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72章 六、錢穆

錢穆的故鄉在江南水鄉無錫的七房橋。父親錢承沛考中秀才後,因體弱多病,無意科名,但對兩個兒子卻寄予厚望,希望他們能讀書入仕。錢穆7歲入私塾讀書,12歲時,41歲的父親撒手塵世。孤兒寡母,家境貧困不堪。母親卻堅持不讓孩子輟學,她說:“我當遵先夫遺志,為錢家保留幾顆讀書的種子……”於是錢穆得以繼續就讀。 少時,錢穆就讀於無錫蕩口鎮果育學校。當時教體操的老師是21歲的錢伯圭,曾就讀於上海南洋公學,思想激進,系當時的革命黨人。他見錢穆聰敏早慧,就問他:“聽說你能讀?”錢穆作了肯定的回答。老師便藉此教誨道:“此等書以後不要再讀。此書一開首就有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亂之類的話,此乃中國歷史走上了錯路,故有此態。如今歐洲英、法諸國,合了便不再分,治了便不再亂。我們當向他們學習。”此番話給年僅十歲的錢穆以極大的震動,日後他在回憶此事時說:“此後讀書,伯圭師言常在心中。東西方文化孰得孰失,孰優孰劣……餘之一生亦被困在此一問題內。”

1907年,錢穆升入常州府中學堂。錢穆所在的四年級在年終大考前,全年級集體提議,請求校方對明年的課程作些改動,要求減去修身課,增加希臘文課等。學生公推錢穆等五人為代表與校長商談,又以集體退學相要挾,結果均為校方拒絕。錢穆作為學生代表,性格倔強,於是拒考,填退學書,自動退學。在這次學潮的五位代表中,除錢穆外,還有兩位後來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的著名人物。一位是創辦《國故》月刊的常州張壽昆;另一位是江陰的劉壽彭,即“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大名鼎鼎的劉半農;還有兩位分別是校長的三弟以及比錢穆低兩個年級的瞿秋白。 錢穆因鬧學潮退學,回到了七房橋老家。由於錢穆國文和歷史的成績為同學之最,年齡又是最小,所以,校長屠元博雖將他除名,但對錢穆依舊欣賞,於是他薦錢穆到南京鍾英中學就讀。

錢穆在南京鍾英中學求學不久,辛亥革命爆發。學校停辦,錢穆輟學了。他自知家貧,升學無望,雖“心中常有未能進入大學讀書之憾,但並沒有因此而意志消沉。矢志自學,閉門苦讀。年十八,即輾轉鄉村,執教謀生。”十年鄉教,十年苦讀,十年求索,為他以後的學術研究奠定了深厚紮實的基礎。這十年中,他在國學的研究方面成果也不少。後來,他又在朋友的介紹下,開始在無錫、蘇州等地的中學教書著述,在刊物上發表了不少學術論著。 1913年,錢穆以沒有上大學讀書為憾,看到北京大學招生廣告,曾準備報考北京大學,不知何故沒有結果。但錢穆為準備考試勤讀章學誠的《文史通義》和夏曾佑的《中國歷史教科書》(前者為必考書目,後者為北京大學教科書),是錢穆自學的開始。他效法古人剛日誦經,柔日讀史之例,定於每天清晨讀經子難讀之書,夜晚後讀史籍,中間下午則讀閒雜書。幾年過去之後,已有博學之名。

錢穆讀書常學習古人的治學與為人,及時反省自己。一次讀曾國藩家書,曾說自己每讀一書必認真從頭讀到尾。錢穆從此要求每本書都必須認真閱讀,不遺一字,讀完後再換一本。他從古人身上總結出一條行之有效的經驗,便身體力行,規定自己早上讀經子,晚上讀史,中間讀閒書,充分提高讀書的效率(剛日誦經,柔日讀史)。 錢穆說:“我把書都寫好放在那裡,將來一定有用。”錢穆一生著書立說,達一千七百萬言之多。 晚清以來,隨著社會歷史條件的深刻變化和大規模的西學東漸,諸子之學的研究逐漸興起。在這一背景下,錢穆從子學入手,研究先秦諸子思想及諸子事蹟考辨,最終完成了中國近代學術史上的名作《先秦諸子系年》。這部著作對先秦諸子年代、行事及學術淵源,以及對戰國史的研究,都作出了極大的貢獻,深得學術界的好評。

錢穆雖然自學出身,卻從不迷信權威。當時學術界正流行康有為《新學偽經考》的觀點,顧頡剛也是康的擁護者。錢穆對康的觀點十分懷疑,他沒有因為顧頡剛於己有恩就放棄己見,而是力排眾議撰寫了《劉向歆父子年譜》,用事實證明康有為的觀點是錯誤的。顧頡剛對此毫不介意,不僅將此文在《燕京學報》發表,還推薦他到燕京任教。錢穆稱,“此等胸懷,萬為餘特所欣賞。”錢穆的文章影響極大,一掃劉歆編造群經說,在經學史上另闢了以史治經的新路子,對經學史研究具有劃時代的貢獻,其觀點也逐漸為學術界普遍接受。各大學的課程原來都採用康有為的學說,這年新學年開學,開始停用康的學說,而採錢穆之學說。 錢穆撰寫《國史大綱》,採取綿延的觀點了解歷史之流,堅持國人必對國史具有溫情和敬意,以激發對本國歷史文化愛惜保護之熱情與摯意,闡揚民族文化史觀,公推為中國通史最佳著作。

錢穆雖然是治史專家,卻披閱廣泛,發現學生手中有好書就借來一讀。四十年代在西南聯大時,見學生李埏有一本克魯泡特金的《我的自傳》,也頗有興趣,並據此寫了《道家與安那其主義》一文,發表後引起了讀者極大興趣。 1963年10月,港英政府集合崇基、聯合、新亞三書院成立香港中文大學。錢穆早就打算從行政職務中擺脫出來。錢穆乃向董事會提出辭呈,未獲通過,次年再度請辭,董事會建議休假一年後再卸任。 16年來,在繁忙的學校行政事務之餘,他出版了《中國思想史》、《宋明理學概述》、《莊老通辨》、《兩漢經學今古文平議》、《孔子與春秋》、《論語新解》等著作。至此,錢穆再潛沉書齋,埋首研讀。 自1964年開始,錢穆用七年時間完成巨著《朱子新學案》。此書得到哈佛資金協助。在書中,錢穆不僅深入論述了朱熹學術思想,而且花大功夫系統疏理了朱子思想資料,夾敘夾議,精微邃密。作者把朱熹放在整個中國思想史上考察,突出了朱熹在中國思想史後半期的重要歷史地位,同時連帶地解決了朱子卒後七百多年來學術思想史上爭論不休、疑而未決的一些重要問題。 《學案》是他研究理學的重要著作。國際漢學批評家楊聯昇讀《學案》後,讚歎不置,說錢穆治中國學術思想史,“博大精深,並世無能出其右者”。

1967年10月,錢穆應蔣介石之邀,以歸國學人的身份自港返台,築素書樓於台北市士林區外雙溪,1968年膺選中研院院士。晚年專致於講學與著述,雖目力日弱仍隨時提出新觀點,賴夫人誦讀整理出版,謙稱為《晚學盲言》。 錢穆的夫人胡美琦回憶:他(錢穆)73歲大病後,身體尚未完全復原,兩眼也患目疾,醫生不讓他過長時間看書,尤禁晚上看書,所以生活較前輕鬆,然而他白天仍然全日工作,這樣直到他《朱子新學案》一書完成,那是他生命中一大志願所寄。他自己說:以後我要減少工作時間了。但也仍保持著半日正常的工作;而一遇心裡喜歡的題目,他又耐不住加倍地工作了。近幾年來,有時他對我說這幾天我真開心,寫了一篇得意的文章。但文章寫完,他總會有一場病。親戚朋友都勸我要限制他的用功時間,他們關切地說,賓四寫作了一輩子,過八十的人,也該休息休息了。

錢穆晚年目盲,展紙落筆,亦僅偶有疊字。賴夫人查閱舊籍,引述成語。稿成後,請夫人誦讀,口授訂正。他的最後一部著作《晚學盲言》就是這樣誕生的。夫人對先生悉心照料,體貼入微。伉儷情濃,老而彌篤。錢穆先生晚年的最後一篇文章,是臨終前三月口授,由夫人記錄整理而成的,表達了他對中國文化的最終信念。他對儒家“天人合一”這一最高命題“專一玩味”並因自己最終“徹悟”而感到“快慰”。這是他的晚年定論和臨終遺言。他生前多次指出:“天人合一是中國文化的最高信仰,文化與自然合一則是中國文化的終極理想。” 錢穆是完全靠自修苦讀而在學術界確立地位的一個學者,其治學頗受清儒章學誠“六經皆史”思想的影響。對中國歷史尤其是對中國歷代思想家及其思想源流的研究和考辨,均自成一家之言。提出,先秦時期,儒、墨二家是後來諸子各派的發端,由此分源別派,旁通四達,互相中國古代文化的源流。此外,錢穆對宋明理學尤其是朱熹之學、對清代學術尤其是乾嘉學派等,都有很深的研究。

錢穆認為司馬遷的《史記·孔子世家》真偽混雜,次序顛倒,後世傳說亦不可輕信,遂詳細考辨孔子的生平事蹟,包括、生卒年月、父母、志學、初仕、設教、適齊、適衛、過匡、過宋、仕魯、至陳、至蔡、及晚年居魯等,以及孔子的政治活動和著述等,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 錢穆重視探求中華民族文化的內在精華,並給予其以高度評價,他認為“我民族國家之前途,仍將於我先民文化所貽自身內部獲其生機”。 在錢穆逝世一周年之際,其得意門生余英時著《錢穆與現代中國學術》一書,系統闡述乃師畢生之學問風骨、道德文章以及對於中國學術的巨大貢獻,亦算是對其畢生繁華的蓋棺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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