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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2

這是一種姿態,一種尋求和給予和解的心情,但也是一種不同尋常的盼望奇蹟的心情。凱瑟琳等待著《園會和其他故事》出版,這本書是當年文壇上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 1922年這一年,①,普魯斯特的最後一部作品,布萊希特②的第一部劇作以及里爾克的《都諾輓歌》一起問世。 ①詹姆斯?喬伊斯的代表作,全書描寫1904年6月16日這一天在都柏林發生的事、運用“意識流”創作手法令人注目。 ——譯註②布萊希特(1898~1956),德國劇作家,詩人,他的第一部大獲成功的劇作是後改名《夜半歌聲》,1922年9月29日首次公演,並獲該年度的克萊斯特-普雷斯獎。 ——譯註尋求奇蹟我幾乎肯定我疾病的真正原因根本不在肺部,而是別的什麼,如果能找到它,治愈它,其他一切都會好起來。

—— 1922年1月20日 1921年秋天,在西爾附近的山上,在死亡的恐懼中,凱瑟琳竭力想把自己藝術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融匯起來——試圖用象徵的方法來表達比“自我”更有價值的東西。此時,她也像葉芝一樣,意識到個人的一切如果不用冰和鹽包裝很快就會腐爛。戰爭過去三年了,TS艾略特即將脫穎而出,此時他住在洛桑,從銀行獲准休假,以求從因婚姻造成的精神崩潰中恢復過來,他隨身帶著那首一直在構思的長詩,希望能使它與過去現在融匯貫通,現在詩歌還只是一大團片斷,等待著更好的“工匠”之手來將它在巴黎串起來。 詹姆斯?喬伊斯等待著出版他由1904年都柏林一天生活片斷構成的,而在漢姆林路①44號住著被母親的親吻慣壞了的,永遠也長不大的普魯斯特,他受著失眠和各種疾病的折磨,正在完成他自己關於現在和過去的偉大作品,在里奇蒙德,霍加斯宅第,11月4日,維吉尼亞?吳爾夫寫完了《雅各的房間》的最後一頁,這是一本實驗性小說,宣稱人們彼此不可能了解;勞倫斯在意大利西西里。準備最後一次登上歐洲大陸,也將在那兒去世;WB葉芝住在牛津布萊克維爾書店旁邊,身心極其健康,他最近的一部詩集包括了一些因其像徵性的意像以及和諧一致而極受重視的作品。世界已準備就緒——但也毫無準備——等待和。

《園會》2月底出版,贏得了許多稱讚,也獲得了許多錢,正好償付帳單。凱瑟琳並不真正需要繼續使自己經受秋天那種緊張工作,但是她最強烈的願望是“先取得成功,再做別的,盡快寫書,我才能盡快恢復健康,盡快實現自己的願望”。 他們簽訂了一年的小木屋租約,打算在那兒呆一兩年,如果按此計劃,我們就能讀到凱瑟琳最好的書,她第一本有目的寫作的書。但是通過她的朋友柯特和奧列加的關係,兩個神秘人物此時不自覺地干預了她的命運。柯特告訴了她馬努金醫生的治療方法;奧列加——他一點也不知道這會造成什麼結果——讓默里評論一本私人印刷的書,《宇宙解剖,或自我的構造》,作者“MB奧克森”——此人是他的詭辯神學撰稿人,華萊士醫生。

默里極其討厭這本“偶像崇拜的書”,不肯接受,但是凱瑟琳迫不急待地收下了此書,認為它談到了“意識的神秘擴展”、“現實的進化”等等,她開始同默里通信談論此書。 1月4日..我一直在讀《宇宙解剖》,懂了更多,是的,這樣的書的確吸引了我,傑克為什麼那樣討厭它? 哪怕能稍為窺見一眼事物之間的聯繫——追尋這種聯繫,發現它長久保持真實,這比其他任何東西都更使我開擴了眼界。這只是心理學上更為宏大的一種觀點,它有助於我的寫作,例如,知道帽子+麵包可以意味著金牛星,①巴黎街道名。 ——譯註物質或隨便什麼,不,真正吸引我的並非這個,而是對某些原因和效果,反應總是一樣這一事實。例如,康斯坦霞①選擇月亮和水並非事出偶然。

這裡提到的《已故上校的女兒》結尾一段是她唯一的一次承認自己使用了象徵,讓康斯坦霞對此負責,是她典型的作法。如果此書的確“有助於她的寫作”,它主要的影響卻不在此。通過與奧列加的通信,此書將她引向楓丹白露。然而此時她仍一心嚮往另一個奇蹟,馬努金醫生用他無意義的機器施行的昂貴的奇蹟創造。 默里說她不顧一切地轉向“兩個不同的,事實上是相矛盾的概念:一個說,有一種醫藥技術可以解除她的疾病,使她擺脫限制;另一個則說有一種心理或精神的技術,可以幫助她忽視疾病和限制。” 他自己則一點也不相信馬努金,許多醫生都告訴過他不願讓凱瑟琳聽見的話。在小木屋,她似乎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注意養生法,開始把這看作是得救和恢復理智的象徵。默里責備自己,後悔當凱瑟琳受到誘惑,要親自去見馬努金醫生時,他沒有“堅決反對她去”,沒能使她多活一些日子。但他忘了此時凱瑟琳的“妻子”所起的作用,在凱瑟琳和埃達夫婦般的聯合面前,默里使用一生的決斷力量也不能阻擋她們去巴黎。

對金錢的需要又唱老調。 1月19日,凱瑟琳告訴布雷特,她“難以想像地”想見到馬努金,她為這一“最後的機會積蓄了100英鎊,一旦得知他的確能幫助她,她會想法多弄些錢。恰好此時《隨筆》①寫信來問她是否願意為它的“帶刺的故事”系列提供一些以婚姻為題材的作品;雖然她身體狀況很不好,在筆記本中還是無可奈何地寫道:“我必須服從”。然後她開始安排去巴黎,對默里說她去看幾天病就回來,但是卻告訴伊莉莎白她的治療要兩個星期後才開始。 如果所有這些聽上去有些任性愚蠢,那麼這也是亞瑟?比切姆——安妮?比切姆的特點,在喜歡旅行這方面,凱瑟琳像極了她母親,訂購輪船票對她有一種激素作用。想到可以聽見馬努金念出那個魔術般的字眼“痊癒”,只要有人來收拾行李,她自己則只需在口袋裡放上一本筆記本就可以啟程了。

1月11日,她用了四五個小時寫了《一盞茶》,第二天白日夢見自己痊癒了,收養了一個名叫安東的俄國孩子。後來她斷定自己疾病的真正原因不在肺部,而是別的什麼東西。一星期後,她讓埃達離開西爾去訂車票。就這樣,受埃達的慫恿,凱瑟琳1922年1月30日離開了小木屋。 默里立即得知馬努金說“我能保證讓你痊癒”,那麼為什麼不馬上開始呢?她開始需要15次治療(一個療程),每次300法郎,然後在山上休養一段時間,再治療10次“以免復發”。第一個療程112英鎊,第二個療程75英鎊,她在銀行里有103英鎊,而編輯們則拿著支票簿等著她的聰明的故事。 她在筆記本中私下承認她雖然感到馬努金是一個真正的好人,卻又隱隱約約地覺得他是一個難以捉摸的騙子,“又一次證實了我分裂的個性,一切都不一致,一半嘲笑,一半快樂。”然而那天晚上已做了最後決定,凱瑟琳永遠離開了小木屋。

①《已故上校的女兒》中的角色之。 ——譯註①倫敦一文學刊物。 ——譯註默里此時又沉浸在另一本荒謬的小說中,不想轉移注意力,然而他意識到凱瑟琳希望他去她那兒,於是寫信給她,提議自己也去,卻被責備了一通:“這就像父親告訴我說,如果急需,可以隨時間他要50英鎊,這不是彼此深切了解的人做出的姿態。”收到她信的當晚(1922年2月9日)他就離開了西爾,因心情過於緊張不安,竟然給了鐵路看守整整一個金路易①而不是一個法郎做小費,隨身帶去了一封寫得十分可憐的信,表白自己的愛情,承認一切的過錯。 兩天以後,埃達回到蒙大拿看管小木屋,看看是否可能找些房客來補償租金的損失。 默里到達巴黎打斷了的寫作。現在人們公認這是她主要的傑作之一,是對戰爭意義的象徵性的看法,它不是匆匆趕就的,從頭至尾花了三個星期才寫成,也不是雜誌上湊數的作品。它發表在《民族》上,像那篇了不起的小作品一樣,那是她在巴黎寫的——告別了她那輕鬆的里維埃拉風格。

此時她的書出版了,受到評論界狂喜的稱讚,立即再次印刷。 《觀察者》的評論注意到了死亡主題,說她的處理“在諷刺中包含著溫柔,在悲喜劇中包含著莊嚴”,這使他想起了哈代;《民族》認為《園會》比《幸福》更快樂,使讀者相信“生活在這個陽光燦爛的地球上是一件好事”。 《文學副刊》仍在雞蛋裡挑出了骨頭,但是又說結果意義更為寬廣,“你可以說其中包含了憐憫”。 同時,默衛為《民族》寫了一篇評論的文章,這使其作者立即要求同他會面,因為兩人都在巴黎。會面由西德尼?西弗安排在3月29日,幾天以后凱瑟琳寫信告訴維奧萊特?西弗:真遺憾星期三西德尼只呆了很短一段時間,但是喬伊斯相當固執,這以前我還不知道他對的看法——不知道它與希臘故事的模式有多麼相近,不知道絕對必須徹底了解一個人物才能討論另外一個。我也讀過《奧德賽》①,對它多少有些了解,但是默里和喬伊斯說的話卻讓我簡直摸不著頭腦,我幾乎目瞪口呆,別人絕對不可能照喬伊斯那樣去理解。

聽他談論書的疑難處簡直令人噁心,書中包含著暗語,只能在每段話中找到,等等。 《問題和解答》這一部分可以從天文學或地質學的觀點來讀,或——噢,我不知道。他還告訴我們他最近的崇拜者是鄧普西②。 維奧萊特把這封信寄給溫德姆?劉易斯(實際上並非出於善意,因為她知道他蔑視凱瑟琳),還加了一段話:“昨晚喬告訴我們說默里太太似乎比她丈夫更理解他的書,這話準會讓她感到驚奇。” 凱瑟琳信中寫到的對的評論大都是表示厭惡(像維吉尼亞?吳爾夫一樣),只有在給布雷特的信中是一個例外:①金路易,法國舊金幣,法王路易十五於1740年開始發行,相當於20法郎。 ——譯註①希臘荷馬史詩之一,講述英雄奧德賽的業績。喬伊斯的小說以此故事為模式,講述主人公佈盧姆在愛爾蘭首都都柏林一天的生活經歷。 ——譯註②喬伊斯指的是他在都柏林讀大學時的英文教師。 ——原註喬伊斯肯定絲毫也不希望人們因為它的粗俗而讀它,雖然我承認自己在其中發現了許多“輕鬆的笑聲”,但這是因為(雖然我不贊成他的做法)我的確認為有時瑪麗安?布盧姆①和布盧姆描寫的無與倫比。瑪麗安是十足道地的女性,這不容否認,但人們還必須記住她還是勸涅羅珀②,也是夜與晝,她還是這個人滿為患的地球的形象,佈滿種籽,不停地旋轉著,旋轉著。

到處都可以聽見對凱瑟琳寫的書的讚揚——這也意味著金錢不再是個問題——可以理解凱瑟琳感覺很好,春天來了,但是她把這歸功於馬努金醫生,他精明地給她安排了增加體重的食譜。她給在小木屋的埃達寫信說,“我幾乎不咳嗽了,體重增加了8磅,風濕症也沒有發作..我的聲音恢復了正常,現在不吃藥了。” 治療方案中有“山上療養”,因此決定他們將回到瓦萊——這次不需要蒙大拿那樣的高度,主要她的心臟吃不消,他們去倫多恩。埃達能否下山在安格萊特旅館找兩個房間?當然不會再需要她。 太好了,伊莉莎白得知後說,“但是沒有一個忠心耿耿的人為你張羅,你能去那兒似乎有些不可思議..”經過療養和最後一個療程,他們可能會去南方,也許再去班達爾,甚至連默里給伊莉莎白寫信時也幾乎準備相信了:“我開始感到也許可以開始擺脫恐懼了,在隧道的那一頭有一個大的真正的光點,我覺得可以告訴你,但絕不會去告訴別人、提到它都會把我嚇壞。” 埃達此時已清掃完小木屋,她為凱瑟琳的服務終於成為多餘的了,於是開始考慮自己找個職業,也許可以在什麼地方同朋友合開一個茶室。 6月4日,默里和凱瑟琳去乘火車——但沒有搬運夫,一群群的人自己用車子推行李,“15000個普羅旺斯運動員從車上蜂擁而下,”等等。沒有臥舖,只有普通的頭等車廂,也沒有盥洗設備。默里拿出凱瑟琳的錢,把500法郎的鈔票當50法郎送了出去;在洛桑丟失了行李票;在西爾遇上了暴風雨;然後又是埃達訂的那兩個破舊簡陋的房間;接著又發現默里丟失了自己唯一的一支鋼筆,還把凱瑟琳的小方鐘忘在火車上。對於旅館,他們所能做的只是假設它是RL斯蒂文森會呆的地方”。然後他們開始輕鬆下來,考慮將要做的工作。 埃達: 如果你還沒有最後決定如何度假——那麼聽我說。這沒有用,我幾乎還是像過去一樣病得很厲害,我需要你,如果你能來的話,但必須這樣:我們要騙一下傑克。傑克從來不知道我要什麼,他盡力幫我,但並不能真正幫忙,結果是把我所有的精力——每一分精力——都用在雜務上,不能工作..這完全得靠你。我要起草一封信,找個機會發出去,如果你同意,就寫信給我,這樣做不算錯,這是對的,我早就想這麼做。沒有你我活不下去..“忠心耿耿的人”提供了需要的信件,得知信“恰好達到了希望的效果”,於是放棄了開茶室的計劃,準備回到瑞士。直到1953年,默里讀了那封給埃達的信以及其他類似的信件以後,才知道與凱瑟琳共同生活的這麼多年中,①布盧姆的妻子。 ——譯註②奧德賽忠實的妻子。 ——譯註他受到怎樣的欺騙。而她早就認定他“專注於自我”“記憶力不好”,可以隨意欺騙他而不受懲罰。 她現在對在倫敦的伊莉莎白承認,狂怒的心情又以不可阻擋的力量回到她身上,又說:“我唯一的麻煩是傑克,他應該同我離婚,娶一位真正快樂年輕的人,生孩子,請我做教母。他最需要的是一個妻子,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妻子,而他仍然相信總有一天我會,這使我感到自己是個騙子。”而默里的難處在於她要求他這樣相信。 她還要考慮自己的父親,他又啟程前來英格蘭,她在巴黎收到他的來信,得知4個姐妹都從他那兒獲得同樣的生活費用。她3月18日又給他寫了回信:我親愛的父親:讀到您的來信,我幾乎難以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有天知道您怎麼還能有心緒寫信給您不爭氣的孩子,想到自己忘恩負義的行為我就感到揪心的難過,不明白我怎麼會讓自己屈服於恐懼和害怕誤解的心情。您對於我們大家一直是——現在也是——慷慨的化身,但是,我這麼愛您,深切地感到您的敏感和同情,卻怎麼會去讓您痛苦呢?這真不可思議。有時我真希望自從成年以來能夠同您彼此更加親近,而不是那個許多年前同您一起回到新西蘭的心地狹窄的女孩子,但是命運作了別的安排..上帝保佑您,親愛的永遠愛您的,感恩不盡的孩子凱絲她意識到父親會有的恐懼心理,告訴他自己“不再是開放性的肺結核,不再會傳染”,還說8月要去倫敦見他,把自己寫的書送給他,過去她總覺得這些書不夠好,不值得送給父親,無疑她準備送他一本美國版的《園會》,其中(雖然有些太遲了)她對《陌生人》作了一些慎重的修改,改掉了惠靈頓和奧克蘭等地名,否則他會知道“哈蒙德先生”是誰,注意到故事不僅與在港口的事件有關,而且還涉及他1920年1月5日抵達奧克蘭當天締結的第二次婚姻。 旅館的玻璃遊廊全歸她一人享用,她開始寫作《鴿巢》,本來是克萊蒙?肖特要求的“系列”之一,必須7月1日交稿。她每天工作到中午,喝過茶再工作到吃晚飯,連星期天也不例外,但是起床過於費事,要鋪床,刷衣服,搬開床墊等等,她累得精疲力盡,打字又使她更吃力,因此《鴿巢》除了在小木屋寫的那部分外,其他都沒保留下來,在倫多恩這種情景下寫的東西可能都撕毀了。 埃達6月24日到達——“我不配有一個這樣的妻子”——給布雷特的一封信中說——但是她慎重地保持著距離,在這個簡陋的旅館邊遠的一側訂了一個房間住下。 於是在她抵達幾天以後,默里和凱瑟琳又要面對那個今人為難的信念問題,這是他們最為悲哀的一次分離,也幾乎是最後一次分離。顯然1月份以來她就一直在和奧列加通信(他在中國),開始把他視作可以幫助她達到目的的朋友。她私下訂了一個計劃,這顯然不能告訴默里,但似乎也沒有告訴埃達。默里在評論她的《書信集》時,寫道:一種深深的不安控制了凱瑟琳,她確實發現很難工作下去,心中開始迅速轉而嚮往另一個奇蹟——獲得精神上的控制力量,使她能忽視自己的身體狀況。我根本不能享有同感,在這麼一個重大問題上的分歧造成了一種使我們倆都痛苦的局面,因而我們同意暫時分離。 他說自己不可能假裝相信“神秘主義”對她有任何幫助,因此只好決定讓他留在倫多恩,而凱瑟琳由埃達陪同去西爾:“我們同意現在我倆彼此使對方感到沮喪,應該分開生活,直到任何一方找到一種賴以生存的信念。” 伊莉莎白感到非常失望,察覺到事情不妙,被告知搬遷的原因是凱瑟琳“心臟”不好。 伊莉莎白6月29日的日記寫道:“早飯後到凱瑟琳那兒去道別,走後面那條小路,穿過被雨淋濕的草地,同她談了很久,回來吃午飯。..早上5點30分趕上凱瑟琳去車站的馬車,坐她的車一起去送她。無聊的一天,像星期日一樣,整天都無精打采。” 幾天以後,凱瑟琳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這些話:“今天星期二,自從離開默里以後,我寫了一頁紙,其他時間似乎在睡覺,這當然開始讓我感到舊日的恐懼,害怕我再也不能寫作,我得了瞌睡症了,等等。” 然後布雷特來了,在同一家旅館度過一個月,這讓凱瑟琳感到厭倦,因為她總是為布雷特感到遺憾。埃達回憶(兩人彼此嫉妒)說,布雷特使凱瑟琳累壞了,總是坐著聊天,弄到很晚,又戴著助聽器。但是她的來訪促使凱瑟琳完成了最後一個短篇故事,這是她在巴黎時答應寫了送給布雷特作禮物的,當時街對面籠中的金絲雀吸引了她的想像力,寫好後成為她為一位孤獨女人死去的金絲雀唱的輓歌——極端客觀真實,一點也不傷感,以新西蘭,而不是巴黎為背景——標誌著凱瑟琳創作生涯的結束:從《疲倦的羅莎貝爾》至《金絲雀》,不滿14年;此時她還寫了詩歌《受傷的鳥》,像不久後也住在這個旅館的里爾克一樣,她準備承認自己長了翅膀。 雖然她仍掙扎著打字,但不可能再完成《鴿巢》,交稿的期限已過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此時有點錢會帶來些安慰,如果是來自父親作為一種慈愛的姿態就更好了,如果能及時得到這種幫助,凱瑟琳就不用寫所有那些雜誌故事而因此多少損害了自己最後階段的聲譽,也不用讓她去同克萊蒙?肖特這一類需要係列故事的人打交道。伊莉莎白一定得知了她的需要,於是不久有了下面這樣的書信往來:親愛的凱瑟琳:一定要讓我借給你100英鎊,本來我想隨信寄去,卻又唯恐你會把它寄回。如果你願意的話,等你的書拿到稿費後,可以再把錢還我。如果你像我一樣剛剛完成一部書,拿到稿費,而我暫時缺錢用,我一定會讓你幫我一把,男人們做這種事很容易,從來不去多想什麼,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像親兄弟一樣嗎? 非常愛你 伊莉莎白 1922年7月30日 親愛的伊莉莎白: 我們如果能成為男人,成為親兄弟,那就太好了,我難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一拿到稿費我就把錢還給你,但那要等到秋末,我能藉這麼久嗎?當然,如果此時父親打開他的錢包的話——但這更可能是一種幻想而已。 從心底里感謝你,最親愛的表姐。 凱瑟琳 親愛的凱瑟琳: 你好,你想像得到這樣的事嗎? ——我這個月請來的廚師,我對他寄予所有的希望,居然沒來。我們現在沒有廚師,我嘴唇疼得厲害,幾乎不想說話。 伊莉莎白 親愛的伊莉莎白: 再次感謝, 聽說你的不幸,真難過..我寫的故事一點也不好,真遺憾,但是我渴望新事物,新血液——一切嶄新的東西。實際上,你把那100英鎊借給了一位可怕的不顧一切的傢伙。 凱瑟琳 因此援助最終還是來自於一位“兄弟”。 那一個月里爾克也常去貝拉旅館,這地方有一種舊日歐洲的情調,使他感到愉快。他的出版商同他妻子一起來此聽《都諾輓歌》,旅館裡客人很少,里爾克一定常常見到這三個英國女人——穿長袍的人戴著助聽器,高個子的大腳女人,還有一個瘦削、將死的女人。里爾克假裝痛恨英國人,但肯定還是會點頭致意。 8月7日,凱瑟琳預感到情況不妙,給傑克──“心中的你”──寫了一封告別信,讓他屆時去銀行取:最親愛的傑克:我想寫這封信已經好幾天了,我的心臟很不正常,這不會沒有緣故,因此,我不願意讓你無準備就撒手而去,只想試著把我想到的話寫下來。我所有的稿件都留給你隨意處置,有時間全部過目一下。親愛的,銷毀那些你不要用的,請銷毀所有你不想保留的信件。你知道我喜歡整潔,清理一下,讓一切都有條有理──好嗎? 書當然是你的──錢當然也全是你的,事實上,親愛的,我把一切都留給你──給今天早上我還吻過的心中的你。無論如何──我們在一起多麼幸福我覺得沒有別的愛人比我們在這世上活得更快樂的了──無論如何。 永別了──我珍貴的愛人 我永遠永遠是你的凱瑟琳 8月14日布雷特收到一封電報,凱瑟琳問是否能住在她那兒,她想見索羅皮爾醫生,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要來──連柯特也不能知道。那天凱瑟琳還起草了一份正式遺囑,兩位旅館職員作證人,遺囑同給默里的信口徑一致,把金表和金項鍊給埃達;西班牙披肩給安妮?埃斯苔爾?賴斯;皮大衣給婆母;珍珠戒指給理查;《莎士比亞》給伊莉莎白;所有的書都留給默里,但請他各送一本給沃特?德?拉?馬爾、HM湯姆林森、索羅皮爾醫生、AR奧列加、西德尼和維奧萊特?西弗、JD弗格森和DH勞倫斯;她的寫字台給徹迪;綠寶石給珍妮;銅豬給父親;《聖經》給維拉;意大利梳妝盒和刻花手杖給柯特連斯基。關於她的作品,遺囑中說;“所有的手稿、日記、文件、信件都留給約翰?M?默里,但希望他盡量少發表,多銷毀,他會明白我希望少在大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跡。” 立遺囑的這一天,恰好勞倫斯來到凱瑟琳的出生地,他從澳大利亞去新墨西哥經過此地。自從在卡普里給凱瑟琳寫過那封希望她死的信後,兩人就再也沒有通過信。但是在惠靈頓他心腸軟了,買了一張明信片,寫了一個字“憶”,請奧特琳夫人轉寄。兩人就這樣作了最後的告別姿態,一位在世界的另一頭比另一位要更大方些,但是事實上勞倫斯從未收到他的書,默里挑了一本密爾頓──也許其中的一個標題談到某個失去的東西──是奧特琳給凱瑟琳的,她很珍惜。但是他把寄書的任務交給埃達,而她根本沒寄,因為“找不到勞倫斯的地址”,所以勞倫斯從不知道這回事。 傑克從倫多恩旅館下來,伊莉莎白也來了,來給他們送行。 8月16日他們啟程去倫敦,決定凱瑟琳住在布雷特家,傑克在隔壁的波里斯?安里普家祝去楓丹白露這都是舊日的回憶了──光彩奪目,美妙遙遠的幸福回憶。哦,生活怎能如此可怕,我有時看見一堵巨大的黑石牆,在一個地方發光──也許是死後──微笑──頑強的願望。 ──凱瑟琳 1919年11月7日 1910年在莫斯科,一位名叫喬治?伊万諾維奇?格吉夫的高加索希臘人創建了他的人類協調發展學院,做一種改變人性的嘗試,在那個階段這個高級思維的學校與一個芭蕾舞劇團相差無幾。戰爭期間,PD奧斯本斯基,一位研究過數學和神秘學說的記者成為他的追隨者和主要信徒。 1921年──學院逃離俄國革命,路經第比利斯、君土坦丁堡和德累斯頓──奧斯本斯基來到倫敦,給一些人講授格吉夫的學說,這些人包括AR奧列加、小說家JD貝福特、精神病醫生JC揚以及各種各樣找尋新方法的人;其中還有羅瑟米爾①夫人,她在美國讀過奧斯本斯基的《第三原則》,對此著了迷。她同其他支持者提供金錢,希望讓格吉夫和他的學院搬到英格蘭來,但因當時對布爾什維克的恐懼而受阻。因此最後學院在法國楓丹白露附近安頓下來。 “格吉夫先生”是什麼樣的人呢?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中常在信里以無比崇敬的口吻談到他。 1915年奧斯本斯基在聖彼得堡找到他時,發現自己在一家小咖啡館見到的是一位東方相貌的人,黑色鬍髭,銳利的雙眼,禮帽,絲絨領黑色大衣,像一個不大會假扮外表的人──模樣介於地毯掮客和間諜之間。他俄語講得很糟,帶著濃重的高加索口音,聽上去根本不適於表達哲學思想,但他顯然對地毯非常在行(他靠賣地毯賺了不少外快,精明地掌握了織補藝術)。奧斯本斯基猜測他的童年是在小亞細亞游牧民族中度過的,處於近似於《聖經》傳說般的環境中,周圍是神秘的人物,羊群,充滿了神話故事傳說和古老傳統的氣氛。 他常常談到在亞洲一些地方的村居生活,那兒冬天的夜晚整個村落的人都聚集在一個小房子裡,老老少少一起織一張地毯,隨著唱歌跳舞的節奏縫織。關於學校他談得很少,他可能今天說是這樣,明天說的又完全是另一個樣,“關於他,人們什麼都不能肯定”。他提到過西藏領主,阿索斯山①,波斯和布哈拉②的神秘主義學校,還有各種各樣的伊斯蘭教徒,但都“非常不肯定。” 他的信念之一是:文明在發展人的某些才能的同時,卻使另一些才能失去平衡,因此任務在於將其糾正,平衡他稱為“中心”的東西──思考和形成的智力中心,感覺、主管喜歡和厭惡的情感中心以及行動和創造的體力中心。中心得到平衡的人是一個四維的人,像那穌一樣,具有超凡的能力。人們可能會說DH勞倫斯需要將他的中心往某方向平衡一下,而米德爾頓?默①羅瑟米爾(1868~1940),英國報業大王,先後擁有及創辦《新聞晚報》《每日郵報》《每日鏡報》《星期日畫刊》等報刊。 ──譯註?362?①位於希臘北部,希臘正教教會所在地,這里共有20所隱修院,該地區包括哈爾基季半島東端的三個海岬。 ──譯註 ②俄國地名,烏茲別克的首府。 ──譯註裡則要向另一方向平衡一下。 獲得和諧發展的方法包括所謂“練習”,無論是在第比利斯、君士坦丁堡或是德累斯頓,格吉夫的學生都必須長久地伸出雙臂走路;跳舞時隨著樂曲結束立即停下來,並保持原來的姿態;或半夜三更起床拼命工作;喜歡吃糖的學生會讓他對甜味吃個夠;或煙癮重的人則被命令不准吸煙,等等。 奧列加一直說弗洛伊德①是當代偉大的分析家,再需要的是一位偉大的綜合家,似乎此人就是格吉夫,倫敦的團體在沃里克花園28號的一個詭辯神學派的教室聚會,那兒離上肯辛頓街不遠。格吉夫自己也到了英格蘭,卻發現不能留下來。凱瑟琳一定是從奧列加那兒直接聽說他的(奧列加已經決定加入學院)。 1922年8月17日,凱瑟琳到達倫敦,默里只知道淒淒慘慘地跟隨其後。 她同布雷特住在漢姆斯特,默里暫時住在隔壁。第二天早上她去見索羅皮爾醫生,“同他一起巡視了一遍戰潮,他認為她看上去好得令人吃驚,說她心臟沒有毛病,心臟的狀況似乎同左肺的狀況有關。總而言之,“我散步,四處動動,鍛煉得越多越好”,這是她寫信告訴父親的話,他剛從新西蘭來,徹迪和珍妮會來倫敦同他會面,她很快也見到了他。“他可以活好幾百歲”,她告訴伊莉莎白,“比過去更紅,更胖,至於他的'幽默故事',簡直不堪設想”。 她告訴西弗夫婦和她的“流浪團體”,她自己將同布雷特一起呆三個月,在一個倫敦放射專家那兒接受馬努金式治療。她充滿深情地給奧特琳寫信──渴望見她。實際上所有這些都是放煙幕彈,雖然伊莉莎白和默里都以為她將去巴黎找馬努金,但是默里說他很驚訝她能如此迅速地加入奧列加和貝福特也是其中一員的奧斯本斯基團體。 現在她讓柯特連斯基成了自己的秘密朋友,不久就告訴他自己安排了一個“了不起的計劃”,那樣默里可以分享維維安?洛克-艾利斯在蘇塞克斯的別墅,可以“在那兒永遠永遠地住下去”。他的確很快就去了那兒,然後她又請來了奧列加,他8月30日來到龐德街,中不久以後就記下了他們的談話:“我開始告訴他我非常非常不滿意那種認為生活必須是比我們能想像的要差一些的觀念..”,幾乎她認識的每個人在青年時代過去以後“就不再成長”,在假設的成熟之下是“潛在的深深的懊悔”。她知道並不一定非要如此,誰知道呢? “讓我們舉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為例,自從記事以來,她就過著一種非常典型的虛假生活,然而,在這一生中,也有那轉瞬即逝的時刻,她感到別的可能性。”這是她對奧列加說的話,後者是她1912年的個人評論家。她又見過他兩回;還接受索羅皮爾醫生的建議,去赴所有的約會,同父親和姐妹們一起喝茶;接受韋布斯特醫生的x光會診,同愛德華?加納恃共進午餐;請姐妹們來喝茶,“9月14日,同爸爸吃午飯,去見瑪麗安?羅迪克,在沃里克花園聽課”。 肯尼思?沃克醫生生動地描繪過自己去那幢房子拜訪的情景:在門廳內,沃克醫生先聽見一位“有點輕鬆幽默感”的俄國婦女點他的名字,然後他進入一間同成千上萬其他房間相似的教室,一排排矮小不舒服的椅子麵對著黑板和講台,一玻璃瓶水,一個撣帚,一些粉筆,牆上有一小幅畫,窗台上一隻花瓶內插著貝殼做的櫻花。人們三三兩兩地進來,低聲交談著,大部分是①弗洛伊德(1856~1939),奧地利精神病學家、精神分析學派的刨始人。 ──譯註中年人,年輕人很少。 一個剪短髮,戴眼鏡,身體結實的男人走到講台前,坐了下來,看上去像個科學家或律師。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筆記,說道:“好吧”,沒作別的介紹就開始講課了。 沃克醫生說那人誤解了自己,以為自己有永久的自我,一位主人“我”控制了思想和行動,但這是一種幻覺,代替單個的“我”的是無數個“我”,其中許多說著互相矛盾的事。然後奧斯本斯基起身在黑板上畫了個圓圈,用交叉的線條將其分開,直到它看上去像顯微鏡下一隻蒼蠅的眼睛,他在每一小塊地方都寫上一個“我”,然後說,“這是一幅人的畫像”。 有人問一個“我”能持續多久,他說不可能回答這個問題:每一思緒、每一願望、每一感覺都說“我”,然後再消失在背景裡;糟糕的是這些轉瞬即逝的“我”並不互相認識。有人問難道沒有一個是相關的嗎?在某種程度上都是相關的──“但我們通常不知道它們的聯繫”。 奧斯本斯基然後詳述了格吉夫的方法,一個人可以用此方法檢查他的本性,發現自我,最終獲得目前得不到的力量,而目前他是一架機器。當“一位外貌非常聰敏的夫人”問到達?芬奇和米開朗淇羅這樣的藝術家是否精神自由時,他回答說:“他們也是機器,無疑是很好的機器,但還是機器..我們所知道的藝術都是機械的,客觀的。”講課持續了一個小時,使沃克確信奧斯本斯基“很誠實,不會裝假”。 星期天聽過這樣描述她所有的“我”以後,凱瑟琳藉口太累,推辭了在牛津廣場同奧特琳的會面。但是那天她的確出去了──去劍橋廣場西弗夫婦家吃午飯,後來在日記中對此只記了一筆,“同西德尼和維奧萊特共進午餐,討厭”。 實際上事情經過很可怕:通過通信和交談,西弗夫婦非常清楚溫德姆?劉易斯(他此時正給維奧萊特畫像)對他們的年輕朋友只有蔑視,但凱瑟琳卻一直很佩服他的畫,一直想見他,她肯定是過於輕率地談起了自己最念念不忘的想法,而他則用某種方式攻擊她的輕信,或者如幾年以後默里在給維奧萊特的信中所說的那樣,“他有意惹火她,她感到西德尼和你沒有袒護她,而你們本該那麼做。後來好幾天她都氣得發抖”(他一定是從布雷特那兒聽說的,或自己猜測的,當時他不在倫敦)。凱瑟琳顯然給維奧萊特?西弗寄了一封短簡談到這次會面,維奧萊特將信轉給劉易斯,結果是這樣的:親愛的維奧萊特:收到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的短簡。你並沒有那種巴黎學院能提供的先知先見的能力,怎麼會預見到那位受制於地中海通靈巫師,有名的新西蘭雜誌故事作家同我的會面會出現這種十分可笑的結局呢?我很高興不受她的打擾,雖然我希望她不要過於耿耿於懷。我明天下午3點或晚些時候等你來。 溫德姆?劉易斯 她肯定也給劉易斯寄去了同樣的抗議,他告訴西德尼?西弗說,仔細回想一下這些半喜劇性的經過,他覺得是凱瑟琳自己尋釁吵架,而他“只是過於認真了些”:對於我來說,她不過是個寫了兩本短篇小說集的作家,受到廣告的吹捧,被稱讚得過了分,而我一直覺得這兩本書庸俗、乏味、討厭,既然世上有這麼多風趣、迷人、漂亮的人,原則上,我總是盡量避開那些擺弄我所蔑視之物的作家、畫家或諸如此類的傢伙。 這次經歷標誌著凱絲?比切姆與同時代傑出藝術家關係的結束,這是她在這個動盪不安的時代生活的一個方面,以戈蒂葉-布爾沙卡開始,其中包括勞倫斯,以溫德姆?劉易斯告終。 她在倫敦只多呆了兩個星期,9月30日寫信給父親解釋為什麼預支了下個月的生活費。 10月2日,由埃達陪同,她最後一次渡過了海峽,在西萊特旅館訂了房間──1918年她們曾在這個旅館坐著等轟炸結束。到達那兒後,她還沒忘記給理查?默里寫了一封充滿深情的“暫時告別信”。 我希望你一切順利,我親愛的長大成人的弟弟,哪怕龍來到你身邊,也別忘了,總而言之他們很可能是看守寶藏的最好的龍。 她還要給西弗太太寫信解釋自己為什麼不辭而別,寫信給劉易斯,“難道見到你竟使她如此不知所措,竟然永遠離開這個國家了嗎?” 就這樣凱瑟琳告別了倫敦和她的流浪團體,讓別人以為她是回到馬努金那兒去繼續治療,實際上她還有別的目的。在《新時代》辦事處,奧列加將去格吉夫那兒的消後使所有人大吃一驚,忠心耿耿的愛麗絲?馬克斯覺得這似乎是世界的末日,他所能對她作出的解釋只是“我去尋找上帝”。他的最後一期刊物是9月28日出版的,10月14日他到達巴黎,那天恰好是凱瑟琳34歲生日。 從西菜特旅館寄出的兩三封信還有著凱瑟琳通常的機智快活,但是10月14日以後一切都變了。那天──意識到這是她最後一個生日,但仍然竭力否認這個事實──她寫了一則很長的日記,從日記本上撕下來,打算將其寄給默里:她將放棄自從1908年以來一直生活於其中的那個世界,她解釋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自從來到巴黎後,她的病情沒有好轉,她不能行走,只能挪動,已成為一個“完全病入膏盲的人”。寫作能使她平靜下來(謝天謝地還能寫作!),但她同樣“非常害怕自己將要做的事情”:“我是否相信醫藥呢?不,絕不,只相信科學?不,絕不,我認為一個人不是牛,卻認為可以像牛那樣治好病,這種想法真幼稚可笑。”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找和我有同感的人,我聽說了格吉夫,他不但與我有同感,似乎還知道得更多,為什麼還要猶豫呢? ..冒險,不怕冒險! 不再去管別人的意見,別人的看法,為你做世上最艱難的事,為自己行動,面對真實。 我認為健康的意義在於有能力過一種豐富成熟,朝氣蓬勃的生活,密切接觸我熱愛的事物──世界以及世上的一切,海洋,太陽,我們所說的世上的一切。我要進入這個世界,成為它的一部分,在其中生活,向它學習,丟棄所有表面和後天獲得的東西,成為一個自覺的,直接的人。 於是我開始工作,我如此盼望生活,用雙手、感情和頭腦生活。我想要一個花園,一所小房子,草、動物、書、畫和音樂。從這一切之中,為了表達這一切,我想要寫作(雖然可以寫馬車夫,這也沒關係)。 但是溫暖、熱切、活的生活──紮根於生活──去學,去渴望知道,去感覺、思想、行動,這是我想要的,缺一不可。這是我必須嘗試的。她寫了這些,想“冒險把它寄給傑克”,他必須明白她多麼愛他。 這聽上去過於緊張認真,但我已經過了一番掙扎,不再是那樣的了。我感到幸福──內心深處,希望你也幸福。 星期一我要去楓丹白露,星期二晚上或星期三早上回來,一切都好。 參加了格吉夫團體的倫敦人揚醫生今天來看我,告訴我那兒的生活情形,聽上去好極了,很簡單,正是人們需要的。 最終她還是沒有“冒險將它寄給傑克”,她把它留在文件中,讓他自己以後去發現。這以後一切都改變了,她的寫作改變了調子,她寫道:的確,契訶夫沒有做到,但是契訶夫死了。讓我們誠實無欺,從契訶大的信件中我們對他了解多少?僅止於此嗎?當然不,難道你會認為他度過盼望的一生而對此一字不提嗎?那麼讀讀他最後的書信吧,他放棄了希望,如果那些書信除去感傷情緒,就太糟糕了。契訶夫不存在了,疾病吞沒了他。 ──她自己以後寫的信也可用同樣的話來形容,機智、歡快消失了。 10月16日,凱瑟琳去了楓丹白露,表面上是去過一個晚上,其實卻打算留下來。 在艾汶的巴西斯修道院是一所舊的修道院,位於楓丹白露森林邊上被人遺忘的美麗獵園中,德雷福斯①辯護律師的妻子將其贈送給格吉夫,連帶屋內所有的繪畫,包括一些羅莎?博納爾②的作品。但是園地已經荒蕪了,車道長滿了草,院內的噴水池也不再噴水了。由揚醫生和一些俄國人組成的先頭部隊已先去了,奧斯本斯基太太替他們做飯,開始清掃房屋。等大隊人馬來到時,他們已清理了道路上的野草,洗乾淨了無數塊玻璃窗。後來的人中有奧列加,他同揚醫生在僕人的住處合用一間房子。最好的房間留給客人和格吉夫自己,別墅的這一部分很快就被那些不住在此的人稱為“里茲飯店”③(羅瑟米爾夫人在“里茲”呆過很短一段時間)。在一排小房子裡住著格吉夫的母親和已婚的妹妹;弟弟德米特里和他的一家;斯傑恩維爾醫生和太太,德?舒爾曼先生和太太。 凱瑟琳去時,那兒已有將近60人居住,但是還需花費很多精力修整裝飾、飼養牛羊、家禽和豬,而且最主要的工作是建一所主人所熟悉的那種東方式聚會大廳。格吉大自己雙手極其能幹,根據他的指點,人們將一個廢棄的石頭房子臨時建成俄國式浴室,而格吉夫本人承擔了大部分的砌磚工作。 男人們勞動,女人則製作服裝,以備鍛煉和公開表演以及跳舞時穿著。格吉夫裁剪技術非常高明,女人們只需縫製,根據他的設計剪蠟紙,照他的示範印染花布。 ①德雷福斯(1859~1935),猶太血統的法國軍官,1894年,被法國軍事當局誣為叛國者,判為終身苦役,當時許多著名人物曾為其辯護,後以宣告無罪而釋放。 ──譯註②羅莎?博納爾(1822~1899),法國女畫家,雕塑家,《馬集》一畫是她的代表作。 ──譯註③巴黎最豪華的飯店。 ──譯註他們弄到了一個戰時飛機庫的框架,將它奇蹟般地豎立起來,內外都釘著粗木板條,板條中間塞滿落葉,然後整個棚架都覆蓋著希伯萊人製造磚頭的材料,一種泥和稻草的混合物,四面牆壁至一定高度巧妙地裝配著舊的黃瓜架,玻璃塗著高加索彩色花紋,堅硬的泥土地面先用爐火烘乾,再鋪上草蓆,一切都準備就緒,只等待著12月從布哈拉和巴魯齊斯但①運來63張地毯和儀式所需的一些皮掛毯。 房子建成後像一個伊斯蘭帳篷,裡面有東方樂器和鼓,在另一頭的土台子前有一個燈光香水噴泉,牆四周無數的板條上用某種中東文字刻寫著東方格言:“這兒工作是目的,不是手段”,等等。進口處微微高出地面的是一個裝飾性的壁龕,四周掛著大紅的帷幕──是格吉夫自己的座位,具有一種聖地的氣氛。 凱瑟琳寫信告訴默里,“新的生存方式並不容易..我還有很多事未做就將死去”,唯一能做的就是戰勝死亡──幾乎可以說是追求它──“然後全力以赴準備再生”。至於他,難道不能“離生長的大地更近一些嗎?”他應該弄些園藝,養些動物。同沙利文下棋只會助長他“已經過分發達的智力中心”。是的,她的確關心勞倫斯,想在春天再見到他,但她現在不想寫任何書了。 她後來告訴默里她已問過格吉夫是否能讓她留下來,他已同意讓她呆兩個星期,“接受觀察”。如果讓她留下來,她就真的得救了。自從以後,她只寫過零星片斷,“我因生活過於貧乏而要死了”。埃達目前暫時住在西萊特旅館,她當然感到“非常悲慘”。 埃達在巴黎哀悼她的損失,守著“一個完全空虛的世界”,“的確,我已同凱瑟琳說過永別了”,她知道不能再見到凱瑟琳了,開始尋找在法國生活和工作的機會,後來打聽到某個農莊上有工作可做。 凱瑟琳對她說:“那地方太偏僻了,你只會感到沮喪乏味..但是你現在的確認為我們的關係完全錯了嗎?..如果你真如你想像的那樣愛過,現在怎麼會因為我不再是孤立無援的而如此悲傷呢?試著裝裝樣子吧。” 凱瑟琳把她的生活描繪給默里聽:7點半起床,用冰冷的水洗臉,坐下吃一頓豐盛的早餐──“鋪床,收拾房間”,白天在花園裡,晚飯後有音樂,“長鼓,圓鼓和鋼琴──跳舞或者表演各種古怪的舞蹈練習”。睡覺時,揚醫生來替她封好爐火,她則替他縫補褲子。 他不能認為他倆己漸漸分離!她只是嘗試把自己過去一直有的想法付諸實踐,體驗另一種“更為真實”的生存。 格吉夫先生希望我下午去廚房“觀看”。我在角落裡有一張椅子,廚房很大,有6個幫手,領頭的奧斯特洛夫斯基太太四處走動,伊然像個女皇。 她極其美麗,穿一件舊雨衣。妮娜是位高個子姑娘,身穿黑色圍裙──也很可愛──在研缽裡搗碎東西。另一位廚師在桌上切東西,碰撞著碗碟,一邊唱著歌,還有一個跑進跑出端碗碟。有人清洗鍋子──狗躺在地上吠叫,害怕清掃壁爐..格吉夫先生大步走進來,抓起一把切碎的捲心菜吃下去..一切都是如此。 “一張一弛”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形容詞。 ①伊朗一省名。 ──譯註 她告訴默里怎麼在車間度過一個早上,打鐵爐生著火,格吉夫先生在刨木頭,舒爾曼先生在做車輪。牛買來了後,格吉夫先生就要為她在牛棚裡做一張高躺椅,她可以坐在那兒吸入它們的氣息,大家已經開始稱它們為“默里太太的母牛”,所以她將留下來。 這一切沒有什麼神秘之處:凱絲?比切姆無論有時似乎是別的什麼,但永遠是一個比切姆,一直渴望過一種群居的,不用思想的積極生活,像她自己那個大家庭一樣;戴爾祖母在廚房為滿架子的瓶裝果醬忙碌,貝爾姨媽談論著肩帶,帕特?西安給馬裝上鞍子,或搬進牛奶──或剁去鴨頭。那種做一個“作家”同默里──他對此除了從她那兒了解的以外幾乎一無所知──一起度過的乏味生活實在太過分,而死亡的迫近使她更急需重獲一種記憶中卡羅里的生活。 40年前人們通常說格吉夫是“害死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的人”,因為那時人們讀到她在冬天將至時如何感到寒冷,在廚房里幹活,削蘿蔔,剝蔥頭等,現在則很易明白這些對她意味著什麼。她在修道院結識的一位最好的朋友奧爾佳?伊万諾夫娜(她後來同弗蘭克?勞埃德?賴特①結婚)曾描繪過默里太太到達時的情景:“她站在我們大飯廳的門口,用銳利的黑眼睛看著大家,雙眼燃燒著對新印象的渴望。她想同所有的學生一起坐下進餐,但別人把她喊到另一個飯廳去了..”隨之而來的是親密的友誼。賴特太太在一篇充滿對凱瑟琳親密了解的文章中說道:“格吉夫所做的最為人道的事情之一就是吸收她進入學院。” 大家從一開始就明白默里太太沒有多久好活了;那時學院還沒正式開辦,如果格吉夫只思考自己的利益,就不大可能冒險毀壞聲譽──事實的確如此──在學院成立的第一年就讓一位作家死在那兒;再說她也不是像羅瑟米爾夫人(她很快就放棄了自己的希望,離開了)那樣是潛在的基金來源。 至於格吉夫的學說,則基本與此無關,它們或者過於幼稚,或者過於陳舊,只適合於沒讀過什麼書的人,又沒有什麼道德內容,他的“了解你自己”幾乎算不上現代希臘語;他的“平衡中心”的概念來自於那種只會製作堅實板凳,卻不大可能推翻三位一體①的人。但是在凱瑟琳最後竭盡全力去發現“自我”的時候,他一直是她親切上直的朋友,他告訴她:“不要思想,不要寫作,..再次用你的身體生活。” 他不是騙子,他能砌牆,刨木頭,裁剪衣服,印製蠟紙花樣,設計“聖地”所有的裝飾,修補東方地毯,在廚房抓起一把捲心菜,這種人不是等閒之輩。 他靠自己的工作養活一大家人,但從未“發財”,作為一個父親,他代表了凱絲?比切姆從不知道的一切。他在自己身上很少花錢,對金錢完全沒有興趣,除了把它視作進行工作的手段,錢倒進他的口袋,立刻又倒出來。 他總是像土侯一樣贈送禮物,有時還為那些想來看他,卻沒有錢的人支付旅途開銷。 11月中旬,格吉夫讓凱瑟琳搬進工人住宅的一個房間,“簡單狹斜,她在裡面感到很冷,寫信給埃達說房間“地板光禿禿的,矮小的桌上放著水①弗蘭克?勞埃德?賴特(1867~1959),美國建築師,建築學家,他主持設計的日本東京帝國飯店、美國匹茲堡“落泉”別墅、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等,皆頗獲國際建築界好評。 ──譯註①基督教的主旨,意謂上帝本體為一,但又是聖父、聖子耶穌基督和聖靈三位。 ──譯註罐和臉盆等等”。然而除夕寫的一封信則說她在那兒居住的整個期間白天從不需要呆在床上,這讓人驚奇。她告訴默里:“只有在接到埃達來信時我才會想到她,可憐的埃達!我為她感到遺憾。 ” 她也為默里感到難過,注定永遠要當“一位作家”,只是在書房內進進出出,“你難道沒有厭倦關上那扇門,坐在那張書桌前嗎?”她問他,不知道桌上是否連花也沒有。 她確實知道有兩個人會理解這個地方,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勞倫斯和EM福斯特,但是她說勞倫斯的“驕傲”會使他退縮不前。她自己不再是“喜歡東方地毯的小歐洲人”,西方現在如此貧困散亂。但是默里懼怕任何東方的事物,對嗎? (回信中他告訴她自己目前正醉心於印度的瑜珈①,因為他現在同一位名叫鄧寧的英國神秘主義者來往密切。)早在12月凱瑟琳就告訴默里她情願到春天才同他相會,此時格吉夫已替她裝修好了牛棚,她可以舒適地躺在那兒呼吸牛的氣息,這對肺有好處,她常常登上幾級台階,那兒有她專用的鋪著地毯的長躺椅,舒爾曼先生根據她的愛好用花朵、馬、動物和蝴蝶等圖案裝飾四壁和天花板,這些圖案有著大家熟悉的面孔(奧列加是一隻大象)。她每天去那兒呆幾個小時,到夜晚可以聽見下面擠奶的叮咚聲。根據主人的旨意,她每天甚至還喝下一些剛擠出的鮮牛奶。他又讓她回到了自己舒適的房間裡。 所有這些都是對待一位瀕臨死亡的年輕女人的好意,凱瑟琳很感謝舒爾曼先生(他是契訶夫遺孀的一位朋友)用他精緻的藝術給她帶來了快樂。 “他穿著像一個非常寒傖的看林人,我幾乎像喜歡他的妻子那樣喜歡他”。 聖誕節將臨,凱瑟琳改變了她的外貌,“我不再留劉海──看上去很怪”,在節禮日她給默里寫信說,“你看,親愛的,問題總是:'我是誰',在這個問題未得到回答之前,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指導自己去做別的什麼事情。'是否有個我存在呢?'我從來沒有相信過這個問題可單單靠頭腦來解決。的確,如果我只能對上帝有一個請求,那麼這個請求應該是:我要求真實。 在這些日子裡,凱瑟琳和奧列加天天相見,兩年後他發表的作品《與凱瑟琳?曼斯菲爾德談話》很令人失望,他不是好記者,人們幾乎聽不到她的聲音,更別說什麼新觀念。他使用了柏拉圖式的對話形式,假設是她的語言的話聽上去卻更像他自己的聲產。凱瑟琳宣稱最偉大的文學如果沒有與其他藝術相對稱的目的,也“不過是文學而已”,哪怕她能像莎士比亞一樣寫作,也總還會有缺憾,因為“文學不夠”──這是她幾乎從未放棄過的說法。然後文章又講述到有一天她請他去,因為有要事相告,他進她的房間,看見她“滿臉放光,似乎剛朝聖回來”。她說已找到了自己的觀念,她感到了過去從未感到的東西,明白了過去從未明白過的東西。 她說自己有了全新的對待生活和文學的態度,打算將來“把平常的美德描寫得引人入勝,就如人們通常描寫罪惡那樣”,她將展示美好事物的機智、驚險和引人入人勝,暴露罪惡的平庸、乏味、沉悶和枯燥。過去她一直像一架照相機──一架有選擇性的照相機,但卻沒有創造原則,等等。奧列加說“她去世前的幾小時我見到她,她仍然神采飛揚地談到新的態度。” 另一女士的文章則回憶道: ①瑜珈,古代印度哲學的一派,特別強調靜坐、調息的修行方式,帶有神秘主義成分。 ──譯註我們兩人看著人,心情輕鬆平靜。 “你以什麼為生?” “我是個作家。” “你寫戲劇嗎?” “不。”聽上去她很遺憾不寫戲劇。 “你寫悲劇,小說,傳奇嗎?”我追問道,因為看上去她應該寫這些。 “不,”她說,神情更為不安;“只有短篇小說,全是短篇小說。” 後來她告訴我當時她感到非常傷心,情願付出一切代價,如果對那些“大”事哪怕至少能有一個肯定回答。 還有一個立陶宛小姑娘照顧默里太太,名叫阿德拉,那時她還不會說英語,她倆只能用簡單的法語交談。後來阿德拉講述了凱瑟琳怎麼“帶著筆記本”進牛棚,她還說,在12月25日為英國成員舉行的聖誕晚會上,凱瑟琳用一種英語方言朗誦了幾個人物速寫。 聖誕前夕和除夕都是墾期天──在伍德小姐公寓學會了好習慣的人總在這一天寫信。前一個星期天凱瑟琳給埃達描述了為1月13日俄國新年所作的準備,她還附寄了100法郎,說自己已沒有了“金錢情結”,信末簽名“愛你的KM”。 大年夜,奧爾佳?伊万諾夫娜感到她的朋友“出了什麼事”,凱瑟琳談到要拋棄“舊的情感、習慣和願望”非常困難,需要確知自己“仍然走在正路上”,她說要請默里先生來看她。 然後那天她寫了最後的幾封信,籤上不同的名字,用鉛筆匆匆寫就的短簡請默里8號或9號來,作為格吉夫的客人呆一星期,參加教學樓的啟用儀式;然後是寫給表姐伊莉莎白的信,附寄去一張還給她的100英鎊的支票,凱瑟琳說自從10月以來她未寫一個字,打算等到春天(“我像籠中生長的鳥兒一樣,對我的小故事感到厭倦”),但是她又說道:“別了,我最親愛的表姐,我不再會遇上像你這樣的人,我將永遠記住你的每一細微小事,愛你的凱瑟琳。”給徹迪和珍妮的信只開了個頭,卻沒有寫完。 然後她愉快地,充滿深情地給回到新西蘭的父親寫信,描述了自己高居於牛之上的畫廊(“我覺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像一個女父親,高高在上”),說她至少要在那兒呆6個月,傑克似乎很快樂。她很遺憾自己沒有希望在英格蘭安居,“安居下來的想法在我就像對於祖父一樣,只是我被迫去那兒,而他是自願的”。這可能是她最後一封信,結尾說道:“新年已來了,我必須離開爐火上床睡覺,上帝保佑您,親愛的父親,讓我們在不久的將來再見,永遠是您忠心的孩子,凱絲。” 傑克將於1月9日午飯後到達,默里太太為了他的到來特地把頭髮劉海梳下來,事先還詢問過奧爾佳這樣做是否很傻。 默里見到她時也感到“出了什麼事”,他們在她房間裡談話,她似乎“像一個因愛情而改變的人,完全信賴愛情的人”。她沒有試圖為學院辯護,只是安靜地談到自己的感情,說也許她已得到了所有該得到的一切,可能很快就將死去。 奧爾佳在教學樓見到他倆,那兒還沒有完全裝修好,讓人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同凱瑟琳坐在地毯上,婦女們在玻璃上繪畫,使凱瑟琳感到高興的是傑克也拿起一支畫筆,同大家一起工作,“她很高興默里對大家都親切友好。” 晚飯後大家照常集中在起居室練習,凱瑟琳在她最喜愛的爐旁的老地方,奧爾佳走過去,但她似乎冷漠不耐煩。 “我想听音樂,”她說,“他們為什麼還不開始?”她蒼白,古怪,“對我非常疏遠”。舞蹈完畢後,奧爾佳同她道別,回到教學樓,心中有些疑惑不解。 事情發生時阿德拉在近旁,凱瑟琳同默里一起回自己房間,忘了所有的告誡,像一個健康人一樣跑在前面,不知怎麼打開了閘口,在樓梯頂上時,她開始咳嗽,轉身面對默里,鮮血從她嘴裡湧出來,可憐的凱絲還從沒見過這種事,她勉強對默里說“我想──我要死了”。他扶她上床,跑下樓去找斯傑思維爾醫生,在樓下碰見阿德拉,用手指著他們的房門。 阿德拉跑上樓梯,默里蒼白的臉色已使她預感到事情不妙,她發現凱瑟琳坐在床上,完全清楚自己的狀況,鮮血從她嘴裡噴湧出來,阿德拉抓起一塊手巾,凱瑟琳痙孿地把它按在唇上,眼睛盯著門口等著默里。兩個醫生同他一起到來,他們當著凱瑟琳的面把默里推出房間,阿德拉回到自己的房裡去哭泣。 等奧列加把奧爾佳?伊万諾夫娜從教學樓喊來時,醫生們上“用熱水袋作些無望的措施”,但凱瑟琳已死了。 埃達第二天來,住在凱瑟琳的房間裡,開始清理她的東西,拿了金表和金項鍊,知道是留給自己的。第二天在一個小教堂裡,她用那塊本來準備給安妮?埃斯苔爾?賴斯的色彩鮮明的西班牙黑絲綢披巾蓋在凱瑟琳白色的棺材上,遮掩了它的寒傖。 徹迪、珍妮和布雷特及時趕來參加了星期五的葬禮,一些姓名不明的“年輕文學家”也從倫敦來了,他們一本正經地坐在那兒談論凱瑟琳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所以埃達起身叫他們走開。沒有什麼鮮花,但是布雷特在棺材前放了一些山谷的百合。 兩匹黑馬拉著靈樞從楓丹白露的新教教堂出發,後面跟著長長一列慢慢行進的車輛,上面坐著格吉夫和他的學生,前往艾汶公墓。因為他們選擇了一條長而曲折的路途,埃達下車步行。凱瑟琳手上仍戴著弗麗達的戒指,被安放在弟弟躺臥的法國的泥土中。 默里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沒有往凱瑟琳的棺材上灑些東西,埃達碰碰他的手臂,“但他猛地縮了回去”。有人建議用披巾,但那是給安妮的,因此埃達扔進了一些自己帶來的金盞花。人們回到修道院,悲傷使第二天的新年慶祝也黯然失色。客人們也各自回家了。 “是的,我們生活中失去了重要的東西”,勞倫斯從新墨西哥給默里寫信說道:“我們在惠靈頓時想到了她,奧特琳是否把我從那兒寄出的明信片轉交給她了呢?我總是感到內心深處與她相聯,現在這個聯繫斷了,我感到害怕..回到英格蘭後,我們將再次相聚,這4年在外的歷程領略夠了野蠻。” EM福斯特寫信給默里說:“你的話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從未想過她會想到我。死亡使我感興趣,不止一個原因,我覺得它在很大程度上與回憶有關,我感到悲傷,間接而非直接的痛苦,這令人迷惘。” 墳墓上覆蓋著一塊大石板,用作墓誌銘的是凱瑟琳喜歡的霍特斯巴①的一①霍特斯巴(1364~1403),英國貴族,在反對亨利第四的內戰中被殺。 ──譯註段話。字體是理查?默里設計的:“凱瑟琳?默里,約榆?米德爾頓?默里之妻,1888~1923。但是我告訴你,傻瓜大人,我們從危險這刺叢中,折下了安全這朵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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