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幽默大師林語堂

第7章 校園愛情悲劇

幽默大師林語堂 朱艳丽 4229 2018-03-16
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很快撫平了林語堂失戀的悲傷。 聖約翰大學在當時很有名氣,因為一連出了三位中國駐美駐英大使。 社會上普遍認為,進了聖約翰,就等於上了進洋買辦的保險鎖。在洋買辦工作體面、穩定,是理想的高薪職業。所以,上海的富家子弟也大都集中在這裡。 來自貧困家庭的山鄉孩子林語堂顯示出與眾不同的魅力。 他不像那些西裝筆挺,見人就嘻嘻哈哈的海派青年,他的笑有一股樸實的純真;他也不像某些世故的學生,刻意去結交有權有勢的朋友。 從神學院出來,語堂選擇了文科。 “我酷好數學和幾何,喜歡科學的分析,所以我選語言學為專科,因為語言學最需要數學頭腦去做分析工作。” 他在知識的海洋裡遨遊,不大的眼睛因為強烈的求知欲而神采飛揚。

他總是一個人斜倚欄杆,做出沉思狀。同班同學見了,還以為他想家了,就過來安慰他,哪里料到語堂眉頭皺起,絞成一條線,他疑慮地問:“梁啟超為什麼成了今天的梁啟超?”原來,他剛剛看了《飲冰室文集》,對梁啟超的政體改革策略很是佩服,所以在欄杆前回味閱讀的快感。那位同學直呼上當,一片好心付諸東流。 成績優秀,自是不在話下,林語堂興趣廣泛,精力充沛,在各種活動中也大出風頭。 因為英文寫得漂亮,大學一年級時,他就被ECHO編輯部選為正式編輯,刊發了不少好文章。他還獲得了學校舉辦的英文短篇小說大賽的金牌獎。 語堂是校辯論隊的核心成員。在比賽中,他成功地領導辯論隊擊敗了眾多對手,獲得了銀質獎章。 打網球、踢足球、划船、賽跑,語堂是樣樣精通。他以5分鐘一英里的成績刷新了該項體育運動的學校記錄。校划船隊也看上了他,推舉他做隊長。

有一段時間,他對棒球也產生了興趣。一有空閒,他就拉上夏威夷來的留學生根耐斯,兩人一起練球。棒球所需的速度和力量,是語堂最看重的。他揮著棒球棒,一練就是幾個小時,汗水和笑聲揮灑在聖約翰綠草坪的操場上。不久,語堂就赶超了師父,成了一個高水平的壘手,他投的上彎球和下墜球很少有人接得住。 體育出眾的語堂甚至一度被選為中國隊的代表,參加了遠東運動會。雖說離獲得獎牌還有不小的距離,可語堂認為那是很難得的歷練。 林至誠當時剛好就在上海,於是來觀看運動會。 為了在父親面前大顯身手,語堂很勤力地準備,超水平發揮。全場掌聲如雷。可老牧師一向只看重兒子在智力方面的成就,對體育獎牌不以為然。 語堂有些微的失望,隨即釋然了。他不再是那個以父親為最高山峰的孩子,他讀的書,他的知識已經遠遠超過了這位鄉村牧師。他知道,什麼對他是最好的。

林語堂在回憶讀書生涯時說:“我在聖約翰大學的收穫之一,是發展飽滿的胸脯;如果我進入公立的學校,就不可能了。” 二年級的學期典禮上,林語堂的平時積累見成效了,他大大地出了風頭。他的名字接連4次在典禮上響起。前三次是領取不同的獎章,最後,他還以辯論隊隊長的身份從校長手中接過了比賽獲勝的銀杯。 一人獨領4枚獎牌,這在聖約翰校史上,是從沒有過的。學生一陣騷動,都伸著脖子,想看看林語堂到底是何方神聖? 語堂成了校園明星。走到哪,都有人向他指指點點或頷首致敬。他的趣事逸聞像風一般,迅速地傳播出去。在隔壁的聖瑪麗女校,語堂優異的成績、頎長的身材、壯健的體魄,甚至貧寒的家境,都成了姑娘們追捧的對象。他的名字從一個女孩口中跳到另一個女孩口中,他成了女校姑娘們的白馬王子。

“這與我的結婚是有關係的。”林語堂如是說。 聖大流行開老鄉會,眷念鄉土的林語堂是積極的參與者。他認識了來自廈門的陳希佐和陳希慶兩兄弟。三個人年齡相當,性格也活潑開朗,幾次接觸下來,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每逢週末,三人就結伴去附近的傑克餐廳吃牛排。語堂已經習慣吃西方的食物,他給新朋友講起幼時對牛油的印象,三人笑成一團。 看無聲電影也是他們常做的消遣。 有時候,三個人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裡閒逛,邊走邊聊天。聖約翰新增的私產很有英國公園的韻致,喬木如蓋,綠蔭濃密,草坪、樹木都修整得整整齊齊。語堂口才好,陳氏兄弟常常招架不住。 一次聚會,希佐、希慶帶來了一位少女。女孩頭髮很長,用一個寬大的髮夾束在腦後,素淨的碎花長裙在微風中輕輕地飛舞;眼睛很大,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是個十足的美人。

希佐介紹到:“這是我的大妹,叫錦端,在聖瑪麗學畫畫。” 錦端調皮地嫣然一笑,點點頭,沒有一絲少女在陌生男子麵前的扭捏作態。 望著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語堂彷彿看見天上的星辰在閃閃發光,磁石一般把他吸引過去。 他呆住了,身心都溶化在那醉人的笑靨裡。 希佐拉拉他的袖子,“怎麼回事?連禮貌都忘了?” 林語堂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然後向錦端笑笑,算是打招呼了。 這頓飯吃得毫無滋味。 語堂一個勁地偷瞄那位美麗的少女。偶爾眼神交會,錦端微微抿嘴輕笑,羞澀地轉過頭去。林語堂的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希佐看出了端倪,拍拍語堂的肩,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送錦端返校後,語堂向希佐、希慶直言心中所想。他對他們美麗大方的妹妹一見鍾情,這沒什麼可隱瞞的。

兄弟倆十分欣賞林語堂的坦誠,有心成全。希佐說:“可這事兒還得問問大妹的意見。” 錦端羞紅了臉,低低地說:“他是聖約翰的校園才子,我……” 以後的每次聚會,兄弟倆都叫上錦端,三人行變成四人行。 語堂鍾情於錦端,情之所至,更是妙語連珠,滿口錦繡。 他對錦端說:“世界是屬於藝術家的。藝術家包括畫家、詩人、作家、音樂家等。這個世界透過藝術家的想像,才有光有色有聲有美,否則只不過是個平凡為求生存的塵世。” “那什麼是藝術?”錦端問。 “藝術是一種創造力,藝術家的眼睛像小孩子的眼睛一樣,看什麼都新鮮。將看到的以文字以畫表現出來,那便是藝術。”語堂說,“我要寫作。” “我要作畫。”錦端說。

共同的思想和審美情趣讓兩人靠得更近了。他們交流著對美的看法,也在互相的身上發現了美。 在林語堂的心目中,錦端就是美的化身。 禮拜天,四人結伴去做彌撒。那時男女教堂是分開的,中間隔了一道牆。語堂的心思全不在牧師千篇一律的佈道,他透過牆,遙遠地望著錦端。錦端雙手合攏,虔誠地禱告,她的側臉如雕塑一般,散發著聖母瑪利亞似的純潔光輝。 黃昏時分,他們沿著靜靜的蘇州河散步。一輪明月升上來了,它含笑地看著樹蔭下並肩而行的年輕人,似乎也被真摯而純潔的心聲打動,躲到了樹梢後。 一學期就在粉紅色的回憶中慢慢地度過去。 放暑假了,語堂和錦端回到了各自的家。 語堂一刻也離不開心上人,幾次三番跑到廈門,說是要探望希佐兄弟,其實就是為了看看錦端。

他編織著才子佳人的美麗夢想,單純的心容不下任何砂子。每當想到他挽著錦端的手,漫步在嚮往已久的西方世界,那甜蜜就會從心底溢出來。 他一點兒也沒有留意到錦端回家後的情緒變化。在學校,錦端總是和他有說有笑,回家後,她卻躲進房間,怎麼也不肯出來。語堂還以為少女懷春,多半是羞於見人的,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只要看錦端一眼就好了。 陰影很快向他襲來。 錦端的父親陳天恩早年追隨孫中山先生,討袁戰爭失敗後,一度逃往菲律賓。回國後,陳天恩大興實業,創辦了造紙廠、電力廠、汽車公司等,是廈門數一數二的巨富。陳家篤信基督教,陳天恩還是基督教竹樹堂會長老。 林語堂經常造訪陳家,經驗豐富的陳天恩早就看出來,語堂不是來看希佐的,而是要追求他的長女。他想起別人說過的荒唐佈道,好像就是林語堂。

陳天恩那時已經為錦端物色了一個名門大戶的子弟,就要談成了。他暗自思量,這小子雖然聰明,但不虔誠地信仰基督教,家庭出身也不好,他的寶貝女兒可不能託付給這種人。 陳天恩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千萬的生意也不過彈指一揮間,處理這種事情還不是十個手指夾田螺——十拿九穩。他先把錦端叫到書房,以年邁父親的身份和女兒促膝長談。錦端談著談著,哭了起來,最後她同意,再也不見林語堂。 另一方面,陳天恩把語堂叫過來,說,隔壁廖家的二小姐賢惠漂亮,他願意做媒,保准成。 林語堂馬上明白了陳天恩的意思。他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就算錦端不要他,陳天恩也不需要把他推給隔壁家的小姐。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坂仔。牧師太太看他悶悶不樂,就問他怎麼了,語堂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像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他“哇”的一聲,撲到了母親懷裡,嚎啕大哭。牧師太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勸才好,只能輕撫語堂的背,念著聖經,讓語堂安寧下來。

第二天,大姐瑞珠省親回家,問出了事情的原委。她還是一樣的火暴脾氣,大罵語堂:“你怎麼這麼笨,偏偏愛上陳天恩的女兒?你打算怎麼養她?陳天恩是廈門的巨富,你難道想吃天鵝肉?” 瑞珠的話把林語堂從夢幻中拉到了現實。 “門當戶對”,他以為不過是小說的橋段,可遭遇的時候,是那麼痛苦和無可奈何。 林至誠看著可憐的兒子,也不知道安慰些什麼才好。 就這樣,林語堂的第二次戀愛還沒有步入高潮就戛然而止了。 與錦端的愛情悲劇成了林語堂永遠的傷口。那位美麗的少女一直活在林語堂心裡的某個角落,歷久而彌新。據林語堂女兒林太乙回憶: 父親對陳錦端的愛情始終沒有熄滅。我們在上海住的時候,有時錦端姨來我們家玩。她要來,好像是一件大事。我雖然只有四五歲,也有這個印象。父母親因為感情很好,而母親充滿自信,所以不厭其詳地、得意地告訴我們,父親是愛過錦端姨的,但是嫁給他的,不是當時看不起他的陳天恩的女兒,而是說了那句歷史性的話:“沒有錢不要緊”的廖翠鳳。母親說著就哈哈大笑。父親則不自在的微笑,臉色有點漲紅。我在上海長大時,這一幕演過很多次。我不免想到,在父親心靈最深之處,沒有人能碰到的地方,錦端永遠佔一個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林語堂為初戀的女友賴柏英作了長篇小說,但在任何的文章或採訪中卻從未提及錦端。只是在80歲時,他口述《八十自述》,草草提了幾句:“我從聖約翰回廈門,總在我好友的家逗留,因為我熱愛我好友的妹妹。” 看似無情卻有情,語堂每次畫少女,總是長長的頭髮,用一個寬大的髮夾別著。林太乙問他,為什麼總是這副打扮?林語堂回答,這是他第一次見錦端時她的打扮。他的目光迷茫起來,彷彿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陽光照耀的下午,一個用髮夾別住頭髮的少女在微笑著向他招手。 他說:“吾所謂鍾情者,是靈魂深處一種愛慕不可得已之情。由愛而慕,慕而達則為美好姻緣,慕而不達,則衷心藏焉,若遠若近,若存若亡,而仍不失其為真情。此所謂愛情。”他和錦端也許就是這種愛情吧。 林語堂晚年腿腳不便,常年坐在輪椅上。有一回,陳希慶的太太來看他。語堂又問起了錦端,陳夫人告訴他,錦端還住在廈門。語堂激動地站起來,推著輪椅要出門,“你告訴她,我要去看她!” 他的妻子廖翠鳳急了,“堂,你在說什麼瞎話!你不能走路,怎麼去廈門!” 數月後,林語堂就溘然長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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