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思想大師們

第119章 真摯

早年,熊十力與何自新共同參加革命,何自新曾經對熊十力說:“君弱冠能文,奮起投筆,可謂有英雄之氣。然解捷搜玄、智窮應物,神解深者機智短也。學長集義,才愧經邦,學問與才猷不必合也。夫振絕學者,存乎孤往,君所堪也;領群倫者,資乎權變,君何有焉?繼往開來,唯君是望;事業之途,其可已矣。”十力佛然曰:“天下第一等人,自是學問事功合轍。兄何薄吾之甚耶?”何自新默然不復言。 何自新去世後,熊十力在為其作的傳中說:“民國既建,亂靡有定。自新固死於辛亥前一歲。十力孤存天壤間,茬蔣不自立。久之,從軍湘鄂,浪游兩粵,默察人心風會,益知來日大難。於是始悟我生來一大事,實有在政治革命之外者。痛悔已往隨俗浮沉無真志,誓絕世緣,而為求己之學。每有荒懈,未嘗不追思吾自新之言,以自愧自勵也。”

熊十力在致友人的信中說:“力所以說話便好罵人,全是悲心行乎不容己,……然力亦只是口頭便及之,卻絕不於文字上批評時賢,此正不敢不自重之意,賢者察之。”正因為熊氏待人出自本心,心無城府,雖門風陡峻、口無遮攔,也頗有些青年才俊前來相隨。 除了“常往晤熊先生”的牟宗三外,羅常培、鄭天挺等也向熊十力執弟子禮。羅當時已是教授、系主任,卻對狂傲不知收束的熊講師畢恭畢敬。熊喜歡吃雞,學生們來看他時,知道老師癖好,身後總夾隻雞來。熊也從不跟學生客氣,有一段時間,他乾脆搬去與學生住在了一起。人說梁先生多是學生住老師家,熊則多是老師住學生家,信哉斯言。 1928年,湯用彤等邀熊十力到南京中央大學作演講。熊氏素來不喜演講,他曾發誓說“不為名流,不為報章雜誌寫文字,不應講演之約”,“素未與稠人演說,故拙於口才”。然而此次乃老友相約,拙於口才的熊氏只好做一次“稠人間的演說”。此一番講學,卻吸引住了另一位俊儒——唐君毅,唐先生正是此時得列熊氏門牆。

熊十力曾寄語弟子唐君毅說:“又告君毅,評唯物文,故不可多作。而方正學、玉洙、鄭所南、船山、亭林、晚村諸先賢民族思想之意,卻切要。此一精神樹不起,則一切無可談也。名士習氣不破除,民族思想也培不起。名士無真心肝,無真實力量,有何同類之愛,希獨立之望乎?此等話說來,必人人皆曰早知之,其實確不知。陶詩有曰:擺落悠悠談。此語至深哉!今人搖筆弄舌,知見多極,實皆悠悠談耳。今各上庠名流,有族類淪亡之感否?”此教導唐君毅一直留在身邊,引為座右,到香港後,便放在自己辦公桌玻璃板下,時時自省。 1943年,徐復觀聽到友人對熊十力的推崇、介紹,繼在上司處看到熊先生的《新唯識論》上卷,於是寫了寫了一封信給熊先生表示仰慕。 “不幾天,居然接到回信,粗紙濃墨,旁邊加上紅墨兩色的圈點,說完收到我的信後,接著是'予有志於學乎,學者所以學為人也'兩句,開陳了一番治學做人的道理。再說到後生對於前輩應當有的禮貌,責我文字潦草,誠敬之意不足,要我特別注意。這封信所給我的啟發與感動,超過了《新唯識論》。因為句句堅實凝重,在率直的語氣中,含有磁性的吸引力。”

抗戰末期,徐復觀去看望熊十力先生,臨走時,熊先生送他送得很遠,一面走,一面談自己窮困的經歷,並時時淌下黃豆大的淚珠。 熊十力誡張中行語:每日於百忙中,須取古今大著讀之。至少數頁,毋間斷。尋玩義理,須向多方體究,更須鑽入深處,勿以浮泛知解為實悟也。 熊十力的老朋友鄧高鏡,抗日戰爭期間,留在北平。熊十力回到北京大學,見到他生活潦倒,熊十力就提議,和林宰平、湯用彤諸先生按月給他生活費。這種資助一直到鄧老先生逝世。 1962年,因國民經濟極度困難,熊十力主動提出減薪,未獲准。 王元化曾回憶他1962年去拜訪熊十力的情形:他的身材瘦弱,精神矍鑠,雙目奕奕有神,留有鬍鬚,已全白,未蓄發,平頂頭,穿的是老式褲褂。我表示了仰慕之意,他詢問我在何處工作,讀什麼書等等。這天他的心情很好。他的態度柔和,言談也極儒雅,聲調甚至近於細弱。

當時我幾乎與人斷絕往來,我的處境使我變得孤獨。我覺得他具有理解別人的力量,他的眼光似乎默默地含有對被侮辱被損害者的同情,這使我一見到他就從自己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親和力。這種感覺似乎來得突兀,但我相信它。在我們往來的近三年內,我從未講過自己的遭遇,他也從未詢問過。直到他去世十多年後,我才從他的哲嗣世菩夫婦那裹得悉,十力先生對我的坎坷經歷和當時的處境十分清楚,並且曾為之啼噓。他在人心目中成為一個放達不拘的古怪人物。但他也有親切柔和、平易近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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