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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海外讀敦煌卷子

胡適傳 易竹贤 3407 2018-03-16
1926年8月初,胡適抵達倫敦,出席中英庚款委員會。他這次遊歐,主旨便是來參加庚款會;但會沒開幾次,委員會的人便四散了。胡適沒事可做,在倫敦遊覽居留十來天,便又渡英吉利海峽,來到法國的首都巴黎。他一方面是想在巴黎玩一玩,還想順便去“世界公園”瑞士逛一逛;另一方面,則是履行他遊歐的另一項計劃,去巴黎圖書館看我國的敦煌卷子。 敦煌卷子,是什麼貴重東西?又為何要跑到遠隔重洋的巴黎去看? 原來,這敦煌卷子,真可以說是我國的一批國寶。 1899年,敦煌千佛洞的一個道士,偶然發現洞中夾壁後有一個密室,藏有許多古本經卷,除幾本最古的印本之外,都是寫本,共計約有兩萬來卷。最古的大約是一千五百年前寫的,最晚的也有近千年的歷史了。那道士沒有什麼知識,根本不懂得這些卷子的珍貴,把它當符賣給周圍的鄉民治病,燒毀了一些;幸虧那沙磧之間,地廣人稀,所毀無多。後來,英國人斯坦因(M.A.Stein)到敦煌來,知道了這些古本抄卷,花很少一點銀子賄賂那道士,便運走了六千多卷。不久,法國的一個漢學家伯希和(P.Pelliot)也來了,也只花一點銀子,便挑選運走了二千多卷。我國的這一批珍貴文物便這樣被竊運到英法兩國,成了倫敦不列顛博物院和巴黎國家圖書館的珍藏。現在北京圖書館所藏的只是他們揀選剩餘的一部分了。

胡適出國前,曾試作《中國禪宗史》初稿,寫到神會和尚,發現神會在禪宗史上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但後來研究禪宗史的人往往忽略了他,埋沒了他。胡適決心替神會打抱不平。於是,在國內大力搜求史料,結果卻很不理想,他所能看到的神會著作僅僅659個字!胡適便打定主意,趁這次歐洲之行,到巴黎倫敦來看敦煌卷子,希望在那些唐代抄寫的經卷中能夠掏摸出一點神會和尚的史料。 8月26日,胡適走進了巴黎國家圖書館,開始翻閱敦煌卷子。那時,伯希和因撈得我國敦煌的大批珍貴文物,寫了《敦煌千佛洞》等書,名聲大噪,已經當了巴黎法蘭西學院的教授,並主編東方學雜誌《通報》。胡適也去拜訪了他,並得到他的幫助。 “他給我介紹,得進'寫本書室',看敦煌各卷子。”①果然,在巴黎讀敦煌卷子,竟大有收穫。胡適自記道:

我到巴黎,不上幾天,便發現了一卷無名的語錄,依據內容,定為神會的語錄的殘卷。後來我從別種敦煌卷子裡得著旁證(例如《歷代法寶記》),可以確定此為神會的語錄。 (卷子號目Pelliot 3488) 過了幾天,又發現了一長卷語錄,其中一處稱“荷澤和尚”,三次自稱“會”,六次自稱“神會”,其為神會的語錄無疑。此卷甚長,的確是唐人寫本,最可寶貴。 (號目P.3047) 從此世間恢復了兩卷《神會語錄》的古本,這是我此行最得意的事!②不僅讀書有得,而且在海外也有崇拜者。當年在巴黎專攻法國文學的袁昌英女士,寫信給胡適,信中說: 我近來心目中只有兩個英雄(你曉得婦女的心目中總不能不有英雄的),一文,一武。文英雄不待言是胡適,武的也不待言是蔣介石。這兩個好漢是維持我們民族運命的棟樑!我的靜坐的時候頗不多,然而一得之則默祝這兩人的福壽與成功。 ③

讀著這樣的信,胡適自然也高興。但是,得意之時,也遇著很不得意的事。有一天晚上,胡適與當時也在法國的傅斯年約定,去萬花樓吃晚飯。胡適因事去遲了一點,在門口碰著萬花樓的老闆,他低聲說,“樓上有人發傳單罵你,我特為站在門口等你,你不要進去了吧?”胡適當即大笑,說:“不要緊,我要吃飯,也要看看傳單。”他上了樓,傅斯年、梁宗岱等人都在等他,卻沒有外人,也不見傳單。大家不說傳單的事。吃完飯以後,他們走到對街一個路角的咖啡攤,坐下閒談,胡適才問傳單的事。原來他們都收起來了,怕胡適生氣。胡適說:“我決不生氣”,才給了他幾張。一看,原來是中國國民黨旅歐巴黎支部發的《警告旅歐華僑同胞,請注意孫傳芳走狗胡適博士來歐的行動》,大約是因他的好友丁文江當了孫傳芳手下的“淞滬總辦”,又同為中英庚款委員,才作這樣推斷的。胡適當時忙著看敦煌卷子,每日寫幾千字的讀書筆記,無暇顧及這種無聊事,只保存了一張傳單在他的日記裡,④便又埋頭讀書去了。

這年9月,胡適又去倫敦,翻閱不列顛博物院珍藏的敦煌經卷,又發現了神會的《顯宗記》。 12月17日,是胡適滿35歲的生日,這一天也是在博物院讀書度過的。 他這天校讀了《忍和上道凡趣聖頓悟解脫宗修心要論》,抄了《大乘北宗論》一卷,讀了七種卷子。博物院電燈不明,校書抄書很費力。這天晚上,胡適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大有感慨: 自從去年9月底出京後,和我的“書城”分手太久了,真有點想念他。這一年多,東奔西走,竟不曾做一篇規規矩矩的作品。 ……英國庚款事總算有點成績。此外只是出來跑一趟,換了一點新空氣,得了一點新刺激,於我有點好處,然而忙的要死,倦的不得了,身體上始終沒有休息。巴黎倫敦兩地的讀書,可算是今年的大成績。今天過生日,終日在B. M.裡校讀敦煌卷子,總算是一種最滿意的慶祝儀式了。 ⑤

總計在巴黎和倫敦,僅所得神會的語錄三種,《顯宗記》一卷,約計達兩萬多字,為國內所得的30倍!此外,還看到《楞伽師資記》的兩種寫本,⑥及其他一些重要的禪宗史料。收穫確是很豐厚的。 在海外讀中國的敦煌卷子,能有這麼多收穫,胡適真是喜出望外了。至於這些中國的東西為什麼竟要到英國和法國去讀,他似乎沒有想,似乎也不願意去想。 轉眼到了年底。胡適離開英國到美國去。在大西洋航行的海輪上,他匆匆揮筆,寫了《海外讀書雜記》,向讀者報告他所得到的幾項材料和收穫。回國以後,又把從巴黎倫敦影印帶回來的神會遺著整理寫定,又作一篇很詳細的《荷澤大師神會傳》,合編成《神會和尚遺集》,由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版了。 ⑦序言中說:

神會是南宗的第七祖,是南宗北伐的總司令,是新禪學的建立者,是《壇經》的作者。在中國佛教史上,沒有第二人比得上他的功勳之大,影響之深。這樣偉大的一個人物,卻被埋沒了一千年之久,後世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幸而他的語錄埋藏在敦煌石窟裡,經過九百年的隱晦,還保存了兩萬字之多,到今日從海外歸來,重見天日,使我們得重見這位南宗的聖保羅的人格言論,使我們得詳知他當日力爭禪門法統的偉大勞績,使我們得推翻道原契嵩等人妄造的禪宗偽史,而重新寫定南宗初期的信史:這豈不是我們治中國佛教史的人最應該感覺快慰的嗎?⑧①見《胡適的日記》手稿本,台北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0年12月版,第6冊,1926年8月26日(三版補注);胡適在《神會和尚遺集序》裡也說:“我藉這個機會要對許多朋友表示很深厚的感謝。我最感激的是:倫敦大英博物院的Dr.Lionel Giles,巴黎的Professor Paul Pelliot,沒有他們的熱心援助,我不會得著這些材料。”見《胡適論學近著》第1集,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年4月3版,卷二,第292~293頁。

②《海外讀書雜記》。此文原為留英學生會的雜誌而作,後編入《胡適文存三集》。引文見該書上海亞東圖書館1931年6月3版,卷四,第539頁。 ③袁昌英1926年12月18日致胡適信,見《胡適來往書信選》,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5月1版,上冊,第412頁。 (三版註) ④見《胡適的日記》手稿本,第5冊,1926年9月18日後所附傳單,及1940年12月30日的補記。 (三版註) ⑤同上書,第6冊,1926年12月17日。 (三版註) ⑥《楞伽師資記》的這兩種寫本,胡適當時都託人影印,帶回國內,想整理付印,卻始終未印成。 1931年,朝鮮的金九經借去,校寫為定本印行,胡適為作《楞伽師資記序》。這篇序文收入《胡適論學近著》第1集,卷二。

⑦《神會和尚遺集》,上海亞東圖書館1930年12月出版,又名《荷澤大師神會遺集》。其中收遺集四卷,跋四則,附錄《景德傳燈錄》卷二十八所收“荷澤大師神會語”一卷;胡適所撰的《荷澤大師神會傳》印在卷首。 ⑧《神會和尚遺集序》,見《胡適論學近著》第1集,卷二,第292頁。 胡適對神會和尚的考證和評價,及其他有關禪宗史的著作,自然難免有錯誤和武斷之處;人們對胡適論禪,也見仁見智,評價很不一樣。大致看來,側重於研究“禪”學的人,如日本的鈴木大拙,便說“胡適根本不懂禪宗”;而側重研究禪宗“史”的人,則多肯定胡適的考證。如範文瀾先生在《中國通史簡編》一書中,敘述唐代禪宗的南北之爭,便與胡適的見解頗有一致的地方。讀者可參看。 (《中國通史簡編》,修訂本,第3編第2冊,第7章第2節,人民出版社1965年11月1版第601至6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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