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159章 諍友

梁啟超和周善培相識於1989年10月初,當時研甫督學約定在武昌會合,梁、週都乘坐買招商局的官艙由上海到武昌。當時梁已經名滿天下,而周善培自認是個無名小卒,不敢同梁攀談。過了九江,梁啟超主動來找周談天,週不願與他多談。此後,直到週的《力書》出來之後,梁寫了一封信給周,表示願意訂交之意,二人開始交往。 1899年,周善培到日本調查,與梁啟超在東京見面。見面欷歔感慨良久以後,週就提出梁啟超等人對政變應負責任的意見,梁誠懇地深自引咎。同時周善培就提出二人訂交的條件,彼此多規過,少獎善,梁啟超當即表示接受,以後往來三十二年,梁啟超便是周善培平生最能受直言的朋友,周善培亦用他的直言告誡過梁啟超無數次。

一次,週、梁徹談三天三夜,周善培勸梁啟超少談保皇的空話,多研究第二次如有變法的機會,如何以前事為戒,訂出如何有次第的辦法;同時周還勸梁少講公羊學,多研究周禮,因為中國原有一套整個的政治制度和方法,都在周禮上。梁啟超聽從周的規勸,對於公羊他以後就少講了;但對於保皇的招牌仍然放不下來。 1912年,周善培聽說袁世凱召梁啟超去北京,便與老師趙熙乘船去橫濱,勸梁啟超慎重其事。周善培說:“對德宗(光緒皇帝)是不該去,對袁世凱是不能去。”梁啟超被勸不過,於是吐露真言:他並不想去北京,但康有為催促他盡快成行,他不能違拗恩師的意願。最終梁啟超還是當袁的司法總長。 梁啟超當了司法總長,周善培認為,梁心裡還是讚成他的觀點,不過因為篤信南海康有為,才走錯這一步。周善培想,任公理智很高,只有創造一種理論才能轉移他。因康、梁是尊孔,週想來想去,決定從孔子書中找一種最廣泛的題目,提出若干合時的理論,對梁對症下藥,挽救梁啟超。於是,周善培用半年時間寫成《論語時義》一書,將論語四百廿一章丟開先儒的一切舊說,每章都藉孔子的題目來發表他痛罵袁世凱和諷刺梁啟超的意見。週讓弟弟週竺君到京,將此書面交梁啟超,請梁看一遍,替自己作一篇序。梁當著周竺君看了第一章(此章週借李斯、劉歆來一面解釋學而不時習的毛病、諷刺任公)。看完後,他對周竺君說:“我已經遍身是汗,不能往下再看了。請你回去替我謝謝老兄,只說我知過了。請他容許我改過補過。”

1913年,袁世凱既奪取廣東,請周善培擔任廣東將軍兼巡按使,週謝絕了。袁又找別人勸週,週再次謝絕。第三次,袁讓梁啟超派人來勸,週再謝絕:“任公不妨事袁,我卻認為我決不可見袁。”從此以後,周善培與梁啟超雖不通信,卻隨時看袁的舉動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準備隨時託人去提醒梁,請他預防,該抽身就早抽身,不要太陷深了拔不出。 周善培在《論語時義》中曾預測袁世凱想黃袍加身,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梁啟超。於是梁啟超早有準備,當袁世凱的“籌安會”出現後,梁啟超立即發表《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此文發表後,週、梁二人進一步合作,計劃討袁。 袁世凱死後,周善培勸梁啟超說:“袁死了,民國的政治是革命黨的事,我們應當關起門來少談政治。談政治的朋友只能共熱鬧,是不能共寂寞的。”梁啟超當時認可周說的,但經過討袁,樑的社會地位又進一步提高,門庭若市,卻怎麼也無法冷靜下來。

張勛復辟時,梁啟超來找周善培同去參加段祺瑞的馬廠誓師。週反對梁去討張,並說:“講交情,我同老段比較你還有點兒小交情,旁的事他不認識我,他卻認識我不想作官,不想依靠他來分點贓。而他這人自己是沒有腦筋的,左右又是一般壟斷權利、不願意別人分贓的人。他再三要我到四川去,你也從旁幫他勸駕,我尚且避之不及;你怎麼拿一個毫無交情又不免分取他一份權利的人去同他共事呢?”任公說:“老段反對洪憲,我們不該佩服他嗎?”周說:“我也是因為佩服他這一點,所以結束肇慶都司令部以後,我還同他做朋友。”任公說:“為什麼作得朋友又不能共事呢?”周說:“當然是兩回事。作朋友誰也不侵占別人權利;一共事,權利問題就來了。你連這種極淺顯的政治利害都分析不明白,還談什麼政治呢?你既認定他能共事,我不敢妨害你的自由。我只看你最後長嘆一聲下台就是了。”周善培果然言中,張勛打垮後,梁啟超擔任了財政部長,但不久就下台了。

周善培常對梁啟超說:“孔孟、蘇張都談政治,為什麼孔孟是政治家而蘇張是政客呢?就是孔孟談政治沒有自己,只訂出許多原則性的理論,讓一般諸侯去聽。誰照他的理論去做,是他的幸福,與我無關;誰不聽他的話,是他該倒霉,也與我無關。蘇張就相反了,事事都為的自己。誰聽他的話,那個人有利,他自然有利;聽他的話作壞了,而他的官騙到手了,他也有利。孔孟講了一生政治,雖沒有得過意,一生是愉快的,結果是安全的。蘇張雖然得過幾天意,卻一生在恐怖中,到底得不到好結果。” 梁啟超財政總長下台之後,周善培問他:“你講了一生政治,你有幾天是愉快的?”梁啟超只能用一聲長嘆來答復周。袁世凱死後,周善培勸梁莫問政治,他冷靜不下來;下台後,不待週勸他,他就自然地冷靜下來,講起學來了。

周善培對梁啟超說:“真講作事的政治家,勿論職權的大小,到一個地方,作一趟官,總得留下兩件事,使去後還有人想我,留下好印象。如李冰在四川鑿離堆,時隔二千年還有人紀念他,這是第一等。如子產在鄭國前半期被人咒罵,後半期被人稱頌,也是好的。即使象王荊公作壞,到今天還有人佩服他作事的精神,也夠得上政治家。如果作一趟官,留不下一件事使人回憶,這只能叫作官,不能叫作事,更說不上政治家。”梁憤然答:“你難道不曉得今天不能辦事嗎?”周笑著說:“你難道早不知道今天不能辦事嗎?” 周善培總結梁啟超的政治生涯:“任公有極熱烈的政治思想、極縱橫的政治理論,卻沒有一點政治辦法,尤其沒有政治家的魄力。” 周善培對梁啟超說:“中國長久睡夢的人心被你一支筆驚醒了,這不待我來恭維你。但是,作文章有兩個境界,第一個是能動人,讀你的文章,沒有不感動的。第一步你已經做到了。第二個是能留人。司馬遷死了快兩千年,至今《史記》裡有許多文章還是使人不厭百回讀的。你這幾十年中,作了若干文章,你試想想,不說百回讀不容易,就是使人讀兩回三回的能有幾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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