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78章 不諧

1927年,33歲的錢穆在蘇州省立中學任教。胡適應邀到蘇州女子師範、蘇州中學作演講,他來蘇州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見錢穆,因有人介紹“莫望一見蘇州中學之錢某”。當時的錢穆正致力於《先秦諸子系年》一書的寫作,並發表一部分於南京某雜誌,但是有兩書討論《史記·六國年表》,始終找不到。錢穆“驟見一天下名學人”,故“不覺即出口詢之。適之無以對。”尷尬的胡適不作答,以“忘帶刮鬍子刀”“積習非此常用刀不可”為藉口,欲返滬。胡適臨行前,給錢穆留一上海地址,“曰,來上海,可到此相晤。若通訊,亦照此地址。”這是兩人初次見面,胡適正式與錢穆說的僅有的一句話。這也是日後錢穆與胡適不諧的原因之一。錢穆在晚年對這件事亦做了自己的反思,但更多的仍是對胡適的不理解。

錢穆反對“新文化運動”,他評“新文化運動”:“凡中國固有必遭排斥”,“厚誣古人,武斷已甚”,“譴責古人往事過偏過激”。對胡適本人,錢也連帶批判:“當時中病實在一輩高級知識分子身上。而猶如新文化運動諸鉅子,乃群據大學中當教授,即以大學為根據地大本營”,“胡適之在北京大學明白昌言,中國之有大學必確然自北京大學始。'二十五史'所載歷代國立太學皆擯不得列於大學之林。此誠無法解說者。”對自己,則慶幸:“時餘已逐月看《新青年》,新思想新潮流至湧來。而餘已決心重溫舊書,乃不為時代潮流挾捲而去。及今思之,亦餘當年一大幸運也。”“至於當時國人群慕西化,則自慚譾陋,未敢妄議。” 錢穆與胡適二人在老子生年、等學術問題上觀點迥異,時有爭辯。胡適雖對錢穆的《劉向歆父子年譜》的考據謹嚴,十分佩服,常常對學生們做義務的宣傳;但在課堂上,他對錢穆等人的關於老子和《老子》一書的時代論爭,卻也慷慨陳辭,奮力抨擊。錢穆在講課中,也隨時聯繫批評胡適的一些論點,常說:“這一點胡先生又考證錯了。”

一次,商務想請胡適編一本中學國文教材,胡適認為錢穆有多年中學教書經驗,希望他與自己合作主編。能與胡適一起編書,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錢穆卻婉言謝絕了,認為兩人對中國文學觀點大相徑庭,一起編不合適,最好各人編一本,讓讀者比較閱讀。胡適沒想到他會拒絕,氣得拂袖而去,從此兩人漸行漸遠。 錢穆早年對於胡適讚譽有加,認為他“介紹西洋新史學家之方法來治國故,其影響於學術前途者甚大”。但對胡適亦有批評的。他提到胡在寫作時,由於匆忙而對一些問題的處理顯得潦草。但他馬上又說:“要之其書(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足以指示學者以一種明確新鮮之方法,則其功亦非細矣”。甚至在將胡適與梁啟超比較時,錢穆仍然偏好胡適。他說雖然樑的著作“精美詳備”,“惟其指陳途徑,開闢新蹊,則似較胡氏為遜”。錢穆對東南大學柳詒徵對章太炎、梁啟超、胡適的批評,不以為然,認為梁、胡等的作法,有扭轉風氣之功。

錢穆認為胡適“世俗之名既大,世俗之事亦擾困之無窮,不願增其困擾者,則亦遠避為事”,因此兩人的再見面,已是在錢穆赴北平燕大任教時。錢穆與顧頡剛為討論老子年代問題,赴胡適家。胡適沿襲清人的一種說法,認為老子年代早到春秋晚年,略早於孔子,並在《中國哲學史大綱》中,把那個神仙化的“老子”還原為哲學化的老子。錢穆舊作《關於老子成書年代之一種考察》,認為老子晚到戰國,晚於孔子,略早於韓非。胡適堅持己說,首先受到梁啟超的反對,與馮友蘭、顧頡剛、錢穆的意見也都相左。錢穆似乎認為胡適的觀點不值一駁。 坊間有很多關於錢穆、胡適兩人爭論老子問題的趣聞,於幽默之中反映了兩者的尖銳分歧。據說胡適在北大講課對於老子的年代問題和錢穆的意見不和,有一次他憤然地說道:“老子又不是我的老子,我哪會有什麼成見呢?”不過他的態度還是很客觀的,當一位同學問他錢先生的說法和他不同,究竟哪一個對時,胡適答道:“在大學裡,各位教授將各種學說介紹給大家,同學應當自己去選擇,看哪一個合乎真理。”

張中行在《紅樓點滴》一文也有類似的記載:“胡書早出,自然按兵不動,於是錢起兵而攻之,胡不舉白旗,錢很氣憤,一次相遇於教授會,錢說:'胡先生,老子年代晚,證據確鑿,你不要再堅持了。'胡答:'錢先生,你舉的證據還不能使我心服,如果能使我心服,我連我的老子也不要了。'”這次激烈的爭執以一笑結束。 胡適患病住院,有人責問錢穆:“適之尊君有加。今病,訪者盈戶,君寧可不去?”錢穆答,“此顯屬兩事,君並合言之,將教餘何以為人。” 錢穆深感“餘自入北大,即如入了一是非場中。”當時錢穆和胡適分別講授的課程吸引了眾多的學生,原因之一是他們的觀點對立,錢稱“大凡餘在當時北大上課,幾如登辯論場”。

錢穆在北平七八年,胡適僅來訪過一次。而且胡適來,僅為告訴蒙文通解聘之事。當時錢穆據理反駁,胡適自知理屈,兩次“語終不已”,“兩人終不歡而散”。錢穆亦從中感到了一絲涼意,似亦隱含落聘之憂,他在北平購書五萬餘冊,嘗笑語友人:一旦學校解聘,可擺一書攤,不愁生活。當然他與胡適失和,也並沒有影響胡適聘他任北大教授。但是一涉及到實際問題,胡適的態度就很分明。任繼愈曾回憶,有一年曆史系系主任陳受頤休假,有人提議系主任是否由錢先生接替。當時胡適任文學院長,說:“錢先生剛來北大時是副教授,現在已是教授了。”沒有往下說,這個建議就擱淺了。到了台灣以後,胡適任中央研究院院長,在他有生之年,錢穆一直也沒能評上院士。李敖曾為此抱不平:“他(指錢穆)在古典方面的樸學成就,卻更該先入選成院士。”

1958年4月,胡適赴台接任中研院長,不少錢穆的學生質疑中研院院士獨缺錢穆,欠缺代表性,不過雙方歧見已深,門戶之爭的結果,錢穆還是無緣被提名。錢穆一度動意氣,1966年,雖有多名資深院士主張提名錢穆,但他斷然拒絕,錢穆反問,早在1948年,中研院就提名八十多名院士,他難道不該入列?雖然弟子們反复勸說,直到兩年後錢穆才願意接受提名,並隨即獲得全票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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