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第14章 第三章天涯孤旅

情到深處,最怕的就是離別,在人生的渡口,有許多長長短短的離別讓人措手不及、魂夢相牽。其實感情的世界,亦是迷幻重重。有些人看清方向,勇往向前,有些人卻時常在岔路口走失迷途,弄得狼狽不堪。有多少情感,可以等到流年暗換容顏,依舊不會更改?曾經有過的交集,終究會離散,執手相看的,終會成為背影。 納蘭從解開韁繩、策馬塞外的那一刻開始,就無時不在思念愛妻。有人說,納蘭不是一個大氣的人,他雖然當過武將,騎射皆是一流,可他身上始終脫離不了一個文人感傷的氣質。所以康熙在朝政上不會重用他,但是生活上卻需要有這麼一個人陪伴左右。不僅是康熙帝,還有世俗中萬千的人,都可以在納蘭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與情相關,世間萬物萬法唯情感人,唯情動人。哪怕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內心深處依然有柔軟的一面。納蘭詞之所以為人們爭相傳誦,離不了那個情字。

說到納蘭,就會想到,人生若只如初見,想到,不是人間富貴花,想到,我是人間惆悵客。浮現在眼前的,是一個英俊憂鬱的年輕男子手持書卷,坐在閒窗下,窗外落紅滿地。此時的納蘭,放逐在遙遠的塞北,天高雲淡,就像他的心,那麼寬大,觸摸不到邊際。那一種虛空,哪怕用萬物堆砌,也無法將之填滿。在人生的旅途上,有些人提早看到了想看的風景,所以悟得更早;有些人晚些看到自己要看的風景,所以悟得遲些。納蘭是那個悟得更早的人,悟不是了悟,而是懂得更深的苦難和悲傷。所以他的心就像是冰底的水,日夜流淌,可是無人知曉。 康熙出巡考察民情,納蘭跟隨在身邊,只做了一個陪襯和保護的作用,國家大事從不與他商議,以康熙的清醒和睿智,似乎納蘭的才情只適合雪月風花。但是康熙又離不開他,他身邊需要有這麼一個詩意的臣子,點綴他乏味的生活。或許康熙比任何人都明白納蘭的心思,可他貴為天子,天下萬民皆可為他所用。在他眼裡,納蘭不是奴僕,而是一個超脫世外的隱者。他限制了他的自由,卻又在羨慕他的瀟灑,因為他可以束縛他的身,卻無法捆綁他的心。所以他的心,依舊浸泡在情愛里,他的才思,依舊可以似清泉流淌。

白日里追隨康熙四處奔忙,一個臣子為君主所能做的,就是赴湯蹈火、肝腦塗地。納蘭是個重承諾、有責任的人,他對自己的職位雖有不滿,但他對康熙卻盡心盡責。康熙曾經對他說過,就算外面兵荒馬亂、波濤洶湧,在納蘭身上,卻可以看到國泰民安、波瀾不驚。納蘭是一個嚮往和平的人,這樣的人不適合參政,他的心過於柔軟慈悲。納蘭明珠權傾朝野,成為康熙朝重臣,似乎與納蘭容若沒有太大關聯。容若甚至時常為父親的權勢所礙,讓他無法從容自如。在這一點上,康熙心中明朗,他是帝王,需要籠絡各種人才。在某種程度上,他比納蘭更加身不由己。 寂夜無聲,納蘭終於可以洗去一身的塵埃,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沉醉。披衣在窗前,屋內爐火燒得正旺,溫著塞外的奶酒,他還是更習慣青梅酒的味道。那種清雅的酒香,會讓他想起許多的青梅往事,那些失去的以及擁有的人。納蘭思念愛妻,提筆填了一闋《鷓鴣天》和一闋《清平樂》。

別緒如絲睡不成,那堪孤枕夢邊城。因聽紫塞三更雨,卻憶紅樓半夜燈。
塞鴻去矣,錦字何時寄?記得燈前佯忍淚,卻問明朝行未。
納蘭忘不了的,還是紅樓舊夢,是鴛鴦錦字。他是與生俱來的情種,在現實的人間半夢半醒。雖然身處塞外,聽著朔風,可是孤枕難眠。有時候,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讓自己這樣淒涼。心底總會莫名地生出一種情緒,無論是喧鬧時還是清廖時,這種情緒偏偏要糾纏不休。文字與愛情,對納蘭來說是毒,越是想念,越是上癮。他的毒,生來就種在心裡,隨著流年長成了一棵樹。這棵樹,不遮風,不避雨,結滿了愁緒,還有相思。而他就立在樹下,看著自己的毒癮越來越重,近乎病入膏肓,竟毫無辦法。 而讀納蘭的詞,深刻體會納蘭的人,也會情不自禁和他一起中毒。事實上,我們並不是中了納蘭的毒,而是被他所醞釀的那種情緒迷醉,那些與人生、與情愛相關的詞句,總是暗合了你我的心境。我們不由自主地喜歡,願意將自己沉浸進去,不茶不飯,不言不語。因為世俗是風刀霜劍,逼迫我們想逃離,是納蘭給我們營造了這樣一個夢境,雖然是感傷的夢,卻慈悲、溫柔。我們可以在夢裡看到自己的影子,這就是納蘭最大的魅力。

納蘭把他的毒傳染給了別人,自己並沒有好起來,而是一直病下去,病得不知道找誰來替他療傷。他是真的病了,在寒冷的塞外,他患上了寒疾,這曾經落下的病根再度復發,來勢之凶猛令跟隨的御醫和軍醫都束手無策。納蘭整日整夜高燒不退,渾身抽搐,疼痛不已。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就這麼辛苦地折騰著。在他內心深處,有一種強烈的孤獨、失落和空虛一直纏繞,讓他的病始終不得好轉。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為何會復發寒疾,為何會這樣一病不起。他走入仕途,仕途之路卻不是自己的初衷;他每天出入宮闈,可所做之事皆不如意。看多了官場的繁複與黑暗,這樣的日子讓他如臨深淵。伴駕隨徵,使他本就體弱多病的身體更加不禁風雨,精神亦有如履薄冰之感。加之與愛妻的離別,令他再也沒有力氣跋涉在荒漠曠野。風寒入骨,支撐不住,倒在天涯陌路,連給個溫暖的人都看不見。

臥病在床的日子,只要他一清醒,那種無邊的寂寥就會侵襲而來。在沒有依託的時候,他只能與詞相伴,詞是知己,詞是情侶。病中,為了解懷,他填了許多的詞。 黃昏又聽城頭角,病起心情惡。藥爐初沸短檠青,無那殘香半縷惱多情。 翠袖凝寒薄,簾衣入夜空。病容扶起月明中,惹得一絲殘篆舊薰籠。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教他珍重護風流。端的為誰添病也?更為誰羞? 他的詞,字字句句,都是愁苦,都是離恨,彷彿只有這樣才是納蘭風骨。他寫得情真意切,看客亦是感慨不已。多情自古原多病,端得為誰添病也。立在我們面前的,就是一個文弱多情的才子,他讓人又愛又憐,讓人想要把自己所有的溫暖和祝福都給他,甚至代替他病一場,只要他的痛苦可以減少一點點,那麼一點點,就是我們人生歲月裡最大的慈悲。在茫茫的曠野,他的詞就像一封無處投遞的信,不知道那個遠方的人是否可以隔著山水看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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