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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9章戰勝個人-1

我們在生活中真正接受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因此苦難必須變成愛情。 這是不可思議的,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情。我必須超越那個我失望的個人愛情,達到意義更為廣泛的愛情,必須把我給他的情感給予整個人生。 — 1920年12月19日 如果1918年去班達爾是一個錯誤,那麼去戰後的意大利則是另一個錯誤。凱瑟琳“天主教的表親”——實際上是非親非故的富勒頓小姐——使她擺脫了那個處境,希望她能恢復健康,能使她皈依她們的信仰。她們兩方面都難以成功,但是她們的關心和支持給了她力量,使她能夠開始勇敢地孤軍奮戰,借助她們不能理解的方式,發揮自己全新的既是宗教性又是創造性的才能,她的敵人是絕望——默里用到這個陰暗的字眼時她非常痛恨,而她對付絕望的上策是她對外面世界的熱愛,以及創作可與之相比的完美藝術品的熱情。在芒通度過的這一年內,作為戀愛中的婦女,凱瑟琳嘗試寫作的東西包含了她個人的命運以及另一更廣泛的內容,即超越了個人作為戰後藝術家的內容。也許當她獨自呆在洛爾的旅館時,就開始想到自己的死亡,至少是第一次將此想法記述下來。在那兒的一個多星期內,她寫作《已婚男人的故事》,同時也感到可以“在狂熱的工作中忘卻憂鬱”。但是,接著在那封給默里、但未寄出的信中,她描繪了獨自度過的焦慮不安的夜晚,她長時間地坐著凝視地板,獨自想著自己一定會死,正在走向死亡。

那個未完成的故事耗盡了她的精力,使她重新陷入絕望或瘋狂狀態。她回到倫敦,求助於所謂的居家治療,《序曲》的出版並未獲得預期的稱讚,接著《雅典娜神廟》又使她累得筋疲力荊在別墅經過孤獨、高熱和懷疑的可怕危機,她才寫了《沒有脾氣的男人》,打破了沉寂,重新獲得一些生活信念。然後她通過邊境,到達芒通療養院。 1920年1月27日,她在小小的袖珍日記本上塗寫了一則日記,勉強可辨認出來,似乎如下:1月27日。給我做按摩的那個女人其實並不怎麼樣。我在這兒的生活很古怪,我喜歡我那空氣流通的大房間,但工作太困難了。我內心深處感到非常沮喪,但是我仍然思考著我的哲學——即個人的失敗。 她這段話是什麼意思?是“個人被戰勝”,還是要去戰勝什麼?

要探討這個問題,就必須同時考慮她的宗教困惑,她的藝術追求,她同默里、勞倫斯、她父親以及她“天主教表親”的各種關係。 當她寫那些話時,心里肯定想到了勞倫斯,正是他在康沃爾時指責過默里和凱瑟琳對“個人”的依賴——那也是《戀愛中的婦女》的一個主題。她“表親”勸說她來芒通,意在使她的思想轉向她們的教會,她們意識到她的問題與宗教有部分關係,而她們沒有意識到的是她解決的方法不是順從,而是創造。 默里是她丈夫,完全能支持她將藝術視作拯救自己的方式的信念,她只能對他一人談到戰爭帶來的“悲劇性認識”,談到對“戰後小說”的要求,她沒有對任何別的人談到過衝出廣闊無垠的大沙漠,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然而默里過分熱衷於“絕望”這個詞,而她雖然對此深有體會,卻不止一次告訴他不能使用這個詞,他不能有個人色彩,必須衝出去,有時在他的評論文章中,他談到“我”或“我們”所遇見的事情,但是她覺得對於評論家來說,“我”和“我們”是多餘的,如果一定要使用這兩個詞,他應該去寫詩或故事。

如果要說你的時代,儘管說,但不要說“我為這一代人說話”,因為那樣你的呼喊就失去了力量,如果你知道自己是在曠野裡呼喊的聲音,儘管呼喊,但是不要說“我是曠野中呼喊的聲音”。 1月29日,凱瑟琳從默里那兒收到一封“極端自私自利的信”;那天她絕望的海灣又刮起了一陣狂風。實際上很難理解這封信有什麼可指責之處,此信引起的對他的攻擊在他看來很不公平,然而作為一個戀愛中的婦女,她似乎不應該受到接踵而來的打擊。 她原來以為告訴了默里赫米塔療養院收費昂貴後,他會立即電匯10英鎊,但是他沒有,事實上他已把所有的錢都寄給她了,已經“掏空了腰包”,要到下次發薪時才有錢。而她並不了解情況,給他送去一封最後通牒,要求他每月為她在療養院的費用提供10英鎊,她在日記本中寫道:“晚上,舊日卡西塔的感覺,像發瘋一般,似乎聽見聲音話語,出現幻景。”

恰好此時(1920年2月7日)她收到勞倫斯寄自卡普里①的信,惡毒地辱罵她,似乎就此結束了他們曾那樣珍視的友情,兩件使她惱火的事似乎湊巧同時發生。此時默里給她寄去20英鎊,解釋了為什麼不能早些寄去。但是“該死的20英鎊”,她怒喊道:“我需要愛與理解”,難道這些也用完了,要到2月1日才有嗎?同一頁信紙寫滿了下面的話:我還想說一件事,今天勞倫斯給我寫了一封信,他詛咒我,侮辱我,說“我詛咒你,你這癆病鬼讓我討厭——意大利人不信任你,做得對”,以及一大堆諸如此類的話。現在我求求你,如果你的確是我的丈夫,不要再在刊物上為他說好話吹捧他,自尊一點。在同一封信中他還說他對你最終的看法是你是“一個骯髒的爬蟲”。那麼,自尊一點,請不要饒恕他。

勞倫斯的信還說到“你是一個該死的爬蟲——我希望你死”沒有人能解釋勞倫斯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挑選這個時候。默里拒絕將他的小說《阿道夫》刊登在《雅典娜神廟》上似乎不足以解釋這一切仇恨情緒。顯然凱瑟琳因為近來深感痛苦,給勞倫斯寫過信,也許是一封表示信任的信,像她1915年從班達爾寫給他的一樣。但是儘管考慮到他因肺病引起的狂怒,為什麼他會用如此狂暴的語言來指責她呢?也許可在《普魯士軍官》《戀愛中的婦女》未發表的前言以及在康沃爾時默里天真地拒絕勞倫斯的親近等中找到解釋。故事裡那軍官心中什麼東西“可怕地崩潰了,他討厭去觸摸通訊兵大腿上的青痕”等等,軍官如果沒有遇見那女孩子會怎麼樣? ——“你這個該死的爬蟲,我巴不得你死”。

①意大利一島嶼。 ——譯註 第二天富勒頓小姐坐馬車來看她,知道她已開始討厭這個地方:來去端食物托盤的聲音,房門的開關聲。喝茶時她說:“親愛的,我們想讓你來與我們同住,那兒非常安靜,你如果願意,可以整天一人呆著..你會好起來的”。然後,又笑著說:“上帝把你送到我們身邊,但願上帝讓我們治好你的玻”凱瑟琳把這告訴默里,問道“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顯然她知道得很清楚,她在日記中寫道:“我第一次想到也許我應該加入天主教會,我必須有個信仰。” 在給默里的信中,暴風雨平息了,他把她的一本故事集賣給了康斯坦布爾出版社,得到了預付的40英鎊,替她買了一件大衣補償丟失的那件;他發誓下次看見勞倫斯一定要揍他一頓。默里的信在凱瑟琳的信中激起了極其原始的女性的共鳴,她回信說,她喜歡自己的男人,有時也不妨做一回手拿大棒的穴居人。因此,經過所有這一切以後,她更愛他了,“愛著你,我不能面對孤寂——沙漠上持續開出鮮花——花朵持續向著陽光”。

凱瑟琳不久就搬進了“鮮花別墅”,享受表親們的盛情款待以及奢侈的生活,她在那兒一直呆到4月,埃達在附近的另一家療養院找了個工作(城裡住滿了英國的疑病症患者),通常在晚上來看她。 從鮮花別墅寄來的信沒有其他信那麼自然,有些做作。顯然富勒頓和比切姆小姐的確希望她們的年輕朋友能夠痊癒,但也希望她能皈依天主教。在接受她們盛情款待和禮物的同時,她接受了一個虛假的位置,這種不真實性在信中流露出來了。 一天,在陽台上喝完咖啡和甜酒後,她們帶她乘車去拉特比附近的山上兜風,晚上埃達收到了一張語氣極其不自然的字條,凱瑟琳說下午躺在山上時,她知道有個上帝存在,總有一天她將“成為羅馬天主教徒”。後來,埃達被禁止提到這張字條,甚至不許提到這回事。

兩星期後的聖約瑟夫日①,富勒頓小姐題贈給凱瑟琳一本皮面精裝的《仿效基督》,卻未收到預期的效果,頁邊上的一處批語表明第五章的開頭幾句話使她退縮了:“生活於一種順從的狀態中,服從尊長,不自作主張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在這些話邊上凱瑟琳寫道:“胡說八道”。默里不久就知道了她對天主教的“個人神性”不感興趣。 在卡西塔的陽台上有一天她寫道:“我不想要一個上帝來稱讚或請求,而是要讓他分享我的意念。今天下午看著雨後的報春花,我不想要任何人'手舞足蹈',我只想感到他們也看到了。” 事實上還有一個新的問題,此時她寫的信中對它緘口不言,因為她感到非常羞愧。凱瑟琳同兩位表親呆在一起時,得知她父親覺得她其實無權享有他給予的生活費,她該由丈夫養活,哈爾每年為她花一大筆錢實在是非常大的讓步。可能她誤解了他說過的一些話:他的確作了安排,讓默里在她死後不能得到本金,很可能還發了幾句議論;但他確實打算繼續支付生活費。然而她相信了自己聽說的話,感到非常傷心,再也不願寫信給他,沉默持續了近兩年。

使她傷心的事接踵而至:她驕傲地寄給他一本剛經蒼鷺印刷所和理查?默里的手印刷出來的《我不會說法語》,後來卻從一位親戚那兒得知她父親說①即3月19日,是耶穌的父親約瑟夫的生日。 ——譯註“我把那玩藝兒扔到壁爐裡去了,甚至連聰明都算不上”。她有點不謹慎地把此書給女主人看,結果雖然很可笑,但也差不多同樣讓她感到沮喪。 年輕的理查?默里是一位藝術家,凱瑟琳呆在國外度假的這段時間內,開始親切地給他寫信。他此時18歲,來信的慷慨親切讓他感到高興,有一次他說,“我覺得她把我視作某種吉祥物,因為我曾患過肺病,又痊癒了”。 就這樣理查在某些方面代替了她的弟弟萊斯利,獲得了過去屬於她弟弟的熱愛,理查一直記得她的一些好處。

然而,甚至在芒通也能找到一些有眼力的朋友。 4月,出版商格蘭特?理查介紹凱瑟琳認識了西德尼和維奧萊特?西弗,這兩位有錢人資助和搜羅創造性人才,他們住在羅格布魯恩(凱瑟琳曾在倫敦同西弗短暫地會過面,還評論過斯梯芬?哈德森①的一部小說,當時並不知道那就是西德尼?西弗)。 中記載“西弗夫婦來喝茶,柯妮躺在沙發上看書,我覺得我必須獨自,獨自一人居住,只有藝術家才能上門。” 接下去的一段話聽上去更像凡高,而不像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每個藝術家都割下自己的耳朵釘在門上,讓別人對著它大喊大叫。” 西弗夫婦像柯妮和珍妮一樣,喝著甜咖啡酒,享受著奢侈的生活,常常住在倫敦西區和里維埃拉;但他們邀請藝術家登門,而不是焚書的人。凱瑟琳在此急需有人幫忙的時刻熱切地喜歡上了他們,西弗可以隨意發表自己對短篇小說藝術的看法,他的妻子是奧多?利弗森(奧斯卡?王爾德稱其為“斯芬克斯”②)的一位姐姐,也是一個歌唱家,他們的興趣範圍包括凱瑟琳、溫德姆?劉易斯、喬伊斯、畢加索、斯特拉文斯基①、普魯斯特②(西弗翻譯了他最後幾卷作品),他們似乎沒有拜訪過布盧姆斯伯里。 不久凱瑟琳回到了倫敦,自從9月以來共給默里寫了10萬字的信,其中有些片斷比她許多故事更有保留價值,也有同樣的價值。 在漢姆斯特,她又加入了自己的流浪團體。馬克?格特勒來喝茶,“凱瑟琳,我聽說你也得了這病,你吐血嗎?和書上說的一樣嗎?你認為會痊癒嗎?”然後他馬上大笑起來。布雷特也來了,她現在常同默里一起打網球,講一些笑話,說她許多朋友都有“斑點肺”。 凱開著租來的車去城裡,去《雅典娜神廟》的辦公室,辦公室和《民族》都在阿德爾菲街區,共用一個樓梯。在寫給維奧萊特?西弗的信中,她這樣描述了一番:難以想像地雜亂簡陋,老梅森漢③像裹在麵粉裡的貓一樣在門口溜邊走,..赫胥黎像一支蠟燭似地搖晃著,等著門開了好出去。可憐的老傻瓜們西服翻領上別著飾針,湯姆林森④回到弗蘭德斯⑤泥濘的路上去;沙利文和①斯梯芬?哈德森(1841~1922),原名西德尼?西弗,英國小說家。 ——譯註②指希臘神話中的帶翼的獅身女怪。據傳她常叫過柱行人猜謎,猜不出就將人殺害。後世常用它隱喻謎一樣的人。 ——譯註①斯特拉文斯基(1882~1971),俄國作曲家,後相繼入籍法國、美國,是現代派作曲家的代表人物之一。 ——譯註 ②普魯斯特(1871~1922),法國作家,代表作為多卷本的長篇小說《追憶逝水年華》。 ——譯註③梅森漢(1860~1924),英國記者,當時文學刊物《民族》的編輯。 ——譯註④湯姆林森(1873~1958),英國小說家、散文家,代表作有小說《晨光》、遊記《倫敦之河》等。 ——EM福斯特看上去面日不清,似乎嚇壞了..傑克是個搞文學的人,他承認自己現在精力不夠,“對別人不怎麼看重,除了把他們看作某種象徵”,然而在西弗夫婦的慫恿下,默里夫婦還是請了後起之秀來吃飯,帶著他們的累贅:今晚艾略特夫婦同我們一起吃飯,他們剛走,整個房間還在晃動著,傑克下樓去送他們——艾略特太太的聲音——“噢,不要憐憫湯姆,他很快活”..她的確讓我討厭,使我感到擔憂..我不敢想像她“看見”了什麼——約翰不小心掉下一個湯匙,她叫道:“你今晚太吵了,怎麼回事?”她到我臥室來,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這個房間和我上次來時不一樣”,想想看,她以前竟然來過這兒——而艾略特,俯身朝著她,欣賞她,傾聽著,對她欣佩之至——的確很在意她是否喜歡鄉村。 我很喜歡艾略特,今晚他談到你們時,我深深同情他..但是這個茶葉店出來的傢伙。 懷有戒心,猶豫不決的維吉尼亞仍對那篇小說評論耿耿於懷,不知道現在凱瑟琳回來了,誰該走第一步,然而她還是從里奇蒙德給凱瑟琳寄了一張友好的明信片,只收到一張“語氣僵硬的正式字條”,邀請她去拜訪。於是冷淡消失了,兩人融洽起來,進行了“兩小時無比珍貴的談話”。 凱瑟琳經過與她流浪團體的這些接觸後回到她的黃色書桌旁去思索“自我的發展”,——這個自我沒有受到我們尋求後又拋棄的經驗的影響,終於從落葉和泥上中冒出芽尖,有一天在地面上曇花一現。 “總而言之,我們活著就是為了這一瞬間——這一瞬間我們直接感到自己真切的自我,卻極少個人的情感。” 默里和凱瑟琳商討過關於發表她的小說後,決定不顧胃犯老訂戶們,將《雅典娜神廟》中某些篇幅闢為短篇小說欄目;凱瑟琳在6月不太引人注目地發表了她的故事《啟示》,使維吉尼亞咬牙切齒。 “上星期我在這兒沒時間寫一個字”,凱在給維奧萊特?西弗的一封信中寫道:“這個星期已經排滿了要讀的稿件;最後定稿的詩歌,散文;要評論的小說;要訂的計劃;還要寫一篇文章談我們為什麼打算發表短篇小說,還要為《民族》撰寫一篇出色的評論。” 就這樣倫敦的夏天在為刊物操勞中度過,《韻律》的撰稿人托馬斯?莫爾特①來家中作客,注意到默里太太“每星期二早晨都坐在打字機旁,直到下午工作完成後才肯離開”。她的午餐是生蛋液加酒,有時來訪的西爾維亞?林德注意到她倒茶時戒指在手指上滑動。 她客人很少,但“伊莉莎白”現在很欽佩她表妹的評論文章,登門拜訪,也許想彌補凱絲?比切姆曾感到的冷待。她剛同伯特蘭?羅素可怕的哥哥離婚,受到凱瑟琳不卑不亢的接待,也許對兩人都感興趣的“男人”問題發了譯註⑤倫敦地名。 ——譯註①托馬斯?莫爾特(1885~1974),英國文學藝術批評家,當時是許多文學報刊的撰稿人。 ——譯註一兩句議論。凱瑟琳幾個月以後同默里談到她時,顯然記起了這次會面;而且還寫下了她唯一有關性關係的明確觀點:你有關伊莉莎白的談論有趣極了,請原諒我的坦率,她對一位肉體上的愛人毫無用處,也就是說不能上床,只有這點不行,她不能忍受——她會嚇壞,她整個生活,她的生命,她的才能以及生命力都在於絕不順從。我有時想知道順從是否是最偉大的行為——最了不起的行為,它是最難的,除了這個世界的特權人物外,別人還能做到甚至想到這個嗎?你看這極為複雜,它需要真正的謙卑,同時還要絕對相信自己的根本自由,它是忠實的行為,像所有了不起的行為一樣,在最後關頭是純粹的冒險。作為一個人和一個作家,我是這樣認為的。 然而這次兩位作家的會面並不真正說明問題,珍貴的友誼還有待發展。 維吉尼亞再次拜訪,被邀為《雅典娜神廟》評論《幸福及其他故事》,她不顧自己別的考慮,同意了。 8月,她們最後一次分手。這一年在漢姆斯特,默里的專注於自我令旁觀者感到吃驚,那天托馬斯?莫爾特在他們家,默里完全忘了自己的生日(8月6日)。凱瑟琳不久就寫了一則日記提到他對她不停咳嗽的反應,“傑克一聲不吭,低著頭,用手遮住,似乎忍受不了”。 好多年以後,理查?默里回憶說,“我哥哥根本就缺少所需的一切,他呆在那,陰沉著臉,只是使她感到更難受,他根本就不能讓她高興起來。” 不幸的是凱瑟琳現在開始意識到了前一個冬天在默里和布雷持之間滋生的感情。布雷特現在住在瑟洛路,離“大象”不遠,3月份,當凱仍在鮮花別墅時,默里給布雷特寫了一封信,其中有這麼一些話:你知道我愛你,就像我知道你愛我,在我處於緊張焦慮、精神瀕於崩潰的時候,你的溫柔幫助我度過了難關。我知道這聽上去很奇怪,然而確實是體會到你的愛,才使我意識到我同凱瑟琳的婚姻非常神聖。我幾乎因此瀕於崩潰,我可以找到一些藉口,但不多。 “這很含糊”,他又接著說,“但是你會明白的”。也許甚至凱瑟琳也能明白,她可能讀到過這封包含著簡單真理的信,也許沒有,但她的確看見了布雷特寫給他的信,8月的第三個星期凱瑟琳寫下了這些怨恨的話:布雷特在寫給默里的信中有些昏了頭,今天早上地寫到自己如何想衝到玉米田裡去——把我嚇壞了。然後他應該狠命打她幾巴掌,她威脅說要靠在他身上哭,直到把他衣服全弄濕。可憐的東西!她37歲了,歇斯底里,精神不正常,糟透了的家庭背景——他“喚醒”了她。她整個臉都改變了,嘴張開著,眼睛睜得大大的,在她的微笑中有一種愚蠢討厭的東西,讓我不寒而栗。還有咬過的指甲,骯髒的脖子——牙齒上的污垢!不管他怎麼想,事實上是她奉承他,崇拜他,請求這位先知的幫助,而他卻告訴她那古老的悲劇。 一個多星期以後她又寫道: 8月19日。傑克今天早上無意中說到去年冬天他曾經考慮過同布雷特一起在瑟洛路租房子。好。他們的關係只是友誼嗎?噢,不!他吻了她,擁抱她,他們肯定意識到某種比友情更危險的東西,然後他又考慮要同她合租房子..,不顧及我的情緒——這種自私自利讓我吃驚,我不在時必須記住這事。默里對我和別人一視同仁..我必須記住他只是我的一位朋友——再無別的,誰能指望這樣的男人!在這樣的時候做這種打算,然後在我回來時一見面就說:我必須好好對待布雷特,多麼卑鄙討厭!簡直厭惡透頂。 人們只能為他們感到難過,因為他們都遭受到痛苦,默里30年以後寫的日記中有一段話還談到他渴望得到女性的溫暖和體貼,“當一個人幾年來一直照顧一位生病的妻子,為她擔憂時,多麼渴望得到它。” 1920年9月,凱瑟琳滿懷著恢復健康的希望,由埃達陪伴啟程去芒通和伊莎貝拉別墅,行李中帶著喬叟、斯賓塞、柯勒律治和契訶夫的作品。 《幸福及其他故事》聖誕節將要出版,她同時計劃讓邁修恩出版某種“日記”,甚至在火車中就開始寫些片斷。輪船和筆記本,火車和筆記本,這些總在一起出現。 富勒頓小姐的女僕打掃好了房間,預備好了茶點,早上凱瑟琳寫了從伊莎貝拉寄出的第一批興高采烈的信件,信中閃現出芒通所有的魅力:它的色彩、香味、花朵和動物——包括了不起的瑪麗,她的保姆,是廚房裡的藝術家,一切都令人愉快,充滿了美、溫暖和明亮。但她剛到那兒就受到訛詐:一個聲音來自過去,來自沃里希奧芬,恰似早期那篇叫作《房子》的故事中描述的一樣。 弗羅揚?索比尼歐斯基已經結婚了,現在波蘭駐倫敦使館工作,他一定是看到了《幸福》的出版預告,因此出於最體諒別人的動機,來找現在富起來了的默里先生,暗示一包凱瑟琳在沃里希奧芬時寫的信也許值40英鎊(恰好相當於康斯坦布爾預付給她的稿酬)。 “讓你這樣被人打擾,真是討厭,糟糕,”她到達三天后就不得不寫信給默里說,“弗所指的切爾西階段讓我吃驚,但他的確擁有我同他初相識期間寫的一些信,出多少錢我也願意將其收回。”埃達提供了所需的40鎊,默里去了一趟律師事務所,信最終回到凱瑟琳手中,被銷毀了,這樣總算了結了這段往事。她漸漸對因自己疾病引起的冷淡無情感到習以為常,想到布雷特,她可以給默里寫信說:“我希望你能好好打網球,一切順利。”當他忘了她10月的生日時,她也非常平靜地接受了。 10月18日,她給默里寫了一封出色的信,這封信可與她的作品媲美。她說她一直在想著沃特?德?拉?馬爾——他一直“纏著”她,分享她在“寂靜的世界”中的快樂,又接著說:你知道最近我常常覺得除了這些跡象,這些暗示外,這種寂靜還有其他意義,如果一個人順從的話,難道不可能進入一個完整的世界嗎?這個世界近在咫尺,但我感到不敢把自己支付給它,這個等待著,向我招手的神秘事物究竟是什麼呢? 然後是受苦,像我三年來經受的肉體折磨一樣,這改變了一切——甚至連世界的面貌都改變了——增加了別的東西,什麼事情都罩上了一層陰影,抵抗這種苦難對嗎?你是否知道我覺得這是一種極大的特權——我花了三年才理解——才明白。我們抵抗,我們被嚇壞了,小船駛入了黑暗可怕的港灣,我們只能呼喊奔逃——“把我送上岸”,然而這毫無用處,沒人理睬,陰影繼續往前駛去。人們應該靜靜地坐著,睜開雙眼。 當凱瑟琳這樣直接地因受苦而寫作,然而又具有如此客觀的勇氣時。有力的象徵不用找尋,自然而然出現在她面前的紙張上。那個時期她的心智同里爾克的心智的自然貼近是一種奇怪的現象:沒有哪個同一輩的作家如此靠近他,但是她從不知道他,信中接著說:我相信最大的失敗就是被嚇祝完美的愛情能驅走恐懼..回顧我的一生,我犯下的一切過錯都在於害怕..因此我就該面對死亡嗎?沒有什麼能拯救我,你知道人們有時不得不去想..不,不是個人的上帝或諸如此類的胡說八道,更像是靈魂不顧一切的選擇。 這種道德力量她必須自己尋找,自己掌握,然而現在她身體力量很弱。 她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消瘦,而每週固定的評論工作又妨礙她創造性的工作。 她知道得很清楚《幸福》不夠十分好,也知道應該馬上寫些好作品。 然後她奇怪的幻覺產生了短篇小說《小姑娘》(在她夢中展現),接著又寫了《陌生人》,取材於她父親1909年在新西蘭港口與母親相遇的情景,屬於她後期最好的作品。同時她也在竭力回顧自己過去的生活,“那不是讓人高興、愉快或輕鬆的”。她寫信給默里說,“我想你的罪過只在於無意識,比我的容易得到寬恕..我犯了罪過,然後自我開脫,或將其拋至腦後,藉口'去想這些事情沒有益處'或(更經常)'這都是體驗生活',然而這並不全是生活體驗,有浪費,'也有毀滅'。” 她說:“我寫作時稍加修飾”,然而她相信自己避開了敵人——又脫穎而出了。她的靈感出自愛情:“我終於意識到生活對我意味著同你的親密無間”。默里不知道當她這樣說話時,是一個危險的跡象,烏雲己開始聚集。 一系列有名的短篇小說相繼出現,首先是《布瑞爾小姐》,然後是《毒藥》《夫人的女僕》,很快又寫了《已故上校的女兒》的一半,所有這些都同《幸福》中最好的作品不相上下。她請默里做她的代理人將其發表。然而在此期間,在這個自從1917年以來最為多產的階段中,她的絕望情緒再次以暴風雨般的力量將她壓倒——起因似乎是默里允許《行星》①刊登了她的一張照片。 為《幸福》作宣傳需要使用照片,默里天真地給了邁克爾?薩德勒一張1913年在工作室拍的照片。他喜歡這照片,那時她看上去很健康,雖然有些陰鬱。她看見以後大發雷霆,立刻拍了一封電報命令他把它燒掉,“你明白我多麼討厭它”,接著寫的一封信狂怒地說道:她沒有那種野獸般的眼睛,捲毛狗一樣的長發和亂七八糟的劉海。她說,她不是一頭牛,她的生命力很弱,她很瘦,有病,但這是真實的她——他不知道嗎?她的怒火持續了幾天,甚至還借了一台打字機給他打印了一封“公事”信,取消他為自己的代理人,而默里在倫敦簡直徹底垮了下未。這種事情夫婦們事後往往就忘了,但這是凱瑟琳寫下自己最好的兩個短篇小說時所處的情景,“我還必須告訴你別的事情”,她寫道,那時她仍怒氣沖衝,很惱火他在信中沒有提到她的《陌生①當時英國的一份文學刊物。 ——譯註人》:我病了快4年了——我變了,變了——不是那個樣子了。你對自己的工作(我看不見)花的精力是我的兩倍,我不想因為是傑作而受到拒絕,誰會提到那“第一場雪”?我不會像你一樣活那麼長,我覺得自己幾乎沒有時間,我死了以後,亞瑟①還可以畫100年的廣告畫。我很孤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她發了一通怒火以後的那個星期六,默里去同安妮?埃斯苔爾?賴斯和她丈夫雷蒙德?德雷一起吃飯,感到非常痛苦,同伯娜米?都伯雷太太一起告辭時,他出乎意料地吻了女主人的臉(後來寫了一封信解釋,但又撕掉了)。 星期一仍情緒低落,走到地鐵站時,看見一位妓女,就停下來同她說話,他說“不,我沒別的意思,只想找個人聊聊”。他請她在梅爾茲吃了一餐飯(她是一個蘭開夏郡的姑娘,對他很好)。第二天晚上,他打電話給布雷特,晚上10點鐘跑到她家,把她抱在懷裡,但又對她和自己感到非常厭惡。星期三他“幾乎恢復了理智”,此時瑪麗?哈金森請他下星期一同伊莉莎白?比布斯柯郡主共進晚餐,她父親是馬格特?艾斯奎斯,默里剛剛評論過他寫的《回憶錄》。同她一起乘車離開時(她現在也邀請他吃飯),他突然吻了她的臉龐。他回到波特蘭別墅,“情緒焦慮不安”。 郡主給默里寄來一篇短篇小說供《雅典娜神廟》刊登,他告訴她說故事寫得“很聰明”,說修改一下後可能會發表。但是星期一離得太遠了,她星期五來他辦公室拜訪,他為那一吻感到很尷尬,但她很親切,很討人喜歡。 她離開後,他給她寫了一封信,說自己嚇壞了,唯恐她會誤以為那一吻是向她求愛等等。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個幾乎病態地渴望得到柔情的男人的所作所為。 事實上他已經在伊莉莎白?比布斯柯身上找到了這種柔情(她似乎愛上了他),然而他寫信給凱瑟琳傾訴自己的痛苦,更為糟糕的是還把那個聰明的故事寄給她徵求意見。不,不,她說——給她5英鎊她也不會去讀它,她太忙了。相反,她寫完了《夫人的女僕》,把它寄給刊物去發表,同時還告訴他“KM”從此以後不再寫評論文章了。 他傾訴自己的痛苦心境引來了一封電報(12月12日)“不要再用這種虛假沮喪的信來折磨我,像個男人,否則不要給我寫信。”第二天,她完成了那個有關愛情和憐憫的傑作——《已故上校的女兒》,似乎她一口氣寫完了小說的後半部分,午夜後已精疲力盡,埃達給她端來了茶和雞蛋三明治。 在這段插曲中兩人遭受的痛苦可以追尋到1912年,那一年傑克?默里是一個溫柔的年輕人,需要支柱和母親般的體貼;他接受了“曼斯菲爾德”及時為他提供的房間,自從她生病以後,他漸漸地失去了越來越多自己最需要的東西,當然她也是一樣,“我首先是一位作家,其次才是個女人”,她在最近的信中兩次告訴他——1911年她就承認過這一事實;自從1907年以來,她就知道自己“有一半是男人”。他現在有的只是剩下的一小半,而且還生病了,離得很遠。 至於她自己,已經多少與之妥協——“我想讓人們把這看作我的自我表①默里弟弟的小名。——譯註白,”這是她1920年12月19日寫的:“生活是一個謎,這些信帶來的可怕的痛苦——知道傑克希望我死——他正在促使我早死——將會漸漸消失。我必須加緊工作,把我的焦慮變成別的東西。悲傷將變成歡樂。” 她寫這些時,他正前來芒通度聖誕節;因此這第二次風暴又平息了。埃達同他們在一起,看見他們平靜地度過了幾個星期。傑克的刷子和梳子使兩人合用的房間變了樣。中說到“我們之間的關係有著神秘的融洽,整個的感覺是他與我儘管比人們能夢想的還要不同,卻是一個有機的整體”。 到達後的那天,默里寫信告訴布雷特無論如何他回去後不能在她的房子裡住下,破壞他對她所懷有的好感。他說他沒有能力輕易地對待那樣一種情夫——情婦關係,也許他該那樣做,但不是同她。 “似乎我在另一方面太喜歡你,因而不能同你有任何肉體關係”。人們總說他不能正視“女性因素”,也許這話不錯——“我們等等看”(這些話使布雷特懷有希望,以為凱瑟琳死後傑克將會娶她)。 凱暫時沒再寫什麼故事,只是平靜的生活本身。看見她病得很重,傑克只好決定讓《雅典娜神廟》同《民族》合併,有關事務的談判已經開始;已陸續收到有關《幸福》的評論,大意是說她已“卓有成效”。 此時凱瑟琳寫了一封給柯特連斯基的懷舊信,以一種奇特的討好口吻回憶起他們早年的好時光,然而此時柯特恰好時她深感惱火,因為她不小心弄丟了他一本翻譯契訶夫作品的筆記本,於是他似乎又一次退縮進自己頑固的沉默中去了。 還有一封更重要的給奧列加的信——重要性在於它與將要臨近的事件有關。顯然她知道他會聽到對她作品唱的讚歌,聽見人們提到契訶夫是她的“老師”;奧列加去世後,人們發現他只留下很少的個人文件,但這封信也在其中,表明這對他也具有特殊意義:親愛的奧列加:幾個月來我一直想寫這封信。 我想告訴你我非常欣賞“舊日”你對我那一如既柱的好意,謝謝你讓我從你那兒學到了許多東西。我現在仍然——非常慚愧——學問很低,但是你教會了我寫作,教會我思索;你告訴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我親愛的奧列加,我真想告訴你我常常回想起你的談話,在寫作時,常常想起我的老師,這樣說是否太過分?那麼請原諒我。 但是讓我謝謝你,奧列加——感謝你的一切,但願哪天我能寫一本短篇小說集“獻給”你..如果我不能將死亡拒之門外,那麼你也知道這是我的野心。 敬仰感謝你的KM只有現在,《幸福》發表以後,她才能真正看到——第一次——自己的作品編集成書後是什麼樣子,別人又是怎麼看待它的然而,書評在勞倫斯那裡引起了反感,他寫信給瑪麗?迦南說(她2月去了芒通),“看見她時替我唾她的臉,她是個徹頭徹尾的撒謊者;至於他,我少說為妙..讓這兩個人遭瘟吧。”不久又寫信給柯特,“我聽說《雅典娜神廟》在我們這位爬蟲朋友掌管下一年損失5000英鎊..我聽說他現在——或曾經——同凱瑟琳呆在里維埃拉——她正在苟延殘喘,還想對別人發號施令..兩個爬蟲,纏在彼此長長的肚子上。”顯然勞倫斯不能忍受他倆相愛。 對於英國小說,1920年並非值得紀念的日子,威爾斯和本涅特開始失去在人們心中小說家的聲望,因為他們不再是時代的喉舌;福斯特、赫胥黎和多蘿西?理查德遜只寫了一些小作品;《戀愛中的婦女》雖然可以在美國買到,在英國仍未出版;維吉尼亞?吳爾夫的名字只為少數人所知,而知道喬伊斯的人就更少;凱瑟琳自己一年來都在評論一些不怎麼樣的書,其中唯一突出的似乎只有高爾斯華綏的《騎虎》;因此《幸福》雖然是世人從未加以重視的短篇小說,卻成為一件大事,既是英國文學新的觀察方式,也是新的聲音。 知道此書並不值得如此稱讚的評論家當然是凱瑟琳自己,她知道除了《序曲》《我不會說法語》和《沒有脾氣的男人》(她自己也很看重《幸福》)以外,其他大部分都無足輕重,或只是湊數而已,事實上,那隻是她多年栽培的樹上風吹落地的果實而已,她知道自己必須再寫出好作品,或者就只有撒手而去,留下“零星片斷”。 她非常清楚該怎樣做得更好,因為評論《夜與晝》的經驗使她思考過小說和戰爭。似乎不僅本涅特,高爾斯華綏以及其他所有老作家都準備重新追尋愛德華時代的生活,連維吉尼亞也不例外。凱瑟琳知道至少自己受到戰爭和疾病的影響,必須找出“新的表達方式”來展示新思想,新感覺,對此她已說過很多:你知道已沒有時間去繞彎子說話,他們砍倒了櫻桃樹,賣掉了果園——這的確是我需要的氣氛和感覺。是的,跳舞、黎明以及火車上喊著“跳下去”的英國人——所有這些加上背景..我不明白經歷過我們這個時代的作家們怎麼能夠放棄最近這10年,重彈老調:什麼愛德華為什麼不明白,維不願意受誘惑或(見本涅特)為什麼12客一桌的晚餐需要改換等等,如果我不評論小說的話,永遠不會去讀它們。 然而她信中談到的原則總是比她的實踐更為一目了然,她的工作是間接的,在伊莎貝拉別墅寫的8篇故事中,有5篇(包括《已故上校的女兒》)是“孤獨女士”主題的變奏,2篇描寫婚姻生活中的孤獨,只剩下《小姑娘》講的是別的主題。 8篇中有3篇以死亡為主要原因,講到死亡如何影響生活。 《已故上校的女兒》當然還談到許多別的事情,其絕妙的處理時間變換的方式——一種與別的作家無關的技巧,而且在1920年沒人能與之匹敵——表明時間本身也是一個角色。 在伊莎貝拉故事中有顯而易見的逃避自我、戰勝個人的意識,甚至在《小姑娘》中,人們也不再認為敘述者是凱瑟琳自己。如果說這些老小姐故事有些單薄乏味,是故事的不足之處的話,那麼世上所有老小姐、女僕、年輕家庭女教師的生活本身也是如此——她們都是愛德華時代的犧牲品,皇家學院曾作過嘗試,試圖為這些英格蘭過剩的婦女做些善事,這是建立皇家學院的目的,比切姆小姐也是在那裡受的教育,她的孤獨女士故事記述的歷史超過了人們所承認的。 當然,這些故事並未公開針對社會宣稱婦女的作用,凱絲?比切姆從來就不是早期的女權主義者,她所寫的許多孤獨女士故事中沒有一篇能打動一位愛德華時代的讀者,使他“坐下來開一張支票”;這也是維吉尼亞?吳爾夫欽佩她作品的一個原因。從一開始,她就認為自己的職責純屬創造性工作,只涉及形象思維,與環境無關。她的作品表達的主要價值是想像本身的價值。 “我們是藝術家”,她常常對默里宣稱,如果有任何東西是她想加以改進的話,那就是文學形式,這種形式通過她的想像可以獲得真實的力量。 1908年從那個婦女參政會議上逃跑後,她寫信給加納特?特羅維爾(她認為他也是一位“藝術家”)! 房間裡開始熱起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騷動不安的抵觸情緒,已經過了10點30分,我跑到街上,空氣清新,滿天星星,因此決定我不會去做一個參政者——世上有的是笑聲,噢,我覺得自己可以用容易得多的方式來補救世界——你說呢? 根據以後發生的一切事情看來,那“更容易”含著一些諷刺。當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把自己綁在藝術的欄杆上時,沒有好心的警察前來解救她。事實上,她反復回到她那孤獨女士主題,談論她的女性受害者,通過想像給她們以生命。 難道這僅是她自己的想像,或者是真的這些侍者——尤其是侍者——和旅館僕人採取了一種無禮、傲慢,又稍帶取笑的態度來對待一位獨自旅行的女人?或者這只是她自己,可憐的女人的自我感覺?不,她的確不這樣認為,因為哪怕當她最高興,最自由自在時,也會突然感到侍者和僕人的腔調,奇怪的是這相應地損害了她的安全感,她似乎覺得某種對她不利的事情正在計劃中,似乎一切人,一切事——是的,甚至連桌椅板凳這些無生命的東西——都“知道內情”——都在等待著那可怕的,不可避免的事落在她頭上,這種事一定會發生,而且總是會發生在世上每一個獨自旅行的婦女身上。 幾分鐘後,同一位婦女一人呆在旅館房間裡面對著鏡子:她撫摸著手籠,自言自語說“鎮靜”,但是太晚了,她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結結巴巴地說:“我必須,你知道..我必須有愛情,..我不能沒有愛情而活著,你知道..不是..”說著說著,她心中的那團冰塊融化了,變成了熱淚,她感到這些眼淚滾滾流淌過她的身體,是的,她哭成了個淚人;她俯身在親愛熟悉的手籠上,覺得自己要融化在淚水中了,完了——全完了,什麼都完了!一切全完了,失敗了。 通過給予她們生命,形像以及痛苦的經驗,她的確多多少少為那些在世上獨自旅行的人說了話。 她的疾病沒有顯示出緩和的真正跡象,但是早在11月,當她的心境仍然平和時,曾同富勒頓安排好將伊莎貝拉別墅租到1922年,她希望在那兒直住到痊癒,如果《雅典娜神廟》真的停刊,她就會讓默里也來,兩人可以再次從法國南部給國內撰稿。 聖誕節期間,默里決定加速這項計劃的實施。 2月,他回到倫敦去清理事務,其間他遇見了維吉尼亞?吳爾夫,他關於凱瑟琳的消息促使她寫了那封凱從未回過的信。實際上他這次回來標誌著默里夫婦同布盧姆斯伯里團體的分道揚鑣,毫無疑問僅僅因為他是重要的主編,他們才與他一直保持聯繫。 漢姆斯特的房子此時正租給西德尼?沃特羅居住,在維吉尼亞眼裡,那兒已經是她稱之為“底層”的一部分,後來則成為“豬圈”。 1921年,維吉尼亞的確翻閱過凱瑟琳的作品,但讀後感到要去清洗自己的頭腦。直到凱瑟琳去世,不再成為威脅,維吉尼亞才真正想到她。 3月,埃達去倫敦清理房子,現在的計劃是搬往瑞士,貓也要帶去。默里受到沃特?雷利的邀請,將去8年前他極其討厭的牛津講學,正在伊莎貝拉別墅忙著準備編寫《論文體》。 柯妮表親和富勒頓小姐得知凱瑟琳在某一封信中說她們沒有“教皇派頭”,就想把別墅租給別人住,她們用不著擔心,她已經開始不滿芒通和布切齊醫生,已寫信給日內瓦的一位老同學打聽旅館問題,她還讓布切齊醫生給她提供了疾病狀況的證明。默里寫信給西德尼?沃特羅(他在外交部工作),請他幫助打聽瑞士一位斯普林格醫生的情況,同一天(1921年3月20日)凱瑟琳告訴埃達她將永遠離開芒通。她說默里5月將去英格蘭講學,她“已同他安排好,無論如何不到冬天不要出國”。 “仍在尋找住處,猶豫不決時,讓他也來瑞士是不可能的,他很不願意來。”這是她對埃達撒的一個謊,因為當時她很不滿默里。正當此時他收到幾封信,凱瑟琳恰好讀了,雖然並非寫給她的,因此告訴埃達:“伊莉莎白?比布斯柯又活過來了,昨天寫的一封信央求他抵抗凱瑟琳,'你迄今為止一直忍耐她,現在又怎能不讓步呢? 你發誓說世上沒有什麼能分開我們。 '..我希望他把這種關係繼續下去,他願意這樣。她問'沒有你的文學忠告,我怎能生活下去? '這是一個非常誘人的問題,我要寫信給這個愚蠢的小傢伙。 ” 親愛的比布斯柯郡主: 恐怕你得停止寫這些情書給我的丈夫,我們倆人現仍在一起生活,這種事情我們這兒不時興。 你仍然很年輕,但願你不會讓你丈夫對你解釋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請不要讓我再給你寫信,我不喜歡罵別人,也討厭教訓別人該怎麼做人。 你的 凱瑟琳?曼斯菲爾德 在伊莎貝拉別墅沒有再寫什麼故事,只有日記片斷,一些對傑克關於伊莉莎白?比布斯柯閃爍其辭的猜疑,“幾分鐘以前,我還認為我可以寫一個長篇小說”。 3月寫的一則日記說,“一個男人忠實自己的妻子,但又會撒謊,但是我不能說什麼,我不能寫長篇小說,我想我要寫些小故事。” 實際上她已寫了《毒藥》,一篇痛苦的小故事,講的是神秘的來信如何毀壞了一個婚姻,默里拒絕把它登在《雅典娜神廟》上,認為它“不完全成功”。 她在芒通呆的一年給她留下了很壞的回憶,比布斯柯事件過後,她覺得自己“骯髒”,“討厭”,或兼而有之——“我想到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虛假的”,她渴望某種純真的東西,在日記中有一小首散文詩,盼望那覆蓋一切的白雪的純潔:“忘了,忘了吧,抹去了一切,遮蓋了一切——白雪說,那是很久以前,再也不能重現,再也不能折磨你,一切都杳無痕跡。” 埃達又去了南方,決定讓她在蒙特里斯①附近看看,在默里去牛津講學時她將回到凱瑟琳身邊。 1921年5月4日,凱瑟琳由埃達陪同,離開芒通,前往蒙特里斯後面波吉的一家旅館,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地中海。 ①瑞士遊覽勝地,位於日內瓦湖東頭。 ——譯註蒙大拿①的小木屋為什麼要寫得簡單些會如此困難呢? ——不僅是簡單,還要聲音和緩,但願你明白我的意思。這是我渴望能夠做到的。不要很優雅的效果——不要華彩樂段,只要簡單的真理,就像只有撒謊者才會說的那樣說出來。 ——《已婚男人的故事》 在芒通——連同它那沒有浴室的別墅——住過以後,整潔乾淨的波賽特旅館和麵對大山的景色使人耳目一新。默里在英格蘭收到來信,信中興奮地描繪了一番瑞士的清新整潔。然而安妮?賴斯卻得知那兒所有的居民都面目醜陋——女人臀部肥大,男人頭戴緊繃繃的氈帽,身著太小的格子西服。隔了不久,默里也來了,凱瑟琳同他一起爬上蒙大拿山脈,在那兒她獲得了最後一次創作靈感,因此她在瑞士小木屋的作品是她創作生涯的頂峰。同埃達住在波吉時,她同父親的關係也得到緩和。凱瑟琳離開芒通時仍相信自己那位焚書的父親不願意付給她生活費,還不知道比她富裕的姐妹們也得到同樣的數額,現在她銀行的存款因為《幸福》的出版而有了贏餘,她有些害怕父親知道此事,同時她還等著芒通的布切齊醫生送來一張數目可觀的帳單;上一年秋天還沒有償還索羅皮爾醫生的帳單;她把下一個希望寄託在日內瓦收費昂貴的、自負的斯普林格醫生身上。她以為,父親如聽說了《幸福》給她帶來的收入,就會突然終止支付生活費,而只有這筆錢才能使她進行這次尋求健康的旅行。 默里尚在英國時,凱瑟琳打電話給蒙大拿的斯蒂芬尼醫生,約好去西爾①見他。她租了一輛汽車(“我好多年沒做這種事了”),自己開車去——這完全是一種比切姆式的出遊,但讓她一路飽覽了瓦萊地區美麗的羅恩山谷。 此時從惠靈頓寄來了一封她害怕去拆開的信件,她把信寄給默里,附了一張字條,說她肯定信的內容是“那個我一直擔心的打擊,請你拆開,然後打電報告訴我結果好嗎?”她請他不要隱去任何內容,“我能忍受從你那兒聽到的一切”。 信封內的確裝著一張存摺複印件,倫敦銀行經理基先生認為應該寄給自己的總裁。然而比切姆附上一張便條說這是“誤”寄至他處的。 默里把它從倫敦直接寄回凱瑟琳,並且立刻給他父親寫了一封信。他說:“你竟會如此擔憂他會中斷給你生活費,太荒謬了。”他盡可能給她父親詳細地描述了她的情景,解釋說她病得太重,不能給他寫信,也不想讓他擔心。 他給凱附寄上把她嚇壞了的主要內容,說:“你父親心很好,把它退回,認為寄給他是弄錯了——我認為這是紳士的行為——但是阿利克斯?基究竟有什麼權力將你私人存摺的複印件寄往新西蘭?凱瑟琳,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將除生活費以外的其他錢全部存在另一個銀行。”她立刻作了安排,默里又寫信來說,“真的,凱瑟琳,我覺得你過於擔憂了,我完全可以肯定他絕不會去為這麼一個原因中止給你生活費。”300英鎊一年的收入繼續付給4個女兒,無論她們身體好壞,經濟狀況如何。此后凱瑟琳將她作家的收入存入漢姆斯特的巴克利銀行,但是她仍然不能給父親寫信。同時,《已故上校的①瑞士山名。 ——譯註①西爾是一小鎮名,屬於瑞士西南的瓦萊地區。 ——譯註女兒》在《倫敦水星報》上發表,備受推崇,把這消息告訴凱瑟琳時,JC,斯奎爾說:“別忘了把你接下來寫的任何東西寄給我們,..但願你能寫一本長篇小說,將你對世界的整個看法全部傾吐出來,目前的小說似乎處於一潭死水之中。” 這似乎引起了她的思索,幾天以後(1921年5月23日),她問默里,“難道我不是僅僅生活在浮光掠影之中嗎?這種生活有些不對,有些渺小,一個人應該生活得更充實些,有更多的力量去愛,去感覺,一個人必須忠實自己的生活態度——在每一特定之處——然而我沒有做到。” 一兩天之後,她又告訴小說家貝洛?羅恩德斯太太她對自己的作品不滿意,極其渴望描寫家庭之愛——正在成長的孩子們之間的愛——母親對兒子的愛,父親的感情——溫暖,生動親切——不是“虛構的”——而是“出於自然”。 蒙特里斯開始擠滿旅遊者,凱瑟琳和埃達沿著羅恩山谷去了安靜的小鎮西爾,位於瓦萊,四處分佈著小型的中世紀堡壘和葡萄園地。她開始去見斯蒂芬尼醫生,沿途的景緻令她高興,就像前一年10月曾經使RM里爾克感到高興一樣,一切都如此美好,她唯一想在此遇見的人是“戰前的勞倫斯”。 西爾其實是蒙大拿的一個間歇站,蒙大拿高出西爾3000英尺,她也去了那兒,她不敢去擠滿了病人和醫生的普拉旅館,不久就看中了杉木小屋,舒適地坐落在山谷下的鮮花和機樹叢中。 6月10日默里也來了,他們住進了西爾的一家主要旅館,決定是否要租下一年的瑞士農舍。 23日他們仍在旅館時,一個男人也住了進來,他也想在瓦菜找一所房子以便寫作——他看上去很有軍人風度,謙遜有禮,整整齊齊地穿著背心和鞋罩,但幾乎又可以看出是位詩人,此人就是里爾克,他的詩作《都諾輓歌》因戰爭而擱筆,那個冬天他又將重新加以完成,還有《致俄甫斯①的十四行詩》。他有著稀疏的鬍髭,同他在一起的是女友貝爾迪恩?克洛索斯卡。他在旅館隔壁理髮店的櫥窗內看見一張照片,拍的是附近一座迷人的城堡,準備出租或出售,就這樣,里爾克發現了他的米索城堡。此時,默里夫婦正準備乘登山纜車去杉木小屋。 他們安頓了下來,開始進一步結識一位鄰居。陽光小屋的主人是羅素伯爵夫人,沿著山腰走半小時的路程就到了,因此伊莉莎白和她的瑞士花園不久就對凱瑟琳歡迎之至,讓她使用圖書室,給杉木小屋大捧的鮮花和一籃籃的杏子,至於凱瑟琳自己,則需克服某種保留態度(她表姐有些“庸俗的小心眼”),但是伊莉莎白開朗大方的性格還是使她克服了這種情緒,凱瑟琳的最後一次友誼就是這樣同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形成的。 木屋的房間很小,深色的家具使它看上去更加陰暗,但是屋內有浴室和熱水,這比伊莎貝拉別墅好,冬天還有暖氣(里爾克的城堡既沒電也沒水),凱瑟琳自己住在樓上,有一個陽台俯瞰山谷。她同默里馬上開始像”兩張時刻表”一樣生活,工作一個上午,喝完茶再工作至晚飯——默里為《民族》和《文學副刊》寫文章,凱瑟琳則寫些東西掙錢來償付醫生的帳單。 沒有空餘的房間給埃達,她在村里另找了一個小房間,後來又在一個診所找了個工作。 凱瑟琳此時的經濟救星是克萊蒙?肖特,他經營《行星》報的熱情高於①希臘神話中的善歌者。 ——譯註情趣,付給她6篇短篇小說的稿酬是每篇10基尼,這是她所知的最高報酬,當然她不能拒絕。然而事實上這個合同破壞了她的聲譽,這使她回到《幸福》的格調,尋找更多的有關英國夫婦擺弄愛情的聰明的小故事,在《行星》上刊登時還附有可怕的插圖。幾個月以後,溫德姆?劉易斯以厭惡的口氣提到凱瑟琳,說她是“那個有名的新西蘭雜誌故事作家”,毫無疑問在別人心中也留下了壞印象。 其實這些付帳作品的最嚴厲,最有洞察力的評論者恰恰是凱瑟琳自己。 她知道《都佛先生和太太》(她為肖特寫的第一篇作品)過於虛構,“並非情不自禁”,“也不是我要尋求的真實”。她聲稱“一切都應感受深刻”,因而轉向另一篇新西蘭故事。她在小木屋所有的寫作出現了一種來回搖擺的形式,一方面以歐洲為背景,一方面則是以新西蘭為背景,更為具體的小故事——在大部分這類故事中,光明燦爛的背景襯托下都有死亡這一沉默的角色。 她決定再為《行星》寫兩個故事以後,將著手一篇長一點的作品,構思一個以像徵方式表達的主要作品,將她對祖國、童年回憶以及對死亡臨近的感覺全部融為一體,成為令人驚奇的結合,表明對愛這一主題的看法。 《在海灣》是在7月底開始寫的,於9月10日完成,其間因寫作《旅行》而中斷,8月因高燒發作又中斷寫作,而這時又繼續完成了在洛爾時開始的那個可怕的熱病作品,《已婚男人的故事》。 所有這些展示了凱瑟琳1921年8月創作情況的一個極為複雜的畫面。 5月或6月,馬丁?薩克宣布將要在倫敦出版《戀愛中的婦女》,默里收到了一本小說,請他評論,那是7月24日,凱瑟琳對奧特琳簡單地提到此事,表達了自己的寬慰心情:“真的!真的!真的!”現在此書使他們的友誼經受了考驗——而且在芒通還不止此。 凱瑟琳已經告訴過默里,在《失足的女孩》①中勞倫斯“否定了他的人性”,他的男女主人公“只是四處覓食的野獸”,沒有感情,也不大說話——“這就是愚昧無知的學說。”談到阿爾維娜發現自己有了孩子,“感到腹中一陣震顫”那段描寫時,她問“一陣震顫——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它在一個男人身上那樣特別令人惱火?因為不能從這一方面把別人的情感傳達給我們的想像,這是褻讀藝術。”現在送來《戀愛中的婦女》讓傑克評論,可以想像在這將要被大雪封住的村舍沙龍中,凱瑟琳和默里會有怎樣的談論。傑若德和戈珍因為錯誤的愛情而走向死亡,這在書中顯而易見,很難相信默里的斷言,說他們根本就沒有認出自己來,儘管有皇家咖啡館和兄弟情誼的情景。 默里的評論文章8月13日發表,他遺憾地回憶起勞倫斯戰前的才能,他“使我們激動地盼望天才的出現”,哀傷這些才能全部消蝕在“火熱猛烈的激情中”,角色毫無區別,所有的人都用了同樣的詞來描述,他們所做的只是“不停地翻滾扭動,就像受到詛咒的人,只處於一種狂熱的對彼此的性意識中”。 默里寫道:“我們維護意識以及文明,文學即是這種文明最優美的花朵,勞倫斯先生兩種都反抗..他是現代英國文學的叛逆,也是其中最有趣的人物,但我們不能對他表示憐憫。”無論如何,這是一篇明智公正的評論,沒有人會想到它出自這樣一個人之手,勞倫斯曾寫信罵他妻子“你是該死的爬①勞倫斯的一篇小說。——譯註蟲——我希望你死。”當時沒有哪位評論家能做到如此公正。 與那些迫害勞倫斯,卻沒有受到他任何傷害的敵人不同,默里曾經與他關係密切,仍然記得他本來會成為什麼樣的人物。如果不是因為由疾並弗麗達和戰爭引起的三重怒火,他本來會成為更好的小說家。 他只是略微談了一下讀《遠足》這一章時所感到的厭惡,談到它的“準確完善”主題(“她認為沒有什麼力量比男性的力量更深刻強大”):“勞倫斯先生達到的完善只是一種墮落,他的勝利只是一場災難。”默里明白自己知道什麼,但是緘口不言——只是稍微提到我們的祖先“開始從泥淖中爬起來時”就拋棄了的某種“非人的野獸行徑”。當然今天這種話聽上去有些過於一本正經。默里的確是一本正經,這一點在他編輯凱瑟琳的文稿時也表現出來。 此時凱瑟琳寫信給布雷特,說“使勞倫斯成為真正作家的是他的激情..然而我相信勞倫斯把一切都弄錯了..我的信念是除了愛情沒有什麼能拯救世界,然而他那痛苦的、魔鬼般的愛情我認為全錯了。” 不久她完成了《在海灣》,此書目的之一是戈珍就“家庭之愛”這個問題給戈珍的創作者的回答,這種愛“溫暖,生動,親密”——不是“做作的”——也不是尷尬不自然的。 9月10日,凱瑟琳連續不斷地工作9小時後,終於完成了《在海灣》,她需要一個星期休息才能使自己恢復過來,此時她覺得應該把《在海灣》給自己正在編的短篇小說集作書名,然而一個月以後,她又寫了《園會》,並用此作了書名。 寫完《園會》後兩星期,她又開始計劃寫下一本書。顯然此書將有清醒的構思,不會塞進一些充數的東西,但保留下來的只有兩個預訂標題的目錄和簡單的構思。就在這個秋季,在小木屋中,她在筆記中寫道:“上帝,讓我心明眼亮,讓您的光明照亮我心。” 計劃好了寫新書以後,她寫了一封信給她的父親,作為妥協行為之一——同過去和現在妥協——她知道這是絕對必要的,顯然這封信打破了自從他們在卡西塔會面以來一直保持的沉默,她不能帶著這種沉默進墳墓。 令人痛苦的是,當凱瑟琳寫此信時,她心中充滿對父親的深情,她主要關心的是在死前重獲一點父愛:但她不得不提及別人告訴她的有關父親不願給她生活費的事情。 同樣令人痛苦的是,當比切姆10星期後讀到這封信時,出於生意人的冷漠刻板,他最為關心的還是金錢問題,至少私下如此。他在信邊上寫道:“我可以絕對聲明有關生活費問題,我從沒有對任何一個孩子吝嗇過,相反,我總把為他們盡力,使他們能夠得到舒適、幸福、優越的生活看作是一種快樂和特權。”在這剛勁有力的筆觸和墨跡中——她多麼熟悉他辦公室的墨水台——人們可以想到凱絲這麼多年來害怕的是什麼。 親愛的父親: 我必須克服這種害怕給您寫信的心情,因為很久未給您寫信了,我感到慚愧要向您請求寬恕,但不這樣做又怎能接近您呢?每天我都想了又想,不知該怎樣解釋我的這種沉默。我想告訴您我時常夢見您,有時候夜間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新西蘭,有時您對我生氣,有時我並沒有犯下這種可怕的過失,我們兩人之間一切如舊。沒有給您寫信簡直就是一種焦慮,我一心想念您,然而過去阻擋在我眼前,我曾經允諾不做那件事,然而卻做了,它像一堵牆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沉默的原因是:開始幾個星期我病了,想等好些再寫,然而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使我陷入可怕的沮喪心情,我無以自拔。柯妮和珍妮告訴我您覺得您對我非常照顧,她們讓我明白每年給我300英鎊是一種極大的讓步,實際上應該由我丈夫來撫養我。我知道您這樣做是因為我有病,我以為您並不在意如此照顧我,而一想到您的確在意——這確實是一個打擊,我不能忘記這事,我覺得自己不是您的女兒,如果徹迪或珍妮生了肺病,不管有無丈夫,她們肯定都會求助於您。無論一個人有多壞,他總是求助於父親,難道我放棄了這種權利嗎?也許..親愛的父親,您沒有理由不顧一切繼續愛我,我明白,我一直是一個極其令人不滿意,令人失望的孩子。 然而,當一個人受傷時,他總是相信家庭會接待他,珍惜他。 當我們一起在法國時,我感到很幸福,我總是渴望同您在一起,但是當我知道您吝惜給我的錢時,我真感到那是一種折磨。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等待著,看我自己是否能多掙一些錢,但這是不可能的。我等得太久,似乎不可能再給您寫信,後來我又病得很重,不能給任何人寫信。等到過了那個危機,我覺得沉默太久,罪孽深重,不能要求寬恕,就這樣一直拖了下去。 但是我不能再忍耐了,我必須靠近您,至少應該承認我的過錯,我至少應該告訴您,雖然為時已晚,您也許不願再聽,我儘管愚蠢,心懷恐懼,但從未停止過愛您,尊敬您,我這樣殘酷地懲罰了自己,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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