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一寸河山一寸血4·萬里烽煙

第30章 第三十章時光倒流(二)

決心 1940年5月1日,第十一軍對第五戰區發動進攻,棗宜會戰(棗陽—宜昌)開始,這是自武漢失守後中日之間最大規模的一次戰役,第三十三集團軍據守的襄東防線成為日軍攻擊的首要目標。 張自忠知道這將是一場大惡戰,特地曉諭五十九軍將領:國家到瞭如此地步,除我等為其死,已毫無其他辦法。 張自忠有死戰決心,但他沒有想到,戰鬥之殘酷程度遠遠超出原先的預計。 從出擊日期、路線到包抄迂迴的戰術,棗宜會戰和隨棗會戰都差不多,但是由於得到“中國派遣軍”司令部的支持,日軍像南昌會戰時那樣,進行了高度的特種配備。 包括第十三師團在內,進攻第五戰區的每個師團都配有一個山砲兵大隊,此外,園部還將第十一軍直屬的重砲兵旅團、戰車聯隊以及騎兵聯隊全都派上場。

對防守工事而言,重砲和戰車都是最大的威脅。 在台兒莊大捷中,中國軍隊曾用戰防砲對付坦克戰車,然而此一時彼一時,日本人的武器也在不斷更新換代。 一炮便能幹掉的89式、92式、94式戰車已成過去時,剛剛出來的95式、97式在裝甲厚度和火力上今非昔比,尤其是97式戰車,被稱為日本在二戰中裝備最成功的一種坦克,要想把它轟個對穿頗不容易。 5月2日,第十三師團便突破了襄河東岸的右翼防線,這一速度比隨棗會戰還要快得多。 張自忠迅速調整部署,派第三十八師等部隊東渡襄河,對北進之敵實行側擊。 過河的部隊很多,但數第三十八師打得最兇,因此也最為引人注目。第十三師團不得不回過頭來,對第三十八師進行合圍,後者處境十分險惡。

5月6日,張自忠召開集團軍會議,提出要渡河督戰,以挽危局。 在場將官都認為主帥不宜親征,應該讓身為集團軍副總司令的馮治安去。 宋哲元病逝後,張自忠曾致書馮治安。 他說,佟麟閣和趙登禹都死在南苑,現在宋哲元又死在四川,老二十九軍的將領只剩下你、我,還有劉汝明等幾個人了。 我們不知什麼時候也將永別,所以應立即下定決心,趁沒死的時候,為國家和民族盡最大努力,不死不休,那樣,即使在九泉之下相遇,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 可是這番肺腑之言,顯然對馮治安的觸動並不大。電話打過去,對方說他抽不開身,而且還勸張自忠也不要去。 張自忠不再猶豫,當晚他給馮治安留下了最後一封信—— 我因責任所繫,必須過河與敵一拼,假如事情不順,將奔著最終的目標而去。總而言之,不管做好做壞,一切求良心得到安慰。

5月7日,張自忠東渡襄河,這實際上已是他第四次親自渡河作戰。 僅僅三個月前,第十一軍就發動了一次試探性的春季攻勢,那一次的情況也險惡異常,同樣是張自忠在渡過襄河之後,以側擊的方式發動猛擊,才最終扭轉了局勢。 可是那句話永遠是對的,戰場之上,幸運之神不會始終眷顧某一個人,如果說前面三次都庇護了你,那麼到第四次,你就不一定會那麼走運了。 平時張自忠的衣著與普通士兵無異,但這次他似乎已有預感,一反常態地穿上了將軍制服,並戴上了中將領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解脫 第十一軍往北推進的速度越來越快。 5月8日,中路的第三十九師團攻占了棗陽,西路的第十三師團和東路的名古屋第三師團對中國軍隊完成了第一層合圍。

如果張自忠不渡河督戰,前面曾屢次出現過的險境必將再現。 事實上,在他未過河之前,東岸部隊是一盤散沙,相互間失去了聯繫,大部分都在各自為戰。 集團軍總司令過河之後,形勢即刻逆轉,三軍士氣大振。 5月10日,張自忠指揮東岸集團軍所屬的五個師,開始由南向北朝棗陽推進。 他要反過來截斷日軍後路,讓對手吃不了兜著走,然而在關鍵時刻,集團軍總部的電報卻出了問題。 從張自忠渡河開始,他拍出的大多數電報都被第十一軍情報部門截獲和破譯,而園部也猶如在他身上安裝了竊聽器和跟踪儀。 棗宜會戰中的日本侵略軍 在春季攻勢中,園部對喜歡從側後給他搗亂的張自忠已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還得知,岡村隨棗會戰的不盡如人意也與之相關,因此早就多留了個心眼。

在獲得張自忠要截其後路的情報後,他趕緊命令第十三、第三十九師團全部沿襄河東岸南下。 第三十三集團軍雖在東岸擁有五個師的兵力,但也就第三十八師比較能打一些,面對整整兩個日軍師團,並不佔有任何優勢。 最致命的,當然還是張自忠自己的行止一直未能脫離園部的掌握。因為後者知道,電台就在集團軍司令部駐地附近,只要找准電台的準確位置,也就知道了張自忠在哪裡。 張自忠在哪裡?他在南瓜店。 第三十九師團根據情報,連夜行動,於5月16日拂曉完成了對第三十三集團軍總部的戰術包圍。 雖然是包圍,但實際上並非完全合圍,張自忠是有時間,也有機會撤走的,然而他始終帶傷在第一線進行指揮。 這是一種瘋狂的勇敢和執著。

最後關頭,參謀長李文田開了口:論公,你是我的長官,論私,你是我的朋友,我理應跟著你、幫助你,但今天這個仗實在是打不下去了,趕快撤吧。 李文田本來預料張自忠會痛罵他一頓,但後者聽後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臉上沒有怒容,只有平和:你們誰都可以走,除了我。你們走吧,不要管我了。 南瓜店之戰極其慘烈。張自忠當時指揮的並非第五十九軍,而是韓復榘的魯軍,魯軍的戰鬥力本來並不強,但這批魯軍的帶隊軍官皆為張自忠從前在老西北軍中帶過的學兵,因此他們在南瓜店之戰中實際上是超水平發揮了,面對數量和武器都遠遠超過自己的日軍,堪稱英勇卓絕。 進入短兵相接後,不僅魯軍盡歿,連張自忠身邊的衛士都打到精光,他自己也身中數彈,成了血人。

最後的遺言:這樣死得好,死得光榮,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良心很平安…… 這個曾背負了沉重包袱的男人終於解脫了,不再有痛楚,不再有憂傷,也不再有虧欠。 進入相持階段後,由於雙方打得都很艱苦,日本軍隊已沒原來那麼驕縱和不可一世,他們清楚地認識到對面之敵裡面,其實也有很多極其優秀的將領。 如同岡村寧次所說的,“戰爭是戰爭,武將愛武將”,第三十九師團在找到張自忠的遺骸並確認身份後,就近在當地老百姓家趕製了一口棺材,由師團參謀長親自目送入殮,予以禮葬,墓碑上書:支那大將張自忠之墓。 在得知愛將殉難的消息後,李宗仁痛苦莫名,一連幾天都吃不下飯,蔣介石則嚴令第五戰區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奪回張自忠遺骸。

第五十九軍激戰兩晝夜,付出兩百多人的傷亡代價,才將自己的長官搶出運回。 5月21日,在濛濛細雨中,載運張自忠靈柩的船隻駛往重慶,一路上,日機只是在上空盤旋,未開一槍,未投一彈。 5月28日,蔣介石戴著黑紗,提前兩小時在重慶碼頭迎接靈船,船隻一靠岸,他就搶步上船,跪泣於靈柩前。 蔣介石(低首者)親自參加了張自忠靈柩的迎接和拜祭活動 抗戰以來,張自忠是第一位犧牲於正面戰場的集團軍總司令,有詩讚曰:瞻望南瓜店前路,抗戰史上第一人! 當生命像流星一樣滑過,那瞬間的綻放和輝煌,已足以照亮人們眼前的重重黑暗。 當年那場兄弟恩怨似乎已經了結,但還有一個人需要提及。 這個人在一月之內連著遭受了兩次沉重打擊。第一次是宋哲元死後,聞知噩耗,他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然後就作出了一個驚人舉動——辭去所有軍政職務。

那時他已位居上將,雖無實權,但待遇足夠優厚。 辭職的原因不為別的,只是因為他也曾是宋哲元的手下兼結義兄弟,而當年恩斷義絕時,宋哲元又表露過不希望他再到蔣介石那裡就職的意思。 你走了,我能做的,也僅有這一件了。 他當然就是蕭振瀛。 張自忠在出事之前,曾託孤蕭振瀛,並致信大哥:弟將以必死之決心與倭寇相周旋。 果然,他倒在了南瓜店。 都走了,當一切只能成為回憶,思念足以令人窒息。 每一次相聚和別離,都是一次對人生的深刻感悟。蕭振瀛後來對家人說:你們不要學我,我演了一輩子的戲,其實沒有意思。 他的最後歲月以經商為生,賺的錢都拿來收容救濟東北和華北的流亡子弟,因此“蕭老闆”很少有盈餘,有時甚至入不敷出。

1947年5月,蕭振瀛突發腦溢血,昏迷數日後在北平病故,時年五十七歲,據說這與他當時經商失敗有關。 這位具有傳奇色彩的縱橫大師,終於以另一種方式謝幕了。 望風 張自忠因電報而被跟踪,充分說明當時作戰環境的險惡,由此看來,湯恩伯的行踪不定,甚至有時連李宗仁都不知道他在哪裡,的確有幾分道理。 從東迂迴的名古屋第三師團是三個師團中唯一的常備師團,從隨棗會戰到棗宜會戰,它的使命也始終如一,就是尋找和包圍湯恩伯。 可是湯恩伯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上次是這樣,這次也差不多。 名古屋師團從隨縣到棗陽,再從棗陽北上,都出湖北到河南境內了,仍然不見對方踪跡。 只好自我安慰,也許湯恩伯已經在網裡了,快回去收網吧。 就在他們往回撤的時候,湯恩伯卻突然出現,並且將該師團主力包圍起來。 在第五戰區,湯恩伯第三十一集團軍的戰鬥力居於首位。被湯恩伯包圍之後,名古屋師團左沖右突,卻怎麼都無法擺脫。 5月15日,經過連續三天三夜的激戰後,名古屋師團已傷亡慘重,彈盡糧絕,不得不向第十一軍司令部發出求援電報。 園部收到電報後手忙腳亂,他的第十三和第三十九師團正在堵擊張自忠第三十三集團軍,無法抽出兵力,只好從長江以南臨時調了四個步兵大隊前去應急。 5月16日,在援兵到達後,名古屋師團總算得以解圍,但走出沒多遠,又在棗陽西北再次遭到湯恩伯的包圍和攻擊。 時間還是算得好好的,不讓你難受噁心個三天不得放行。 本來要包圍別人,反過來卻連著被人家包圍,園部憋了一肚子氣。 在破譯張自忠電碼的同時,他也破譯了蔣介石發給第五戰區的電報,所以知道中國軍隊正按照以往的經驗,在第十一軍退卻時進行追擊。 我說呢,怎麼找半天湯恩伯找不到,這個時候他倒自己出來了,原來是為了執行追擊命令。 不退了,等湯恩伯再追來時,我要一棒子反擊過去,把他給打得稀里嘩啦,看他還起勁兒地跳來跳去不。 張自忠殉國後,繼任的馮治安難當大任,第三十三集團軍群龍無首,對日軍已構不成威脅。因此,園部得以擺脫後顧之憂,並將三個師團全部集中於棗陽。 不是南撤,而是北上,非把這個可惡的湯恩伯給挖出來不可。 園部並不比前任老岡村要高明多少,你的行動快,人家湯恩伯隱身得更快。 見三個師團殺氣騰騰地衝過來,壯湯馬上閃到一邊。在閃的同時,他又像以往那樣,派出許多小部隊到日軍側後進行游擊和偵察。 我沒那個能力去“看風”,破你的密電碼,但我可以派人望風,而且同樣能夠知道你在哪兒。 繼續飄 曾經圍擊張自忠的第三十九師團率先著道。 5月20日,該師團的先頭部隊——第二三三聯隊準備渡河北上。為了尋找合適的渡河點,借助傍晚夜色的掩護,三個鬼子軍官躡手躡腳地鑽進了河岸邊的蘆葦叢裡。 其中兩人負責目測這裡的河寬和水流速度,看看是不是能夠不借助橡皮舟就能徒涉過去。 一看下來,很滿意,此處水不深,也不急,完全能蹚著過河。 自然還得偵察一下對岸有沒有中國軍隊,要不然就算蹚過去也很險。 舉起望遠鏡一瞧,對岸空無一人。 太棒了。 如果三人偵察組都如此表現倒也算了,問題是還有另外一個活寶。 與前面兩位鬼鬼祟祟的樣子不同,這位的身份大概高一點,算個講究人。他不是低頭哈腰,而是氣宇軒昂地站立在蘆葦叢中,舉著望遠鏡往對岸看,小樣兒整得煞是帶勁。 嗯,嗯,你們倆說得沒錯,對岸沒有什麼情況,我們回去複命吧。 三個笨蛋忙活半天,卻不知道對岸蘆葦叢裡也躲著人,而且同樣有望遠鏡,他們就是湯恩伯派出的偵察兵,後者馬上向集團軍司令部進行報告。 那天的前半夜大家都在忙著,第二三三聯隊忙著卷褲腿、脫鞋子,湯恩伯則忙著調部隊、設埋伏。 5月20日後半夜,第二三三聯隊開始渡河。 當走到河中心時,對岸忽然槍聲大作,什麼輕重機槍、擲彈筒、迫擊砲,凡是厲害的都搬了出來,子彈砲彈撒著歡兒往日軍身上撞。 這是非常標準的“半渡而擊”。 第二三三聯隊無遮無攔,而且缺乏起碼的心理準備,倉促間完全談不上還擊或抵抗,僅被當場擊斃在河中的就達到三百多人,聯隊長神崎哲次郎大佐榮幸地位居其中。 這一場仗下來,第二三三聯隊光過個河就傷亡一半,已無法再投入使用,第三十九師團剛剛因包圍第三十三集團軍總部,並導致張自忠陣亡而自我感覺良好,卻沒有想到報應會來得如此之快。 湯恩伯指揮的這次伏擊戰,愣把三個師團都給嚇壞了,沒人再敢輕易冒險前進。 5月21日,園部在第十一軍司令部召集幕僚開會分析。 最後大家得出一致結論:湯恩伯行動飄忽,就跟個彈簧差不多,可伸可縮,很難對其進行迂迴包圍。 讓園部更感苦澀的是,自發起棗宜會戰至今,快一個月了,不僅沒能圍住湯恩伯,相反還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近四千人的傷亡數字,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被湯恩伯打掉的。 還要不要繼續前進呢? 答案也相當一致:不。 這時園部已經通過各方面的情報,知道湯恩伯往其身後派了很多小部隊,這些小部隊看似微不足道,但只要三個師團繼續往前拱,後方一露出空當,他們便能乘虛而入,切斷你的糧草供應線,到那時,就是致命威脅。 看來岡村做不了的事,我也做不了。 當天,園部向三個師團下達統一命令,放棄北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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