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文學大師們

第71章 逸事

沈從文的爺爺沈宏富原靠賣馬草為生,於太平天國時期參軍,25歲便任貴州提督事,30歲左右便早逝。沈宏富沒有留下子女,其夫人為沈宏富的弟弟沈宏芳娶了一位苗女,生下二子,長子是個傻子,次子沈宗嗣便是沈從文的父親。沈宗嗣出生後,過繼給沈宏富。沈從文的親生祖母因是苗人,當時苗漢通婚所生的孩子沒有地位,不能考科舉,在孩子過繼給沈宏富後便被遠嫁出去,沈家還為其造了一座假墳,假託已經逝世。 沈宗嗣從小習武,後從軍,曾於八國聯軍入侵時任天津大沽口砲台提督的副將。辛亥革命後,他曾參與競選湖南省議員,失敗後,賭氣來到北京,參與了刺殺袁世凱的行動。行動失敗後,他逃到熱河,此後改名換姓,重新開始了戎馬生涯,直到袁去世才和家人聯繫。沈從文自1911年後只於1922年見過一次父親,此後,直到父親去世,他們再未謀面。

沈從文原名沈岳煥,從文之名是當兵時的軍法長肖選青為他起的。他剛升任司書時,肖問其姓名,得知叫“岳煥”後,取《論語·泰伯》“煥乎,其有文章!”為沈起名“從文”。 沈從文曾在北大旁聽,他聽得最多的是日文課,因為那時他和朋友丁玲、胡也頻都夢想著能去日本留學;另外,他還聽過國文課、歷史課、哲學課等。有一次,沈假冒正式生坐進考場,居然考及格,還得了3角5分錢獎金。 沈從文第一次去燕京大學,其姐夫田真一的同學董景天(董秋斯,解放後曾任周恩來的外交秘書)帶沈去看電影,剛走進電影院的大門,沈從文便急忙跑到前排,選了一個中意的座位坐下,神情還有幾分得意。董很奇怪,他不明白沈為什麼搶別人不屑一顧的前排座位。後來才想明白了,原來這是沈第一次看電影,還以為看電影如同看戲,座位越靠前越好。

在香山慈幼院期間,沈從文住在一間寺廟改成的宿舍裡。陳翔鶴聽說後,頗有興味地騎上毛驢去香山探幽訪友,小住了3天。兩人在幽谷中、古松下談古論今,吟詩弄曲,沈從文還操琴宴客,抱著初學的琵琶彈了一曲《梵王宮》。只是現實的吃飯問題太過“粗俗”,每天是冷饅頭就鹹菜。沈從文晚年在《憶翔鶴》中提及往事,頗為神往,感嘆自己與翔鶴“心情上似同實異的差別”:陳翔鶴是魏晉風流,他卻是為稻粱謀。 沈從文和張兆和結婚前,在北平置一新居。大家忙著添置家具,收拾房屋,比較忙亂。一天深夜,大家睡下後,有小偷進屋。張兆和的妹妹張充和察覺後,大聲叫道:“沈二哥,起來,有賊!”沈從文也馬上叫道:“大司務!有賊!”大司務(沈家傭人)也大聲答話,一陣虛張聲勢。等到四門大開,賊早上樹溜了。這時,大家才發現沈從文手中緊緊攥著的武器竟是一把牙刷。

沈從文為兩個兒子取名龍朱、虎雛,都是他的小說的名字。張兆和晚年解釋說,孩子生下來,沈一時想不出名字,就用了小說的名字為孩子們命名。 施蟄存回憶說,為了生存,沈從文有時也會寫一些勉強湊合的小說。 30年代初期,沈為他編的《現代》寫過幾篇小說,用《法苑珠林》(為唐代道世法師根據各種佛教經典編撰而成,具有佛教百科全書的性質)中的故事改寫,就屬此類。抗戰期間在昆明時,他坦率地向沈講了自己的看法,沈笑著說:“寫這些小說,也流過不少鼻血呢!” 抗戰爆發後,沈從文與楊振聲、朱光潛、錢端升、梁宗岱等人一起逃離北平。為防不測,他們都編造了假身份:楊振聲是賣花的,朱光潛是香港洋行的打字員,沈從文是洋行文書。出發時,朱光潛帶了一把折扇,扇面有沈從文的題字和署名,錢端升忙說:“哎呀,什麼時候,還帶這個,你老兄不要帶走,這可危險!”

在鐘開萊的記憶裡,沈從文小小的,很溫和,沒有任何架子,說話輕輕的,一口濃重的湘西口音,說到高興之處,總是眼睛瞇起來,聲音輕得都快聽不見了,嘴巴張開,半天合不攏。在昆明時,沈從文和鍾開萊住得很近,他每天奮筆疾書,有時寫累了,就敲門到鐘的住處坐會兒,但從來不留下吃飯。一次,鐘去找他聊天,敲了半天沒人應門,再敲,沈將門打開一條縫,露出半張臉,面部表情極為緊張地說:“對不起得很,我忙,你改天再來。” 解放前,馬逢華經常到沈從文家住的中老胡同作客,沈從文總是興致勃勃地和他們聊天,談話中,偶爾還會分神叮嚀正要出門的兩個兒子:“小龍,小虎,出門以前各人先要檢查自己褲子的拉鍊!” 解放後填戶口簿上的文化程度時,沈從文工工整整寫上“小學”,派出所的人還以為沈是開玩笑。

沈從文的書法很潦草,鐘開萊說有十分之一不認識。黃永玉記載,一次沈從文上朋友家去,見牆上掛著書法條幅,以為是明朝哪個書法家的手筆,便大加誇讚,弄得主人都不好意思提醒他,這正是沈自己的大作。 黃永玉回憶,一年,沈從文給朋友寫了一幅字,上面密密麻麻的大字蓋著小字,他還在字裡行間畫了一個箭頭,指向其中的某兩個字,告訴觀者說:“此二字甚好。” 沈從文從五七幹校回到北京,獨自一人住在北京東堂子胡同(歷史博物館宿舍)一間小屋裡編寫古代服飾,每天工作長達12小時。每晚,他必以寫字消遣。寫後,不論大張小幅,隨手丟進書案旁一個又高又大的廢紙簍裡。每次荒蕪去拜訪他,離開時,總是從紙簍裡揀出幾幅帶走。荒蕪說,那些墨跡後來都被朋友當作寶貝給拿走了。

七十年代,蕭離去拜訪沈從文,中午時分,正趕上傾盆大雨,沈從文堅決留客吃飯,說他自己動手。時間不多,沈從文便將小飯桌上的圖書推開,放上了幾個盤碗,都是青花、粉彩等名貴瓷器。盤中既有麵包牛奶,又有辣椒豆豉,等飯吃完,蕭離還是沒弄明白究竟吃的是中餐還是西餐,什麼是主食,什麼是副食。等沈從文想起爐子上還有半鍋粥忘了待客時,窗前的小廚房冒起了一股黑煙,原來粥早已熬糊了。 林斤瀾曾經採訪過沈從文和張兆和,當時林談起了沈從文的小說,結構層層似剝筍,剝出一個老兵的最後的夢,和一對年輕人新生的“羅曼史”。沈聽罷高興地說:那是備課示範。他又表示小說還有這種寫法,那是寫著好玩的。林斤瀾轉而問夫人張兆和,張回答:“囉裡囉嗦。”意思是說沈的文章寫得囉嗦。林再問,張還是回答:“囉裡囉嗦。”

沈從文的助手王亞蓉回憶,晚年,考古學家夏鼐常來拜訪沈從文,夏一口溫州方言,沈則講湘西話,二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哈哈笑著,快樂無比。夏走後,王問沈:“你聽懂夏先生說的什麼嗎?”沈回答:“聽不懂。” 1980年,在姨妹夫傅漢思(美國人)、余英時、金介甫等人的努力下,年近80的沈從文赴美講學。姨妹張充和回憶,沈從文開了頭,便有些滔滔不絕,大有“大海不擇細流,黃河氾濫”之勢,這天的話題是古代服飾,坐在旁邊的傅漢思忙提醒:“你現在講的是文學。”沈這才把話題拉回來。 傅漢思充任沈從文的翻譯,但沈一講起來,便忘乎其形,江河直下,根本不留出翻譯的時間,傅只能譯其大意。在麻省理工大學演講時,沈謙虛地說:“我那時寫小說,不過是一個哨兵。”由於他的湘西口音,傅譯成了:“我那時寫小說,不過是一個燒餅。”還特地說明燒餅是什麼,好在洋人們並不在意。

沈從文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演講時說:“我後來考燕大二年制國文班學生,一問三不知,得個零分,連兩元報名費也退還。3年後,燕大卻想聘我做教師,我倒不便答應了。” 在美國時,沈從文常獨自看電視,張充和怕他聽英文有障礙,想幫他翻譯,誰知沈反過來告訴她故事情節。張說:“因為他看盡人事,慣寫小說,不必言語已知來龍去脈了。” 沈從文的記憶力驚人,但他卻將全部的心力集中在工作上,生活中很是健忘。去世前幾年,家裡給他做了一件相當體面的大衣,張兆和與他約法三章,他當做笑話講給客人聽:“一不准穿著吃飯;二不准穿著睡覺;三不准……”這約法三章約定沒兩天,這第三條是什麼,他怎麼也背不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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