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137章 逸事

章太炎,初名學乘,後改名炳麟,因他仰慕顧炎武,而顧炎武名絳,便易名絳,字太炎。章的曾祖為餘杭巨富,祖父為鄉村醫生。父親曾官至河南按察使,後任杭州詁經精舍監院多年。章太炎幼承家學,從外祖父、父兄治經書和訓詁之學。 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龍之介曾描述過章太炎的容貌:“不客氣地說,他的相貌,實在不漂亮,皮膚差不多是黃色的,鬢髯稀少得可憐,那突兀崢嶸的額,看去幾乎像生了疣。只有那絲一般的細眼——在上品的無邊眼鏡背後,常是冷然微笑著的那細眼,確有些與眾不同。” 章太炎自小聰慧。章太炎6歲時,一日下雨,父親章浚邀請10餘位朋友、親友在家聚談,邊飲酒邊吟詩詞。一位與章浚同宗的章老先生酒興上來,便令小太炎應景誦詩一首。小太炎略作思考誦道:“天上雷陣陣,地下雨傾盆;籠中雞閉戶,室外犬管門。”頓時,四座皆驚,章老先生即令人拿來宣紙筆墨,揮毫錄下了章太炎這首“六齡童詩”。該詩現珍藏於章太炎紀念館。

章太炎少時,喜歡到舅舅朱子春家中玩。朱子春嗜飲,但因家貧而難得一醉。一次,章太炎見朱子春向小販買螃沽酒時,因身無分文,便當場解下褲子換一醉。朱子春擅畫仕女,此時正好有人前來求畫,朱便進屋取了一幅價值四兩黃金的古畫,以五百錢的價格轉讓給來人,終於可以買蟹沽酒,痛飲一番。許多人認為,章太炎狂放不羈的性格,是受了其舅舅朱子春的影響。 章士釗對章太炎由於氣類相通,以兄禮待之。有《元日賦呈伯兄太炎先生》雲:“堂堂伯子素王才,抑塞何妨所地哀。謀國先知到週召,論文餘事薄歐梅。世甘聲作高呼應,召亦名從弟畜來。浙水東西南嶽北,人天爾我兩悠哉。”太炎和之雲:“十年誓墓不登朝,為愛湖湘氣類饒。改步漸知陳紀老,量才終覺陸雲超。長沙松菌無消息,樊口編魚乍寂寥。料是贏洲春色早,霸人樓上更招招。”

章士釗說:“吾弱冠涉世,交友遍天下,認為最難交者有三人:陳獨秀、章太炎、李根源。” 章太炎狂傲,但唯獨對陳三立尊敬有加。他在為吳宗慈的《廬山志》題詞中尊稱陳為“義寧陳翁”。吳宗慈說:“太炎文集中,如此尊稱,殊不多見。” 清朝末年,在日本的革命黨人將許多日本著作翻譯成中文,當時馮自由便翻譯《政治學》一書,請章太炎為他潤辭。當時譯者對於日本的名詞,譯時煞費斟酌,如,馮將“社會”譯作人群或群體,而嚴幾道譯作群;“經濟”一詞,有人譯作財政。但章太炎對於這些詞直接引用,並不用中文名詞進行替換,如今社會、經濟已成為通用的語言。 章太炎幽居龍泉寺時,夜間常夢見自己到地府幫助閻王斷案,章為此事還寫信請教烏目山僧該如何是好。章恢復自由後,馮自由去看望他,問及此事,章告訴他說:“有一夜朦朧間,忽然被官差強迎上馬車,到了一間衙署,群擁我升公堂,接著便有判官模樣的人拿著多件公文,讓我在文件的下面署名,這些公文和世間的普通公文略同。審完案,仍用馬車把我送回來。以後每晚都是這樣。我在夢中問判官怎麼回事,判官說是地府請我替閻羅王斷案。這樣已經持續了半年,我日久生厭,決意不去,但到了晚上身不由己,常常被官差挾持而去。知道我恢復自由南下,才不做此夢。”

張競生曾在北京《京報》上徵求他人性史,並且出版了一本《性史》,上海書商出版該書後,日銷一兩萬本,上海的青年男女,幾乎人手一冊,男性公開討論,女性在深夜偷偷地看。章太炎的學生陳存仁告知章太炎此事後,章很是感興趣,讓陳去買一本給他看看。看過後,章說:“現代白話文的描寫技術,遠不如文言文,要是改用文言文來寫,要超過金瓶梅,這本性史瞠乎後矣。”接著他又說:“這個白話文的妖風一起,勢必會弄到白話文宣告變質。” 章太炎在日本時,一次,無錢度日,便寫一張紙條給汪允宗:“今已不名一錢,乞借銀元兩枚,以購香煙。”同室的蔣維喬說:“既已向人借錢,曷勿多藉幾元?”章答道:“此君只有兩元之交情。” 章太炎曾為蔣維喬改《沈竹礽先生傳》,修改前,章徵詢蔣的意見,蔣說:“太炎改,無意見。”文章刊出後,蔣說,這已不是他的文筆,應改署太炎。

山東某太夫人民國初年倡導男女平等,與章太炎認識。這位太夫人六十大壽時,一定要請章太炎為其作壽序。章太炎此時已經不贊成男女平等,便在壽序的結尾寫道:“詰朝登芝罘(山東某山名)之巔,東望日出,回顧落月,其平如引繩,斯蓋飲觴稱壽之時也。”其中雖有“其平如引繩”之語,但實將男女比作日月,不能平等。 章太炎晚年,生活簡樸。章家每天的菜餚極為簡陋,無非是腐乳、花生醬、鹹魚、鹹蛋、豆腐之類;家中沒有婢僕,菜餚都由夫人湯國梨自己就近購買。章太炎喜歡吃零食,經常來訪的友人,都會為他帶來些小零食,其中綠豆糕、豆酥糖及種種杭州土產,是他最鍾意的。章太炎的衣衫,常年不過三四套,從未見他穿過一身新衣。 章太炎反對白話文,但他卻有一本白話文的作品:《章太炎的白話文》,是他1909年至1910年間在日本為中國留學生所作的一系列演講文稿的彙編。他的白話文嘻笑怒罵,皆成文章,他曾在《留學的目的和方法》中譏諷日本學者道:“有一位什麼博士,做一部《支那哲學史》,把九流的話,隨意敷衍幾句,只像說的豬八戒吃人參果,沒有嚼著味,就囫圇吞下去;那邊的人,自己有一句掩飾的話,說我們看漢土的書籍,只求它的義,不求它的文。這句話只好騙騙小孩兒。仔細說來,讀別國的書,不懂它的文,斷不能懂它的義。假如有人不懂德國文字,說我深懂康德的哲學,這句話還入耳麼?”

1912年,章太炎準備續弦,朋友問他對於未來的夫人有什麼要求,章回答:“什麼嚴格的條件都沒有,只要能讀讀,也就足夠了。”後來湯國梨和他結婚後,他卻規定她每天必須讀《說文解字》。 章太炎娶妻時,號稱大麻子的劉成禺和李根源前往祝賀,章邀二人合影留念,兩人都爭著要站在章的左面,因左為尊。李對劉說:“我較你年長,當以齒等。”劉卻說:“你不過是李麻子,天下人都叫我劉麻哥,當然要讓我站上位。”聽得一旁的章太炎哈哈大笑說:“我這裡可不是麻花大學啊,還是不要在這裡爭行輩吧!” 章太炎幫助孫中山護法去雲南游說唐繼堯,被唐禮遇並聘為秘書長,一時趾高氣揚,命人做一竿大旗,上書:“大元帥府秘書長”。隨軍出發的時候就招搖在大軍之中,居然比唐繼堯的帥旗還要高大許多,十分搶眼。於是唐繼堯的副官如此告訴了唐繼堯,結果唐繼堯卻一笑了之,命令這位副官好好照料章太炎。

劉師培的妻子何震出身於上海愛國女校,為中國最早鼓吹社會主義的人之一,也是中國最早的女權主義者之一。她與姻親汪公權私通,被章太炎發現後告訴了劉,劉卻不以為怪,反怪章多事。 1919年劉師培死後不久,何震也得精神病而死;一說她削髮為尼,法名“小器”。 胡適的日記中記錄章太炎的一件趣事:“仲恕(陳仲恕)在熊內閣(熊希齡內閣)國務員秘書,曾看見許多怪事。章太炎那時已放了籌邊使,有一天來訪仲恕,——他們是老朋友,——說要藉六百萬外債,請袁總統即批准。仲恕請他先送計劃來,然後可提交臨時參議院。太炎說,'我哪有工夫做那麻煩計劃?'仲恕不肯代他轉達,說沒有這種辦法。仲恕問他究竟為什麼要藉款,太炎說,'老實對你說吧,六百萬借款,我可得六十萬回扣。'仲恕大笑,詳細指出此意之不可行。太炎說,'那麼,黃興、孫文他們為什麼可以弄許多錢?我為什麼不可以弄幾個錢?'他堅持坐三、四個鐘頭之久,仲恕不肯代達,他大生氣而去。明日,他又來,指名不要陳秘書接見,要張秘書(張一麟)見他。張問陳,陳把前一晚的事告訴他,張明白了,出來接見時,老實問太炎要多少錢用,可以托樑燕孫(梁士詒,即後來被章太炎在袁世凱總統府嗤之以鼻的財長)設法,不必談借款了。太炎說要十萬。張同梁商量,梁說給他兩萬。張回复太炎,太炎大怒,覆信說:'我不要你們的狗錢!'張把信給梁看了,只好不睬他了。第三天,太炎又寫信給張,竟全不提前一日的事,只說要一萬塊錢。張又同梁商量,送了他一萬塊錢。章太炎近來很有錢,他有巨款存在興業銀行,近來還想做興業銀行股東哩!”

1914年,章太炎被幽禁在北京,除夕之夜,他滿懷憂鬱之氣,寫下對聯曰:“門前學種先生柳;道旁時賣故侯瓜。”20年後的1935年,章居住蘇州閽門,春節時,又重寫此聯。 章太炎去參加護法運動時,湯國梨帶著孩子獨自在家,夜間常聽見有人來家中翻箱倒櫃,他很是惶恐。運動結束,章回家後,一日譚人鳳來訪,他便對譚說起家中失竊之事。幾日後,有一個人儀表軒昂、衣冠楚楚的人,前來拜訪章太炎,自稱龍在田,住在章家曬台對面,是貼鄰。他坦率地對章說:“以前你家樓上失竊,是我所為,當時不知是你的府上,現在知道後,覺得非常抱歉,因為大家知道你太炎先生靠寫文章過活,一心為國,所積的錢來之非易,我不應該來竊取。但竊去的東西早已變賣,目下手頭拮据,現以公債票200元及文房四寶四件作為賠償,聊表歉意。”章見這龍在田不是尋常的竊賊,便接受了這批退賠的東西,而且很高興,並囑不必介意。

章太炎笑詞人作詞,顛倒往返不出二三百字。湯國梨反駁道:“二三百字顛倒往返,而無不達之情,寧非即其勝處?”章無言以對。 章太炎為黎元洪撰寫的《黎大總統墓誌銘》,潤筆費好幾千元,可能是晚清民初以來潤格最高的諛墓文字。 章太炎晚年在上海的主要收入,是靠賣字。因他不登廣告,且性情古怪,所以平時來求字的人很少。當時有一家著名的箋扇莊叫做“朵雲軒”,老闆時常帶了紙張來求他寫字,每次都有小件大件百數十宗;取件時不論件數多少,每次總是留下“潤筆”50元。如是朋友求墨寶,向來不收費。每隔三兩個月偶有人來請他寫壽序或墓誌銘等,則由夫人湯國梨出面與人協商,每件收100元。有時錢已經收了,章卻因不喜其人而不願意寫,常把事情弄得很僵。

章太炎的書件落款,往往只寫“某某屬”或“某某囑書”,絕不稱“仁兄”或“先生”。求字的人為此常不高興,而且他寫喜歡寫小篆,亦不受當時的富商巨公歡迎,故常門庭冷落車馬稀。 後來因馮自由來訪,求字的人便多了起來。章太炎的兒子章導七八歲時,常見人上門向父親求字,便貼了一張紙條,上書:“寫一副對聯,皮球一個;條幅一張,火車頭(玩具)一個。” 杜月笙家祠落成時,想找章太炎求墨寶。杜月笙便找到一位曾與章太炎同獄甚久的遊俠兒徐福生,去找章求字。章對徐很是客氣,但一聽為杜求字,便斷然拒絕。杜便請章太炎的學生陳存仁出面。陳對章說,太史公在《史記》上做過一篇《遊俠列傳》,老師應該對杜先生的祠堂落成做一篇文章。章便問陳杜月笙的故事,陳一一道來,章越聽越高興。陳存仁乘機拿出宣紙說:“老師的文字應該寫成一幅橫披,作為杜氏家祠的鎮宅之寶。”章太炎不出一言,也不起稿,就一邊抽煙,一邊寫字,不過四十分鐘,已經寫成。杜月笙得文後,送給章士釗看,章士釗邊看邊贊:“真是傳世之作。”

一次,居住在上海法租界的章太炎侄兒,與一位頗有勢力的人發生房屋糾紛,相持不下,就請章太炎幫忙。章太炎便寫親筆信給杜月笙,請其幫忙。杜月笙見信後,心中大喜,他不僅即刻竭盡全力為章太炎侄兒排難解紛,而且在問題解決後,藉口向章報告房屋糾紛的解決經過與結果,專程去蘇州拜訪章。章、杜二人相見甚歡。杜月笙在臨告辭前,悄悄將一張兩千銀元的錢莊莊票壓於章宅茶几上的一隻茶杯底下,卻不說破。杜月笙走後,章才發現了這筆重禮,不好推謝只能收下。這次之後,章對杜既感激又敬佩,認為杜月笙講義氣,重禮節,有古豪俠之風,二人開始訂交。此後,杜月笙每月都派人給章太炎送錢,接濟章的生活;章對杜也另眼相看,常常講杜的好話,甚至還為杜月笙修訂了家譜。 章太炎寫字時,將不滿意的置於廢紙簍,僕役見後,將其拿去出售。章知道後,每次便把紙戳破再扔進紙簍,以為這樣便穩妥了。誰料,僕役竟將破紙貼補整齊,仍舊拿去出售。 杭州樓外樓的主人請章太炎吃飯,他只點了三個菜,都是根據書上的菜名點的,主人看後啞然失笑,說這些是不夠吃的,便自己做主為他多上了一些菜。席後,章太炎便為主人寫了一首張蒼水的絕命詩。主人見後,心中覺得極不吉利,後有人替他獻策說,張蒼水的絕命詩字數極多,章太炎只寫了起首一段,要他再準備些紙張,邀請章太炎每天來寫。於是樓外樓的主人照辦,每日請章去吃飯,連續十天左右,章太炎終於寫完了此詩,並在卷尾加了長長的跋語。章太炎的這件墨寶,後主人以二百元售出,十五年後,價值升至二十兩黃金。 章太炎家中訪客極多,他不勝其煩,便在牆上貼紙條一張,上書:“來客談話以十分鐘為限。”但客人中有與其論及學問的,章談的來了興致,便忘了自己定的規矩,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客人要走,他拉住不讓。一次,客人指了指牆上的紙條,他忙說:“下次十分鐘為限吧。” 1929年,上海《時報》曾有文章仿效108將,為東南文壇的名士依次排座次,第一名天魁星為章太炎,第二名天罡星為陳三立。 20世紀30年代,章太炎每次到北平,張伯駒必設家宴為其接風。某次宴會後,章以篆體書寫杜詩兩句成一聯相贈:“盤剝白雅谷口粟;飯煮青泥坊底芹。”張得之大喜。 章太炎仰慕劉伯溫,被袁世凱幽禁期間曾致信杜致遠託其代謀葬地:“劉公伯溫,為中國元勳,平生久慕,欲速營葬地,與劉公家墓相連,以申九原之慕,亦猶張蒼水從鄂王(岳飛)而葬也。君既生長其鄉,願為我求一地,不論風水,但願地稍高敞,近於劉氏之兆而已。” 章太炎的弟子汪東創辦《國華月刊》,用章太炎名義主辦。為籌集經費,以章的名義賣字,實多半為汪代筆,因汪仿章體,幾可亂真。 章太炎與騰沖李印泉為摯交,李印泉曾患腦疸,章多次致函李的孫子,探討醫法並薦醫贈藥,李病癒後,將章的十三來信裝裱,製成線裝書一卷,視若拱璧。 章太炎患有鼻病,自己常用辛荑末治療,後來弟子陳存仁向他推薦芙蓉葉研末治療之法,他試之頗有效果,恰巧杭州虎跑僧人前來求字,他便以辛荑、芙蓉葉治鼻淵之語入書。 顧頡剛佩服章太炎,故為自己起名“上炎”,意為超越章太炎。 文革後期的“評法批儒”運動中,章太炎被認為是法家體系在晚清的代表,而被平反。當時上海人民出版社直至並解放了一批學者,編輯了若干章太炎的詩文、著作的選本和註釋本。這些雖是受到政治風潮的影響,但為以後研究和編校章太炎著作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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