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文學大師們

第102章 鬩牆

魯迅和周作人,生長在同一個家庭裡,受相同的教育,都上新學堂,都到日本留學,一起以“週綽”的筆名發表作品,一起翻譯作品,一起到北大教書,五四時期,一起投入新文化運動,但後來兩人所走的道路,卻截然不同。 魯迅、周作人兄弟反目,也許兒時便有預兆。魯迅母親魯瑞曾經對許羨蘇說:“龍師父給魯迅取了個法名——長庚,原是星名,紹興叫'黃昏肖'。周作人叫啟明,也是星名,叫'五更肖',兩星永遠不相見。”這兩個法名正暗示了兄弟二人之後的失和。後來有人引用《詩經·小雅》中之句說:“東有啟明,西有長庚”,“兩星永不相見”。 周作人少時,晚上睡下後常聽魯迅講故事。當時魯迅已經十五歲,看了《十洲》、《洞冥》等書,每天晚上睡下後不立即就寢,而是將書中看到的仙怪鬼神的傳說講給周作人聽,講的頗為細緻。後來,魯迅、周作人、周建人還三兄弟商量好,把壓歲錢湊在一起,合買了一本《海仙畫譜》。魯迅講的故事,周作人已不太記得,只是大哥講仙怪的情形卻是他永生難忘的,直到晚年所寫的《兒童雜事詩》裡,周作人仍然表示了不勝懷念的心情:

魯迅和周作人性格截然不同,魯迅偏急、峻切,周作人散漫。在日本留學時魯迅催周作人譯書,周作人因為天熱、氣悶,不願意幹,魯迅急了,就照頭上給了他一拳,後來被許壽裳等人拉開了。 魯迅對兄弟極好,特別是對周作人。周作人和羽太信子結婚後,留學官費不夠用,魯迅便回國,到浙江兩級師範學堂任教,供養弟弟,支助弟媳一家(魯迅多次支助信子的弟弟羽太重九,並負擔其三次來中國的費用,還支付信子的三妹福子的學費)。魯迅對好友許壽裳說:“你回國很好,我也只好回國去,因為起孟(即周作人)將結婚,從此費用增多,我不能不去謀事,庶幾有所資助。” 1917年,經魯迅推薦,蔡元培聘周作人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這年,周作人出疹子,北京時正流行猩紅熱,魯迅很是害怕,愁眉不展,四處告貸,為周作人延醫買藥。得知周作人為出疹子後,便精神煥發地對許壽裳說:“起孟原來這麼大了,竟還沒有出過疹子……”他對周作人說,在你病重的時候,“我怕的不是你會得死,乃是將來須得養你妻子的事”。當時會館設施極為簡單,周作人病中,沒有便器,小便只能用大玻璃瓶,大便則將骨牌凳反過來,中間放上洋簸箕,簸箕裡鋪上厚粗草紙。每天周作人方便後,都是由魯迅親自倒到院子裡的茅廁去。

1919年底,魯迅全家搬入八道灣(今北京新街口),這齣房屋為魯迅選購,並親自設計修建。魯迅選中此處,是看中八道灣空地寬大,適合弟弟的孩子們遊玩。而在魯迅購物裝修之時,周作人卻攜妻赴日本探親遊玩。 1920年底,周作人患肋膜炎,魯迅極為著急,又此處奔走,為弟弟籌集藥費。因八道灣人多嘈雜,魯迅將周送至西山碧雲寺靜養,他在這一天的日記裡憂傷地寫道:“清晨攜二弟往西山碧雲寺為二弟整理所租屋,午後回,經海甸(今北京海淀)停飲,大醉。” 1923年7月14日,魯迅日記記載:“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飯,自具一餚,此可記也。”17日,周作人的日記曾記載有關於他與魯迅矛盾的內容,但被他剪去了。 19日,周作人將一封絕交信交給魯迅,信中寫道:“魯迅先生:我昨天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誰,——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裡來,沒有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七月十八日,作人。”這日魯迅日記中記載:“上午啟孟自持信來,後邀欲問之,不至。”8月2日,魯迅與朱安搬出了八道灣,周作人在日記裡記載:“下午L夫婦移住磚塔胡同。”L指魯迅,周作人在日記中已不願再提到魯迅的名字。

1924年6月11日,魯迅、周作人發生了衝突,魯迅在日記裡憤怒地寫道:“下午往八道灣宅取書及什器,比進西廂,啟孟及其妻突出罵詈毆打,又以電話招重久及張鳳舉、徐耀辰來,其妻向之述我罪狀,多穢語,凡捏造未圓處,則啟孟救正之。然後取書、器而出。” 據在八道灣居住的川島回憶,當時周作人曾經拿起一個尺把高的獅形銅香爐就要向魯迅砸去,被川島簽下。而周建人也曾經聽母親說過,魯迅在西廂隨手拿起一個陶瓦枕,向周作人擲去,他們才退下了。 次日,魯迅告知許壽裳昨日事件的經過。許壽裳說,魯迅回八道灣取書物,“作人和信子大起恐慌,信子忙打電話,喚救兵,欲假借外力以抗拒;作人則用一本書遠遠地擲入,魯迅置之不理,專心檢書。一會兒外賓來了,正欲開口說話,魯迅從容辭卻,說這是家裡的事,無煩外賓費心。到者也無話可說,只好退了。”

關於兄弟失和的原因,魯迅與周作人生前從未對人提及。魯迅從未在文章中提及失和之事,而周作人一再表示“不辯解”,他在《知堂回想錄·不辯解說(上)》裡說:“大凡要說明我的不錯,勢必先說對方的錯。不然也總要舉出些隱秘的事來作材料,這都是不容易說得好,或者不大想說的,那麼即使辯解得有效,但是說了這些寒傖話,也就夠好笑,豈不是前門驅虎而後門進了狼嗎?” 關於周氏兄弟失和之事,流傳有各種猜疑,有的說是魯迅偷看羽太信子洗澡被發現;有人說是魯迅趁周作人不在,調戲弟媳,遭到羽太信子的拒絕後,兄弟失和;也有人以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學說來套魯迅,說他本來對羽太信子就垂涎已久,性壓抑得不到釋放,試圖勾引弟媳被拒後,便惱羞成怒,與周作人夫婦打了一架後離開了八道灣;更有人說羽太信子原為魯迅的戀人,後被周作人奪愛;通說認為,周氏兄弟因為文化上的觀點不同,再加上羽太信子的從中挑撥,造成兄弟失和。但無論哪種說法,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周氏兄弟的斷交,是因為家庭矛盾,與羽太信子脫不了乾系。

1964年,周作人在寫給香港友人鮑耀明的信中說,趙聰的《五四文壇點滴》中“關於我與魯迅的問題,亦去事實不遠,因為我當初寫字條給他,原是隻請他不再進我們的院子裡就是了。”趙聰的《五四文壇點滴》中有關周氏兄弟失和的文字,除引證魯迅日記中有關兄弟失和的記載外,也僅有如下幾句:“許壽裳說過,他們兄弟不和,壞在周作人那位日本太太身上,據說她很討厭她這位大伯哥,不願同他一道住。如此推斷,周氏兄弟失和的原因是羽太信子不願同魯迅一道住。” 魯迅的好友許壽裳在《亡友魯迅印象記》中說:“作人的妻羽太信子是有歇斯底里性的。她對於魯迅,外貌恭順,內懷忮忌。作人則心地胡塗,輕信婦人之言,不加體察。我雖竭力解釋開導,竟無效果,致魯迅不得已移居外客廳而他總不覺悟。魯迅遣工役傳言來談,他又不出來;於是魯迅又搬出而至磚塔胡同。從此兩人不和,成為參商,一變從前'兄弟怡怡'的情態。”

鬱達夫在《回憶魯迅》中說:“據(張)鳳舉他們的判斷,以為他們兄弟間的不睦,完全是兩人的誤解,周作人氏的那位日本夫人,甚至說魯迅對她有失敬之處。但魯迅有時候對我說:'我對啟明,總老規勸他的,教他用錢應該節省一點,我們不得不想想將來。他對於經濟,總是進一個花一個的,尤其是他那位夫人。'從這些地方,會合起來,大約他們反目的真因,也可以猜度到一二成了。” 周建人也認為兩位兄長失和的原因是家庭矛盾,因為周作人妻子的肆意揮霍。周建人說,當時魯迅在教育部的薪金每月三百元,還有稿費、講課費等收入,周作人也差不多。兩人的收入已經很高,但家中卻月月虧空。原因在於當家的周作人太太羽太信子揮金如土。家中僱有許多僕傭,有紹興家中的老僕人王照鶴、管家、燒飯司務、東洋車夫、打雜採購的男僕人,還有收拾房間、洗衣、看孩子的女僕二三人。即使周氏兄弟的祖父在前清做京官,也沒有這麼多的男女傭工。信子經常心血來潮,花樣百出,有時飯做好了,忽然想起要吃餃子,就把一桌飯菜退回廚房——廚房裡趕緊另包餃子;被褥用了一、兩年就不要了,賞給男女傭人,全部換成新的。魯迅不僅每月收入交公,多年積蓄也賠了進去,有時還到處借貸,自己則窮得夜裡寫文章時沒錢買香煙和點心。魯迅到上海後,曾對周建人講起八道灣的生活,說:“我已經涓滴歸公了,可是他們還不滿足。”

周建人還提到,一次,周作人說要把岳父母接到中國來同住,魯迅很不贊成,認為多年來寄錢供養他們,已經情至義盡了,今後可以繼續養老送終;他們還有別的子女在日本,就不必接到中國來了。 魯迅也曾對許廣平談及八道灣時的生活,他說,羽太信子花錢大手大腳,什麼都要買日本貨,一有錢就到日本商店買上一大堆;周作人一家無論大病小病,都要請本醫生來診治。錢花光了,便由魯迅去借,有時魯迅借了錢急忙回家,到門口看見日本醫生的汽車,魯迅便感慨:“我用黃包車運來,怎敵得過用汽車帶走的呢?” 蘇聯盲詩人愛羅先珂建議信子養些家禽家畜,信子買了四隻小鴨子,鴨子要吃東西,信子便讓徐坤去找,結果徐高價買來泥鰍餵鴨。 許廣平認為,因為後來北洋軍閥政府欠薪,魯迅不能上交工資,於是便變得討厭起來了。魯迅回憶,周家的管家徐坤很會討周作人夫婦的喜歡,連周作人買雙布鞋,做件大衣,都是徐從外面叫人回來試樣子。徐的家眷與八道灣比鄰而居,魯迅看見徐常將食品從牆頭送出去,便將此事告訴了信子。信子狠狠地責罵了徐,但並不是責備他偷東西,而是責備徐“為什麼給他(魯迅)看見了”。而周作人則說:“辭退他對我日常生活的照料沒人能替代得了,還是留著吧。”

周作人、周建人的孩子淘氣,在窗下玩火,魯迅看見了,訓誡幾句。信子知道後,罵道:“為什麼偏給他看見!” 日本作家增田涉說:“他(魯迅)常買糖果給周作人的小孩(他自己那時沒有小孩),周作人夫人不讓他們接受而拋棄掉。他用充滿感慨的話說:好像窮人買來的東西也是臟的。這時候使我想起他常說的'寂寞'這個詞來。” 俞芳在《我記憶中的魯迅先生》一文中提到,魯老太太曾對人說:“這樣要好的弟兄都忽然不和,弄得不能在一幢房子裡住下去,這真出於我意料之外。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道理來。我只記得:你們大先生(魯迅)對二太太(信子)當家,是有意見的,因為她排場太大,用錢沒有計劃,常常弄得家裡入不敷出,要向別人去借,是不好的。”魯老太太還說:“我說句實在話,分開倒對你們大先生有利。”“只當我少生了他(周作人)這個兒子。”

俞芳回憶說,朱安曾“很氣憤地”向人說過:“她(信子)大聲告誡她的孩子們,不要親近我們,不要去找這兩個'孤老頭',不要吃他們的東西,讓這兩個'孤老頭'冷清死。” 魯迅也偶然聽到信子對於孩子有這樣的呵責:“你們不要到大爹的房裡去,讓他冷清煞!”孩子卻不明白大人的矛盾,仍到魯迅房裡玩。於是,這也成了魯迅的罪過。 魯迅說,周作人“曾經和信子吵過,信子一裝死他就屈服了,他曾經說:'要天天創造新生活,則只好權其輕重,犧牲與長兄友好,換取家庭安靜。'” 1924年,魯迅在一篇短文中署名宴之敖者,魯迅曾對許廣平解釋過魯迅曾對許廣平解釋過此署名的意思:“宴從宀(mian,深屋),從日,從女;敖從出,從放(《說文》作,遊也,從出從放);我是被家裡的日本女人逐出的。”魯迅此後在兩地書中,也將羽太信子稱為“宴太”。

還有一種說法流傳甚廣,認為魯迅偷窺弟婦沐浴。針對此種說法,周海嬰在《魯迅與我七十年》一書裡解釋道:“據當時住在八道灣客房的章川島先生說,八道灣後院的房屋,窗戶外有土溝,還種著花卉,人是無法靠近的。”周海嬰進一步反駁說:“不過,我以20世紀90年代的理念分析,卻有自己的看法,這裡不妨一談。我以為,父親與周作人在東京求學的那個年代,日本的習俗,一般家庭沐浴,男子女子進進出出,相互都不迴避。即是說,我們中國傳統道德觀念中的所謂'男女大防',在日本並不那麼在乎。直到臨近世紀末這風俗似乎還保持著,以致連我這樣年齡的人也曾親眼目睹過。那是70年代,我去日本訪問,有一回上廁所,看見裡面有女工在打掃,她對男士進來小解並不迴避。我反倒不好意思,找到一間有門的馬桶去方便。據上所述,再聯繫當時周氏兄弟同住一院,相互出入對方的住處原是尋常事,在這種情況之下,偶有所見什麼還值得大驚小怪嗎?退一步說,若父親存心要窺視,也毋需踏在花草雜陳的'窗台外'吧?” 當時與魯迅、周作人雙方都有密切交往的章廷謙(川島)曾對魯迅博物館工作人員說:“魯迅後來和周作人吵架了。事情的起因可能是,周作人老婆造謠說魯迅調戲她。周作人老婆對我還說過:魯迅在他們的臥室窗下聽窗。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為窗前種滿了鮮花。……主要是經濟問題。她(羽太信子)揮霍得不痛快。” 近年來,有說法認為魯迅與弟媳關係曖昧,甚至認為羽太信子原本就是魯迅的妻子。這種說法認為魯迅與二弟周作人突然失和,而雙方都沒有公開失和的真相,想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1991年,千家駒發表於《明報月刊》的文章《魯迅與羽太信子的關係及其它》猜測:周作人的日本老婆羽太信子曾經是魯迅的妻子,證據是魯迅1912年7月10日的一則日記。原文是:“午前赴東交民巷日本郵局寄東京羽太家信並日銀十元。”千家駒解釋說,“羽太”即羽太信子,魯迅把寄羽太信子的信函稱為“家信”,可知他們是夫妻關係。更有好事之人據此解釋,“魯迅”這個筆名中的“魯”字取其母魯瑞的姓,而“迅”(xun)與“信”(xin)在南方是諧音字,係指羽太信子,所以“魯迅”這個筆名反映了魯迅內心深處母愛與性愛的衝突。 但這種說法許多學者認為比較牽強。 1911年5月,周作人夫婦歸國。 1912年5月16日,羽太信子分娩,得一子。其弟羽太重九攜妹羽太芳子來紹興,照顧產婦。魯迅7月10日寄“羽太家信”,並不是寄給羽太信子的信,而是寄給日本羽太家的信。當時羽太信子在浙江紹興,6月12日、6月29日曾兩次給魯迅來函,估計是向魯迅要錢。魯迅“寄羽太家信並日銀十元”,顯然與羽太信子來信有關。魯迅也曾复羽太信子信,日記寫明是“與二弟婦信”,而不是“寄羽太家信”。 日本人中島長文認為,魯迅兄弟的失和確定是因為羽太信子,但許廣平的回憶文章《所謂兄弟》中所說的教育部拖欠魯迅的工資不能成為信子“討厭”魯迅的理由,因為當時北大也拖欠周作人工資,且拖欠並不代表魯迅領不到工資;而許廣平的身份、回憶文章寫作的年代背景等,都會造成與事實的一些偏頗。中島認為,根據周作人提到的“薔薇色的夢”、魯迅1924年6月11日日記中“其妻向之述我罪狀,多穢語”、許壽裳所說“作人則心地胡塗,輕信婦人之言,不加體察”、張鳳舉對鬱達夫所言:信子“說魯迅對她有失敬之處”、川島說“周作人老婆造謠說魯迅調戲她”、周作人的譯著《某夫婦》、發表於《語絲》的《抱犢谷通信》等,他猜測:1923年7月14日,魯迅和信子因為信子亂揮霍之事發生糾紛,魯迅要求分家,當日魯迅自己一人吃晚飯。周作人17日發現後,問信子為何大哥不和他們一起吃飯,信子便告訴週,魯迅調戲自己。周作人聯繫到魯迅與朱安的關係,便輕信信子所言,於是給大哥去函,致使兄弟失和。而信子說謊後,在以後的日子裡,不知不覺就感到,自己的謊話,好像是既成事實一樣,所以次年的6月11日魯迅回八道灣取書,信子攻擊魯迅的程度,超過了周作人。 1925年,周作人發表短文,其中引用了一首羅馬詩人的詩,中有:“兄弟,只囑咐你一聲珍重!”之句。不久,魯迅亦發表小說,開篇便說:“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晚年,周作人在《知堂回想錄》中這樣寫道:“不是普通戀愛小說,乃是假借了男女的死亡來哀悼兄弟恩情的斷絕的……我也痛惜這種斷絕,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人總只有人的力量。” 兩週後,魯迅又發表小說《弟兄》,這篇文章完全是按照1917年周作人出疹子,自己驚慌失措、細心照料一事,並且向周作人表達了“鶺鴒在原”(鶺鴒亦作脊令,是一種生活在水邊的小鳥,當它困處高原時,就悲鳴向同伴求救,故詩經中云“脊令在原,兄弟急難”)的意思。 魯迅收藏的現代作家的譯著中,以周作人的譯著種類為最多。二人反目後,魯迅仍蒐集周作人的作品。 魯迅時常惦念周作人,他常對周建人說:“八道灣只有一個中國人了。” 《語絲》被張作霖查封後,魯迅擔心周作人的安危,給周建人、川島等人寫信說:“他之在北,自不如來南之安全,但我對於此事,殊不敢贊一辭,因我覺八道灣之天威莫測,正不下於張作霖,倘一搭嘴,也許罪戾反而極重,好在他自有他之好友,當能相助耳。” 李大釗遇害後,周作人將李的大兒子李葆華藏在八道灣,後送其去日本留學。魯迅得知此事後,對周作人大加讚賞,魯迅去世後,周建人在給周作人的信中提及此事。 一次,周作人的一部譯稿交給商務印書館出版,魯迅去時,編輯正在校勘,魯迅說:“啟孟的譯稿編輯還用得著校嗎?”在商務印書館工作的周作人說:“那總還是要看一遍的吧!”魯迅這才默不作聲了。 1933年,魯迅再次向弟弟發出求和的訊號,他在其詩《題三義塔》中寫道:“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魯迅知道周作人的“日本情結”,在逝世前特地讓周建人轉告周作人:“遇到此等重大問題時,亦不可過於後退。” 魯迅一次次示好並沒有得到周作人的響應,一直到他去世,兄弟二人都未能和解。 與魯迅斷交後,周作人依舊平靜地上課、作文。但他在1923年7月25日所寫的《自己的園地·舊序》中,重複了7月18日寫給魯迅字條中的話:“過去的薔薇色的夢都是虛幻。” 1924年6月,周作人寫《破腳骨》一文,據川島說,此文是針對魯迅,在文中,週暗示魯迅是個“無賴子”。 舒蕪在《周作人對魯迅的影射攻擊》一文中說:“周作人在公開發表的文字中,對魯迅的人身攻擊卻是時時處處,一觸即發,常常是非常惡毒的。” 周作人對魯迅和許廣平的結合亦有微詞,他說魯迅好色、納妾,晚年,他的日記中仍有“兄弟皆多妻”之語。 雖然失和,但兄弟二人卻沒有斷了聯繫,他們都在《語絲》寫文章,有共同的朋友,周建人、川島不止一次充當了二人溝通的橋樑。二人還一致對外,在女師大驅趕校長楊蔭榆的風潮中,周作人在魯迅起草的《關於女師大風潮的宣言》上簽了字;在魯迅與陳源的比戰中,周作人毫不猶豫站在了長兄一邊。 荊有麟回憶,二人失和後,還常在北大教員休息室見面,一接觸便起爭執。可一旦有人攻擊周作人,魯迅便用給中筆名代弟弟應戰。成仿吾和魯迅論戰時,周作人也在其文章中為魯迅幫腔。 “三·一八慘案”發生後,魯迅被列入北洋政府的緝捕名單,周作人知道後,馬上託人通知魯迅。 周作人的《五十自壽詩》發表後,友人們紛紛唱和,引發一場風波。魯迅卻能理解二弟,他在給楊霽雲的信中說:“周作人之詩,其實是還藏些對於現狀的不平的,但太隱晦,已為一般讀者所不憭……” 1936年10月19日清晨,魯迅逝世。第二日,周作人恰好有一堂《六朝散文》課,他沒有請假,而是挾著一本《顏氏家訓》緩緩走進教室。在長達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周作人始終在講顏之推的《兄弟》篇,隻字未提其他事情。第一堂課下課前幾分鐘,週揮一揮袖子,撣了撣粉筆灰說:“對不起,下一堂課我不講了,我要到魯迅的老太太那裡去。”這個時候,大家發現週的臉色非常難看。柳存仁回憶:“他並沒有哭,也沒有流淚,可是眼圈有點紅熱,臉上青白的一層面色,好像化上了一塊硬鉛似的。這一點鐘的時間,真是一分鐘一秒鐘的慢慢的捱過,沒有一個上課的人不是望著他的臉,安靜地聽講的。這個時候容易叫你想起魏晉之間的阮籍喪母的故事。” 解放後,周作人寫了《魯迅的故家》、《魯迅小說裡的人物》等作品,在談及魯迅時,也會稱“家兄”。陳邇冬回憶,他在周作人屋中見到過魯迅拓的漢碑,一次,週送他出門時,指著外院的丁香樹說:“這是家兄種的。” 1956年,到北京出席魯迅逝世20週年紀念活動的曹聚仁到八道灣拜訪了周作人。之後,曹在《與周啟明先生書》中寫道:“我們那天又談到了魯迅的作品,魯迅自己推薦了《孔乙已》,因為那一篇小說寫得從容不迫”,“我那天說到了自己的愛好,我是最喜歡《在酒樓上》的”,“你也同意我的說法,你說,這是最富魯迅氣氛的小說”。 1958年,周作人在給曹聚仁的信中,談及上海魯迅墓前的塑像說:“死後隨人擺佈,說是紀念其實有些實是戲弄,我從照片看見上海墳頭所設塑像,那實在可以真是最大的侮弄,高坐在椅上的人豈非是頭戴紙冠之形象乎?假使陳西瀅輩畫這樣一張相,作為諷刺,也很適當了。” 1957年,周作人的女兒靜子在西北大學簡報發表《回憶我的伯父魯迅先生》一文。 1961年10月,周作人代靜子寫紀念魯迅的文章(見張鐵榮、張菊香合編《周作人年譜》)。有研究者認為,1957年周靜子的《回憶我的伯父魯迅先生》行文風格完全是周作人式的,周作人也將此文收入其《魯迅的青年時代》一書中,因此認為,《回憶我的伯父魯迅先生》也是周作人為靜子捉刀,只是周的日記並未記載。 徐淦回憶,他在與周作人日常閒談中常提到魯迅,“知堂很很坦率,從他的口吻中,我聽出他對傑出的兄長之愛和敬,始終如一,像兩人兒時、少時、青壯年、中年時的莫逆有增無減”。羽太信子一次給徐送茶時,也提到魯迅,周作人當時翻譯信子的話說:“內人告訴足下,自從足下來後,院子裡的左鄰右舍,都對她說,她們覺得又像過去大先生住在這裡的時候,看到通宵在燈下乾夜活的情形了,她們對大先生都是很敬愛、挺懷念的。” 1966年7月2日,周作人開始閱讀魯迅的雜文。周氏兄弟在離世之際,都是閱讀對方的文章。 周作人不僅與長兄魯迅失和,與三弟周建人的關係亦不睦。 據周海嬰記載,羽太信子懷孕後,其妹妹芳子從日本到紹興照顧信子。信子得到芳子無微不至的照顧後,漸漸離不開芳子了。為了把芳子長久留在身邊,她便準備撮合芳子和小叔周建人。 當時周建人青梅竹馬的表妹因病去世,他十分悲痛。信子便乘機灌醉了周建人,將芳子推進周建人的房間。魯迅談及三弟的婚姻時,說是“逼迫加詐騙成局”。 周建人與芳子婚後,信子更加肆無忌憚地使喚二人。夜深了,她不讓芳子回房照顧自己的孩子;她經常使喚周建人,動作稍慢就訓斥:“慢得像蟲爬!”“木乎乎,木手木腳的中國人!” 據俞芳記載,在紹興時,周建人與芳子關係尚好。周家遷到北京後,芳子看到姐姐大肆揮霍,十分羨慕,對信子言聽計從,效仿信子,貪圖享樂,常埋怨丈夫無能,不會賺錢。一次,周作人夫婦、芳子帶著孩子去遊玩,周建人準備同往,沒想到,他走到車子旁邊時,芳子一臉不屑地說:“你也去嗎?”周建人看著妻子冰冷的表情,十分難受。 周建人到上海後,希望妻子和孩子也一同到上海居住。但信子不讓妹妹離開,芳子也不願離開,反而經常寫信向周建人要錢。後來,周建人積勞成疾,患了飛機和,芳子仍拒絕到上海照顧丈夫。五年後,心灰意冷的周建人與王蘊如結合。 魯迅去世的1936年冬天,魯老太甜八十壽辰,周建人、王蘊如到北京為母親祝壽。結果,信子、芳子大鬧壽宴,周建人與芳子的長子周豐二更是手持軍刀從屋內衝出,要砍周建人,被親友攔下。此後,周豐二打電話到日本領事館,要求他們扣留周建人,將其“法辦”。週、王二人無奈,只能提前回到上海。時候,魯老太甜傷心地對俞芳說:“如果大先生還在,八道灣不敢如此囂張……” 抗戰爆發前,馮雪峰認為,要讓周作人接觸進步勢力,他隱約表示讓周建人去接近周作人。也有人對周建人說,生物學家秉志由上海一家(書局)供養著,周作人只要願意來上海,生活完全不成問題,商務印書館或其他書局可以供養。周建人想起魯迅生前說過的周作人不如南來安全的話,於是致信周作人,懇請其來上海,但周作人未作复。 壽宴之後,周作人不再給八道灣寄錢,唯獨通過母親給大女兒馬理(週鞠子)每月二十元。抗戰時期,周作人通過日本使館,要求商務印書館直接將周建人的一半工資,匯給周作人。兄弟關係更加惡化。 解放後,羽太芳子向法院起訴,狀告周建人“重婚”。一些老友發現芳子的訴狀出自周作人之手(周作人說他改了幾個字),嘆道:“知堂老人坐不住,又出山了。”法院經過調查,判決周建人與芳子實際離婚城裡,周豐二與周建人脫離父子關係。 劉哲民記載,解放後,鄭振鐸、茅盾、葉聖陶(周海嬰記載為葉聖陶、胡愈之)三人試圖為周作人、周建人兄弟調解。他們拉著周建人到八道灣做客,周作人很客氣地招待了他們,但兄弟二人卻互相不搭理對方。面對此僵局,三人不知該如何勸說,只好無功而返。 周作人回憶,全國解放後不久,他在教科書編審委員會碰到周作人,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二人都老了,周作人頗為淒涼地說:“你曾寫信勸我到上海。” “是的。我曾經這樣希望過。”周建人回答。 “我豢養了他們,他們卻這樣對待我。” 周建人聽了這話,覺得他還不明白,還以為自己是八道灣的主人,而不明白其實他早已是一名奴隸。 這次意外相遇,成為這對兄弟的永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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