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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童年的虛假記憶

達利自傳 萨尔瓦多·达利 12286 2018-03-16
找七歲時,父親決定讓我上學。為此,他不得不動用武力,拽著我的手。我大吵大鬧,弄得所有商人都走出櫃檯看我們走過。我的父母成功地教會找兩件事:認識字母表上的字母和會寫我的姓名。可上了一年的學,他們卻發現找完全忘掉了那些極有限教育的初步知識。我沒有錯。在這個學年內,老師來到教室只是為了在那兒睡覺。這位老師名叫特拉依代爾先生,用卡塔盧尼亞語念他的名字,聽起來有點兒像"煎蛋"。他真是個古怪的人,留著分成尖尖兩撇的白鬍子,鬍鬚很長,他坐下去時,兩撇鬍鬚就垂過了膝蓋。這副乳白色的鬍鬚,不斷被一些黃褐色的斑點弄得臟兮兮的,那些斑點就像染在吸煙者手指上的那樣,偶爾,也像架在鋼琴鍵上的那樣,儘管鋼琴並不吸煙。

特拉依代爾先生也不吸煙。這會妨礙他睡覺。作為補償,當他每次短暫甦醒時,他就拿出一種很兇的煙草,這種煙草使他的全部靈魂都噴到了一塊沾滿儲色斑點的大手帕里。他難得一換這塊手帕。特拉依代爾先生很像一位混雜了列奧納多成分的托爾斯泰。他那雙淺藍色眼睛,讓人猜想到無窮無盡的夢,無疑還有大量的詩意。他穿戴得很糟,頭上戴一項在當地極罕見的大禮帽,渾身散發著強烈的臭味。然而,他那聰明人的名聲使他不受傷害。每個星期天,他去郊外遊覽,回來時,他的小車總是滿載著哥特式雕塑和柱頭,這都是他在教堂裡輸的或是廉價買的。有一天,他發現了嵌在一座鐘樓上的一個羅馬式柱頭,他特別喜歡這個柱頭,設法在夜晚去拆卸它。可是他挖牆挖得太過分了,使鐘樓倒塌下來,兩隻鐘落在鄰近的一所住宅上。鐘把屋頂砸了個洞,結果這家人以及全村人都被驚醒了。特拉依代爾先生只有在飛落的碎石塊下匆匆逃跑的功夫了。如果說費格拉斯的居民曾有點兒被他感動的話,那麼這件事就立即成為了這位教師的光榮,從此他被當成為愛藝術而獻身的人了。這些探索的最積極成果,就是特拉依代爾先生在市郊建起了一座非常俗氣的別墅,他把在當地劫掠的所有寶物都痛快地堆集在這裡。

我父親之所以為我選擇了一所有特拉依代爾先生這麼特殊的教師的學校,這是因為他是一位具有自由思想的卡塔盧尼亞人,是一位富於情感的巴塞羅那人的兒子、霍塞·盎斯爾摩·克拉維合唱隊的成員、弗列爾案件的狂熱者,他把不讓我受修士指導當成一個原則問題;由於我們的身份,通常我必須到修士會去。於是他決定把我送到市立小學,這被視為一件真正的怪事。誰都毫不了解特拉依代爾先生的教學才能,因為除了窮人,誰也不把自己的孩子託付給他。就這樣,我與費格拉斯最貧窮的孩子們一起度過了我學校的第一個年頭。這件事對我天生的狂妄自大傾向的發展是十分重要的。處在圍繞著我的那群破衣爛衫的小淘氣中間,我這個富人的孩子,怎麼能不認為自己是完全特殊的、珍貴的和優美的呢?我是唯一隨身帶著裝有熱巧克力的保溫瓶的人,這只保溫瓶用一個繡有我姓名開頭字母的套子包著。只要略擦破點兒皮,就會有人用一條潔白的繃帶包紮我的膝蓋或手。我穿著一套袖子上繡有金色標誌的水手取。我精心梳理的頭髮總是灑著香水,孩子們輪流走近我,來聞我的頭。我總是唯一能炫耀擦得接亮的皮鞋和銀光閃閃鈕扣的人,我丟掉它們時,我那群叫化子同學就會為爭奪它們打得頭破血流。我既不跟他們玩,也不跟他們講話,而且他們本身也這麼對待我,他們只會懷著不信任的態度走近我,從近處欣賞一條帶花的手帕或我新的銀頭軟竹手杖。

在這所可憐的小學度過的一年間,我能做什麼?我安靜而又孤獨,四周的孩子們玩耍、打架、喊叫、哭泣、歡笑。我距他們太遠了,面對令他們激動的這種行動的需要無法有絲毫表示!我寧願迎面走上去。我每天都忘掉一樣東西。我欣賞這些聰明的、手指靈巧的搗蛋鬼,他們會修他們的文具盒,用一片摺紙做成許多形象。他們那麼靈巧地結上或打他們廉價帆布鞋的帶子,可我卻會因不懂如何轉動門把手,整個下午關在房間裡。我在任何一所房子裡都會迷失方向,就連在那些最熟悉的住宅里也是如此。我從不能自己脫掉海軍衫,而在一些難得的場合,找忍不住試著自己脫時,我這種完全的首創精神就有可能把找悶死。全部實踐活動都是我的敵人,日復一日,各種外部世界的對像變得愈加可怕了。

特拉依代爾先生本人,越來越接近植物人了,他陷入睡了又睡的狀態。他的夢有時彷彿在搖動他,一會兒像蘆葦般輕柔,一會兒像樹幹般笨重。那些短暫的甦醒,使他能聞鼻煙、打噴嚏、把吵醒他的小頑童耳朵揪出血來。那麼我在這空洞的一年又乾些什麼呢?只有一件事,而且是一件我懷著頑強精神平的事,這就是製造一些"虛假記憶"。真記憶和假記憶的不同之處與珠寶的情況相似;假的顯得更真更光彩奪目。早在這個時期,我就愛懷著焦慮的心情回憶一個成為我最初虛假記憶的景象。我凝視著一個裸體的小孩,有人正在給他洗澡。我對這孩子的性別並不關心,可我在他一片屁股蛋上看到了一堆螞蟻,它們在一處桔子般大小的坑里爬來爬去。這個孩子被翻過來調過去,因而有一陣子他是仰臥著的,我想那些螞蟻會被壓碎了。但是這個孩子重又站起來時,我再看不到螞蟻。那個坑也消失了。這個虛假記憶極為清晰,雖然我無法確定它的年代。

七八歲時,我生活在幻夢和神話中。後來,我無法把現實與想像區分開。我的記憶把真的和假的融為一個整體,只有對某些極為荒謬的事件進行客觀考證才能區分它們。因此,當我的一個記憶發生在俄國時,我不難把它歸入假的那類,因為我從沒到過俄國。 關於俄國的那些最初的形象,是特拉依代爾先生提供給我的。 所謂的學習日程結束了,我們的老師有時把我帶到他的房間去。很長時間,在那些留存著我大量記憶的地方中,我心裡一直把這個地方看成是最神秘的地方。浮士德工作的房間想必與這個古怪的房間差不多。在一個大書櫃的擱板上,一大堆怪誕而又神秘的東西,與佈滿灰塵的厚厚卷冊交替擺放著,它們激起了我的憤怒和愛虛構的毛病。特拉依代爾先生讓我坐在他膝上,笨拙地撫摸我細膩光潤的下巴,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它,他沾染著顏色並有股臭味的手,就像被太陽曬得發皺變溫、有點兒壞了的土豆一樣粗糙。

特拉依代爾先生開始跟我講話時總是這麼說:"現在我要給你看看你從沒見過的東西。"於是他走掉了,回來時帶著一串大念珠,他只能勉強把它掛在肩上,他把它拖住身後,弄出一種可怕的聲響。他補充道:"我的妻子(願上帝保佑她!)懇求我到聖地旅行時給她帶回一串念珠來。我給她買了這串世界上最大的念珠,這是用橄欖山上的樹木切削成的。"特拉依代爾先生暗暗地笑了。 另一次,他從一個內部襯著石榴紅色天鵝絨的大桃花心木盒子裡拿出一尊閃閃發光的紅色梅菲斯脫費爾小雕像,點燃一個形似魔鬼揮舞的三叉前的精巧裝置,一束焰火升到了無花板,這時,他在黑暗中持著白鬍鬚,像慈父那樣欣賞我驚嘆的表情。

在他的房間裡,用一根線吊著一隻枯瘦的青蛙,他一會兒把它稱作amepllhlla,一會兒把它稱作"我的舞女",他喜歡重複說只要他看它一下就能預測天氣的變化。青蛙的姿勢每天在變化。我非常怕它,然而卻不能抗拒那支配我的誘惑,我忍不住去接近這個怪物。除了大念珠、梅菲斯脫費爾和青蛙晴雨計外,特拉依代爾先生的房間裡還藏著大量我不知道的東西,它們可能是物理實驗的儀器,不過它們精確而又合理的形狀讓我害怕。最美妙的吸引力存在於一種視覺戲劇中,我童年最有力的錯覺就歸功於它。我從不明白它恰恰符合什麼:在我的記憶中,人們好像是通過一個立體鏡或一個依次染上彩虹的全部色調的小箱來看這種戲劇的。在找看來,那些形象就像是從後面照亮的一組組細點子,它們活動的圖畫讓人夢想到將入睡時的幻影,這些幻影是從頭一覺中產生出來的。不論我這方面的種種記憶的精確程度如何,可正是在特拉依代爾先生的視覺戲劇中,我首次看到了那位俄國少女震撼心靈的影像。我感到她穿著白色毛皮大衣,坐在三套馬車的內部,一群眼睛閃著磷光的狼追趕著這套馬車。她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表情裡有種嚇人的高傲,讓我心情沉重。她的鼻孔與她的眼睛一樣有生氣,這賦予了她一種森林間小動物的樣子。這種活潑的生氣同面孔的其他部分形成鮮明的對比,使她具有了與拉斐爾筆下的聖母相似的和諧特徵,是加拉嗎?我確信這就是加拉了。

在特拉依代爾先生的戲劇中,還展現著一幅幅俄國城市的景象,這些城市的圓屋頂在白動的風景中閃閃發光,我覺得我的雙眼"聽到了"在每一片飄落的雪花之下,所有東方珍貴的火焰在劈啪作響。這個遙遠的白色國家的景象,配合著我對"絕對奇異的事物"的需求,它在我身上具有了越來越重的分量和越來越大的實在性,終於把那些日益失掉重量的賈格拉斯街道都抹掉了。 下雪了,我第一次目睹了這種景色。我覺得費格拉斯及鄰近的鄉村被一塊完美的裹屍布包了起來。 我不感到吃驚,而是陶醉在這一派寧靜之中。我看到了在一種不停的活躍夢幻中會隨之而來的最為美妙動人的事件,我只有在講述它們時才又重見了它們。

大約在上午過了一半時,雪停了。我離開結上一層霜的玻璃窗;剛才為了不錯過一星半點這個場面,我一直把鼻子貼在玻璃窗上。母親帶我和妹妹去散步。踏在雪上,每一步都發出聲響,我覺得這就像奇蹟一樣,別人已把完美無假的白雪弄髒了,我感到懊惱,我希望它只屬於我一個人。 我們走出城市,白色變得純淨了。穿過一片小樹林,我們來到一處林間空地,我一動不動地呆立在這個雪景前。不過讓我停留下來的,主要是一個小小的圓棕色物體,它恰恰就在空地的中央,它是一顆法國梧桐球,它掉下來時,一定是微微裂開了,因為從我看它的地方,我辨認出一點點它內部的黃色茸毛。太陽恰好選擇這個時刻從兩塊雲間顯露出來,一下子照亮了這塊地方,法國梧桐球在雪地上投下一塊藍色的影子,那黃色茸毛彷彿變得熱情並充滿生氣了。我被弄花的眼睛裡含著淚水。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它,拾起這個碰傷的小球,懷著溫情吻它的傷口,並對妹妹說:

"我找到了一隻保儒猴,可我不想給你看。" 我覺得它在我手帕里動彈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召喚把我引向那處"已發現的泉水",我用慣有的專橫態度堅持要散步到這個地方來。距那兒不遠,母親遇到了一些朋友,她對我說: "到泉水那兒玩去吧!可千萬別出事。我在這兒等著。" 那些朋友在一條排掉積雪的石頭長凳上給我母親讓了塊地方。可石頭仍然是潮濕的,我極為蔑視地看著這夥人,她們竟敢向我母親提供這樣一個座位,我只能想像給她提供最優越的舒適環境。不過,母親藉口要站著更好地監督我,拒絕坐在那兒,這讓我放心了。於是我走下那些台階,轉向右方的那處已發現的泉水。她就在這兒!她本人,我在特拉依代爾先生的神奇戲劇中看到的那位俄國少女,就在這兒。我把她稱作加露棋卡,這是我妻子的愛稱,我是那麼深地信賴這個稱呼,我整個愛情生活中的同一女性形象永遠與它聯繫在一起。加露棋卡在這兒,面對著我,就像她坐在雪橇中那樣地坐在一條長凳上。她似乎很久一直在觀察我,我鰲地一驚,因為我的心跳得那麼厲害,我真怕會把它吐出來。在我手裡,手帕下的那顆小球開始像活物一樣動了起來。 母親看到我走回來,注意到我心煩意亂,對她的朋友們喊到: "瞧他多任性!他不停地要我們去已發現的泉水那兒,而現在我們到了這兒,他卻不再想去那兒了。" 我答道我忘了手帕,看到她打量著我拿在手中的手帕,我忙補充說: "我用這條手帕包我的猴子,我得有另一條擦鼻涕的手帕。" 母親用她的手帕給我換了鼻涕,於是我又出發了。但這次我繞了個彎,走到泉水的另一邊。用這種方式,我就能從背後看加露棋卡了,同時並不讓她發覺我。我必須穿過一處荊棘叢,母親又一次喊到:"他一定要做跟大家不同的事,下台階對他來說太容易了。"我爬到一座小山坡的高處,事實上我看到了背面的加露棋卡,她的真實存在令我放心,因為當對我實際上不再認為能在現場發現她了。她一動不動的背影使我呆住了,可我並沒後退,我跪在雪地上,躲藏在一棵老橄欖樹幹的後面。我相信度過了無限的時光:在沒有任何感覺和思想的徹底空虛狀態下,我像聖經中描述的那樣,變得呆著木雞了。如果說我的精神是一派空茫的話,那麼與此相反,我卻極為敏銳地看到和聽到了一切。有個男人來到泉水處準了一罐水,我聽見滿溢出水罐的水的碰濺聲。於是,魔法結束了。停滯的時間重又開始了它的歷程。我站起來,感到克服了全部的膽怯。我的膝部凍僵了,我再也覺不出它們的存在。無法知道那種令我沉醉的輕快感是來自我愛情的暴露還是來自我膝蓋的麻木。我受到一個明確念頭的控制:我就要接近加露棋卡並要用全力摟住她的脖子;可代替實現這一慾望,我轉而從口袋裡拿出一把小刀,決定把法國梧桐球環掉的部分全都削去,只剩下那些細細的茸毛,我將把它送給加露棋卡。 這位令人崇拜的小姑娘已經站起身來,她跑向泉水,去灌她那個小小的水罐,而我還沒動手切削吶。我匆忙行動起來,想把我的禮物原樣放在凳子上的一張報紙上留給她。可是,一種致命的羞愧感左右著我,我把這個小球藏在報紙下面了。我渾身顫抖,極度不安:她會回來坐在那張掩蓋著我的小球的報紙上嗎姆親來找我了,她喊了我好幾分鐘,而我卻沒聽到。她怕我著涼,用一條大披肩裹住我的脖子和胸膛。她感到害怕,因為我試圖講話時牙齒碰得咯咯響,我是屬於她的;儘管我非常不願離開這些地方,但我變得麻木、順從了… 我心愛的小球的故事不過剛剛開始。關於圍繞著我跟這個我妄想的護符新相會展開的各種富於戲劇性的令人驚愕的情況,請耐心聽我講述吧,這是值得的啊! 雪消失了。因它而改觀的費格拉斯和風景像是中了魔法一樣。三天過去了,在這期間我沒去上學。我繼續做我的白日夢。在經歷過這麼多難以承受的奇遇之後,當我重又回到特拉依代爾先生的令人厭倦的課堂時,我體驗到一種寬慰的感情。同時,重返現實使我不適應。我的憂傷將慢慢癒合。失掉我的小球和侏儒猴令我難過,我得用凝望我們學校骯髒的天花板來安慰自己。一些潮濕的大塊斑痕讓我想到了雲朵,隨後是由一個很明確的人引薦來的各種更具體的形象。我隨時隨刻都在重新發現和構造著那些頭天看到的形象,並使那些幻覺更完善。它們中的一個一旦變得太明確了,我便立即放棄它。這種現象(注定要在後來成為我未來美學的關鍵)的令人驚異之處,就存在於下述事實中,即我總能根據自己的意願重見其中的一個形象,重見的不僅是它最後的形狀,而且是被擴展和調整得十分完善的形狀,使它彷彿是自然而然產生的。 加露棋卡的雪橇變成了一座遍布圓屋頂的俄國城市全景圖,接著又變成了一副長著鬍子的昏昏欲睡的面孔--特拉依代爾先生的面孔,這次輪到這到面孔變成一群飢餓的狼,它們正在一處林間空地展開殘酷的撕殺。這一切就好像我的頭腦是一架真正的電影放映機,由於它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通過我本人的被照花的雙眼,變成了外界能看到的東西。一天,我比往常更出神地凝望著,我感到有兩隻手放在了我的肩頭,我跳了起來,在不恰當地欲言又止的情況下,發出一陣有益健康的咳嗽,它能為我通紅的臉孔打掩護。我認出了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我面前的孩子就是布特查卡斯這個人。 他顯然比我高大,人們稱他卡特查卡斯,在卡塔盧尼亞語中,布特查卡斯就是口袋的意思,這是由於他那奇裝異服上有大量不尋常的口袋。很久以來,我把他當成所有人中最漂亮的人,我只放偷偷地看我,每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我血管裡的血液就凝住了。無疑,我愛上了他,因為沒有別的原因能解釋他的在場給我帶來的心緒不寧,一些時候以來,在我的夢中,由於他的形像一會兒與加露棋卡混淆起來,一會兒又變成了一個不同的人物,他的形像不那麼佔優勢了。 我再也聽不懂布特查卡斯跟我講什麼。我就要失去知覺時,我的耳朵只聽到一種美妙的耳鳴聲,它把我與世上的一切嘈雜聲響分隔開。我能肯定的就是布特查卡斯馬上成了我唯一的朋友,以及我們每次分別時都要久久地親吻。我覺得他是唯一能知道我侏儒猴秘密的人。他相信了或是裝作相信了我的故事。我們好幾次在傍晚去"已發現的泉水",試圖重新"捕捉"我的侏儒猴、我心愛的小球;在此期間,我的想像力把一個生命的所有品質賦予了它。 布特查卡斯一頭金發(我把他的一根頭髮帶回家,這是真正的金絲,我精心地把它珍藏在一本書中)。他的藍眼睛和粉紅色皮膚,同我的憂慮的而又暗淡的黃褐色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在我的膚色之上,彷彿籠罩著已殺死了我哥哥的腦膜炎這隻鳥兒隱隱約約的陰影。 我覺得布特查卡斯像少女一樣美麗,儘管他的膝蓋粗大,他的屁股緊繃在過窄的長褲裡。然而,一種無法克制的好奇心驅使我盯著那些緊繃繃的長褲看,每次,隨著一個突然的動作,它們好像就要裂開了。一天夜裡,我向布特查卡斯吐露了我對加露棋卡的感情。我高興地發現他不僅沒有妒忌,而且還答應像我一樣愛我的小球和加露棋卡,我們溫柔地擁抱在一起,不停地談著這些夢幻的造物。然而,我們把接吻留到分別的那一刻。我們懷著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情等待這美妙的時刻。對我來說,布特查卡斯就是一切,我把那些最寶貴的玩具送給他。他越來越貪婪地把它們收集起來。當我再也沒有什麼玩具時,我開始劫掠各種物品:父親的煙斗和紀念章、瓷製的金絲雀,最後還有我覺得非常美妙和富於詩意的一個彩陶大湯盆。 布特查卡斯的母親當然會發現這件有點太顯眼的禮物,她把湯盆帶給我母親,母親一下子找到了家中丟掉那麼多東西的線索,而這種情況原來誰也猜不透。我覺得非常倒霉,熱淚滾滾,哭訴道:"我愛布特查卡斯,我愛布特查卡斯。"我母親總是猶如天使,她竭盡全力安慰我,並給我買了一本豪華的紀念冊,我們在它裡面貼了許多一次完成的移印畫,把它送給我的心上人布特查卡斯。 但是,由於有些時間沒見到我,這種見面的重要性減少了,它不再吸引布特查卡斯。他開始同別的孩子們一起玩耍,在這紛亂的遊戲或間,他只給我留下短暫的時刻。充滿著活力,他彷彿把我引進了一種瘋狂的旋風中,這旋風使我每天都遠離我這位牧歌般的心上人。有一天晚上,我聲稱找到了我的小球、我的侏儒猴!我巴望用這計策使他重新對我發生興趣!事實上,他盡全力堅持要我給他看我的猴子,並伴我走到我們家門口。我們躲在一處樓梯門後。天已經黑了,我懷著惶惶不安的小心態度,從手帕里拿出一顆在樹林間撿到的法國梧桐球。布特查卡斯突然從我手中搶過小球和手帕,他走到街上,捏著小球的梗,倒懸著讓我看並嘲笑著我,隨後把它拋向空中。我都沒跑過去撿它,因為這並非我"真正的"小球。 布特查卡斯朝向這邊的空中吐了幾口唾沫,接著就走掉了。他變成了我的敵人。我想說點兒什麼,但又忍住了,回到我的房間,躲在那兒盡情地大哭了一場。讓他等著瞧吧! 我相信我生活在俄國,雖然這回沒看到大雪覆蓋著這個國家,這或許是夏季的一個炎熱午後。一些男人在澆灌一座大公園的林蔭道。一群風度優美的人(主要是女性)緩緩地來到林蔭道的兩側。在一處彷彿是用寶石築成的平台上,軍樂隊正試奏著樂器。那些銷管樂器發出了反光,就像鄉村彌撒的聖體顯供台的反光那樣耀眼。這些聲響洪亮的準備工作,引起了一種焦急的期待。 從我這方面說,處在這個場面發生時的那種年紀,焦急之情總是以排尿的慾望來體現的;終於把黃昏撕成血紅色碎片的雙步舞曲響起最初一些節拍時,這種慾望就會爆發出來。同時,一滴無法控制的淚水,像弄濕我長褲的小瀑布一樣熱烘烘的,燙著我的眼角。就在這天,這種極端的感覺加倍地出現著,因為我突然發現加露棋卡在場,她站在椅子上,為了更好地觀看遊行隊伍的到來。我確信她也看到了我,我立即躲到一位高高大大的奶媽身後,她給我提供了一處避開加露棋卡無法抵抗的目光的隱藏所。這次意外的相會,使我昏頭轉向。我周圍的一切彷彿都消融了,我不得不把頭靠在這位成為我慾望護牆的奶媽背上,我閉上雙眼,再睜開時,我只看到一位探臂夫人把一枚巧克力送到嘴邊的景象。籠罩著我的那種失神和虛無的奇怪感覺極大地增強了我視覺的敏銳力,這位夫人的手曾以難以置信的清晰明確向我顯示了它的種種細節。一切都具有了一種顛狂的具體性。 我越來越縮在這位奶媽的後背那兒,她的呼吸節奏,使我想到卡達凱斯的荒涼海灘。我只想著一件事:天黑下來吧!快點照下來吧!我在昏暗中將不再覺得拘束,我就能注視加露然卡,而她卻不會看到我臉紅。可每當我的眼光轉向她對,我就會注意到繃牢牢地盯著我。她的眼神是這麼有力,粗壯的奶媽的後背一下子變薄了,如同剛剛在它上面開了一個真正的窗子,把我毫不留情地暴露在那毀滅性的眼神之下。幻覺這麼快地變化著,我真地在奶媽背上看到了一個窗子。然而,它並沒有開向人群和加露棋卡,而是開向一處荒涼的大海灘,落日犯罪般的憂鬱光線照亮著這處海灘。 突然回到現實時,我被一個可怕的景象嚇壞了。我面前再也沒有奶媽了。在她的位置上,遊行隊伍中的一匹馬剛剛滑倒在地上。我趕忙躲開,緊靠著牆壁,才沒被它踩到。馬的每一次抽搐,都讓我擔心會被它的蹄子踏爛。它拖著的那輛馬車的一根車轅插進了它的脅部,一股濃稠的血迸射出來,周圍的一切都被濺上了血跡。兩名士兵沖向這頭牲口,一位按住它的頭,另一位用雙手將一把小刀刺入它額頭正中央。一陣臨終的痙攣後,這匹馬一動不動了,一條僵直的腿指向天空中最初的星星。 從林蔭道的另一側,加露棋卡向我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勢,她揮動著一個棕色的小物件,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奇蹟,可這的確是真的啊!我那遺失在泉水處的珍貴小球找回來了!我羞愧地垂下眼睛。我陷入難以忍受的困惑中,我覺得只有完成一件英雄的、完全不可理解的行動,才能擺脫掉這種困惑。我走向馬頭,用我全部的心靈吻著從它那翻起的嘴唇中露出的牙齒。隨後,越過這匹動物,我向加露棋卡跑去,來到距她一米遠的地方。但是,新發作的膽怯使我僵住了,我轉回身,溜進人群中。這回,加露棋卡向我走過來,我無法再後退,於是把頭理在水手領內,我確信要被衣領上浸透的紫羅蘭香水的濃烈氣味悶死了。一股反叛的氣息衝著我的頭腦;加露棋卡輕輕觸著我的衣服。我狠狠地踢了她一腳,她發出了一聲悲叫,雙手伸向膝蓋。她一瘸一拐地走開了,坐到公園的另一端,在最後一排椅子和一堵爬滿常春藤的牆壁之間。我們現在面對面坐在那兒,冰涼光滑的膝蓋緊緊貼在一起,弄得它們都發痛了。我們呼吸急促,說不出話來。 從我們呆著的地方,一條長長的斜坡向遠方伸去,同上方的一條小路聯在了一起。一些帶著滑板的孩子步行登上這處斜坡,在一派可怕的撞擊聲中,令人頭暈目眩地從上面滑下來。當在這夥又喊又叫的頑童中發現了布特查卡斯流淌著汗水的通紅兩孔時,我真沒不愉快!我覺得他很醜,向他投去仇恨的目光。我在他眼睛裡也看到了同樣的表情。他揮動一個滑板,把它重重地砸向我的椅子,同時連聲喊叫著,並像個小流氓似地大笑起來。我和加露棋卡一起,試著躲在牆壁和一棵高大的法國梧桐中間,這樣,她避殲了可能遭到的打擊,可我本人仍舊處在易受這個瘋子暴行傷害的狀況下,每一次滑下來時,這個瘋子都發狂地試圖砸我。這種斷斷續續向我們猛撲來的危險,使我們倆獨處的時刻顯得分外美妙。一種無法解說清楚的相通之感建立了起來。各種最不同的感情誕生並死在我們靈魂的入口處。布特查卡斯的每一次新攻擊,只不過是增強著我們心醉狀態中的純潔和熱情,也增加著我們美妙的痛苦的危險。加露棋卡開始擺弄戴在她頸上的一條精美項鍊,她彷彿想用這種多情而又調皮的嫵媚姿態,向我指明某種珍貴的事物是同困境緊密相聯的。 實際上,從她的上衣裡慢慢地顯露出了我還沒見過但卻希望見到的一件東西,我的眼睛盯在她袒露出的胸肩那嬌嫩的雪白皮膚上,然而,加露棋卡裝作讓那條小項鍊滑落下去,那件東西重又像蛇一樣靈敏地藏了起來。她重又開始玩她的小遊戲,把小項鍊叼在牙齒間,仰起頭來,以便重新展示那件東西。 "閉上眼睛!" 我服從了,因為我已經知道重新睜開眼睛時會看到的是什麼,那是我珍貴的小球、我的侏儒猴啊!但是,一旦我流露出想拿它的樣子,加露棋卡馬上就把它藏回她的上在內。 "閉上眼睛吧。" 我又服從了,眼睛閉得都發疼了。這時,加露棋卡拉起我一隻手,堅決地把它輕輕引向她那件與細嫩肌膚相觸的上衣,一個釦子湖開了,我那隻麻木的手笨拙地在溫潤的胸脯上移動。我終於抓住了一把灼熱的紀念章,我在它們中間分辨出讓人強烈嚮往的小球粗路的存在。我還來不及享受我的幸福,布特查卡斯滑板的有力一擊,把我們打倒了。我發現自己趴在了地上。受到這一擊打,小項鍊斷開了,我藉機裝做在椅子下面尋找小球和那些紀念章。加露棋卡的目光,使我明白了她沒上我的當,我把藏在水手服領帶招縫裡的寶貝交還給她。加露棋卡離開我,坐到一棵法國梧桐旁邊,以一種仍然帶有十分純真的母性溫柔的調皮姿勢撫摸著這個小球。 這麼多激情把我弄昏了,我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椅子上堆滿了兩位十分漂亮的夫人的衣服,她們坐在我旁邊,由一位向她們獻殷勤的軍人陪伴著,不時發出一陣陣歡笑。另一把椅子上,放著這名軍人的紅斗篷和佩劍,閃閃發光的劍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的腦海裡掠過一個凶狠的複仇想法,誰也不能阻止我進行凶殺,在無可挽回的冷酷判決控制下,我的心中沒有任何別的感情了,我平靜地轉向斜坡的高處,布特查卡斯身後拖著滑板正向那兒攀登。我無聲地把手伸向出鞘的劍柄,一把閃光的利刃!衝上去!布特查卡斯將受到可怕的懲罰…… 為了進行凶殺,我必須以十分快捷的動作悄悄行事,只有我那復仇的激情和妒忌之心才能做到這一點。實際上,我應該抽出劍後隨即把它藏在衣服下面。這第一步行動特別要不讓會受驚的加露政卡發現。她是我會向其洩露殘酷打算的最後一人。可她的眼睛從沒離開過我。我抽出劍後,我還應當把它悄悄塞在那兩把椅子間,這要恰好在登上滑板的布特查卡斯像流星一樣猛撞向我們的那一刻。由於天差不多全黑了,他不會及時發現這把劍,於是就會受到致命的傷害。 我應當預先分散追尋我每一動作的加露棋卡的注意力。於是我假裝爬向她去搶奪小球。我那堅決的姿勢讓她吃驚,她在我們之間放了一把椅子,我把頭塞進了椅子的橫檔中,我馬上就感到自己成了這個陷院中的囚徒。我們誰也不動、相互在昏暗中對視著,這種昏暗掩沒了她面孔的細節、她微笑的酒窩、她肘部和膝蓋的小窩。在遠處,軍樂聲微弱了,一隻貓頭鷹孤零零地持續歌唱取代了它。加露棋卡藉口給我看小球,把她的上在全解開了。披散的頭髮蓋住了她那嘴角上閃耀著一點唾沫星的面孔。我想接近她的各種努力,只使我卡在椅腳橫檔間,拖著椅子朝她那邊挪動了幾厘米。束縛在這個陷隊中,我的兩脅受了傷。加露棋卡帶著動人的溫柔,把小球送到我嘴邊,接著又小心地把它收回去。我被卡住的尾骨病得很厲害,加露棋卡又把小球送過來,可又非常殘忍地把它拿走了,我為此流出了淚水。她差不多紋絲不動地呆在那兒,她那被染成金黃色的、神聖的橢圓形面孔上,只有調皮的微笑。然而,我看到這微笑極迅速地消失了,只有能觀察到花朵瞬間即逝的生命的高速電影放映機能同它相比。我憤怒地前進著,最終會咬到藏著我的小球的那一把紀念品的慾望完全把我弄得發狂了。加露棋卡把這珍貴的東西貼在我貪婪的嘴上,在嚐到紀念品中小刀的味道同時,我也嚐到了我自己受傷牙齦的金屬般的澀味。 布特查卡斯正好選擇這個時刻向我猛撞過來。我的頭猛地被拋向地面,砂石把我的臉頰擦破了。我痛苦地喊叫著,朝我的敵人抬起頭來,他那困妒忌漲得通紅的面孔,像雞冠一樣難者。他後退著閃開身子,重又向斜坡攀登。但他改變了主意,回來踢了我一腳。加露棋卡也被我的椅子撞了一下,倒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她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塊血跡,呆呆地望著我。她那雙半開的腿,不知羞恥地攤在那兒,我第一次發現她沒穿長褲。像夢一般,一片柔和的暗影淹沒了她那混淆在裙子的深黑色中的大腿根。儘管她的身體消失在一團黑暗中,我仍然能依稀感到她裡面是完全裸露的。她朝我微笑,我站了起來。這回,我的複仇不可動搖了。在我們旁邊,那名軍人同兩位夫人聊著天,絲毫沒注意我們。多虧了隔開我們的一棵法國梧桐,沒有人能看到我抽出刻來。用一條手帕纏住手,好使它不受傷,我將這把劍藏在背後,用鴨舌帽蓋住閃光的劍柄頭。第一步行動成功了,我把這雪亮的兵器偷偷放在衣服下,以便在恰當的時刻照我的心願把它對準市特查卡斯滑下來的方向。 我這些準備工作還沒全乾完。我默默地計算著布特查卡斯犧牲的各種細節。我應該加強我充滿愛情的目光的力量,讓加露棋卡能呆在原地不動。在受到那一台後,她一直像怕冷似地蹲在那兒,我讓她不動的方式使她癱瘓了,我一秒一秒地感到成為了她至高無上的主人。 留給我的只是不移動我的劍,等待布特查耘斯下一次滑過來。完全出乎意料,他來了,這次沒想撞擊我,他從滑板上下來,不敢注視我,走過來問道: "她在哪兒?" 我沒回答,他很理解這種情況,繞過法國梧桐,他姿勢笨拙地站在那兒不動了,久久地凝視著加露棋卡,加露棋卡彷彿沒看到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眼睛。 "如果你把達利的保儒猴給我看看,我就不再那麼乾了。"他對加露棋卡說。 她打著寒戰,緊緊地把我珍貴的小球貼在胸口上。 他再次說道:"我們一起玩吧。" "玩什麼?" 我的回答使他相信我原諒了他。他懷著一種令人討厭的感激之情注視著我。 "我們玩小偷與國民衛隊的遊戲吧。" "很好,我們玩吧。" 我們握著手,但我永遠用左手抓著劍柄頭。 他問道:"由誰開始?" "我們兩人中個子高的那位。" 他一下子就同意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個頭高。 我們靠著法國梧桐樹幹,量出兩個標記,他贏了。該我和加露棋卡藏起來了,他登上斜坡,給我們留出必要的時間。一旦到了高處,他應當盡快用滑板滑下來。迎合著他的自尊心,我堅持他要這麼做。布特查卡斯走上斜坡,我注意到他用不雅觀的步子登上去,極瘦的長褲緊繃住他的屁股,漸漸地,我感到我的良心又恢復了平靜(因他那種假和好引起的內疚感,曾刺激著我的良心),我趕緊校正我血腥計劃的最後一些細節。布特查卡斯的身高標記留在了法國梧桐樹上,因而我能算出劍刺入他咽喉的確切位置。我把那些椅子放穩,它們將成為我武器的支點。 "布特變卡斯就要下來了。"我對加露棋卡說。 她走到我身邊,迫使我停止那些準備工作。為了轉移她的目光,我請她盯住有特查卡斯,布特變卡斯已經準備從那邊的高處下來了。我溫柔地把她緊緊抱住,並用那隻自由的手臂,幾乎不動地準備好那把劍。在夜色中,勉強能看到這把兵器,它閃耀著正義之神的全部冷冰無情的高貴光彩。布特查卡斯滑板全速前衝的撞擊聲已經響了起來,快逃吧! 我們混雜地奔向那群散步者,就像盲目的蝴蝶一樣在不情願地慢慢散開的人流中撞來撞去。一首雙步舞曲的最後幾小節在夜幕裡沉寂下去。我們停在了我看到那匹馬立即死亡的地方。在人行道上,一大灘血跡勾勒出一隻展翅飛翔的黑鳥的形象。天氣突然非常冷了,我們身上的汗水讓我們發起抖來。我們渾身是全,臟得要命。我們的衣衫襤褸不堪。我擦傷的臉頰,傷口痛得灼人,使我的心狂跳。我撫摸著佈滿腫塊的頭,這些腫塊讓我感到一種愜意的憂傷。加露棋卡面無血色。她前額上的那塊血跡猶如淡紫色的光環。 那麼布將查卡斯呢?他的血在哪兒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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