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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首舉義旗

胡適傳 易竹贤 4210 2018-03-16
首舉義旗 “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一項重要內容,是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反對文言文提倡白話文,實行文學革命。這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次真正偉大的革命,揭開了中國新文學史的第一頁。 胡適是這次文學革命的主要倡導者之一。據他自己的說法,他的致力於文學革命,是被“逼上樑山”的。 早在1915年,《青年雜誌》創刊的時候,陳獨秀就在一文中,斥責那種“稱功頌德”的“奴隸之文章”。接著又發表《現代歐洲文藝史譚》等文,介紹西方近代文藝思潮,從古典主義、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到寫實主義(現實主義)、自然主義的發展歷史。他又聯繫我國情況,倡導改革文藝,指出: 吾國文藝,猶在古典主義、理想主義時代,今後當趨向寫實主義。文章以紀事為重,繪畫以寫生為重,庶足挽今日浮華頹敗之惡風。 ①

大致與此同時,胡適與任叔永、梅光迪、楊杏佛等一班留學生朋友,在美國的綺色佳度暑假。他們在康奈爾校園裡散步,去凱約嘉湖上蕩舟,也一起討論中國文學的問題,常常發生激烈的爭辯。梅光迪最保守,其他人也多站在梅一邊,因而漸漸“逼”出了胡適的關於“文學革命”的主張。這年9月,他在《送梅覲莊(光迪)往哈佛大學》一詩中寫道: 梅生梅生毋自鄙!神州文學久枯餒,百年未有健者起。新潮之來不可止,文學革命其時矣!吾輩勢不容坐視。且複號召二三子,革命軍前杖馬,鞭笞驅除一車鬼,再拜迎入新世紀!以此報國未云菲:縮地勘天差可擬。梅生梅生毋自鄙!②這是胡適最初提出“文學革命”,並表示要“以此報國”的宣言。但他當時對於文學革命的觀念還很朦朧。經過留美同學間的進一步討論和爭辯,1916年秋天,他便綜合與朋友們私下討論的見解,從美國寄信給陳獨秀,首次公開提出了“文學革命”的口號,及具體主張的“八事”:

年來思慮觀察所得,以為今日欲言文學革命,須從八事入手。八事者何? 一曰不用典。 二曰不用陳套語。 三曰不講對仗。 (文當廢駢,詩當廢律。) 四曰不避俗字俗語。 (不嫌以白話作詩詞。) 五曰須講求文法之結構。 此皆形式上之革命也。 六曰不作無病之呻吟。 七曰不摹仿古人。語語須有個我在。 八曰須言之有物。 此皆精神上之革命也。 ③ 這“八事”便是後來的“八不主義”,代表胡適關於文學革命的綱領性意見。雖然大多就形式方面著眼,但也明確提出了“精神上之革命”一方面。因此,簡單地認定胡適這些主張是形式主義,是不符合實際的。 陳獨秀收到胡適的這封信以後,立即在《新青年》上發表,並極力稱讚說:

承示文學革命八事,除五八項外,其餘六事,僕無不合十讚歎,以為今日中國文界之雷音。倘能詳其理由,指陳得失,衍為一文,以告當世,其業尤盛。 ④ 把胡適的主張,譽為“今日中國文界之雷音”,就當時文壇的狀況來看,並不為過。 1917年1月,胡適按陳獨秀的要求,將上述八項主張“衍為一文”,發表了《文學改良芻議》。這是胡適鼓吹文學革命,提倡白話文學的第一篇正式宣言。其中,主張“言之有物”,又朦朧地反對專制主義的“文以載道”說;鼓吹進化論,用以解釋文學發展變遷的規律;肯定通俗行遠的白話小說,提出“白話文學為中國文學之正宗”的觀念;反對摹仿古人,提倡“實寫今日社會之情狀”,等等,都是值得注意的論點,充實了文學革命的內容。胡適還提出以文學“服勞報國”的積極愛國主義的文學主張。他說:

國之多患,吾豈不知之?然病國危時,豈痛哭流涕所能收效乎?吾惟願今之文學家作費舒特(Fichte),作瑪志尼(Mazzini)。而不願其為賈生王粲屈原謝皋羽也。其不能為賈生王粲屈原謝皋羽,而徒為婦人醇酒喪氣失意之詩文者,尤卑卑不足道矣。 ⑤ 胡適希望文學家作費希特、瑪志尼,用文學為祖國的獨立自強而積極奮鬥,反對無補於“病國危時”的哀傷痛哭、無病呻吟的文學。這種積極的愛國主義文學思想,是難能可貴的。 但《文學改良芻議》也表明,胡適的態度相當軟懦和游移。他經過再四研思,把“文學革命”改成了“文學改良”,仍深恐矯枉過正,預先就請求別人“匡糾是正之”。他自己後來也說: 我受了在美國的朋友的反對,膽子變小了,態度變謙虛了,所以此文標題但稱“文學改良芻議”,而全篇不敢提起“文學革命”的旗子。 ⑥

是陳獨秀以革命家的堅決態度,彌補了胡適軟懦游移的弱點,於1917年2月,推出《文學革命論》,正式舉起了“文學革命”的旗幟。他提出的“三大主義”,⑦雖也不免籠統,但鋒芒所向,“願拖四十二生的大砲,為之前驅”!態度和主張都比胡適更堅決,更激進一些。 ⑧ 然而,《文學改良芻議》畢竟是向來公認的文學革命的“一個發難的信號”,⑨在當時的中國文壇和思想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陳獨秀的《文學革命論》,便是最先的響應。他說: 文學革命之氣運,醞釀已非一日,其首舉義旗之急先鋒,則為吾友胡適。餘甘冒全國學究之敵,高張“文學革命軍”大旗,以為吾友之聲援。 接著,錢玄同、劉半農、周作人、傅斯年等,也都撰文響應,逐步展開了熱烈的討論。魯迅則以他卓越的短篇小說,“顯示了文學革命的實績”;其他新文學的創作也逐漸湧現。於是,中國文學史上便形成了第一次真正偉大的革命,開創了中國文學現代化的新紀元。

還在五四運動後不久,孫中山先生的親密助手廖仲愷先生,便極力讚揚胡適鼓吹文學革命之功,他說: 我輩對於先生(按,指胡適)鼓吹白話文學,於文章界興一革命,使思想能藉文字之媒介,傳於各級社會,以為所造福德,較孔孟大且十倍。 ⑩ 廖仲愷的評價,是代表“我輩”,即以孫中山為首的中華革命黨(不久即改組為中國國民黨)人士,及他們所辦的理論刊物《建設》雜誌的同仁們。他們那時對於胡適,幾乎近似崇拜:中山先生感激胡適對他學說的批評介紹;《建設》雜誌則以得到胡適的文稿而“了不得的高興”。後來成了中國共產黨領袖的毛澤東,在回憶青年期生活時也說,他那時“非常欽佩胡適和陳獨秀的文章”,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楷模”。而中國新文化的旗手魯迅,在十年之後,仍然說:“文學革命”是“胡適之先生所倡導的”。

各界有代表性人士的這些反映,都說明一點:在文學革命中,胡適確是“首舉義旗的急先鋒”。 ①陳獨秀的,載《青年雜誌》創刊號;《歐洲文藝史譚》載同刊第1卷第3、4號。此處引文見《青年雜誌》第1卷第4號“通訊”陳獨秀答張永言信。 ②《送梅覲莊往哈佛大學》,收入《嘗試集》所附《去國集》。詩共三節,此處所引為第二節。 ③此信原載《新青年》第2卷第2號《通訊》,後收入《胡適文存》卷一,題《寄陳獨秀》。此信寫作時間,《新青年》未註,該期為1916年10月1日出版;而《文存》信末注“民國五年十月”,顯然是編《文存》時所加,並不確切。當時從美國寄信國內,再加刊物編印時間,至少得一月以上,以此推斷,約作於這年8月,《藏暉室札記》卷十四“一五寄陳獨秀書”,正為“八月廿一日”,此處摘錄信的第一段;與同日致朱經農信的“八條”內容完全一致,只文字有少量不同。

④見《新青年》第2卷第2號《通訊》,陳獨秀复胡適的信。 ⑤《文學改良芻議》,原載《新青年》第2卷第5號,後收入《胡適文存》卷一。此處引文見上海亞東圖書館1926年8月9版,第12~13頁。 ⑥《逼上樑山》,載《中國新文學大系?建設理論集》,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年版,第26頁。 在《胡適口述自傳》一書裡,也說到這件事: 在那篇文章裡我提出八條很溫和的建議。你可看出,縱是這個題目也是很謙虛的。我已經不再用我向朋友們所常時提到的“文學革命”了。 “文學革命”一詞在我的詩和信裡都常時提到;在朋友們給我的信中也常時提起。有時他們用的是開玩笑的態度;但有時也很嚴肅。可是當我第一次要把我們一年多討論的結果,和我自己的結論,撰寫成文章,送到國內發表的時候,為考慮到那無可懷疑的老一輩保守分子的反對,我覺得我要把這一文題寫得溫和而謙虛。所以我用這個題目,說明是改良而非革命;同時那隻是個“芻議”,而非教條式的結論。 (唐德剛譯註,台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81年3月版第152~153頁)

⑦《文學革命論》,原載《新青年》第2卷第6號,後收入《中國新文學大系?建設理論集》(胡適編)。文章中說: 餘甘冒全國學究之敵,高張“文學革命軍”大旗,以為吾友之聲援。旗上大書特書吾革命軍三大主義:曰,推倒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曰,推倒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曰,推倒迂晦的艱澀的山林文學,建設明的通俗的社會文學。 ⑧胡適與陳獨秀態度的差別,胡自己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中有一段敘述,說: 胡適自己常說他的歷史癖太深,故不配作革命的事業。文學革命的進行,最重要的急先鋒是他的朋友陳獨秀。陳獨秀接著《文學改良芻議》之後,發表了一篇《文學革命論》(6年2月),正式舉起“文學革命”的旗子。 ……胡適當時承認文學革命還在討論的時期。 ……他這種態度太和平了。若照他這個態度做去,文學革命至少還須經過十年的討論與嘗試。但陳獨秀的勇氣恰好補救這個太持重的缺點。 (《胡適文存二集》,上海亞東圖書館1929年3月6版,卷二,第196~197頁)

後來,胡適在《逼上樑山》中又說到陳獨秀的“必不容反對者有討論之餘地”的態度,說: 這種武斷的態度,真是一個老革命黨的口氣。我們一年多的文學討論的結果,得著了這樣一個堅強的革命家做宣傳者,做推行者,不久就成為一個有力的大運動了。 (《中國新文學大系?建設理論集》第27頁) ⑨見鄭振鐸作《中國新文學大系?文學論爭集導言》,1935年10月21日作,載該書卷首,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年出版。 ⑩廖仲愷1919年7月19日致胡適信,載《胡適來往書信選》,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5月1版,上冊,第64頁。 中華革命黨,1914年7月由孫中山在日本創建。辛亥革命之後,革命果實被袁世凱竊奪。孫中山等人為反對袁世凱獨裁,於1913年發起討袁的“二次革命”;失敗以後,孫中山逃亡日本。次年另組中華革命黨,重舉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革命旗幟,繼續進行反對袁世凱的鬥爭。 1916年袁世凱死後,該黨遷至上海;1917年領導“護法運動”。 1919年10月改組為中國國民黨。 參看廖仲愷1919年7月11日、19日、8月2日、10月20日致胡適的信,載《胡適來往書信選》,上冊,第64~67、74頁。 參看(美)歐德加?斯諾《西行漫記》(Edgar Snow:“Red Star Over China” ),董樂山中譯,北京三聯書店1979年12月1版,第125頁。 魯迅《無聲的中國》,載《魯迅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4卷,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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