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22章 知遇

胡適和劉文典同歲,他是劉文典的同鄉、同僚,亦是劉文典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在劉文典登上學術高峰的路途中,必然少不了胡適的一臂之力。 劉文典曾撰寫一篇名為《怎樣叫做中西學術之溝通》的文章,他在文章中稱胡適為“我的朋友胡適之”,並稱胡的《中國哲學史大綱》“實在可以算得是中國近代一部EpochMaking(劃時代)的書,就是西洋人著西洋哲學史,也只有德國的Windelband(文德爾班)和美國的Thilly(梯利)兩位名家的書著得和他一樣好”。 劉文典的《淮南鴻烈集解》成書後,胡適自然是最早的讀者。 1921年9月24日,胡適在日記裡記載:“劉叔雅近來費了一年多的工夫,把《淮南子》整理了一遍,做成《淮南鴻烈集解》一部大書。今天他帶來給我看,我略翻幾處,即知他確然費了一番很嚴密的功夫。”胡適還寫道:“北大國文部能拿起筆來作文的人甚少,以我所知,只有叔雅與玄同兩人罷了。叔雅性最懶,不意他竟能發憤下此死功夫,作此一部可以不朽之作!”

《淮南鴻烈集解》的出版也是胡適努力的結果,胡將文稿推薦給商務印書館的張元濟,並充當劉文典的經紀人,幫助他與商務印書館交涉。劉對好友也極為信任,寫信給胡適說:“《淮南子》事,既然你這樣說,典無有不依。” 對於劉文典而言,“我的朋友胡適之”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劉寫給胡的信,大都是讓胡為他解決各種各樣的難題,無論是生活上的還是學術上的,在信中,劉不是讓胡適替他找工作,就是為他的書稿和商務印書館交涉,或者是找胡適借錢、提供其他幫助等等。 劉文典因校勘《淮南子》曾向北大借款六百元錢,到期卻無力還債。因當時他的書還沒有出版,他便給胡適寫信訴苦,讓胡幫他向張元濟預支稿費,他在信中說:“兩三個月薪水一扣,典年內就無以為生了。典想拙作將來銷路總不會十分錯的,借重你的面子,和張菊生(元濟)先生商量,墊幾百元,總該可望辦到。拙作比起平常的書來,費的心血也多些,將來定價也要貴些,並且價值比較的永遠些,無論多少年後都可以有銷路,究非那些風行'一時'的書可比。先墊一筆款,早遲準可以撈得回來的,典想只要請你和張先生一說,典目下這個圍就可以解了。你對於典的事素來肯幫忙,這件事必定可以答應我的。”

幾日後,劉文典再次寫信催促胡適:“典因此又起了一個奢望,看起來好像近於'無饜之求',其實和原議相差也不遠。就是《淮南子》的墊款六百,加上《印度思想史》的二百,共計有八百元,如果拿二百,就可以湊成一千整數了。”在胡適的幫助下,不多日,劉文典便領到了商務印書館預支的稿費。 由於劉文典未能及時將最後幾章校完,商務印書館不肯支付剩餘的五十元稿費,而北大因經費緊張不能按時發薪,山窮水盡的劉文典只好再次求助胡適:“弟之經濟狀況已瀕絕境,務請你即刻替弟和他交涉一下(打一個電話即成了),我向他開口,實在有些不好,請你援救我一下罷。” 1923年,《淮南鴻烈集解》出版之際,劉文典請胡適為該書作序,並提出序要用文言文寫:“拙著《淮南子集解》已經全部完成,許多學生們都急於要想看看,盼望早一天出版。現在就因為等你那篇序,不能付印,總要請你從速才好。至於文體,似乎以文言為宜,古色古香的書上,配上一篇白話的序,好比是身上穿了深衣,頭上戴著西式帽子似的。典想平易的文言和白話也差不多啊,如果你一定不肯做文言,也只得就是白話罷。”

胡適幾乎對劉文典有求必應,用文言文作序言一篇,將無數溢美之詞送給了劉文典:“今日坊間所行,猶是百五十年前之莊逵吉本,而王、俞諸君勤苦所得,乃不得供多數學人之享用;然則叔雅《集解》之作,豈非今日治國學之先務哉?”“凡其所自得有與前人合者,皆歸功於前人;其有足為諸家佐證,或匡糾其過誤者,則先舉諸家而以己所得新佐證附焉。至其所自立說,則僅列其證據充足、無可複疑者。往往有新義,卒以佐證不備而終棄之,友朋或爭之,叔雅終不願也。” 由於劉文典在北大一直不被重視,劉文典在校勘《淮南子》時,特地請胡適將他已經校勘好的部分篇章,送給校長蔡元培審閱。 1923年,《淮南鴻烈集解》尚未付梓,胡適在應《清華周刊》胡敦元等人的邀請,開《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時,便隆重推薦了這本還沒有出版的書,為劉文典造勢。

劉文典對胡適對他的幫助也感激涕零,他在給胡適的信中說:“你是弟所最敬愛的朋友,弟的學業上深受你的益處。近年薄有虛名,也全是出於你的'說項',拙作的出版,更是你極力幫忙、極力獎進的結果。” 唐德剛在《胡適雜憶》中里記載,劉文典曾這樣評價胡適:“適之先生樣樣都好,就是不大懂文學!”唐德剛說,這種說法是他從前輩鄉人那裡聽說來的。章玉政先生從目前可以查詢的材料分析,認為這完全是唐的一種道聽途說,他認為劉文典是從靈魂深處“敬愛”胡適的。 劉文典校完《淮南子》後,便開始校勘《論衡》。劉文典對於校勘《論衡》並無太多信心,他便寫信徵求胡適的意見。胡適對劉文典的決定表示支持後,劉文典便堅持不懈,將《論衡》校勘完畢。

劉文典校勘的《論衡》文稿自然也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但書稿交去後,商務印書館卻遲遲沒有動作。劉文典心中很是忐忑,自然,他的解決方法就是請胡適出面與商務印書館交涉。不久,商務印書館的高夢旦就寫信告訴劉,出版的事將全權委託胡適與劉文典細談。 商務印書館出版劉文典《論衡》一書,支付給劉的稿費較低。事後,劉頗覺後悔,在給胡適的信中說:“不廠(北大教授單不廠)所說的,弟有些東西不肯放進去,這話不的確的,弟並非膽小,實在是嫌定價少了,凡是費力考出來的,都想留著做我的讀書集志,價出足了,弟的膽子就會大的。”信寄出後,劉許久未收到胡的複信,他心中很是擔憂,生怕胡責怪自己,也不敢直接去找胡。許久之後,他終於收到了胡的回信。胡在信中解釋自己之所以晚回复,是因為之前一直在忙清朝大學者戴震誕辰二百週年的紀念之事,接著,胡適說:“我怪你的是你有一次在信片上說,你有許多材料,非有重價,不肯拿出來。我後來曾婉辭勸你過,但我心裡實在有點不好過。我覺得你以'書賈'待人,而以市儈自待,未免教我難堪。校一書而酬千金,在今日不為低價,在歷史上則為創舉;而你猶要玩一個把戲,留一部分為奇貨。”胡適的一席話,猶如當頭棒喝,劉文典後來做校勘的時候,就寫信告訴胡適,稱與出版社“價好商量”。

劉文典的學術研究幾乎都與胡適的支持與否有關,他校勘、《說苑》、《大唐西域記》等古籍時,都事先徵求胡適的意見,凡是胡適支持的,他便潛心研究,努力校勘;胡適反對的,他便放棄。胡適對劉文典堅持校勘古籍也極為支持,他曾尋得一本《文選箋證》珍本,送給劉文典。 1930年,劉文典的夫人張秋華患病,高燒不退,情況甚是危機。這次又是胡適為劉文典排憂解難,為劉文典介紹首善醫院的院長方石珊。經過醫院的細心診治,張秋華轉危為安,不久便痊癒。事後,劉文典寫信給胡適,在信中劉感激涕零:“中國人多缺乏同情心,世故深者類皆怕受埋怨,不肯推薦醫生,如夢麟先生要打中醫救活蔡先生與吾兄之推薦方石珊救活內子,皆仁者智者之勇,不但受者感激無既,此樣菩薩心腸、英雄肝膽,真堪風世也。”

胡適不僅為劉文典解決困難,連劉的學生、朋友的事情也要接管。劉文典的學生李秉中著《邊雪鴻泥記》一書,無法出版,劉便請胡推薦給商務印書館。 劉文典回到安慶籌備安徽大學時,安大籌備委員會準備派遣教員廖景初到京、滬、浙等地的大學考察。為了讓廖順利完成考察,劉文典便寫信給胡適,請胡“多多援助,予以參觀的便利”。 40年代初,劉文典的學生陳福康准備到美國留學,但留學費用不夠。劉文典聽說中國人在美國青年領事館有半工半讀的機會後,便寫信給在美國任大使的胡適,請他為陳解決問題。 國民黨退守台灣之際,胡適在考慮自己去向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好友劉文典,他準備安排劉文典一家去美國。他為劉文典聯繫好了在美國的具體去所,甚至為他們辦好了入境簽證,但劉文典卻拒絕了胡適的邀請,他說:“我是中國人,為什麼要離開祖國?”

接到胡適的通知後,劉文典頗為躊躇,猶豫再三後,他將此事告訴了雲南大學校長熊慶來。熊當時正在外地開會,得知此事後,讓人轉告劉:“暫時別動,等我回來再做決定。”從此,劉文典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朋友胡適之。 解放後,劉文典留在雲南大學任教,除了偶爾向學生提及他“十二萬分”敬佩的陳寅恪外,幾乎從未主動談起過胡適。 50年代,批胡運動如火如荼,劉文典沒有任何口頭、書面形式的對胡的批判,他保持了沉默。 五十年代,因批判俞平伯時,毛澤東在一篇文章中點名批判“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所以,胡適也成為批判的對象。在雲大的批判《〈紅樓夢〉研究》會議上,劉文典不能再保持沉默。輪到他發言時,他神色如常,用略帶安徽口音的普通話,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但講話中卻始終沒有提到“胡適”這個名字。

據劉文典的一位同事回憶,在“批判胡適”的浪潮中,劉文典始終保持沉默,不忍對胡適下手。系裡組織的批判學習大會,他都參加,但是很少發言。別人講話時,他要么裝著記錄,要么閉眼休息。 1957年,劉文典被認定為“反動學術權威”,亦遭到批判,當時有人對他批判的“罪狀”之一就是,系裡組織開批判會,他竟然“靠在沙發上睡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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