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18章 教學

羅家倫任清華校長後,一心想聘請劉來清華任專職教授,但北大拒不放人,幾經磋商,最後雙方達成妥協,劉到清華執教,但仍兼任北大教授,兩全其美。由此可見劉文典當年炙手可熱的程度。 當年考入清華的學生,“大一國文不選楊遇夫先生,不選俞平伯先生,也不選朱自清先生,而單選這位善解文字給人種種不同印象的劉叔雅先生。” 一次,劉文典上課時,有一位學生站起來說:“先生能不能再大聲點,後面的聽不見!”劉問:“今天到了多少人?”答曰:“30多人。”劉說:“我上課,教室裡從來不許超過30人!今天不講了。”說完拔腿起身,拂袖而去。 劉文典講課不拘常規,常常乘興隨意,給學生身臨其境的感覺。有一次,他剛上了半小時便講完了上一講的內容。同學們以為他接下來要講新課,誰知他忽然宣布說:“今天提前下課,改在下星期三晚飯後七時半繼續上課。”原來下個星期三是陰曆五月十五,正是月圓之夜,他要在月光下講《月賦》。到這日,皓月當空,校園裡擺下一圈座位,劉文典坐在中間大講《月賦》,生動形象,見解精闢,讓聽者沉醉其中,不知往返。許多年後,宋廷琛在回憶文章中寫道:“那是距離人類登陸月球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大家想像中的月宮是何等的美麗,所以老先生當著一輪皓月大講《月賦》,講解的精闢和如此別開生面而風趣的講學,此情此景在筆者一生中還是第一次經歷到。”

劉文典對頗有研究,經常被邀請作的演講。張世英曾談到一個劉文典講演的趣聞:“那時無論文科理科,無論是學生和教授,都喜歡到各系去聽自己喜歡的課。所以有些課,你可以看到學生、教授一起聽課。我到現在還記得我一年級時聽劉文典講,到了教室,已經擠得人山人海,地上都坐滿了。劉文典是一個不拘小節、文人派頭十足的學者,只見他抽一口煙,似乎要說話了,但又不說話,大家只好焦急地等待。他又抽一口煙,才不緊不慢地開了腔:'你們各位在座的,都是賈寶玉、林黛玉呀!'當時化學系的一位老教授嚴仁蔭,已經坐著等了半小時,聽到這樣的話,很生氣地說:'什麼賈寶玉、林黛玉,都是大混蛋、小混蛋!'這是罵劉文典的。可是劉文典講課後,底下的人,沒有一個是走開的。”

劉文典曾請陳寅恪出“國文”試題,陳讓考生對對子,並出上聯“孫行者”,劉不以為意,照做,結果考糊了很多學生,一時議論紛紛,沸沸揚揚。 劉文典博聞強記,他上課時講《圓圓曲》、《萬古愁》兩篇文章時,把明末清初的事蹟如數家珍般的一一說給學生聽聽,並且在黑板上列舉了許多典故。讓學生“十二分”佩服。 一次,助教在一位學生的課卷上無中生有地添上了一個錯字,當時這位學生深感不平,馬上去找劉文典。劉看後氣得搖頭咂咀,回去與助教大鬧一場。從此,這位學生所有的課卷都由劉親手批改了。 在西南聯大時,劉文典家住市郊官渡,離學校較遠。當時日本飛機常對昆明進行空襲,但他從不缺課。他說:“國難當頭,寧可被飛機炸死,也不能缺課。”

劉文典一向狂放不羈,上起課來也如是,一堂課他頂多講三十多分鐘與課程有關的內容,餘下的時間就是天馬行空,隨興所至,無所不談,臧否人物佔其大半。 何兆武在中曾回憶劉文典上課時的情形:“西南聯大的時候,劉先生大概是年紀最大的,而且派頭大,幾乎大部分時間都不來上課。比如有一年教溫李詩,講晚唐詩人溫庭筠、李商隱,是門很偏僻的課,可是他十堂課總有七八堂都不來。偶爾高興了來上一堂,講的時候隨便罵人,然後下次課他又不來了。按說這是不應該的,當時像他這樣的再找不出第二個,可他就這個作風。” 張中行在《劉叔雅》一文中回憶劉文典講《海賦》時說:“一次是講木玄虛《海賦》,多從聲音的性質和作用方面發揮,當時覺得確是看得深,談得透。又一次,是泛論不同的韻的不同情調,說五微韻的情調是惆悵,舉例,閉著眼睛吟誦'風壓輕雲貼水飛,乍晴池館燕爭泥。沈郎憔悴不勝衣。'念完,停一會,像是仍在回味……”

宋廷琛在《憶劉文典師二三事》中也談到了劉文典講的《海賦》:“當他解說《海賦》時,不但形容大海的驚濤駭浪,洶湧如山,而且叫我們特別注意到講義上的文字。留神一看,果然滿篇文字多半都是水旁的字,叔雅師說姑不論文章好壞,光是看這一篇許多水旁的字,就可令人感到波濤澎湃瀚海無涯,宛如置身海上一般。” 傅來蘇在《是真名士自風流》一文中記載:每逢講授詩歌,劉文典常常搖頭晃腦、淺吟低唱,每到激越處則慷慨悲歌。他不僅自己吟誦,還要求學生模仿。有的同學不遵命,他雖不悅,但也不苛責,只是打比方點撥:“詩不吟,怎知其味?欣賞梅先生(蘭芳)的戲,如果只是看看聽聽而不出聲吟唱,怎麼能體會其韻味呢?” 傅來蘇回憶劉文典講課:“開宗明義,講清課題後,即不再翻閱書本,也沒有講稿或教案之類,即興抒發,或作文字的訓詁,或作意境的描繪。有時作哲理上的探討,有時作情感上的抒發,引經據典,汪洋恣肆,忽如大江之決堤,忽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口渴了,端起小茶壺呷上兩口,潤潤嗓子,講累了,點燃一支煙,猛吸幾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興濃時,會擊節而歌,無所顧忌。興之所至,說文論詩,出口成章,左右逢源,揮灑自如,又是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

一次,劉文典講李商隱的《錦瑟》,對於“錦瑟”是樂器還是“小妾”進行了一番考證。他認為“錦瑟”不可能是令狐楚(或其子)的“小妾”,因為李商隱不可能不顧及師生情誼或師兄弟的情誼。後他又說詩的“先”韻是“沉重的長嘆而非意切的嚎啕”,一時來了興致,邊吟邊感慨,下課鈴響了,亦沉醉其中。而講下節課的教授早在教室門外等候了。大概過了20分鐘,劉文典的感情才平息下來,掏出懷錶一看,“哦、哦”了兩聲,收拾書本,慢慢走出教室。 傅來蘇等學生想彌補聽課的不足,便大著膽子向劉提出,想看看他的教案。劉文典聞言,笑著說:“教案在腦中。” 劉文典開課“《文選》選讀”課程,一年只能講《文選》中的兩三篇文章,每年開課又必講《文賦》。這幾千字的《文賦》,他一講就是兩個月。在說到《文賦》中某個字用得好用得妙時,他說:“《文賦》又多種講法,講一年亦可,講一月亦可。例如此句此字,真乃一字千金!要不是它真好,古人與我非親非故,我又何必這麼捧他?”

劉文典在西南聯大曾開設“選讀”、“《文選》選讀”、“溫庭筠、李商隱詩歌”、“中國文學批評研究”、“元遺山研究”、“吳梅村研究”等課程。 吳曉玲在《憶劉叔雅先生數事》中回憶,一次,劉文典在基督教文林堂演講,他解釋第二十七篇中“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論,是詔'天均'”的“天均”為“nature balance”,言簡意賅,一語中的。 學生王彥銘回憶劉文典上“吳梅村研究”課時,到課的人並不多,稀稀拉拉坐著十幾個人,偌大的教室顯得空蕩蕩的。但劉文典毫不在意,在教室桌旁的一把“火腿椅”(木椅,右側有狀若整隻火腿的扶手,供筆記書寫之用)上坐下來,照例先是點燃一支捲菸,深深吸上一口,操著安徽腔:“今天我們只講梅詩中的兩句:'攢青疊翠幾何般,玉鏡修眉十二環。'”王彥銘說:“劉先生娓娓而談,香煙裊裊,把我們引進詩情畫意中去了。”

下課的時候,月亮已經升得很高,王彥銘等同學將老師送回住處,劉很是感動,吟誦李白的《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王彥銘清晰地記得,“他那安徽腔普通話,微微搖曳,有時還帶點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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