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一寸河山一寸血4·萬里烽煙

第8章 第八章誰能給我一把劍(五)

十萬火急 對薛岳兵團發動第二次圍攻的進展情況,前方將士都還算滿意,可是坐鎮鄭州的蔣介石卻顯得心急火燎。 太慢了! 前後十二個師參與圍攻,土肥原師團現在至多也只剩下五六千人了,十幾萬人怎麼就拿不下五六千人呢? 我告訴你們,靠這種水準,就算侵占了三義集,也只會在戰史上留下千古笑柄。 十幾萬人攻城而不能克,這在中外戰史上也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畢竟你才攻了兩三天,又不是兩三個月,而對方也並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依靠飛機仍然能獲得補給。 所謂“千古笑柄”云云,只不過是蔣介石的激將法,但其也確實看出了危機所在,那就是在三義集屢攻不克的情況下,戰場形勢有可能發生新的變化。 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孔子晚年最喜歡讀的一本書,就是《周易》,乃至到了“韋編三絕”,連竹簡上的牛皮繩子都屢次被弄斷的地步。

老夫子如此鍾情《周易》,當然是因為這本相傳為周文王所著的古籍,實在有太多讓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按照的論斷,任何事情到了頂點都可能轉向其相反方向,縱使你到達“飛龍在天”這樣的絕佳意境,隨後也一定會遇到“亢龍有悔”的尷尬。 薛岳兵團尚未能夠“飛龍在天”,可是俯瞰全局的蔣介石已能看到種種不祥徵兆。 能夠圍住土肥原,說到底是鑽了寺內和香月配合的漏洞,當對方一旦醒悟過來,圍攻的時間就不能以天計了。 蔣介石的全部擔心,其實均係於商丘能不能守住,那裡原先算是徐州的西大門,現在就得看做豫東的東大門了。 商丘能保,還有時間,商丘不保,一切免談。 5月29日,商丘被西進的“華北方面軍”佔領。 蔣介石的擔心終於成為現實,此時他已飛回漢口,立即給薛岳打來長途電話:十萬火急!即刻停止圍攻土肥原,組織全軍撤退。

在電話中,蔣介石再三告誡薛岳,假如再不變更部署,整個薛岳兵團,包括一戰區所有部隊,必遭敵人殲滅,將為兵家所齒冷。 薛岳明白,那個極短暫的製勝之機已一去不復返。 如今不是淞滬會戰的時候,十幾個師對陣土肥原一個師團已是竭盡全力,若是一下子又冒出兩三個師團,大家全都得被逼到絕路上去。 停止圍攻,即刻撤退。 撤退令下,前方不明究竟的將士禁不住連連嘆息:打了勝仗怎麼還撤退,這不等於放跑土肥原嗎? 三義集前,桂永清欲哭無淚。 只有他知道這個命令對自己意味著什麼,那就是什麼都結束了。 桂永清永遠失去了彌補過失的機會,這個“鐵衛隊”的總頭領最終也沒能從泥潭里拔出腳來,他被免去軍長一職,直到抗戰結束後才得以重回軍界。

他的部下龍慕韓的命運則更慘,在武漢遭到軍法審判,被判死刑,是抗戰中第一個因作戰不力而被處決的蔣介石嫡系中將師長。 火攻還是水淹 對於中國統帥部來說,圍攻土肥原,是抓住了一個難得的機會,若是真的要在豫東平原上與具備機械化優勢的日軍主力決戰,那就是一傻到底了。 所謂精銳,所謂主力,手裡也就剩這麼一些,在河南打完了,武漢那裡就空空如也,還怎麼組織武漢保衛戰? 可是這時候你就算想走,也不是一時間就能脫得了身的。 在此之前,日本統帥部曾向寺內下達命令,要求在整個徐州會戰進行的過程中,必須以商丘或至多以蘭封為界,未經批准,不得越界作戰。 這一切,在裕仁和近衛內閣看來,當然是為了讓對方有時間給他們寫順表,所以要留出餘地,而參謀次長多田駿仍然指望在繼續談判失去可能的情況下,能夠及早從中國抽身。

可是寺內說:不! 香月雖然早已滾蛋,但他說過的那番話還是大大刺激了這個自命不凡的老小子。 你香月不就是想露一手給我看嗎?結果開封還是拿不下來,我現在不僅要拿下開封,還要直取鄭州,不僅要直取鄭州,還要由北向南,打下武漢。 如此一路猛追,先前從徐州突圍的五戰區部隊,在蘭封圍攻土肥原的薛岳兵團,一個都別想逃,等這些人馬被統統幹掉之後,請問中國究竟還有多少主力,他們還能不投降嗎? 寺內當年權傾朝野,統帥部的一紙限令對於他來說算個,說扔一邊就扔一邊了。 6月2日,“華北方面軍”越過蘭封,繼續向西追擊。 蘭封會戰,土肥原這只胖狐狸被薛岳關在籠子裡好多天,憋得連氣都快透不過來了,放出來後真是恨得牙癢癢,自告奮勇做了前鋒。

土肥原師團是純機械化師團,只要補給跟上,給汽車和坦克加足油,在平原之上確能收到以一當十,甚至當百的功效。 土肥原在前,其餘部隊緊緊跟上,從不同方向分進合擊。 又是大撤退,又是對機動能力極其薄弱的中國軍隊的一次嚴峻考驗。 要撤出前線的作戰部隊尚有十萬之眾,免不了你推我擠,偏偏老天還不幫忙,連日陰雨,道路泥濘不堪,官兵純靠一雙腿在跟日本侵略軍的機械化賽跑,因此個個疲憊不堪,部隊士氣甚是沮喪。李漢魂的粵軍在攻克羅王時曾勇氣驚人,此時也已亂七八糟,秩序混亂。 等退到鄭州時,一戰區司令部發現這些部隊已無繼續作戰的勇氣,而曾經屯集精兵強將的一戰區,再也拿不出一支有把握的力量來進行阻擊了。 早幾日的天空還艷陽高照,如今卻連簷前都掛了厚厚一排冰凌。

程潛在鄭州組織一戰區的高參們日夜商討對策。既然人的力量已經不好使了,就只能使用自然力。自然力中最見效的無非兩種,除了火攻,就是水淹。 火攻策:到實在無法可守時,將鄭州付之一炬,讓日本侵略軍即使奪取鄭州,所能得到的亦不過是焦土一片而已。 水淹策:在鄭州北面附近挖開黃河堤,實施水淹七軍的戰略。 說是火攻,其實傷不到鬼子,傷的是自己,倘若水淹,既能保全鄭州,也能阻斷並殺傷日本侵略軍。 程潛經過反復權衡,最終選定了水淹一策。 地獄之門 所謂水淹策其實並非程潛首創,早在“七七事變”時,德國顧問法肯豪森就建議,為了阻止日本侵略軍由北向南發動進攻,應該及早將黃河決堤。 老外不知輕重,說得可真夠輕巧。

黃河發大水在歷史上雖是常事,乃至有“三年兩決堤,百年一改道”的說法,可那畢竟屬於自然災害,堵和防還來不及呢,你還真敢自己炸開? 金木水火土,裡的“水”,不是我們現在理解的生命之源,那是一種險的象徵。就像《魔戒》裡召喚鬼兵一樣,你想以水為兵,但極可能同時打開的,是一座地獄之門。 然而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詭異,你越不肯,它就越要逼著你上。 程潛將他的想法呈報蔣系統帥部,蔣介石召集幕僚商討,不到一個小時便有了結果:豁出去,幹! 這麼重大的事,口頭同意還不能作數,程潛又以正式電文進行請示,經蔣介石批復後才正式進入實施。 6月9日,在多次決堤失敗後,施工部隊終於成功地炸開了花園口。 這時,開封早已失陷,鄭州以南的鐵路也被“快速挺進隊”給炸斷了。

其操作手法與徐州會戰後期別無二致,都是要依靠日軍的機動優勢,以迅雷般的速度來截斷中國軍隊的後路。 花園口被炸開前,華北很多天都沒有下過雨,黃河也正值歷史上罕見的枯水期,但是決口放水之後,忽然下雨了,還是傾盆大雨,黃河伏汛鬼使神差地如期趕到! 一個新的黃河出現了,它將剛剛還如入無人之境的日本侵略軍一截兩半。由於氾濫區仍在不斷擴大,被隔於新黃河東岸的日軍倉皇撤退。 原來就怕自己跑得不快,領不到頭功,現在則是適得其反。所有機械化裝備,包括坦克、汽車、火砲,全都成了累贅,只能任其沉入水底。 儘管拋掉了重武器及隨身輜重,但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日本侵略軍還是有相當數量的人員和馬匹被水沖走。 花園口決堤使得日軍狼狽不堪

在新黃河的西岸,除了土肥原師團一部外,京都第十六師團也有五個大隊被隔於岸邊,而且幾天之後,糧彈都出現了匱乏。 張自忠等多支部隊此時就駐紮在附近,見此情景,立即“趁火打劫”,向被切斷後路的日本侵略軍發動猛攻。 土肥原師團騎兵支隊因為突得最前,第一個倒霉,騎兵全數被滅,四百多匹東洋馬和四門野炮成為戰利品。 被拋棄於西岸的日本侵略軍至此成為過街老鼠,連各縣自衛團都跑出來,協助正規軍進行追擊。其中有個自衛團僅日軍騎兵的馬鞍子就拉了幾大車,漢陽造和老套筒全部換成38式,每個小分隊還有一挺歪把子機槍,真正是拿鬼子的裝備武裝了自己。 寺內瞠目結舌。 別說從北向南侵占武漢,就算是侵占鄭州都再也不可能了,把部屬從對岸撈出來才最為緊要。

本來用於強渡黃河的工兵部隊和舟艇全都被調過來,用於援救西岸日軍脫困,後者的殘餘部隊擔驚受怕,好多天后才坐著船逃回了東岸。 自然力總是讓人敬畏,在它面前,人類永遠是那麼渺小卑微,所謂的強者也很快會變成弱者。 對於蔣介石和程潛等人來說,黃河決不了,著急,可是成功決堤之後,在慶幸之餘,又留下了心病。 在督工決堤時,為了擺脫這種心理陰影,施工部隊還現場導了一段民間版的小品。 大家正挖著呢,忽然有一個兵往地上一倒,然後口吐白沫,嘴里大叫:我是龍王爺,久困在這裡,今天要從這裡入海了。 戲演得十分逼真,酷似我們耳熟能詳的“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不過這個也就只能騙騙自己人,你要拿來應付新聞媒體,那就只能引人發笑了。 當然還可以這樣解釋,決堤是為了先發製人,防止日軍先炸堤來淹我們。可現實的問題是,對手佔有壓倒性優勢,人家根本就犯不著動用水兵。 在蔣介石的授意下,花園口決堤對外的統一口徑為:敵機炸開花園口河堤,官兵正在奮力搶堵中。 施工部隊搖身一變,由決堤阻敵的始作俑者,又變成了抗洪搶險的英雄。 相對於那個疑似水龍王附體的小品,抗洪搶險可是一場大戲,因為它得經受住前來採訪的中外記者的檢驗。 程潛專門調來兩千民工,眾人煞有介事,搬石塊的搬石塊,扔草捆的扔草捆,在記者們面前一本正經地進行著表演。 民國時候的記者也不是好忽悠的,看得極其認真,而且你不要他問的問題瞎問。有一個哥們儿更是離譜,他在看過臨時造出來的“日軍炸彈痕跡”後,忽發感慨—— 此彈痕不過一米左右深,而這個堤岸卻有二十多米厚,就算轟炸機都轟在這同一個點上,是不是能把河堤炸開呢? 真想踹這記者一腳。 來做戲的人沒一個答得上來,只好裝傻充愣,啊吧,啊吧,啊吧吧,糊里糊塗混過去。 記者和輿論就這麼糊弄過去了,日本人被“栽贓”了也有苦難言,第一戰區自程潛以下幕僚,當時也都認為這是情非得已的最佳方略。 可我還是聽到了黃河兩岸的陣陣哭聲。 滔滔黃河水,瞬間成災。雖然在決堤時,一戰區即安排了沿途居民遷移,可是倉促之間,搬一個家哪有這麼容易,何況有很多人安土重遷,是死也不肯離開故土的。如果要搬要逃,在那種兵連禍結的情況下,他們也早就走了。 一位視察黃泛區的官員沿途看到,黃河所過之處,甚至有全村乃至全鄉遭難的,真是慘不忍睹。 家園至此被完全改變了模樣,無數生命破碎在了洪水之中。 遙望這段歷史,仍然會帶給我們陣陣痛楚。在花園口決堤將近十年之後,劉、鄧千里躍進大別山,呈現於他們眼前的黃泛區,仍然是一片汪洋,見到的村莊根本找不到人,宛如一座座鬼村。經歷過長征的陳再道傷感地說,紅軍三過草地,尚能見到青草,可是在這裡,連青綠一些的顏色都難以見到。 毫無疑問,無論到什麼時候,花園口都會是一個永遠無法繞開的沉重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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