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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新青年》、北大、陳胡

胡適傳 易竹贤 3800 2018-03-16
當袁世凱請出孔子的幽靈,準備竊國稱帝的時候,陳獨秀於1915年9月,在上海創辦了《青年雜誌》,第2卷改稱《新青年》。創刊號卷首發表陳氏的一文,便向全國青年“謹陳六義”,倡導科學與民主,①反對宗法傳統舊文化,舉起了新文化的旗幟。 胡適當時尚在美國,即與陳獨秀書信往還,並向《新青年》雜誌投稿。 1916年9月,第2卷第1號《新青年》上便登載了胡適的第一篇文字,是用白話翻譯的俄國泰來夏浦的小說《決鬥》,這是《新青年》上的第一篇白話文。不久,胡適又陸續發表倡導文學革命的一系列文章和通信,成了《新青年》有影響的重要撰稿人之一。他與陳獨秀雖未謀面,卻志同道合,成為神交了。 這年年底,蔡元培被任命為北京大學校長。蔡先生雖是科舉出身,點過翰林,卻是革命元勳,且思想上能毅然衝決樊籬,接納新潮。民國元年任南京臨時政府教育總長時,便明令停止祭孔尊孔。接掌北大以後,又銳意改革,採取學術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方針,並廣延“積學而熱心的教員”,來校任教,掌管校務,力約當時著名的新人物陳獨秀,來北大任文科學長。

1917年1月,陳獨秀正式就任北大文科學長,也把《新青年》從上海遷來北京編輯。他把主編《新青年》與改革北大結合起來,並幫助蔡先生羅致人才。在給胡適的信中,陳獨秀寫道: 蔡孑民先生已接北京總長(按,此系“北大校長”之誤)之任,力約弟為文科學長,弟薦足下以代,此時無人,弟暫充乏。孑民先生盼足下早日歸國,即不願任學長,校中哲學、文學教授均乏上選,足下來此亦可擔任。 ……他處有約者倘無深交,可不必應之。中國社會可與共事之人,實不易得。恃在神交頗契,故敢直率陳之。 ② 這年7月,胡適返抵國門,8月即北上,也進北大當了教授。 當年的北大,還在景山東街,即是馬神廟的“四公主府”。第一院沙灘的紅樓尚在建造中,第三院的譯學館是大學預科。文理本科全在這馬神廟的“四公主府”。

這裡的正門尚未落成,平常總是從西頭的便門出進。進門往北一帶是講堂;往東一帶平房是教員休息室,每人一間,人們叫它做“卯字號”。卯字號裡聚集著陸續進入文科的許多名人。其中有兩個老兔子和三個小兔子的故事。前者指的是陳獨秀和朱希祖,他們二人是己卯年(1879)生的“老兔子”;後者指胡適和劉半農、劉文典三人,是辛卯年(1891)生的“小兔子”。 ③胡適當年還不滿26歲,真是翩翩年少的教授哩。 胡適進了北大,便直接參與《新青年》的編務活動,與陳獨秀一起倡導新文化運動和文學革命;也向蔡先生推薦人才。蔡元培曾說: 北大關於文學哲學等學系,本來有若干基本教員,自從胡適之君到校後,聲應氣求,又引進了多數的同志,所以興會較高一點。 ④

與胡適、陳獨秀同年進北大的,有周作人、劉半農等人;先後進北大的還有李大釗、錢玄同、高一涵、陳大齊、朱希祖、劉文典、沈尹默、沈兼士、馬裕藻等許多人;稍後,魯迅也來北大兼課。真是新人薈萃,北大氣象為之大變。他們都為《新青年》撰稿,使《新青年》陣容也更加雄厚強大,新文化潮流更加洶湧澎湃,不可遏擋。 1918年,《新青年》改組為同人刊物,擴大編輯部,由陳獨秀、胡適、李大釗、錢玄同、高一涵、沈尹默等六人輪流編輯。同年底,陳獨秀又邀集李大釗、胡適、周作人等商議,另創一個《每週評論》,仍由《新青年》同人主持,以便及時發抒議論,抨擊黑暗,鼓吹新思潮。北大學生傅斯年、羅家倫等人,也組織新潮社,第二年1月創辦《新潮》月刊,響應《新青年》,作新文化的有力宣傳。於是,形成了一個圍繞《新青年》的新文化團體,成為倡導新文化運動的中心。而這《新青年》團體,事實上又與北京大學密不可分,北大也就成為新思想的大本營,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策源地了。

不久,五四學生愛國運動爆發,反對帝國主義,反對親日派,震悚全國。新文化運動,也因政治的助力,而濤起風從,迅速發展到全國各地,匯集成了全國規模的偉大文化革命的洪流。陳獨秀和胡適是當時運動的最有力的倡導者,他們兩人齊名,時人稱之為“陳胡”,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最著名的代表人物。 “五四”時期的陳胡,雖是志同道合,卻也各有長短。胡適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是革命統一戰線中的一員,但比起李大釗、陳獨秀來,他較為溫和,不怎麼堅決,卻也不武斷。胡適自己承認,陳獨秀當年確是“一個堅強的革命家”,他的主張和言論,總是“一個老革命黨的口氣”;⑤有時他不免偏激,對頑固勢力卻決不妥協。 1919年1月,陳獨秀為了回擊頑固派各方面對《新青年》的非難與謾罵,寫了著名的《本志罪案之答辯書》。我們不妨抄錄幾段精彩的在下面:

他們所非難本志的,無非是破壞孔教,破壞禮法,破壞國粹,破壞貞節,破壞舊倫理(忠孝節),破壞舊藝術(中國戲),破壞舊宗教(鬼神),破壞舊文學,破壞舊政治(特權人治),這幾條罪案。 這幾條罪案,本社同人當然直認不諱。但是追本溯源,本志同人本來無罪,只因為擁護那德莫克拉西(Democracy)和賽因斯(Science)兩位先生,才犯了這幾條滔天的大罪。要擁護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舊倫理,舊政治。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舊藝術,舊宗教。要擁護德先生,又要擁護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大家平心細想,本志除了擁護德賽兩先生外,還有別項罪案沒有呢?若是沒有,請你們不用專門非難本志,要有氣力有膽量來反對德賽兩先生,才算是好漢,才算是根本的辦法。

……西洋因為擁護德賽兩先生,鬧了多少事,流了多少血;德賽兩先生才漸漸從黑暗中把他們救出,引到光明世界。我們現在認定只有這兩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為擁護這兩位先生,一切政府的迫壓,社會的攻擊笑罵,就是斷頭流血,都不推辭。 ⑥ 這樣的答复,旗幟鮮明,態度決斷,毫不妥協退讓,不是胡適所能寫得出來的。 不妨再做一次“文抄公”,把當年錢玄同批評胡適思想的信,抄錄一段來作證: 老兄(按,指胡適)的思想,我原是很佩服的。然而我卻有一點不以為然之處:即對於千年積腐的舊社會,未免太同他周旋了。平日對外的議論,很該旗幟鮮明,不必和那些腐臭的人去周旋。老兄可知道外面罵胡適之的人很多嗎?你無論如何敷衍他們,他們還是很罵你,又何必低首下心,去受他們的氣呢?我這是對於同志的真心話,不知道老兄以為怎樣?⑦

胡適就是這麼一個與人周旋,調和妥協氣味較濃的人,跟陳獨秀恰成對照。 但是,胡適與陳獨秀那時畢竟是共同奮鬥的同志。 1919年6月11日晚,陳獨秀因在北京新世界散發《北京市民宣言》的傳單,被北洋政府的密探逮捕,住宅亦被查抄。 ⑧胡適於當晚即寫了《“威權”》一詩: “威權”坐在山頂上,指揮一班鐵索鎖著的奴隸替他開礦。 他說:“你們誰敢倔強? 我要把你們怎麼樣就怎麼樣!” 奴隸們做了一萬年的工,頭頸上的鐵索漸漸的磨斷了。 他們說:“等到鐵索斷時,我們要造反了!” 奴隸們同心合力,一鋤一鋤的掘到山腳底。 山腳底挖空了,“威權”倒撞下來,活活的跌死!⑨這麼激烈地抨擊專制統治的詩,是《嘗試集》裡所罕見的。陳獨秀留下的《每週評論》,也由胡適接過來繼續編輯,一直出到這一年8月30日,印刷第37號時,被軍閥政府封禁才停刊。

①陳獨秀在文中所陳“六義”是: 一、自主的而非奴隸的。 二、進步的而非保守的。 三、進取的而非退隱的。 四、世界的而非鎖國的。 五、實行的而非虛文的。 六、科學的而非想像的。 在逐項解釋這“六義”時,鼓吹“人權平等之說”,並指出:“科學之興,其功不在人權說下,若舟車之有兩輪焉”,因而“當以科學與人權並重”。人權平等說,即是民主。見《青年雜誌》第1卷第1號,1915年9月15日出版。 ②此信約寫於1917年1月,見《胡適來往書信選》,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5月版,上冊,第6頁。 ③參看周作人《知堂回想錄》“一二一卯字號的名人(一)”。香港三育圖書文具公司1974年出版。

④蔡元培,載《東方雜誌》第31卷第1號,1934年1月1日出版。 ⑤胡適《逼上樑山》(1933年12月3日),載《中國新文學大系?建設理論集》,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年10月出版。 ⑥見《新青年》第6卷第1號,1919年1月15日出版。 ⑦此信約寫於1918年2月,載《胡適來往書信選》,上冊,第25~26頁。 ⑧陳獨秀這次被捕的事,可參看毛澤東寫的《陳獨秀之被捕及營救》一文,載《湘江評論》創刊號(1919年7月14日)。陳氏所散發的傳單,為《北京市民宣言》,據當時北京警視廳、署的檔案所存,原件有16開紙大小,分上下兩半排印,上半中文豎排,連標題共16行;下半英文橫排,連標題共13行。中文全文如下:

北京市民宣言中國民族乃酷愛和平之民族。今雖備受內外不可忍受之壓迫,仍本斯旨,對於政府提出最後最低之要求如左: 一、對日外交,不拋棄山東省經濟上之權利,並取消民國四年七年兩次密約。 二、免除徐樹錚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段芝貴王懷慶六人官職,並驅逐出京。 三、取消步軍統領及警備總司令兩機關。 四、北京保安隊改由市民組織。 五、市民須有絕對集會言論自由權。 我市民仍希望以和平方法達此目的。倘政府不願和平,不完全聽從市民之希望,我等學生、商人、勞工、軍人等惟有直接行動,以圖根本之改造。特此宣言,敬求內外士女諒解斯旨。 (各處接到此宣言,希即復印傳布) ⑨《“威權”》一詩,原載《新青年》第6卷第6號,篇末注“八年六月十一夜”。後《嘗試集》增訂四版,增“是夜陳獨秀在北京被捕;半夜後,某報館電話來,說日本東京有大罷工舉動”的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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