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傳奇未完:張愛玲

第3章 第二章最後貴族的記憶與鞭笞2

傳奇未完:張愛玲 蔡登山 2182 2018-03-16
李菊耦是一名才女,結婚之前,為李鴻章審看、整理公文,相當於私人秘書。婚後他們曾過著一段“詩酒唱隨”的幸福生活,我們從張佩綸的《澗於日記》中可看到“午後與內人論詩良久”;“雨中與菊耦閒談,日思塞上急雹枯坐時不禁心憮然”;“合肥晏客以家釀與餘、菊耦小酌,月影清圓,花香搖曳,酒亦微醺矣”;“菊耦小有不適,煮藥,煮茶,賭棋,讀畫,聊以遣興”;“菊耦蓄荷葉上露珠一甕,以洞庭湖雨前淪之,葉香茗色湯法露英四美具矣。蘭駢館小坐,遂至夕照銜山時,管書未及校注也”。據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說:“李鴻章為了愛女,就設法讓他們搬到南京,並給了一份豐厚的陪嫁。他們在南京買了一所巨宅,是康熙年間一個徵藩有功的靖逆侯張勇的舊宅,深宅大院,花木競秀,頗為幽靜。我祖母在那裡生下了我父親和我姑姑。”

張愛玲的父親張志沂,號廷重生於一八九六年,卒於一九五三年。姑姑張茂淵生於一八九一年,卒於一九九一年,是張佩綸和李菊耦所生的一對子女。張佩綸五十六歲去世,當時張廷重七歲,張茂淵兩歲。李菊耦嚴守讀書世家的傳統,望子成龍,督促兒子背書,背不出就打,就罰跪。張愛玲晚年在《對照記》中回憶道:我父親一輩子繞室吟哦,背誦如流,滔滔不絕一氣到底。末了拖長腔一唱三歎地做結。沉默著走了沒一兩丈遠,又開始背另一篇。聽不出是古文時文還是奏摺,但是似乎沒有重複的。我聽著覺得心酸。因為毫無用處。因為中國早在一八九五年就廢除科舉制度,它也割斷了張佩綸和李鴻章所走過的讀書做官的老路,但張廷重卻至死還抱著四書五經,找不到可貢獻社會的路,的確令人心酸。一九一二年李菊耦去世,三年後,張廷重在上海結婚了,他娶的也是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叫黃素瓊(後來改名“逸梵”,英文名“Yvonne”),她是清末首任長江水師提督黃翼升的孫女,廣西鹽法道黃宗炎的女兒。黃宗炎的元配一直沒有生育,於是她在湖南長沙為他買了一個姨太太,生下了黃素瓊和黃定柱這對雙胞胎,她們出生前黃宗炎已死於廣西任上,而出生後不久,生母也去世了,她們是由元配夫人撫養成人的。長大後的黃逸梵身段窈窕,深目高鼻,儼然是個美麗的少女。她和張廷重結婚時,兩人都才十九歲,一對金童玉女的結合不知羨煞多少人。

然而婚姻並沒有給黃逸梵帶來好運,在五年後她生下了張愛玲(小名小煐),次年生下張子靜(小名小魁)後,因為當時任職於天津津浦鐵路局的張廷重,熱衷於抽鴉片、逛妓院;在家裡叫條子,在外面另建小公館,討姨太太,夫妻間的爭執也就無法避免了。於是一九二四年,黃逸梵在忍無可忍之下,藉口陪小姑張茂淵留學,留下兩個小孩,到了英國並進了美術學院。她在美術方面很有天分,她因畫油畫,同徐悲鴻、蔣碧薇、常書鴻等人都熟識。 一九二八年,聲名狼藉的張廷重終於被撤銷職務,他這才趕走了姨太太,寫信央求妻子回國,並將家搬回上海。這時年僅八歲的張愛玲看到父親最脆弱的一面:然而我父親那時候打了過度的嗎啡針,離死很近了。他獨自坐在陽台上,頭上搭一塊濕手巾,兩目直視,簷前掛下了牛筋繩索那樣的粗而白的雨。嘩嘩下著雨,聽不清楚他嘴裡喃喃說些什麼,我很害怕了。而同時它也徹底摧毀了父親在孩子心中應有的地位,因此她接著說:另一方面有我父親的家,那裡什麼我都看不起,鴉片,教我弟弟做《漢高祖論》的老先生,章回小說,懶洋洋灰撲撲地活下去。像拜火教的波斯人,我把世界強行分做兩半,光明與黑暗,善與惡,神與魔。屬於我父親這一邊的必定是不好的。而對母親,張愛玲的回憶是:最初的家裡沒有我母親這個人,也不感到任何缺陷,因為她很早就不在那裡了。有她的時候,我記得每天早上女傭把我抱到她床上去,是銅床,我爬在方格子青錦被上,跟著她不知所云地背唐詩。她才醒過來總是不甚快樂的,和我玩了許久方才高興起來。我開始認字塊,就是伏在床邊上,每天下午認兩個字之後,可以吃兩塊綠豆糕。母親沒有參加過具體的育兒活動,張愛玲從一出生就由女傭帶大,兩歲左右的她“脾氣很壞”,不耐煩時抓得女傭“滿臉血痕”,顯示了她缺乏母愛及與女傭間不融洽的關係。母親從英國回來時,是張愛玲人生最快樂的時光:我第一次和音樂接觸,是八、九歲時候,母親和姑姑剛回中國來,姑姑每天練習鋼琴……有時候我母親也立在姑姑背後,手按在她肩上,“啦啦啦啦”吊嗓子……無論什麼調子,由她唱出來都有點像吟詩,(她常常用拖長了的湖南腔背誦唐詩。)……我總站在旁邊聽,其實我喜歡的並不是鋼琴而是那種空氣。她又說:一切都不同了。我父親痛悔前非,被送到醫院裡去。我們搬到一所花園洋房裡,有狗,有花,有童話書,家裡陡然添了許多蘊藉華美的親戚朋友。我母親和一個胖伯母並坐在鋼琴凳上模仿一出電影裡的戀愛表演,我坐在地上看著,大笑起來……家裡的一切我都認為是美的頂巔。 ……畫圖之外我還彈鋼琴,學英文,大約生平只有這一個時期是具有洋式淑女的風度的。此外還充滿了優裕的感傷,看到書裡夾的一朵花,聽我母親說起它的歷史,竟掉下淚來。但是不久後,幸福的生活便被破壞了。 “我父親把病治好之後,又反悔起來,不拿出生活費,要我母親貼錢,想把她的錢逼光了,那時她要走也走不掉了。”張子靜則說:“不久我父親又開始吸鴉片,我母親鬧著要離婚。鬧了好久,我父親終於同意了。從復合到離婚,前後不到兩年。我姑姑看不慣我父親的墮落,在我父母離婚後也搬了出去。我們這個家,回復到天津時期,花園,洋房,狗,一堆傭人,一個吸鴉片的父親,沒有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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