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飢餓的盛世·乾隆時代的得與失

第28章 第一節權力平穩交接

老皇帝又一次在凌晨三點多就醒了。貼身太監早就料到這一點,老皇帝輕微的鼾聲一停,他就從地上站起來,開始給乾隆一件件穿好衣服。然後,老皇帝就垂衣靜坐在御榻之上,耐心地等待三個小時後的陽光。 這已經是近年來的常態了。 《清高宗實錄》記載,乾隆五十年(1785年)之後,睡眠即開始減少,“年高少寐,每當醜寅之際,即垂衣待旦,是以為常”。 更何況今天的日子是多麼特殊。就在三小時前的交子時分,大清帝國使用了六十年的乾隆年號永遠地成為了歷史。今天已經是大清嘉慶元年(1796年)正月初一。乾隆比平常更早醒了近一個小時,就是因為心中惦記著今天的“禪位大典”。生性周密的他心中把所有的環節又盤算了一遍,再一次確認,萬無一失。

從乾隆中期開始,接班人問題就成了全大清帝國關心的焦點。 處處爭第一的乾隆在子女數量上沒有超過他的祖父。康熙共有過三十二子二十女,而乾隆一生共育有二十七個子女。其中十七男十女。其中五子五女早殤,因此長大成人的是十七人。 在十七個兒子當中,乾隆最喜歡的,無疑是孝賢皇后所生的兩個嫡子了。 在立志事事超越前人的乾隆看來,大清王朝建立以來的最大遺憾是沒有一個皇帝是以嫡長繼位的,所以即位之初他就暗下決心,“必欲以嫡子承統,行先人所未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獲之福”。 但無奈兩個嫡子都早夭,連喪兩個嫡子後,二十多年間,皇帝沒有再提立儲的事。 皇帝不提,臣民卻不能不想。對於那些以天下為己任的讀書人來說,“儲位空虛”是國家之大危險。皇帝一旦有故,則天下必然動盪。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皇帝東巡瀋陽時,一個錦州生員金從善就攔路呈詞,要求皇帝盡快明立太子,並說:“大清不宜立太子,豈以不正之運自待耶?”(唐文基《乾隆傳》)

皇帝聞言大怒,看來天下人竟然已經普遍認為自己不立儲君,是因為“貪戀寶位”了。最好面子的乾隆怎麼能容忍這樣的攻擊?於是在殺了金從善之後,皇帝向全國頒布“明發諭旨”,向天下公佈了自己的計劃。皇帝說,自己絕不是貪戀權位之人,早在剛剛登上皇位之際,他就已經向上天默誓,只當六十年皇帝,而把在位時間最長的紀錄留給祖父康熙: 天下人也許會竊竊議論我貪戀寶位,不肯立儲。豈不知我登基之初,就曾焚香禱告上天說:我皇祖在位六十一年,我不敢相比,如果我能統治六十年,一定會在八十有五歲時傳位皇子,自己退休下台。 (《清高宗實錄》) 皇帝還告訴天下,早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冬,他就已經秘密立儲。不過此事他只告訴了幾個軍機大臣,所以天下人才會產生這樣的誤會。

此諭一出,關於誰是繼承人的猜想在民間進行得更熱烈了。對於市井小民來說,猜猜哪個阿哥將成為下任皇帝也是極好的談資。 其實,這個謎說難則難,說簡單也很簡單。 乾隆三十八年之時,十七個兒子中,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和十六阿哥都相繼亡故。 其中大阿哥的亡故,就與立儲有關。 想立嫡子不成,皇帝卻把氣撒在庶子身上。皇帝對兒子和女兒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他在女兒面前是個和藹可親的慈父,高興時甚至可以俯首甘為孺子牛,在兒子麵前卻一直板著面孔。他對阿哥們的態度,完全是從政治角度出發的。為了壓制他們的政治野心,防止歷代爭儲故事重演,乾隆對皇子們管束極為嚴厲。直至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前,除皇四子、皇六子因出繼為宗室親王之子而獲爵位外,其他皇子一律沒有爵位,不論年齡多大,結沒結婚,都只能規規矩矩待在宮內成天讀書,不得與外界任意交往,猶如高級囚徒。對於有了爵位的那兩位皇子,也嚴格限制其器用,不許使用親王服制,規定“一應服用,仍應照皇子之例”。 (《清高宗實錄》)皇子的限制之嚴,待遇之低,超過了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有時候,他對兒子的提防到了神經過敏的程度。

孝賢皇后去世時,庶出的皇長子永璜二十一歲,皇三子永璋十七歲。接連兩個嫡子去世,顯然使他們兩個繼承儲位的概率大增,因此雖然他們在皇后的喪禮中行禮如儀,中規中矩,皇帝卻怎麼看著都不順眼。皇帝怎麼看他們,怎麼覺得他們的悲痛是裝出來的。大行皇后的梓宮(梓木做的棺材)剛運到通州,皇帝就沒頭沒腦地下了一道嚴旨,指責大阿哥在喪禮中舉止茫無所措,於“孝道禮儀未克盡處甚多”。皇后喪期剛滿百日,皇帝又當著滿洲王公大臣的面痛責大阿哥對嫡母之死“並無哀慕之愧”,三阿哥“於人子之道毫不能盡”。皇帝的口氣非常嚴厲: 試看大阿哥年已二十一歲,此次於皇后大事,伊一切舉動尚堪入目乎?父母同幸山東,惟父一人回鑾至京,稍具人子之心,當如何哀痛,乃大阿哥全不介意,只如照常當差,並無哀慕之忱……今看三阿哥亦不滿意,年已十四歲,全無知識。此次皇后之事,伊於人子之道,毫不能盡……伊等俱系朕所生之子,似此不識大體,朕但深引愧而已,尚有何說!

在專制時代,不孝是極大的罪過。而皇帝意猶未盡,又殺氣騰騰地挑明說,大阿哥、三阿哥對母后之死幸災樂禍,有覬覦神器的野心。因此,這二人絕不能成為太子人選:“大阿哥、三阿哥如此不孝,朕以父子之情,不忍把他們誅殺。但朕百年之後,皇統則二人斷不能承繼!大阿哥、三阿哥日後若心懷不滿,必至弟兄相殺而後止,與其讓他們兄弟相殺,不如朕在之日殺了吧!”怒氣沖衝的皇帝轉過臉來又告誡滿洲大臣,今後如有人奏請立皇太子,“朕必將他立行正法,斷不寬貸”! (《清史稿》) 其實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兩個皇子的表現並無太大不妥。皇帝的這些激烈言辭不過是他在孝賢皇后之喪中的失常舉動之一,然而兩個兒子卻難以承受這樣猛烈的打擊。因為這一番驚嚇,大阿哥永璜竟患了重病,並於乾隆十五年(1750年)憂懼而死,上距嚴厲的廷訓不過一年零九個月。

聞聽大阿哥驚懼成疾,從皇后之喪中清醒過來的皇帝也十分後悔。彌留之際,皇帝親臨皇子寢處視疾,素幔中的大阿哥淚汪汪地對親臨視疾的皇帝說:“兒不孝,不能送皇父了!” 皇帝痛悔不已。 為彌補心靈上的不安,皇帝追贈永璜為定安親王,使他成為諸子中第一個得封親王爵者,並且其名號由永璜長子綿德繼承。綿德因此成為乾隆諸孫中第一個未降等襲封親王的。皇帝並破例讓綿德即於皇長子所居別室治喪,不必遷移外所。終其一生,皇帝對皇長子一支都給予了特殊的關愛。 雖然因為防範過甚痛失親子,皇帝此後並不在防范子孫方面有絲毫放鬆。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皇長孫綿德與禮部郎中秦雄褒私下“相見送禮”。按理說,皇孫與京城官員見個面,接受個小禮物,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然而在皇帝眼裡卻是無法原諒的。老皇帝嚴厲處分,革退了綿德的王爵,廢為庶人,罰他去守泰陵。並將秦雄褒發遣伊犁,連綿德的師傅也受到處分。同年七月,一個山西小吏向出繼出去的四阿哥投信,被凌遲處死,四阿哥也因背了個黑鍋,於幾個月後憂懼而死。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山西巡撫喀寧阿風聞六阿哥和皇次孫建儲有望,就向六阿哥永瑢及綿恩呈遞請安片子,並“送魚數尾”。綿恩等鑑於前事,懼不敢受,將其事奏報給皇帝。皇帝因此褒獎綿恩,喀寧阿受到傳諭申飭。正是由於皇帝的嚴厲果斷,使諸子諸孫十分注意約束自身的行動,終乾隆一朝未發生爭儲之事。

除掉死去的那些阿哥外,十二阿哥因為生母那拉皇后為皇帝所厭惡,根本沒資格列為皇儲人選。四阿哥和六阿哥早已分別過繼給履親王允祹和慎郡王允禧為孫,因而也被排除掉了立為皇儲的可能。皇帝真的要決定立儲大事,就只能在八、十一、十五和十七阿哥這狹小的範圍中做一抉擇。 八阿哥永璇是皇帝身邊最年長者,他文才不錯,書法趙孟,嫵媚可愛,也能畫平遠山水,但為人輕躁,做事顛倒。有一次皇帝分派諸皇子去西郊黑龍潭祈雨,八阿哥本當值班,卻遍尋不見。一問才知道他帶著親隨侍從忙中偷閒到城裡玩去了。在嚴峻苛刻的皇帝看來,這無疑是不能容忍的重大過錯。加以他又有腳病,儀表欠佳,皇帝對他不抱期望,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封個儀郡王了事。

十一子成王永瑆更具文藝天分。他的詩文精潔,尤工書法,早年學歐陽詢、趙孟書,出入王羲之、王獻之筆法,臨摹唐宋各家名帖,均造極詣,獨創所謂“拔鐙法”,名重一時,論者以為清朝自王若霖以下,成王一人而已。同時代享有盛名的書法巨擘還有鐵保、翁方綱、劉墉,與成王並稱四大家。乾隆是個風雅天子,每每臨幸成王府第,觀賞他的書畫佳作。不過,對十一阿哥的寄情翰墨,皇帝也並非一味贊同。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五月的一天,皇帝見十五阿哥永琰手持扇上有題畫詩名,落款為“兄鏡泉”三字,一問才知“鏡泉”是年方十四五歲的十一阿哥別號,皇帝以為天家子弟不當如此效仿漢人陋習,所以下旨斥責,不許宗室貴族取號,因為過於文弱,難免丟掉滿洲的勇武,並說這些細節“所關國運人心,良非淺鮮”。皇帝對十一阿哥的不滿尚不止於此,這位阿哥柔而無斷,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怪脾氣越來越多,越來越吝嗇。據說一次乘的馬死了,即命烹馬肉代膳,當天王府即不舉炊。傳出去,成了整個朝廷的笑話。這樣的人,顯然也無人君之相。

至於十七阿哥永磷恐怕是兄弟幾個中最不成器的。這個老兒子從小就不喜歡讀書,性情也輕佻浮躁。年紀稍長,就常常溜出宮禁,一身便服去外城狹路曲巷尋花問柳。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皇帝八旬萬壽慶典前大封諸子,六阿哥、十一阿哥、十五阿哥都封了王爵,永磷只封個貝勒,從此對皇位徹底死了心。他曾對親近的人說:“即使皇帝多如雨落,也不會有一個雨珠兒滴我身上。將來哪位哥哥當了皇帝,能把和砷府邸賜給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和砷敗後,他的同胞兄長嘉慶皇帝果然將為王公大臣垂涎的和府賜予永磷一半,從此,永磷燕居邸中,唯以聲色自娛而已。 唯一還不讓皇帝失望的,只有十五阿哥了。 和其他三個皇子比起來,皇十五子永琰不是最聰明的一個,卻是缺點最少的一個。

十五阿哥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被密立為太子時年僅十三歲。他的生母魏氏,是漢人出身,系內務府包衣,外祖父為內管領清泰,身份並不高貴。 但這個孩子有其他幾個不及的優點,“以勤學聞名”。他自認為天賦平常,所以學起習來異常用功,三九寒冬,深更半夜,還經常手不釋卷。史載他“以不學為戒,故三冬甲夜,孜孜於退食之時,遊情於聖賢之籍”。在他的詩集中每有這樣的詩句:“夜讀挑燈座右移,每因嗜學下重幃。”“更深何物可澆書,不用香醅用苦茗。” 另一個突出之點是他的孝順與“端淳”。在乾隆的嚴厲督責下長大的永琰,品格端方,為人勤勉,生活儉樸,待人寬厚。他最大的長處就是能克制自己,不為任何聲色所誘惑,不做任何出格過分的事情。正史筆記,絕少關於他的負面記載。 雖然有清一代,嚴禁皇子與大臣交接,然而通過皇子師傅這一渠道,朝野上下對這幾個皇子也並非毫不了解。據說,在四個皇子中,年僅十三歲的皇十五子是最懂事、最勤奮的一個。當時出使天朝的朝鮮使臣回國後,向他們的國王匯報見聞時多次說:“第十五子嘉親王永琰,聰明力學,頗有人望”,“皇子見存四人,八王、十一王、十七王俱無令名,唯十五王飭躬讀書,剛明有戒,長於禁中,聲譽頗多”。 (《朝鮮李朝實錄》) 歲月不待人,年過花甲的乾隆必須做出決定。他在傳位密詔中小心翼翼地寫下了永琰的名字,不過放下筆後,他一直不能驅走心中的忐忑。畢竟,十三歲這個年齡對於一個繼承人來說,是太小了,這棵看起來不錯的幼苗能否長成參天大樹,誰也不能確定。乾隆三十八年冬至,六十三歲的老皇帝到天壇祭天,跪在圜丘中心,默默向蒼天禱告:“我已經秘密立永琰為皇儲,然而此子年僅十三,性情未定。如果永琰有能力繼承國家洪業,則祀求上天保佑他諸事有成。如果他並非賢能之人,願上天讓他短命而死,使他不能繼承大統。我並非不愛自己的兒子,只是為祖宗江山計,不得不如此。”(《清高宗實錄》) 雖然感情豐富,然而在這個政治超人心中,兒女之情與帝王的責任感比起來,恰如鴻毛之於泰山。 好在上天似乎對永琰也比較滿意,從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到六十年(1795年),永琰一直身體健康,他的表現,也越來越得到乾隆的肯定。到了舉行傳位大典的這一刻,在乾隆心中,為這個接班人打了八十分。 讓皇帝滿意的有四點: 第一,從性格上看,皇十五子少年老成。他性格中最大的特點是自製力強,富於恆心和毅力。他生活有常,舉止有度,學習勤奮,辦事認真,從不逾規矩一步。這是最讓乾隆欣賞的。 第二,此人品質“端淳”,待人真摯,善於為他人著想。他富於同情心,十分重感情。他時時處處克己忍讓,生活儉樸,從不追求自己的個人享受。最為難得的是,這個皇子修養極佳,為人謙遜,很少發火,待人從無疾言厲色。 第三,從學業上看,經歷了二十多年嚴格、系統、高質量的帝王教育,永琰的成績非常突出。永琰對儒家天理人心之學,頗有心得。他的修養是建立在學養的基礎之上,因此根基牢固。另外,此子武功騎射成績雖然比不上他的父親和曾祖父,在兄弟當中也是首屈一指。 第四,從外表看,嘉慶皇帝是清朝歷代皇帝中長得最端正、最上相的一位。嘉慶皇帝的外表,可以說幾乎沒有任何缺點:他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皮膚白皙,五官端正,骨肉勻停,一副雍容華貴的相貌。臉型介於方臉和圓臉之間,顯示出他性格的平衡和理智。經過從小就開始的儀表訓練,他在出席大的場合時,總是舉止高貴,鎮定自如。 在帝位授受的那一刻,太上皇由衷地覺得,上天對自己一直是厚待的。你看,如今接受帝位的這個孩子,今年年齡三十六歲。這個年齡,既精力充沛,又富於經驗。生命由青春期的青澀,青年期的熱烈,轉為中年前期的穩健有力,正是主掌一個龐大帝國的最佳年齡。 配合乾隆的好心情,嘉慶元年(1796年)正月初一舉行的這個典禮儀式盛大華美,氣氛祥和安寧,連天氣都是如此晴朗燦爛。上午九點整,頭戴玄狐暖帽,身穿黃色龍袍袞服、外罩紫貂端罩的乾隆,坐上了太和殿寶座。老皇帝那雙慈祥中透著威嚴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緩緩掃向殿前廣場,殿前廣場上,翎頂輝煌、朝服斑斕的上千名王公大臣在莊重的“中和韶樂”中,如潮水一般拜興起跪。九時三十二分,隨著坐在寶座上的乾隆把手中那顆寬三寸九分、厚一寸的青玉大印“皇帝之寶”微笑著遞到跪在他面前的嘉慶皇帝手中,一個空前的紀錄誕生了:中國歷史上最平穩的權力交接順利完成。 權力交接一直是中國專制政治制度中最易迸發的瘡口。最高權力終身製的一個最顯著弊端即是權力更替的不確定性和穩定性。在任期制下,權力交接有著規範的時間和程序,授與受者都有充分的準備時間。然而在專制制度中,你無法準確預知老一代統治者何時去世,權力更替的時間因而不能確定。在任期制下,權力授受雙方通常都是在健康狀態下,這保證了權力交接棒順暢自然。然而,在世襲制下,權力交接必然出現在統治者病危或者死亡之時,臨終者的手已經無力有效揮動手中的權柄,在交接棒過程中十分容易出現意外:或者是權力大棒被斜刺裡衝出來的冒險者奪走,或者老一代統治者被迫不及待擔心夜長夢多的繼承人提前推出跑道,或者是在老皇帝去世後,權杖落地,出現一段充滿危機的權力真空期。所以,中國歷代以來權力交接之際,不是血雨腥風、誅族滅門,就是杯弓蛇影、疑雲重重。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歷代皇帝都絞盡腦汁,想盡了一切辦法。最常見的是預立太子,然而熟悉中國歷史的人都知道,太子不是容易做的。從古至今,一帆風順的太子屈指可數,擔驚受怕,險象環生,几上幾下,身陷囹圄,甚至身首異處的倒是比比皆是。這樣的例子實在不勝枚舉,就以大唐王朝的太子們為例吧: 第一個太子李建成死於弟弟李世民之手。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也與父親反目成仇,謀反被廢,幽禁致死;唐高宗和武則天所立的前三個太子李忠、李賢、李弘,都被武則天殺掉。唐玄宗的太子李瑛先是被廢為庶人,隨即賜死;自憲宗以後,皇帝生前所立太子幾乎無一能即位,大抵老皇帝一死,太子就被宦官殺害…… 有清一代的權力交接,雖然不如唐代一樣血腥,也同樣問題多多。史上最為失敗的立太子事件,無疑發生在乾隆的爺爺康熙時期。為了解決接班問題,康熙早早立了太子,其間廢而復立,折騰了數十年時間,最終的權力交接還是鬧得腥風血雨,不明不白。 只有乾隆皇帝,在這個問題上順風順水。賴父親創立的秘密立儲制,他當初的即位相當順利;如今他要再上一層樓,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就解決繼承問題,把權力交接的震動降到最低,使大清王朝的穩定不受任何威脅。 可以說,在堯舜之後的中國統治者中,只有乾隆一個人真正成功地實行了“禪讓”。自從三代之後,“禪讓”就成了中國專制政治中一個美麗的夢想,成了統治者“成聖成神”的標誌。可惜,所有的效仿者都畫虎不成反類犬。公元前318年,燕王噲效仿堯舜,主動禪位與子之。可是這次禪讓並沒有帶給燕國任何的好處。三年後,“燕國大亂,百姓恫怨”,齊國幾乎滅燕。在此之後出現的“禪讓”,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不是老皇帝被逼無奈被小皇帝奪了權的代名詞,比如唐玄宗與唐肅宗;就是權臣篡位的遮羞布,比如曹魏代漢。唯一一次自願的禪位發生在宋高宗時期,不過那是因為宋高宗外惕強敵,內耽逸豫,不足掛齒。 這一時刻,不啻是中國專制政治史上最輝煌、最偉大的一個瞬間。歷代王朝權力交接之際的血腥、緊張、能量自我衝突都被乾隆巧妙化解。在中國歷史上,這確實是一個空前絕後的創舉,是專制時代權力平穩交接的一個完美典範。歷史學家對乾隆的這一舉動一致高度評價,其中以清代史學家趙翼所言最有代表性: 惟我高宗純皇帝當大一統之運,臨禦六十年,親傳寶位。猶時勤訓政,享年到八十有九;今上自受禪後,極尊養之。誠無一日不親承色笑,視宋孝宗之一月四朝,曾不足比數焉。然則兩宮授受,慈孝兼隆,福德大備,真開闢以來所未見,豈不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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