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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青山抗日戰死將士公墓碑的遭遇

胡適傳 易竹贤 3130 2018-03-16
胡適說,他“極端敬仰那些為祖國冒死拼命作戰的英雄”。他所撰寫的“大青山抗日戰死將士公墓碑”碑文應可證明,他的這句話確是一句實話,也是他在思想感情上與親日派不同的一個重要標誌。 1933年5月23日,正當蔣介石政府向日本侵略者妥協退讓乞和的時候,離北平60餘里的懷柔縣附近,我國華北軍第七軍團五十九軍的一千多名將士,與日寇展開了一場壯烈的血戰。戰鬥從早晨四時開始。中國健兒們冒著敵人飛機的偵察轟炸,趕築陣地,在堅硬的岩石中掘成良好的戰壕。堅守到了下午,因為停戰協定已簽訂,上級便命令他們撤退。但他們正在酣戰中,又聽到那喪權辱國的停戰消息,更不願放棄這難得的抗敵機會,一直堅持戰鬥到下午7時才撤下陣地。在這次戰役中,有203位將士壯烈殉國。

後來,國民政府將這些抗日戰死將士安葬在大青山,建立公墓,樹碑紀念。傅作義將軍特意請胡適為公墓撰寫碑文。胡氏欣然允諾,並為抗敵將士“最壯烈的血戰”所感動,以極端敬仰的深情,寫了一篇白話碑文,由錢玄同書丹,刻石建碑在大青山麓,這就是大青山《抗日戰死將士公墓碑》。碑文中憤怒譴責《塘沽協定》是一個恥辱的“城下之盟”,是“國恥”,熱烈歌頌抗敵將士的壯烈血戰和英勇殉國的精神,說“一千多個中國健兒用他們的血洗去了那天的'城下之盟'的一部分恥辱”,“用他們的血染中華民族歷史的一頁”。最後的銘文寫道: 這里長眠的是203個中國好男子! 他們把他們的生命獻給了他們的祖國。 我們和我們的子孫來這裡憑弔敬禮的,要想想我們應該用什麼報答他們的血。 ①

碑銘所表達的,正是我中華子孫的民族大義和對殉國英雄的無限敬仰之情! 但是,到了1935年,日本侵略者陰謀吞併華北五省。國民黨政府屈服於日軍的壓力,6月初,由親日派大將何應欽出馬,與駐華北日軍司令梅津美治郎秘密談判,簽訂賣國的《何梅協定》,斷送了華北的大部分主權;又取締反日運動,“何應欽將軍有命令,一切抗日的紀念物都應掩藏”,連大青山抗日戰死將士公墓碑也在“取締”之列。膽小的何應欽“打了幾個電報給傅宜生(按:傅作義字宜生),叫他消滅一切'抗日'的標幟,尤其是這裡的陣亡將士公墓。傅不得已,把塔上'抗日陣亡將士公墓'的'抗日'二字挖改成了'長城'二字”,碑文也蒙上了一層沙石,另刻上了“精靈在茲”四個大字。全國送來的匾、聯、銘、贊,凡有刺激性的,都設法遷毀了,只剩林森題寫的“河山壯氣”一個匾。 7月5日,胡適曾隨同傅作義將軍同去綏遠看大青山“抗日陣亡將士公墓”。墓地離車站不遠,在車上可望見墓碑塔。胡適原來曾說,“這碑不久會被日本毀滅的”,但沒有想到日本人還不曾佔據綏遠,這抗日陣亡將士公墓碑竟被國民黨政府自己先“埋葬”了!胡適站在這203個國殤的墓前,真是不勝感慨,悲憤交集,援筆寫下了《大青山公墓碑》一詩,詞云:

霧散雲開自有時,暫時埋沒不須悲。 青山待我重來日,大寫青山第二碑。 ② 胡適雖然長期唱低調,不主張:“提起鐵匠舖的大刀”去和那些“最慘酷殘忍的現代武器拼命”,因而不主張對日作戰;但他對日本帝國主義和親日派、漢奸,卻也飽含著不滿與悲憤。他血管裡流的畢竟是炎黃子孫的血,還保存著中華民族子孫的民族氣節。 他對中國外交方針的見解,便明顯與親日派的汪精衛有別。胡適是英美派的知識分子,對日本侵略者的認識,還是很鮮明的。他曾在《獨立》論外交政策說: 我們的外交政策的原則應該是:我們必不可拋棄那國聯的大路。在不放棄國聯與國際的原則之下,我們可以和日本作種種事實問題的討論,但我們必須認清:今日軍閥統制之下的日本,決不是我們的朋友。 ……我們今日的情形,老實說,只能是多交朋友,謹防瘋狗。我們若因為怕瘋狗,就連朋友都不敢結交了,那就不夠資格做朋友了。 ③

胡適在外交上主張“多交朋友,謹防瘋狗”,即是與蘇、美、英交朋友,共同對付日本這條瘋狗。汪精衛卻不贊成胡適的主張。他在給胡的信中說,即使蘇、美、英幸而戰胜日本,但“我國已成一團糟,除了化做蘇維埃,便是瓜分或共管”。 ④汪氏散佈這種悲觀論調,是為他的親日降日方針張目的,在當時的一些親日派裡頗有市場。胡適不能同意這種悲觀估計,認為對國際要有“一點信心”。他指出:“我們若先疑慮乙、丙、丁(按,指蘇、美、英)來瓜分或共管,那麼,除了投到甲國(按,指日本)的懷抱去做朝鮮,還有何路可走呢?”胡適的調子明顯比汪精衛要樂觀一些,他自己說:“當舉國唱高調之時,我不怕唱低調;今日舉國好像要唱低調了,我不敢不唱一點高調”。 ⑤他的所謂“高調”即是反對親日派的投降外交,但也並非主戰,而是寄希望於國際,主要是美、英、甦的援助。胡適後來也一再強調國際路線不可拋棄,要充實歐美方面的外交人才,並說:“我們必須抓住蘇、美、英三國,萬不可貪小便宜,失去世界的同情”。 ⑥從以後世界反法西斯大戰的實際發展情形來看,胡適所論外交方針的這一點,應該說是基本正確的遠見卓識。

1936年5月間,華北局勢“曾有很大的混沌醞釀”,投降氣氛頗為濃厚。冀察政務委員會與日本侵略者訂立了秘密的《華北防共協定》。但宋哲元統率的二十九軍,畢竟是曾經在長城奮起抗日過的軍隊,5月30日夜的干部會議,便決定方針不變,不脫離中央。胡適得知此情,於31日作《敬告宋哲元先生》一文,進一步曉以民族大義,其中說: 我們深信,在這個時候,國家的命運已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候。凡是反對中華民國的人,凡是有心破壞中華民國的統一的人,都是存心遺臭萬年的人,我們決不可姑息這種人,必須用全力撲滅這種賣國求榮的奸人。不如此的,在今日是漢奸,在中華民族史上永遠是國賊。 ……熙洽,張景惠,殷汝耕都沒有力量,因為他們都脫離了國家的立場,所以永遠成了漢奸國賊,他們不能不託庇在敵人的鐵騎之下,做了受保護的奴才。這些奴才將來都有在中山墓前鑄長跪鐵像的資格。我們這個國家現在雖遭厄運,是決不會滅亡的。我們不可不明白這一點:一切脫離國家立場的人,決難逃千萬年的遺臭!⑦他對漢奸國賊的斥罵,對賣國行徑的譴責,都是正氣凜然啊!胡適又親自去拜望過宋哲元,為宋陳說“不喪失主權”和“服從中央”兩大原則。 ⑧自然,他所竭力維護的“國家統一”,“服從中央”,都是指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政府。但是,在那民族危急存亡之秋,卻也只有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可望勉強統一中國,統一全民族,來共同抗戰,這不是中國當日的現實嗎?

同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發生。中國共產黨積極促成和平解決,逼蔣介石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終於使全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得以迅速建立起來,使全國進入了抗日民族解放戰爭的新階段。 ①碑文全稱為“中華民國華北軍第七軍團第五十九軍抗日戰死將士公墓碑”,有拓片,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之《嘗試後集》中,台北商務印書館1964年12月1版。 ②同見上書。該詩有跋,雲:“公墓碑刻成建立後,何應欽將軍有命令,一切抗日的紀念物都應隱藏。於是傅作義將軍在碑上加一層遮蓋,上面另刻'精靈在茲'四大字。”《胡適的日記》手稿本,台北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0年版,第12冊,1935年7月5日(誤記為6月5日)有詳盡的記載。該詩文字稍有不同,第二句為“埋藏隱晦不須悲”,第三句為“山靈將待我來日”,一、四句同。 (三版補注)

③《世界新形勢與中國外交方針》,載《獨立評論》第78號,1933年11月20日出版。 ④汪精衛1933年11月22日致胡適信,見《胡適來往書信選》,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5月1版,中冊,第220~221頁。 ⑤胡適1933年12月20日致汪精衛信(稿),同上書第225~228頁。 ⑥胡適1936年6月9日致翁文灝信(稿),同上書第322頁。 ⑦《敬告宋哲元先生》,載《獨立評論》第204號,1936年6月7日出版。 ⑧參看胡適1936年6月9日致翁文灝信(稿)。同註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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