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133章 狂傲

清末研究儒家經典有兩大學派:今文經學和古文經學,前者註重的是探求經書中的所謂微言大義,後者則注重經籍的文字訓詁和歷史考證。當時在詁經精舍讀書的章太炎,曾寫下50萬字的巨著駁斥今文經學的代表人物劉逢祿。 章太炎贊同維新思想,但他並不認同康有為的治學態度和治學目的。在詁經精舍學習時,章太炎撰文批判康有為的《新學偽經考》。康有為在《孔子改制考》一文中,提出希望通過重構儒學體系,為變法提供理論支持。章太炎認為康有為牽強附會,偏離了治學的本道。 章太炎曾由梁啟超推薦入《時務報》館工作,時章對樑等康門弟子尊康有為為聖人的做法很是鄙夷,說:“這群康門弟子好比一群屎克螂在推滾糞球!”章言傳到康黨門徒耳中後,“康黨銜次骨矣!”這日,時務報館內,“康黨囷(集),攘臂大哄”,終於和章太炎等人短兵相接,其中有個叫梁作霖的康門弟子狠狠放言,以前在廣東,也有個秀才詆毀康聖人,我們大庭廣眾之下痛揍了他一頓,今天再揍你們一頓!章太炎也不甘示弱,據說出手狠狠扇了梁啟超一耳光。事發後,章太炎憤然離開《時務報》。章太炎在給友人的信中猶不忘譏諷康有為:“噫嘻!長素有是數子,其果如仲尼得由,惡言不入於耳邪?遂與仲華先後歸杭州,避蠱毒也。”據說,子路身強力壯,如果有人說孔夫子不是,就對其報以老拳,於是,至此,孔子“惡言不入於耳”。

自此,章太炎和康樑的梁子算是結下了。康梁亡命海外,和革命派論爭,章太炎積攢多年的一腔怒火傾洩而出,與保皇黨展開論戰,佔盡上風,最後保皇黨的《新民叢報》不得不停刊。 只要有機會,章太炎就會對康有為嘲弄一番。章太炎曾作一聯嘲諷康有為曰:“國之將亡必有;老而不死是為。”上下聯分別集《左傳》中“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和中“老而不死是為賊”兩句。上聯句尾隱去“妖孽”二字,下聯句尾隱去“賊”字。聯面尾處現出“有為”二字,意指康有為乃“妖孽”、“賊”。 康有為自稱“教主”,號稱“不出十年,必有符命”。章太炎對此嗤之以鼻:“康有為什麼東西!配做少正卯、呂惠卿嗎?狂言囈語,不過李卓吾那一類貨色!” 章太炎在張之洞帳下時,梁鼎芬曾問章太炎:“聽說康祖詒(康有為)欲作皇帝,真的嗎?”章答說:“我只聽說他想做教主,沒聽說想做皇帝。其實人有帝王思想,也是常事;只是想做教主,未免想入非非!”梁為之大駭,慌忙報告張。

章太炎被杖出武漢後,對張之洞心存怨氣,於是改唐詩諷刺張道:“漢陽鐵廠鎖煙霞,欲取鸚洲作督衙。玉璽不緣歸載灃,布包應是到天涯。而今樑上無君子,中古文昌喚賣茶。地下若逢曾太傅,豈宜重問紡棉紗。” “布包應是到天涯”句是諷刺張之洞開辦漢陽鐵廠和紗麻絲布四局,紗麻產品用布包捆,銷行各處,當時訝為初見。這本是德政,但張過於標榜曾文正(曾國藩),雲文正治家有方,日課婦女紡棉四兩,故張雲:“予設四局,亦太傅經綸家國意也。” “欲取鸚洲作督衙”是指張迷信,到任時欲移督署鸚鵡洲,聞三國時黃祖曾開府於此,認為不吉,乃止。 張之洞在湖北時,巡視紡紗廠途中,遇一賣茶少女,“美色也”。屬下會其意,與少女的父親協商,騙其入府侍奉三姨太。該少女入督署後,張之洞納之,流連兩月。後少女得疳疾而亡,即後牆舁出。故有“終古文昌喚賣茶”之句。

“而今樑上無君子”是諷刺梁鼎芬先附張而後叛之;“玉璽不緣歸載灃”句則譏諷清廷,時宣統幼稚,由其父載灃為攝政王,頗無能。 章太炎喜歡改詩嘲弄人。黎元洪入京的時候,章太炎改唐詩譏諷道:“徒令上將揮神腿,終見降王走火車”。 “西望瑤池見太后(黎元洪入京謁見隆裕太后),南來晦氣滿民關。雲移鷺尾開軍帽,日繞猴頭識聖顏。一臥瀛台經歲暮,幾回請客勸西餐。” 章太炎早年在日本時,東京警視廳曾讓他填寫了一份戶口調查表。章太炎所填各項為:“職業——聖人;出身——私生子;年齡——萬壽無疆。”因為人多稱呼他為“聖人”,而私生子則以日本為最多,面對章這份充滿調侃意味的回答,日警們哭笑不得。 “蘇報案”發生後,章太炎在會審公廨法庭上對清政府及審判員極盡嘲弄之詞。對於在《〈革命軍〉序》中所寫“載湉小丑”四字觸犯清帝聖諱及辱罵清帝一事,他說:我只知清帝乃滿人,不知所謂“聖諱”。而且按照西方的法律,人們是不避諱的,所以我直接寫“載湉”,沒有什麼不對。再說,從字的意思來講,“小丑”兩個字中,“醜”字本來作“類”字,或做小孩子解,所以“小丑”也就是“小東西”或“小孩子”,並沒有誹謗的意思。章太炎的滔滔雄辯,引得聽眾席上掌聲雷鳴,而審判員亦如墜雲霧裡,哭笑不得,非常尷尬。其中一位審判員突然想到章太炎是海內外著名的學問家,肯定是科舉正途出身,便小心翼翼探身問道:“您得自何科?”太炎聽此問題,更覺可笑,故作糊塗,高聲回答:“我本滿天飛,何窠之有?”“科”與“窠”同音,“滿天飛”即浙江方言“老布衣”的意思。一說當時審判員問章太炎有功名否,章答說:“我雙腳落地,便不承認滿豬,還說甚麼功名呢!”

審訊過程中,章太炎大逞口才,亦莊亦諧,辛辣犀利,把代表清廷出席原告的官僚孫建臣弄得張口結舌,目瞪口呆。最後章太炎大笑:“你們堂堂大清政府,竟然跑到租界的小法庭控告我一個老百姓,國家被你們敗壞成這般模樣,還有何臉面出席叫囂?”孫氣急敗壞,脫口而出:“我和你無冤無仇,何必如此辱弄?你還有什麼話快說!”引來旁聽觀眾哄堂大笑。 章太炎與張繼結拜金蘭,後發生衝突,章作《北山移文》與之絕交。張親往章家講和,章拒見,不置一詞。 孫中山倡導革命之初並不為人知,章開始亦附和當時其他人的看法,認為孫是個“不學無術的土匪”,是“江湖大盜”。與孫結識後,他說孫“精通洋務,尚知辨別種族”。 1907年,日本政府應清政府的要求,將孫中山驅逐出境。但日本政府又不願完全開罪孫中山,便由外務省贈予程儀(路費)五千元。此外,東京股票商鈴木久五郎也饋贈孫一萬元。孫當時正為募集革命經費發愁,便欣然笑納。此事同盟會同仁一無所知,而後引起風波。章太炎當時支持同盟會機關報《民報》,經費左支右絀,聽說孫收取大筆黑金,撥給《民報》的經費卻只有兩千元,頓時氣憤不已。他取下總編室所掛的孫的肖像,咣啷一聲擲於地上,寫道:“賣《民報》之孫文應即撕去。”時孫已到香港,章特地將撕壞的照片和評語寄給孫。

章太炎常批評孫中山,但是他在罵孫中山時,別人只能聽,不能答,更不能附和,如果有人附和說罵得對,他馬上給他一記耳光,說:“你是什麼東西?總理(孫中山)是中國第一等的偉人,除我之外,誰敢罵之?” 民國初年,黃興應袁世凱之邀到北京,袁於府中設宴款待黃,並請章太炎赴宴。章接到請柬後,隨手在上面寫了四個大字:“恕不奉陪!”然後投進郵箱。 章太炎被袁軟禁期間,有人勸章開會講學,章欣然同意,在化石橋共和黨本部開了一個國學講習會。章講學之餘,以罵康有為和陳煥章等人為消遣,他在國學講習會門口貼一張告示曰:“康有為之門徒不許入內。” 袁世凱稱帝后,欲物色德高望重者為其撰寫元旦草詔,有人認為章太炎為獨一無二之人選。袁世凱嘆道:“何必為人所難呢?你們難道忘記了他絕食之舉?如果以此事逼迫他,是加速其死之志啊!我不願意讓太炎為禰衡,我豈能成為變相之黃祖呢?要是他真的死了,最起碼也是方孝孺,我可不能成全其美名。等他日帝國勃興,再處置章太炎也不遲,現在不是動他的時候。”章太炎聞聽此言後,輕蔑地說:“人家大明的天子姓朱,洪憲天子姓袁,我既不是禰衡,也不是方孝孺,袁世凱更不是明成祖朱棣,僅僅是乘亂而起,過一把皇帝癮的袁術而已。”

1917年,章太炎應孫中山之請去雲南游說唐繼堯參加護法軍,被唐聘為秘書長,一時趾高氣揚,命人做一竿大旗,上書:“大元帥府秘書長”。隨軍出發的時候,此旗高舉,招搖在大軍之中,十分搶眼,居然比唐繼堯的帥旗還要高大許多。唐繼堯的副官將此事告訴唐後,唐只是一笑了之,命令這位副官好好照料章太炎。 章太炎素惡伍廷芳。 1922年,伍廷芳病逝,其子伍朝樞路過上海,特來拜謁章太炎。二人談及伍廷芳的病狀,伍說:“先父身體康健,只因總理蒙難,奔走湘粵,操勞過度,遂致病倒,十天之中,鬚髮皆白……”章接口道:“伍子胥一夜須白過昭關,君家早有先例。”章此語是將伍廷芳比作春秋時狼狽逃難過昭關的伍子胥。伍朝樞聞言,只能尷尬一笑,又談及伍廷芳火葬之事,說:“火葬如在歐美,極為尋常。惟在中國,尚屬創見。”章哂笑道:“我國古已有之,武大郎就是火葬。”次日,章差人給伍朝樞送去一幅輓聯:“一夜變鬚眉,難得東皋公定計;及時移骨殖,不用西門慶花錢。”

北洋政府期間屢任總長的王正廷(字儒堂)信耶穌教,章太炎寫下一聯以示譏諷:“正廷屢受偽廷命;儒堂本是教堂人。” 曹錕賄選總統時,章太炎放言大罵。曹對章頗為忌憚,派人甘詞厚幣至章宅求其封口。章不等來人說明曹意,掄起拐杖,照來人劈頭蓋臉就是一陣亂打。來人嚇得抱頭鼠竄。 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出版後,特送一本給章太炎,上寫“太炎先生指謬”,下署“胡適敬贈”,人名旁用標點符號標點。章看到自己名旁加了黑槓,不禁大罵:“何物胡適!竟在我名下胡抹亂畫!”待看胡自己的名旁也有黑槓時,才消了氣:“他的名旁也有一槓,就算互相抵消了罷!” 清華組建國學院時,本請胡適任主任,胡適推辭,並建議清華聘請王國維、梁啟超和章太炎為國學院教授。在胡的努力下,王、梁二位先後應聘。但素與梁啟超不睦的章太炎,不願與王、梁二人同堂共事,見到清華的聘書後,當場將聘書摔在地上,並一腳踏上,以示拒絕之意。

章太炎在《章氏業書·原學》一文中主張“是故九流皆出王官”,胡適撰《諸子不出於王官論》對其進行批判。章太炎對胡適的評價很是不屑,輕蔑地笑道:“哲學,胡適之也配談嗎?康、梁多少有些'根',胡適之,他連'根'都沒有!” 上海曾有人選近世文人名家筆語,章太炎的文章自然位列其中。但章聞得此消息後,卻大發牢騷,頗為不快。原來他是怪這選文者放著自己那麼多好文章不選,盡選些“淺露”之作。接著,他又滿腹怨氣,指責選文者將自己的文章和黃遵憲、譚嗣同、康有為等人的文章並列,讓這些人有機會“魚目混珠”,降低了他的身價! 章太炎晚年,有人問及他對梁啟超的看法,他毫不客氣地道:“文求其人,則代不數人,人不數篇,大非易事,但求入史,斯可矣。若梁啟超輩,有一字入史耶?”再問吳稚暉之文如何,章曰:“何足道哉!所謂苫塊昏迷,語無倫次者爾!”

據陳存仁回憶,章太炎在樓外樓小酌,“蔣主席偕夫人由周象賢陪同登樓”,週對蔣說,那個寫字的就是章太炎。蔣便過來和章打招呼:“太炎先生你好嗎?”章回答:“很好很好。”蔣問他近況如何,章答:“靠一支筆騙飯吃。”蔣又說:“你有什麼事可以隨時關照象賢。”章答:“用不到,用不到。”蔣為表示尊敬,要用車送他回去,章堅持不肯,蔣無奈,便將自用的手杖送給他,章對手杖倒滿意,收下了。 “次日,杭州各報大登這件新聞,說章師'杖國杖朝',蔣主席對故舊極為關懷。” 章太炎本就常罵蔣介石假革命,後又因蔣介石不讓他為孫中山撰寫墓誌銘而對蔣很是不滿。 1929年春,中山陵竣工,墓誌銘本用由章太炎撰寫的《祭孫公文》。章曾云:“論與中山先生交誼之密,互知之深,其墓誌銘惟我能勝,亦只有我有資格寫,我欲為中山先生籌備處幹事,並撰寫墓誌”。然而,由於章太炎平素常斥責蔣,蔣心懷憤恨,便拒絕使用章太炎撰寫的墓誌銘。因此,中山陵建成之後,只有“天下為公”碑代替墓誌銘置於碑亭中。對此,章太炎憤怒地說:“蔣以個人好惡,竟寧使革命元勳之陵墓缺少碑銘,可憾也。”

章太炎一生極為自負,臨終時,其留下遺言曰:“樸學從此絕矣。”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