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第13章 第二章遠赴塞外

無論命運是一波三折,還是平坦通達,這一生它都會緊緊地追隨著我們,不離不棄。直至走到人生的黃昏,回首過往年少,都是雲裡來夢裡去。那麼多的愛與恨、悲與歡,在流淌的時光裡,皆成了飛蛾撲火,甚至連灰燼都沒有。可我們依舊執著於過程,每一寸光陰都要親歷,以為只有百味皆嚐的日子才是完整的人生。 納蘭就是陷在宿命的旋渦裡,身不由己。圍場回來之後,康熙給他加官,從三等侍衛升為二等侍衛。他既是英俊瀟灑的武官,又是詩詞風流的文人,康熙對他的喜愛或許也就是因為他文武兼備。納蘭容若被眾人羨慕的時候,也不乏一些小人妒忌。納蘭明珠在朝廷的地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間也結下了不少政敵。那些人對納蘭容若妒忌,甚至有時明槍暗箭,讓這位多愁善感的詞人時常會感到莫名的煩悶。他是一個純粹的人,不願意和這些人爭名奪利,可是父親顯赫的身份讓他無法置身事外。

所以康熙給納蘭晉升二等侍衛,無疑是重新給他上了金枷玉鎖,就像一匹超凡脫俗的千里寶馬,被拋擲在萬千庸常的馬匹間,套上韁繩,無法實現它宏遠的抱負和凌雲壯志。納蘭一心只想在翰林院修書,這樣每天濡染墨香,雖做不了閒雲野鶴,卻亦可以避免許多傾軋。侍衛工作簡單乏味,佔去了他太多精力和時間,一身才華與學識,就只在與皇帝交往的細碎中體現,無法得到遠大地施展。納蘭容若,一隻籠中金絲雀,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卻失去了自由,丟掉了活著的真實價值。 圍場回來不到一個月,納蘭容若被安排陪同康熙皇帝出巡塞外。遙遙遠途,此行一去,又是天涯,不知幾時才能回到京師。納蘭和妻子盧氏自是難捨難分,無奈君命不可違抗,再多的不捨,也難免一別。倘若納蘭不生在富貴之家,沒有功名縛身,可以與相愛的人朝暮相處,過著山水淡泊的日子,他的詞作是否還會如此感傷?他與塵世走得越近,他的心就更加淡漠與疏離。

策馬揚塵,黃沙滾滾,這該是他第一次真正遠赴塞外。他的祖先,就是在馬背上奪取的江山,曾經在關外牧馬放羊、喝酒吃肉,無比曠達豪邁。可他們的心中卻一直傾慕南國的花柳繁華,覬覦中原富饒遼闊的河山。橫空出世的努爾哈赤,帶八旗鐵蹄彈冠而起,後來他的兒子——皇太極摧毀了大明堅固的城牆,也驚醒了明崇禎皇帝的帝王之夢。 自毀長城的大明江山,像一輪落日,隱沒之後,就是漫長的黑夜,取代它的必定是一個嶄新的王朝。天風狂驟,黃塵湮沒的古道,硝煙瀰漫的戰場,連同刀劍上的血跡,都已經岑寂如風。他們用荒蠻野性戰勝了懦弱膽怯,告別苦寒貧瘠的塞外,在文明的疆界坐擁河山,君臨天下。納蘭想到這些,也禁不住熱血沸騰。 當他行至塞外,看到漫天飛舞的雪花,西風大漠,寒月胡笳,亦給他心中增添幾許悲曠的蒼涼。他的詞作隨著他的行程,飄至塞外,共赴天涯。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納蘭這首,和他往日的京華詞作相比有了不同的風情,畢竟是在塞外,畢竟是不同的風土人情。納蘭將雪花比喻成世間百媚千紅的花朵,但它的根芽卻不出自泥土,而是來自天外。所以它輕浮游弋,可是群芳盡落之時,它與眾不同的美麗,卻是那樣驚艷絕俗。納蘭就是這片雪花,不屬於絢爛富貴的金粉世界,他的美不能與世俗中的牡丹芍藥為伍。倘若要一片雪花丟掉它寒冷的世界,與百花一起生長,它還能存活嗎?而納蘭,本是一位屬於清逸山林的詞客,卻讓他生長在富貴之家,奔忙於儀鑾之側,這樣的生活,會幸福嗎? 就像是一朵花,長在岩石間,一條魚,漂游在淺灘上,一隻鳥,囚禁在籠子裡。就像一個神仙落在凡塵,一個書女嫁給屠夫,一個雅士奔赴戰場。給了再高的榮耀,再華貴的生活,也不可能會開心,會幸福。人生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錯誤的開始,錯誤的忙碌,錯誤的結局。錯誤地將這朵寒冷的雪花,丟在溫暖的南國,看著它消融,死去。錯誤地將一個風流才子,束縛在富貴之家,每天玉粒金蓴,卻飢餓難當,華服貴冠,卻衣不蔽體。明知道是錯誤,可是在註定的悲劇裡,你依舊要行走下去,哪怕在不屬於自己的空間裡生存,依然要維持著呼吸。沒有誰可以體會到這種繁華中的淒涼,甚至會認為所有的愁怨和痛苦都是無病呻吟。

納蘭容若真的是故作疼痛嗎?作為一個詞客,他的思想不能用常人的標準來評判。世人都明白,紅塵雅客需要尋找的是雪月風花的意境,是高山流水的知音。任何用脂粉、名利堆砌的華貴,他們都視若灰塵,他們的心不能與紅塵並肩而行,只能疏離,去追尋一個可以相知的人或者物。就如同雪花也曾有過一個紅顏知己,當年謝道蘊將雪花比擬成柳絮,被世人稱作詠絮才女,她與雪花就有這麼一段塵緣。如今那位詠絮佳人早已紅粉成灰,這來自天外的雪花,依舊回到以往的孤獨,它還能在紛擾俗世找到另外一個知己嗎? 知音真的那麼重要么?自古以來,多少人的一生只為等待一個知音。當年子期死,伯牙在他墳前撫完平生最後一支曲子,摔斷鳳弦,酬謝知音。豪情萬丈的愛國英雄岳飛,也在無眠之夜,撥弄琴弦,發出“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無聲吶喊。才高笑王侯的蘇軾,也自比孤鴻,寫下“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落寞之句。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一個滿腹才學的雅士,需要找到一方屬於自己的天地顯山露水,又怎麼甘願碌碌一生?一個絕代風華的紅顏,要找到一個為她可棄江山的英雄,又怎麼願意為他人作嫁衣?

謝娘別後誰能惜?納蘭心中那位離別的謝娘,是青梅表妹。雖然對青梅的情感已有了轉變,可是畢竟從小長大,失去青梅表妹,宛若失去了知己。他想起了妻子意梅,她的出現讓納蘭的情感有了依托,給了他溫柔的相知。今日漂泊天涯,更讓納蘭想念愛妻的好,倘若沒有這份交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可以支撐著走完以後的路。萬里風沙的塞外不是故鄉,他的故鄉在京師,因為京師才有他牽掛的人。心之所繫的人在哪裡,故鄉就在哪裡。儘管納蘭說自己是一片雪花,這極寒之地卻不是他的天堂。 他原本想要做一個出世者,漫步在雲端之上,漠漠地看著世間一切,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著他們的離合悲歡。卻不料,自己墜入煙火最深的紅塵,在烈火烹油的家族出生成長,在鮮花著錦的皇宮承擔使命。這樣旺盛的氣焰與華麗,彷彿在催促著一場燦爛的死亡,像點燃在夜空的煙火,像綻放在枝頭的繁花。儘管美麗絕倫,卻無比短暫,短暫得只是煙火一閃一滅的光陰,只是一個春天和一個秋天的距離。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茫茫曠野,納蘭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思念遠在家鄉的愛妻。在沒有溫暖的旅途中,是文字讓他賴以生存。一程山水,一更風雪,鮮衣怒馬,他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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