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半生多事

第70章 二十八、邵荃麟與馮牧(1)

半生多事 王蒙 1721 2018-03-16
應我的請求,作協黨組書記邵荃麟與我見了面。我給他的信裡附上了我的舊體詩。詩中有“疾首煎腸憶舊時,風花雪雨曾相欺”“肩挑日月添神力,足踏山川鬧自然”之語,無非是接受教訓,努力改造,並無二心之意。 邵荃麟的接見本身就表現了極大好意。他一見先稱讚我的舊體詩寫得真摯。他說,經過一番驚濤駭浪,願意與我談談心。他說,已告《人民文學》雜誌向我約稿,還要介紹我成為作協會員。他說丁玲對說她反黨想不通,這裡可能有一些下意識的東西。他的下意識反黨論固然奇特,但他說這些事有一種客觀感和距離感,確實這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我想起他在批判丁陳會議上的發言,關於毀損作家的問題來了。後來形勢的發展恐怕早就超出了他老的想像,大火燒,小火燉,濃煙薰,吐沫淹的結果越來越不像是挽救幫助,更與今後寫出好作品無涉了。

但是他主要與我談的是一個觀點,不但可以寫先進人物,也可以寫中間人物,寫人物的轉變。 我已經記不清是談話前還是談話後我看到了《人民文學》雜誌的頭題,西戎的《賴大嫂》。寫一個農村婦女,從賴皮厚顏到提高覺悟的故事。 當時正在搞什麼文藝八條、十條,從政策上試圖搞得合情合理一點,把反右派以來左了又左的文藝思想稍稍規範一下。邵的中間人物論也是這樣應運而生的。他無法從更大的方面調整政策,只能說點中間人物之類的小打小鬧,無非是讓文學創作鬆動一下。 邵荃麟的好意決無懷疑,但是他能做的也有限,我還得自己努力。 這期間傳出了海默的電影《洞簫橫吹》受到老革命家保護的消息。 《洞》片挨了棍子,後由於李先念同志看後覺得無大問題,乃轉危為安。

《文藝報》上討論《達吉和她的父親》,使一篇已經被戴上了人性論帽子的小說有了重見天日的可能。 劉紹棠在《北京文學》上發表了滑稽梯突的短篇小說《縣報記者》,多麼不可思議,劉整成那個樣子,反而變得笑聲不斷了。 燕祥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短詩《夜耕》,使我想到他在北大荒的勞動生活。為了避免麻煩,我沒有與他們當中任何人聯繫。 從韋君宜的《月夜清歌》,汪曾祺的《羊捨一夕》等作品中,都折射出他們幾年來下放農村的經歷,他們都以最美好的心情概括與回味農村勞動的生活,在苦水中培育出怡人情性的鮮花。汪的作品還運用了點心理獨白,視角轉換的手法,在那時已屬空穴足音,令人感動了。 那個年代我最著迷的是茹志鵑與李準,後來才知道了浩然。在萬馬齊喑的年代,他們是少數能夠歌唱的天之驕子,他們明媚春光,他們歡聲笑語,他們緊隨時代,他們宣揚先進,他們獨領風騷,他們是文學的驕子,時代的寵兒。李準的《李雙雙小傳》本來是歌頌公社的食堂化的,但是在不搞食堂之後,他仍然能起死回生,寫出性格生動火紅的李雙雙來,拍了電影,得了獎。他的《耕雲播雨》《龍馬精神》都使我羨慕,心嚮往之,知自己實不能至。畢竟對農村生活沒有李老兄熟悉呀。

而從閱讀上給我以滿足和親近感的是茹志鵑,她仍然多情,她語言如歌如詩,她變成了我的唯一,既符合大躍進精神,也保持著語言與人物,題材與敘述的細膩的藝術感。我決心向茹志鵑學習,用心血歌頌時代。但不久她也受到了(老是寫)家務事兒女情的非議。那確實是一個你想盡辦法歌功頌德,想盡辦法靠攏跟隨,就是不讓你歌頌得成,就是不要你靠攏跟隨的時代。 那一段我讀到艾蕪的,同樣歌頌大躍進,但寫得絲絲入扣,多情多姿。法捷耶夫的一篇評論里高度評價安東諾夫的,說是像這樣的小說,如果契訶夫有知也會稱讚的。我找來了安的,果然精彩,而且比咱們放得開。 我讀到了歐陽山的《在軟席車廂裡》,題材新穎,竟然寫到了一個乾部因寫作而放棄了官職,最後失敗的故事。我讀到了菡子的《前方》,寫解放戰爭,寫戰鬥英雄、死難烈士,通篇用第二人稱,如信如詩,直扣心扉,實屬佳作。

我也讀到了陳翔鶴的歷史小說《陶淵明寫輓歌》與,我只覺得作者有一種寂寞的心趣。回憶起來,他老也是批胡風的積極分子呢。 浩然的《喜鵲登枝》我是從《北京日報》上看到的,我佩服他的輕盈多姿,只是覺得淺得近乎廉價,更像極優秀的命題作文。 那一段我喜歡讀的還有柳圯寫抗日戰爭的《長城煙塵》,《王汶石》寫大煉鋼鐵的《黑鳳》,丁玲的長篇選載《在嚴寒的日子裡》,還有秦兆陽的長篇選載。但所有這些長篇都未有完工。王汶石的寫大躍進的中篇,開頭極吸引人,寫下去卻不知所云,不知所終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