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一寸河山一寸血4·萬里烽煙

第13章 第十三章十面埋伏

岡村真的是愁死了。鑑於兩個新編師團都如此窩囊,他只能招來金澤第九師團。 按照岡村的定位,在他的第十一軍裡,熊本師團排第一沒有異議,排第二名的就是金澤師團。 在淞滬會戰中,金澤師團和第一〇一師團稱得上一對難兄難弟,二者差點兒被打成廢物,最後也是通過“輸血”的方式才緩過了勁兒。 雖然同樣有致殘經歷,但金澤師團又絕非第一〇一師團可比。 岡村後來被奉為日本陸軍將領中的名將典範,自然不是一點道理沒有。比如他的眼光就很毒,即使從來沒有指揮過的部隊,一眼看過去,馬上便能分辨出對方是否有真材實料。 台灣旅團的士兵連背包都沒有,出發時手忙腳亂,全扔在原駐營地了。沒有背包,他們便用隨身攜帶的野營帳篷代替,以至於帳篷被弄得破爛不堪,起不到遮風擋雨的作用。

在岡村的打分欄中,台灣旅團和那兩個新編師團差不了多少,都是低分。 相反,金澤師團就是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每個士兵都肩負背包,縱隊行進,到臨時宿營地時,便支起帳篷露營,而且營中秩序井然而肅靜,絕無台灣旅團那種亂七八糟的狀況出現。 岡村在九江一見到金澤師團,就頻頻點頭,認為繼兩個不中用的新編師團之後,自己在江南總算擁有了一把絕殺利器。 反八字陣 8月21日,金澤師團向瑞昌發起進攻。 瑞昌守軍為王陵基第三十集團軍。這是一支由四川地方保安團改編成的新編部隊。由於倉促編組,很多士兵都未經過基本訓練,扛把槍,穿著草鞋就跑到前線來了。 沒怎麼打過仗的草鞋兵,碰到金澤師團這樣的日軍精銳部隊,就算人多也沒用,因為懸殊實在太大了,所以很快就敗下陣來。

王陵基在指揮所內急得大吵大罵,可是這種情況下,喉嚨再大也代替不了部隊的軟弱無力和戰場的頹勢。 在川軍敗退後,金澤師團不僅侵占了瑞昌,還推進至岷山,這裡的緯度低於金官橋,正是實施穿插的好機會。 三招之後,必有妙招,岡村終於看到了前方亮出的一線曙光,他馬上傳令金澤師團:改變原計劃,不用到德安了,趕快往金官橋插,以包抄守軍的後路。 假如金澤師團穿插成功,廬山防線就不是動搖的問題,而是將全線崩潰。薛岳急調俞濟時第七十四軍前去岷山堵截金澤師團,以掩護金官橋守軍左側背。 小到薛岳兵團,大到整個第九戰區,要論真本事,沒幾個能及得上第七十四軍。好鋼用在刀刃上,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可是日軍的老師團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俞濟時派兵前往岷山,與金澤師團碰個正著,未經一個回合,便敗下陣來,只得往後撤退。

再派,仍然擋不住。 薛岳這才發現情況比自己原來預料的還要嚴重。看來,金官橋不撤不行了。可即使這樣,左側背還是得有人給兜住,要不然部隊連撤都撤不下來。 薛岳給俞濟時打電話,直接告訴他:你要再向後退,軍法處置! 第七十四軍今天派一點,明天派一點,你以為你是誰,你前面站著的是日軍主力,得用全力啊。 俞濟時領到生死狀,率全軍壓上力戰,這才保得大小平安,中線守軍得以安然撤出。 趁這工夫,薛岳迅速將金官橋防線收縮至馬回嶺,使岷山的位置由左後方變成了左前方,金澤師團失去穿插角度,再也無隙可鑽。 別人來打,你把腦袋縮回去,這頂多叫做反應快。薛岳的變招卻不是這麼簡單,他利用一撤一收的機會,形成了一個兩邊高、中間低的“反八字”袋狀陣形(簡稱烏石門線)。

這個陣形既可守,也可攻,如張袋捕鼠,如飛鉗剪物,大者把你裝進去,小者剪掉你身上幾個小零碎,乃老虎仔平生極為得意的一種陣法。 中國軍隊的火力網令日本侵略軍無法前進 馬回嶺是一個三面環山的小盆地,薛岳在盆沿設置了重機槍和砲兵陣地,整個馬回嶺實際就被罩在這樣一個嚴密的火力網內。第一〇六師團雖然沾金澤師團的光,繼佔領金官橋後,又進入了馬回嶺,可是此後卻猶如一腳踩進陷阱,變得毫無作為。 由於害怕遭到火力的延伸攻擊,這個師團甚至於白天都只好躲在工事裡混日子,偶爾出去一趟還得左顧右盼,戰戰兢兢。 北守西攻 岡村本來以為擊破廬山防線已是三個指頭捏田螺,板上釘釘的事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都稱得上是一次高段位的用兵,你看,多麼華麗的穿插,多麼爽利的迂迴,對著鏡子,岡村都不相信那是自己,太帥了。

可是不知誰撿起一塊石頭,砰的一聲砸過去,鏡子四分五裂,裡面的岡村立刻又恢復到了哭喪著臉的小丑模樣。 這位跳出來大煞風景的人當然是薛岳。 岡村認識到,如此強勁的敵人處於側背,不管現在還是將來,都會成為日軍的心腹大患,不除是肯定不行的,可問題是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按照日本統帥部原先下達的指令,最遲必須於8月27日對武漢展開總攻,但實際上,由於迂迴穿插金官橋遭遇失敗,這個時間也早就過了。 如果這時畑俊六還要堅持“8月27日”,岡村就真的只好去跳長江了,所幸岡村在“華中派遣軍”司令官心目中的位置,就如同當年板垣之於香月一樣重要,所以優待和寬容便成為必須的了。 既然8月27日不行,那就推遲到9月中旬吧。

知道岡村在南下戰略中吃了癟,畑俊六還非常通情達理地表示,假使佔領南昌很困難的話,也不要佔領了,攻陷德安就算完成任務,只要到時候能西進武漢,就算你大功一件。 在畑俊六面前,岡村倒頗有梗一梗脖子的衝動,可驕傲這東西是要有底氣的,沒了底氣,連說話都虛。 幾天之後,隨著第二十七師團登陸九江,第十一軍的人馬終於全部到位。 按照岡村個人的判斷(實際情況也差不多),日軍一個步兵大隊就可以輕鬆擊敗中國地方軍一個師,攻擊嫡系軍要困難一些,但一個聯隊也足抵一個嫡系師。 據此推算,一個師團對陣中方幾個軍,哪怕是集團軍或兵團、軍團,都不在話下,依靠四師一旅團,這麼多部隊全力一撲,岡村並不認為他佔領不了武漢。

最讓岡村放心不下的還是側背的薛岳,然而從薛岳依山而戰的堅韌和前期作戰的艱苦程度來看,即使把第二十七師團都投入南戰場,最樂觀的估計,也要到10月上中旬才能結束戰事,那樣的話,西進武漢的計劃肯定要泡湯。 望著滴答轉動的鐘錶,岡村真有鈍刀割肉的感覺,要是時間能停滯下來該多好。 也罷,只有暫時放棄南戰場了。 9月10日,第二十七師團奉命西進,準備沿瑞武公路(瑞昌至武寧)發動進攻。 第二十七師團有較強的攻擊能力 第二十七師團不在常備師團之列,但它其實又不能算是純粹的新編師團,追根溯源,這是一支老部隊,即挑起“七七事變”的“華北駐屯軍”步兵旅團。 步兵旅團在“七七事變”的平津作戰中損失並不是很大,倒是在太原會戰中讓陳長捷給打得夠慘,萱島聯隊一半人被打光了,要不然這樣一支頗有點歷史的駐華部隊也不會進入新編陣營,窩窩囊囊地跟第一〇六師團等小兄弟擠一塊兒。

第二十七師團的侵占目標是武寧,假如武寧被破,則日本侵略軍就可以輕鬆迂迴至武漢以南,率先斬斷粵漢鐵路,所以蔣介石的統帥部立刻感到了緊張。 武寧守軍仍然是王陵基川軍,而通過上次的險情,已經沒有人認為王陵基能夠守得住武寧了。 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陳誠急電薛岳,要求他趕緊從南昌趕到武寧,以便代替王陵基進行指揮。 電報內容很急很簡單,可是對於薛岳來說,卻是一個十分棘手實際也難以完成的任務。 你們信任我,這是好事,可是我並非肋生雙翅,一時半會兒飛不過去啊。 自開戰以來,為阻止日本侵略軍憑藉機械化優勢大步突進,薛岳早已將南昌以北的交通全部予以破壞,如此一來,敵困難我亦不便,有一段時間甚至連軍糧都運不上去,前線官兵只能靠吃廬山腳下老百姓種的南瓜度日。

從南昌到武寧,不是一點點路,不坐汽車徒步行進的話,說不定還沒走到武寧,第二十七師團倒已經在蹺著二郎腿等你了。 薛岳捏著電報愣了一會兒,忽然一拍腦袋。 太搞笑了,孤家寡人我去武寧幹什麼,空手兩拳頭能幹得過第二十七師團? 武寧需要的不是我薛岳,需要的是能打仗的生力軍。 可是生力軍從哪裡來呢?要知道薛岳兵團正面也一直被兩支新編師團所牽制,如果按照一般指揮官的思維邏輯,此時能夠保住自己這塊地的收成就要謝天謝地了。 老虎仔就是老虎仔,電光閃過,繼“反八字”陣形之後,他又推出了一個堪稱精妙的戰術構想,這就是“北守西攻”。 具體來說,就是在廬山取守勢,背南面北,能監視住對面之敵就行,此為“關門戰術”。在武寧則要取攻勢,背東面西,重要的是拖住企圖從這裡迂迴進擊武漢的日軍,此為“拉腿戰術”。

依據這條思路,薛岳得以陸續將南戰場的部隊調入武寧,其中最厲害的是黃維第十八軍。 第十八軍是陳誠的起家部隊,在羅店的“血肉磨坊”磨過血豆腐,功夫自然了得。軍長黃維更被稱為軍界的“書呆子”,素來愛跟人死磕到底,待其披掛整齊之後,猶如中的霹靂火秦明,但見一把狼牙棒揮過,避者生,擋者亡。 前面川軍太弱,第二十七師團對強敵提防不夠,一個不小心,第一〇三聯隊聯隊長谷川幸造大佐便被砸碎了天靈蓋。 第一〇三聯隊不是第二十七師團的原班人馬,實際上是岡村從第一〇一師團中藉調過來的,看來不經打的不管被派往哪裡,還是一樣的虛。 黃老師狼牙棒的寒光一下子就把第二十七師團給鎮住了。眼看形勢不妙,後者只得撥轉馬頭,縮往一邊,再不敢對武寧輕舉妄動。 整容手術 岡村得報吃驚非小。 第二十七師團並非新編師團,實際上是和熊本師團、金澤師團一樣的老部隊,能夠殺傷並嚇退這個師團,豈是等閒之輩。 原先武寧的川軍沒有這麼厲害啊,一定是從附近其他地方抽調過去的。 岡村不愧為老狐狸,隨後航空偵察機送來的情報完全證實了他的判斷,廬山上的部分中國軍隊確實已經西調。同時,情報還帶給岡村另一個讓他心跳不止的發現,那就是在薛岳抽兵之後,在烏石門線左翼露出了一個豁口。 沒有高空偵察,這樣的豁口其實非常隱蔽,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於此也可見技術手段在戰場上的不可替代性。 根據地圖上比對的結果,豁口位於白雲山區,猶如在海洋中聞到了血腥味的大鯊魚,岡村立刻興奮起來。 這又是一次施行穿插迂迴戰術的絕佳機會! 現在假如派一支部隊從白雲山穿插過去,定能收到與當初金澤師團出兵岷山一樣的效果,那樣的話,不僅可以為第二十七師團掃除障礙,而且有可能一舉擊破烏石門線。 在內心深處,岡村其實從沒放棄過南下計劃,現在可以一舉兩得,這樣的美事到哪裡去找? 問題是派誰去搞定這個活兒呢?第十一軍用到了底兒朝天,岡村手中已沒有可掌握的其他成建制機動部隊了。 有人主動上門攬活了。 第一〇六師團被薛岳“反八字”陣困在馬回嶺二十多天,師團長松浦自己也感到十分丟臉,聽說還有這樣可以立功的好機會,馬上向岡村請戰。 岡村一開始卻很猶豫,積極性值得肯定,可你幹得了嗎? 他的顧慮不無道理。自全面抗戰以來,中日雙方各出奇招。一般來說,日方將領善用迂迴術,中方將領則喜用口袋陣。不管迂迴,還是口袋,都是好戰術,但是越好的戰術,對時機把握的要求就越高,所要面臨的風險也越大。 口袋怕的是還沒紮好,袋底就破了,迂迴懼的是正面尚沒個動靜,迂迴的反而一頭撞進對方的網裡,成了送到人家嘴邊的獵物。 第一〇六師團在金官橋之戰中的表現,實在讓岡村對這個師團不敢有過高期待,可是再想想,你不用它,還能用誰? 用是要用,但是得客串美容師,給第一〇六師團好好打扮一下。 幾戰下來,第一〇六師團傷亡很大,缺員甚多,這次岡村就給一次性補充了兩千七百多名新兵,幫助松浦把門面又重新張羅起來。 處於廬山那樣的地勢,特種作戰很難充分發揮作用,平時威力極大的野炮和重砲連運都運不上去。為此,岡村調來了一個山砲兵聯隊,專門配屬給第一〇六師團,並將這個師團改造成了適應山地作戰的馱馬師團。 鑑於沿途地形複雜,特別是在金官橋之戰中,由於不識中國軍隊的工事結構而吃了大虧,岡村又將第十一軍司令部的情報參謀櫻井中佐派到第一〇六師團,後者不干別的,就是沿途收集戰地情報,給松浦當耳目使喚。 第一〇六師團坯子就那樣,再怎麼整也變不成美人,但讓岡村這麼畫眉搽粉的一弄,小樣兒看著倒也有些帶勁了。 岡村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煞費苦心的結果,卻是把新編師團送進了鬼門關。 索命地圖 9月25日,第一〇六師團悄悄繞出馬回嶺,輕裝進入白雲山區。 這個情況薛岳起初並未察覺。 中方不同於日方,缺乏偵察飛機等技術手段,對日軍的一舉一動,全得依靠地面偵察和指揮官的個人判斷。第一〇六師團在馬回嶺裡面守著不動,也不是一天兩天,而且山高林密,即使萬人以上的大部隊行動,有時也難以發現對方的準確行踪。 可是兩天之後,一切便全部得到改變。 他們被歐震第四軍給發現了。在山地中行進的日軍輕裝部隊 在金官橋之戰中,除了第十九師居中外,一左一右,還各有歐震第四軍和李玉堂第八軍護駕。 讓歐震最為驚心的一幕,是金澤師團即將從岷山穿插過來的那一瞬間。當時第四軍居於金官橋左翼,前沿部隊遭到金澤師團的突然襲擊,真是要打打不過,想撤撤不了,若不是俞濟時第七十四軍挺身上前,捨命一搏,大家都得玩兒完。 自從有了這段經歷後,歐震格外警醒。他在營地附近設置了許多警戒部隊,遠的是搜索隊,近的是掩護隊,時刻防備遭到類似突襲或包圍。 在發現第一〇六師團突然出現於白雲山後,歐震趕緊向薛岳報告,而這時薛岳剛好又得到了一份新的情報。 進入西戰場的中國軍隊在公路上抓到了一個騎摩托車的日軍軍官。經過搜查,在他的公文包裡找到了一份日軍的作戰計劃,而這份計劃書明確載明了第一〇六師團的此次穿插意圖。 兩相對照,薛岳馬上明白過來,他立即命令歐震就地對第一〇六師團進行襲擊和攔阻。 這時的第一〇六師團自身也已經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因為要出奇制勝,所以他們選擇的道路全是最難走的山路,不僅極其狹窄,而且坡度很大,有些地段,別說馬,連人都很難過得去。 白雲山區已屬幕阜山系,但它跟廬山一樣,脾氣也十分古怪,很不好適應。一早一晚,山里到處瀰漫著的濃霧,更使官兵們在行軍中叫苦不迭。 這些還不算最困擾人的,畢竟你要搞奇襲搞穿插,就沒法走尋常路,最傷腦筋的是他們走著走著,已漸漸失去了方向感。 松浦所使用的地圖,還是岡村當初偷來的那張五萬分之一比例地圖的複製品,但是他越看越疑惑。 圖上標註和實地位置對不上號啊,怎麼回事呢?我這究竟是在哪裡? 就在他徬徨四顧的時候,周圍山地突然響起槍聲,第一〇六師團沒有穿隱身衣,那子彈又分明是奔著自己來的,所以只好匆匆忙忙地上前應付。 被歐震這麼一逗,處於混亂之中的第一〇六師團在山區裡徹底迷了路,只能糊里糊塗地跟著第四軍的槍聲走。 9月30日,第一〇六師團先頭部隊接近萬家嶺。 死到臨頭,松浦仍然弄不清狀況。他通過無線電報,向岡村報告了自己所處的位置,這個位置,是他通過地圖對比得出的結論。 岡村派飛機一偵察,發現松浦說的完全不對,他真正站的地方,跟報告中的描述竟然相差了二十里! 這是在山區,如此大的誤差絕對能要了人命。 太驚魂了,松浦身上的每個毛孔都直豎起來:要不是有飛機在山區上空進行觀察,岡村你會知道我在哪裡嗎? 這破地圖,恨不得一把將它撕個粉碎。 說起此事,岡村頗感無奈。為了這套地圖,他當年可是冒了九死一生的危險,從江上逃命時把所有行李都給扔了,唯獨捨不得丟棄地圖。 沒有地圖,面對這麼多山,大家就都得做睜眼瞎,你們真不曉得珍惜啊。 然而岡村也知道,來自前線的批評之聲不是沒有依據的,這套地圖確實存在不少錯誤。尤其是在距離主要道路較遠的偏僻山區,與實際情況相比,更是存在著相當大的出入。 要怪,只能怪山區太過偏遠,那些投身北洋的中國學生兵們恐怕也吃不了這許多苦,沒有親自鑽到山窩窩裡來搞過精確測量。 不管怎樣,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晚了。 一個不能少 薛岳在獲知第一〇六師團企圖穿插後,第一反應是點點頭,岡村這老東西果然豁得出去,這種鑽隙冒險的精神還是值得佩服的。 隨後便是把桌子一拍。說來說去,還是沒把我薛某人放在眼裡,我的防線是你一聲招呼不打,隨便想穿就能穿的嗎?看來非得讓你長點記性不可了。 薛岳到處抽調可用之兵 傳我將令,馬上調整攻擊方向,附近不管哪條線上的人馬,能抽的全部抽到萬家嶺,集體給第一〇六師團舉辦一次篝火晚會兼生日派對。 萬家嶺這個原本沉寂的山溝由此開始熱鬧非凡。 幾個月前的蘭封會戰,是薛岳參加抗戰後發動的第一次大圍攻,但那次圍攻功敗垂成,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時間上來不及,還沒等生擒活捉土肥原,對方的援軍就上來了。 萬家嶺雖比不得蘭封,但山外的第二十七師團和第一〇一師團也都不是吃素的。他們一旦發現第一〇六師團被圍,一定會上來援救,到時一個從東,一個從西,兩邊防線都會吃緊,有可能沒解決第一〇六師團,自己倒反而陷於被動。 一定不能重蹈蘭封會戰的覆轍,得放一隻鬧鐘在桌上,讀秒計時。 可是要把一個萬人以上的師團迅速包圍起來,並非那麼簡單的事,需要的也不是一點點人手。不是說“十則圍之”嗎?薛岳至少要調動十倍於第一〇六師團的兵力,才能達到他圍攻的目的。可是試問,仗打到現在,哪來這麼多人呢? 答案是:有! 原因之一是薛岳此前把能抓的部隊都抓在了手上,而且死也不放。 在金官橋之戰結束後,除允許湘軍第十九師撤後整補外,薛岳要求其他部隊一律就地待命,不得溜號。 要走也可以,我點頭才行。 岷山一戰,第七十四軍拼得很兇,按理也應該換下去,但薛岳堅決不讓。 雖說曾對俞濟時吹鬍子瞪眼睛,但他心裡恐怕比誰都清楚,如果沒有第七十四軍力敵金澤師團,金官橋正面的部隊沒有一支能完整地撤下來,即使勉強退後,也得成潰散之勢。 第七十四軍就如同台兒莊戰役中的湯恩伯軍團,或許你老是覺得它不上進,可只要它一發狠就能起化學反應,這就叫本事,換成其他部隊,別說罵了,任你怎麼捶怎麼打,該不行的還是不行。 薛岳打定主意,誰的話都不聽,連頂頭上司陳誠也不行,第七十四軍就是不能走。 陳誠不行,換成了蔣介石,後者親自來電,要求將第七十四軍撤到長沙去休整。 羅貫中在中寫道,顏良文丑皆為河北名將,乃袁紹手下第一勇士,連徐晃、張遼都戰之不下,可是關公上去只一個照面就將兩人給斬了。 並不是雲長的水平真的高出這些人很多檔次,而是因為他胯下有曹操贈送的赤兔,這匹世間難得的寶馬在速度上遠遠超過它的同類,以至於顏良文丑在被殺之前都沒能完全反應過來。 某種程度上,第七十四軍就如同蔣介石的千里赤兔,老頭子雖然送給薛岳使用,可是回頭想想,嫡系軍裡好不容易出這麼一個特別能打的,別兩下三下就被老虎仔給折騰死,還是得留著點本兒。 “委員長”親自來電,薛岳卻並不買賬,回复就四個字:撤不下來! 別人或許會懼蔣介石,薛岳可不會。實際上,包括張發奎在內,能讓這些當年的“大內侍衛”打心眼兒裡服氣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孫大總統。 在薛岳眼中,蔣介石跟他們一樣,開始也是跟在革命先行者屁股後面混的,只是運氣不錯,風雲際會,正好坐上金鑾殿而已。 以薛岳後來在抗戰中的作為來論,堪稱軍事奇才,既然是奇才,又有幾個是好脾氣的? 何應欽脾氣倒是很好,涵養深厚,實際也具有一定的軍事指揮才能,但是他總也打不了出奇制勝的仗,還被人私下叫做“何婆婆”,這就是奇才和人才的區別。 就算蔣介石對薛岳再好,再怎麼重用他,也改變不了老虎仔那種固有的性格,一句話,說不鳥你就是不鳥你。 那是蔣介石了,好歹回了你四個字,要換別人,沒準理都不理。 蔣介石深知薛岳的脾氣,只好厚著臉皮再次來電,並說明理由:第七十四軍在岷山傷亡甚大,應予調下整補。 薛岳鐵了心不想還赤兔,在給蔣介石的第二次回復中仍然毫不客氣:贛北各軍作戰時間都比七十四軍長,傷亡都比七十四軍大,各軍都未調下整補,對七十四軍也請“緩予調下整補”。 眼下正是打仗的節骨眼,不是我不想讓它整補,而是得緩緩。 薛岳說的當然不完全是實情,李覺的第十九師不也調下去了嗎?然而話講到這個份兒上,蔣介石也不好意思再發第三通電了。 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薛岳如此執拗,也只得由他,不然打了敗仗,責任算誰的?畢竟戰場之上,打贏才是硬道理。 此時廣東形勢已十分緊張,日本對廣東進行海空封鎖,大戰一觸即發。余漢謀連日急電國民黨統帥部,請求將粵軍調回用於防守。 這次不同以往,薛岳本身也是廣仔,豈能坐視不救。在接到命令後,他終於咬咬牙,同意部分粵軍可以南調,但也必須“暫緩”。 余長官,以後你那裡缺牛,我給你當牛,缺馬,我給你當馬,就現在不行,馬上要幹真仗了,手上多把腰刀都是好的,等我這邊打完一個回合,再讓他們回廣東參戰不遲。 把七七八八的部隊都強留下來後,薛岳便不再肯隨便往一線添置兵力,而是全控制在二線,以便隨時能夠作為重拳打出去。 有時候適當的自私於公於己都有利,萬家嶺之戰,這些預備部隊都派上了用場,其中俞濟時第七十四軍更是派上了大用場。 除了堅決不放人,薛岳還拼命抽人,能抽該抽的抽,不能抽不該抽的也盡可能抽。 當時萬家嶺的東西南三面都已部署兵馬,唯獨北面尚為一片空白。薛岳為此盯上了東西孤嶺的葉肇第六十六軍,而後者就屬於“不能抽不該抽的”。 不該抽,是因為此舉很是冒險,第六十六軍進入萬家嶺,勢必削弱原防區的防禦力量,第一〇一師團可能會乘虛而入。 不能抽,則是蔣介石早就親自指示,即使在放棄贛北之後,第六十六軍也必須留在廬山打游擊,更不用說戰時擅離陣地了。 薛岳卻認為,第一〇一師團並不可能馬上判明並確定第六十六軍調離,正如中方發現第一〇一師團離開馬回嶺,同樣也有一個時間差一樣,這中間至少得有兩天間隔。 等到第一〇一師團回過味來,那裡畢竟還有其他守軍進行牽制,縱使日軍打得順手,攻到德安城下也非一日之功。到時候,第六十六軍已參與萬家嶺之戰多日,沒準第一〇六師團早被吃掉了。 薛岳先斬後奏,一面向統帥部報告,一面向葉肇發出調令。 現在就看葉肇的態度如何了。 葉肇要留在廬山,奉的是蔣介石的“禦令”。薛岳要他下廬山,他完全可以予以拒絕,所以薛岳本人對第六十六軍會不會,或者說願不願意來,心中也不是很有底。 可是葉肇和他的六十六軍官兵在接到命令後,卻是喜出望外,十分高興。 終於可以找到機會離開廬山了。 第六十六軍是廣東部隊,江西話也不會說,要留在廬山當游擊隊,起碼生活上就不習慣、不適應,而且一直打正規戰的人,想像中的敵後游擊戰場肯定苦得不得了,若非上級硬性命令,誰也不願意留下來。 武漢會戰後期,為了打造大別山游擊基地,李宗仁曾召集緊急軍事會議,討論把誰留在大別山打游擊。座中諸將,大多默不做聲,只有廖磊慨然應命。 大家都以為廖磊要倒霉了,未料到他在敵後戰場過得比正面還滋潤,反正用不著死扛,想打就打,不想打往大別山里一鑽即可。 在大別山里面,仗還出奇好打。一個伏擊戰下來,進山掃蕩的日軍都要死傷幾百,躲在山林中的桂軍卻損失低微,而且步機槍和呢大衣、望遠鏡等軍用品可以繳上一大堆。 嚐到游擊戰甜頭的桂軍從此盛行一句話,那就是“鬼子沒有什麼了不起,一點都不可怕”。廖磊更是把游擊區治理得風風火火,弟兄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像梁山好漢一樣快活,把仍在指揮正面戰場的李宗仁都看得目瞪口呆。 不過這種事誰能料得到呢?當時當地,葉肇第六十六軍想離開廬山的心情很是迫切,所以下山參加萬家嶺作戰的積極性也非常高,可以用“踴躍”來形容。 葉肇到達萬家嶺後,即迅速佔領山頭陣地,封死了第一〇六師團北歸之路。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