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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七、與官相處,不親不疏之間

曾國藩讀書與做人 张宏杰 3394 2018-03-16
本篇收錄了曾國藩於咸豐元年八月十九日(公元1851年9月14日)寫給四位弟弟及 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公元1862年10月26日)寫給四弟的兩封信。 兩封信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即如何同官府相處。既為望族,難免要被官府所利用。但利用畢竟是利用,看破利用才是慧眼,但一般人往往是將被利用當作榮耀的。當然,利用是相互的,望族也自會藉官府以謀利。況且曾家若不是四弟在家謀利,生計難免困窘不堪。不過,望族與官府相處,也許可以互利,但許多時候,受害的卻往往只是望族一方。曾國藩身在官場對此早看得透徹,故此他為在家主事的四弟開出了一個十分高明的藥方:與官相處,應在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其間的奧秘則在於距離二字,因為遠了不行,近了不行;疏了不行,親了也不行,只有在二者之間,恰到好處地把握好分寸。

這一觀點是在第二封信中明確提出來的,而在第一封信中,則是就事論事,對其間的利害剖析堪稱精闢。 幫錢墊官府虧空,我家萬不可出力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日發第九號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號,欣悉一切。 左光八為吾鄉巨盜,能除其根株,掃其巢穴,則我境長享其利,自是莫大陰功。第湖南會匪所在勾結,往往牽一發而全神皆動。現在製軍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辦此事,蓋恐粵西匪徒窮竄,一入湖南境內,則楚之會匪因而竊發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夥入會者流,然我境辦之,不可過激而生變。現聞其請正紳保舉,改行為良,且可捉賊自效,此自一好機會。萬一不然,亦須相機圖之,不可用力太猛,易發難收也。

公議糧餉一事,果出通邑之願,則造福無量;至於幫錢墊官之虧空,則我家萬不可出力。蓋虧空萬六千兩,須大錢三萬餘千,每都幾須派千吊。現在為此說者,不過數大紳士,一時豪氣,為此急公好義之言。將來各處分派,仍是巧者強者少出,而討好於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窮鄉殷實小戶,必有怨聲載道者矣。且此風一開,則下次他官來此,既引師令之借錢辦公為證,又引朱令之民幫墊虧為證,或亦分派民間出錢幫他,反覺無辭以謝。若相援為例,來一官幫一官,吾邑自此無安息之日矣。 凡行公事,須深謀遠慮。此事若各紳有意,吾家不必攔阻,若吾家倡議,則萬萬不可。且官之補缺皆有呆法,何缺出輪何班補,雖撫藩不能稍為變動。澄弟在外多年,豈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輪到班,則雖幫墊虧空,通邑挽留,而格於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輪到班,則雖不墊虧空,亦自不能不補此缺也。間有特為變通者,督撫專折奏請,亦不敢大違成例。季弟來書,若以朱公之實授與否,全視乎虧空之能墊與否,恐亦不盡然也。

曾儀齋若係革職,則不復能穿補子,若係大計休致,則尚可穿。 季弟有志於道義身心之學,餘閱其書,不勝欣喜。凡人無不可為聖賢,絕不繫乎讀書之多寡。吾弟誠有志於此,須熟讀《小學》及《五種遺規》二書,此外各書能讀固佳,不讀亦初無所損。可以為天地之完人,可以為父母之肖子,不必因讀書而後有所加於毫末也。匪但四六、古詩可以不看,即古文為吾弟所願學者,而不看亦自無妨。但守《小學》、《遺規》二書,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賢於記誦詞章之學萬萬矣。 季弟又言願盡孝道,惟親命是聽,此尤足補我之缺憾。我在京十餘年,定省有闕,色笑遠違,寸心之疚,無刻或釋。若諸弟在家能婉愉孝養,視無形,聽無聲,則餘能盡忠,弟能盡孝,豈非一門之祥瑞哉!願諸弟堅持此志,日日勿忘,則兄之疚可以稍釋,幸甚幸甚。

書不十一,餘俟續具。 兄國藩手草 (咸豐元年八月十九日,公元1851年9月14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四日寄出第九號家信,至十七日收到第七、第八兩號家信,高興地明白了一切。 左光八是我們鄉里的大盜,若能徹底將其剷除,掃平他的巢穴,那家鄉的百姓就能長期過上和平安定的日子,這自然是莫大的陰功。只是湖南的會黨幫匪,互相勾結,往往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現在製軍的程公,特地到湖南,就是奉了聖命查辦這件事,因為恐怕粵西的匪徒無路可走而四處逃竄,一旦竄入湖南境內,那麼湖南、湖北的會黨,說不定也會暗中與他們相通作亂。左光八這一股,我想還不是大團伙,然而我們家鄉去懲辦他。不可以太過激了,以免促成事變。目前聽說左某正在請地方的鄉紳推薦他,改惡從善,而且能為捉賊效力,這便是一個好時機。萬一不這樣,應當待機剷除他,不可以使力太猛,開場容易收場難。

關於公議糧餉一事,如果真出於全縣鄉紳的意願,就會造福無限。至於出錢墊付官府的虧損,則我家千萬不可出力。官府的虧損大約有一萬六千兩銀子,需支付大錢三萬餘串。幾乎每家全要分派千串才可以填補。現在提出此項建議的,均是幾個大紳士,無非是他們一時的豪氣而已,以致講出這種急功好義卻不切實際的話。若以後真的到各家輪番攤派,必定是投機取巧的富人家趁機弄詐,不願出錢,反而在官府面前討好;而心眼實的勢力弱的不僅多出錢財,還難免要受奸詐者伺機勒索。這樣一來,窮鄉貧瘠的小戶人家,必定會怨聲載道。況且此種風氣一旦形成,那麼下任官員上任之後,便會引用這個借錢辦公為例證,而且會仿照朱縣令在任之時百姓出錢墊付官府虧空為例證,也派民間出錢幫他,那時反而無話拒絕,假如這樣攀比起來,來一個官員,要扶持一個官員,我們的家鄉從此將永遠不安寧了。

凡屬辦公事,要深謀遠慮,這件事如紳士們有意辦,我家不必去攔阻,我家出面倡議,萬萬不可以。況且官位的補缺都有固定的辦法,哪種官位缺空輪到哪個班次的人去補,即使是撫台也不能稍作變動。澄弟在外多年,怎能如此不知這事?朱公如輪不到班,那麼雖然幫墊虧損,全縣挽留他留任,而拘於成例,也能補缺。現已輪到班次,則雖然不墊付虧損,也不可不補這個官缺。其中也有可變通的,一定由總督巡撫專門寫奏摺奏請,但也不敢太違背成例。季弟來信,如果說朱公的實授縣令與否,全看他虧損能否墊補,恐怕也不全這樣。 曾儀齋若是被革職,就不再能穿補服了;若是在外官考核時退休的,那還可以穿。 季弟有志於立德、修身養性的學問,我看過信,十分高興,是人沒有不可以成為聖人賢的,斷不在於讀書的多少,我弟果然有志於此,需要熟讀《小學》和《五種遺規》兩書。此外其他書能讀當然好,不讀也沒有任何損害。可以做天地間的完人,可以做父母的孝子,不必因為讀書而增加一點點。不但四六文與古詩可以不看,即是古文這種我弟所願學的,不看也不要緊。只要謹守《小學》、《遺規》兩書,做一句算一句,做十句算十句,比那記誦詞句文章的學問強上萬萬倍。

季弟又說願意盡孝道,唯親命是聽,這尤其可以彌補我的缺憾。我在京城十多年,侍奉堂上大人有缺憾,久不在父母身邊逗笑取悅雙親,內心十分慚愧,沒有一天可以放下這樁心病,如弟弟們在家,能夠委婉愉悅孝順堂上大人,無形無跡,默默實行,那麼,我能盡忠,弟弟能盡孝,那難道不是我家的祥瑞之氣象嗎?希望弟弟們能堅守這個志向,天天不忘,那麼為兄我的內疚就可以稍稍減輕。幸甚幸甚。 信不能述十分之一,餘下的待以後再續。 兄國藩手書 縣里公事,我家不出頭,也不躲避 澄弟左右: 來信言餘於沅弟,既愛其才,宜略其小節,甚是甚是。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當世亦實不多見。然為兄者,總宜獎其所長,而兼規其短,若明知其錯而一概不說,則非特沅一人之錯,而一家之錯也。

吾家於本縣父母官,不必力贊其賢,不可力詆其非。與之相處,宜在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渠有慶吊,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須紳士助力者,吾家不出頭,亦不躲避,渠於前後任之交代,上司衙門之請託,則吾家絲毫不可與聞。弟既如此,並告子侄輩常常如此。子侄若與官相見,總以謙謹二字為主。 (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公元1862年10月26日) 澄弟左右: 來信中說到,我既然欣賞沅弟的才幹,就應該忽略他的小節,說得很對。沅弟的才幹,不光是我們這一家族的人中少有,即便現在天下之大也實在不多見。但作為兄長,總應該在稱道他的長處時,能同時規勸他注意自己的不足,如果明知有了錯誤,卻一概不說,那就不是沅弟一人的過錯了,而是一家的過錯。

我們家對於本縣的地方官,沒有必要特別地稱讚他們怎樣好,也沒有必要特別地說他們不好,和他們相處,應在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遇到他們有該慶賀或該弔唁的事情,我們家一定要去;他們有公事,需要地方紳士幫助的時候,我們家既不主動出面張羅,也不躲避。他們前後任的交割,上司衙門的請託,那麼我家絲毫不可以參與其間。弟要這樣做,並教育子侄輩常常這樣做。子侄們如果與官員相見,總要以“謙謹”二字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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