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文學大師們

第44章 性情

張恨水很引以為榮的是,“自家在北平的大宅子,是用稿費換來的”,“全家三十多口人,靠一支筆,日子倒過得不錯”。院子裡種著花木,“隔著大玻璃,觀賞著院子裡的雪和月,真夠人玩味”。 張恨水說:“我是個推磨的驢子,每日總得工作。除了生病或旅行,我沒有工作,就比不吃飯都難受。我是個賤命,我不歡迎假期,我也不需要長時間的休息。” 張恨水自言:“予生平有三事不能,一飲酒,二博弈,三猜謎。亦有三事,習之愈久而愈不稱意,一書法,二英語,三胡琴。” 有人說張恨水的小說是“風花雪月,鴛鴦蝴蝶”,張從不辯駁。友人當面問起,他也只是淡淡地反問道:“鴛鴦和蝴蝶……和人的關係、感情都處得不壞,幾曾見過人要撲殺鴛鴦蝴蝶?有聽說過鴛鴦蝴蝶傷害人?”

有人非難張恨水的作品,張從來保持緘默,他認為打筆仗是最無聊的事。他也不允許兒女們替他說話,他對兒女說:“事實勝於雄辯,只要書在就會說話。”最後他又幽默地補充一句:“不管是捧我的,還是罵我的,都是在為我做義務廣告!” 張恨水給讀者回信,不管多忙,都是他親自用毛筆書寫,這是他對讀者的尊重。連載後,因讀者來信太多了,他無法一一回信,只好在報上來個總答复。 張恨水的兒子張伍回憶,他同學的母親曾對他說,她讀的時候,正在北平女師大唸書,同學們都想知道張恨水是什麼樣子,於是聯名寫信給張恨水,希望能得到他的相片。這位同學的母親笑言道:“沒想到你父親在信中說:你們喜歡看我的書,我感到榮幸,但是你們看了我的照片後,就會不喜歡我的書了,所以還是不登我的照片為好。”

在重慶時,一次張恨水去銀行取款,銀行小姐看了他的名字,非常訝異地凝視著他,又對旁邊的小姐耳語,竟惹來了好幾位小姐的注視,看得張恨水很不好意思,出銀行後他說:“人的面孔被人當小說看,實在是件很難堪的事!” 張伍回憶父親張恨水:“父親從不穿便服,從我記事起,永遠是一襲長衫。在家裡也沒有任何特殊之處,跟我們吃一樣的飯菜。雖然父親在小說裡塑造的人物個個都鮮活如生,但生活中的父親卻木訥、不善表達,父親畢生都很低調,不喜歡拋頭露面,即使在當時已經大紅大紫了。” 張恨水的自述《寫作生涯回憶》是談其的創作的一部回憶錄,但他“文字裡除了必要,不提到我的生活和家庭,羅曼史更無須提及”。 1932年出版時,張恨水在序言中接連四次重複了同一句話:“人生宇宙間,豈非一玄妙不可捉摸之悲劇乎?”

在重慶,張恨水常自己背著平價米徒步幾十里。一次,他背著米走到半路,在一個茶攤休息。擺攤的是一個東北男子,張與其閒聊中得知,男子曾任國軍排長,曾在武漢汀泗橋頭的抗戰中立下軍功,後因負傷退伍,輾轉流落到四川賣茶為生。張恨水對其肅然起敬,臨別時,贈給抗戰英雄二十元茶錢。 張恨水成名後,高官政要以與之結交為榮。據說,蔣介石、宋美齡曾前往拜訪,張客氣接待,卻讓僕人送之門外。張從來堅持“君子不黨”,他一生未入任何黨派,也不擔任公職,奉行“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的人生守則,他曾自言:“寫字就是營生罷了,如同擺攤之類的小本生意,平淡如斯,實在如斯。” 抗戰期間,有人請張恨水的好友張友鸞出任重慶社會局主任秘書,張友鸞為此徵求好友們的意見。張恨水並不同意好友作官,但張友鸞家中六個孩子,生活艱難,他實在開不了口。回家後,張恨水為未能對好友直言而內疚,他左思右想,趕到張友鸞家中,畫了一幅畫,畫上有幾棵松樹,並附七絕一首:“托跡華巔不計年,兩三松樹老疑仙。莫教墜入閒樵斧,一束柴薪值幾錢。”張友鸞遂打消了出仕的念頭。這幅畫,張友鸞於“文革”中送給了張恨水的兒子張伍。

張恨水生前很少向人談起他在重慶與毛澤東單獨談話的內容。他只在《我的創作和生活》一文中簡單地寫道:“1945年毛主席到重慶,還蒙召見,對我的工作給予了肯定和鼓勵,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還牢記在心。”當他的女兒張明明多年以後問起這次談話的內容時,他也只是簡單地答道:“主席說的是關於寫愛情的問題。” 1948年底,張恨水突患腦溢血,喪失寫作能力。經周恩來特批,聘其為文化部顧問,按月發給600斤大米。 1954年,張恨水病情剛好轉,便辭去文化部的職務,專事寫作,以此謀生。女兒張正回憶,此時的張恨水已經步履蹣跚,口齒不清,每日“伏案寫作,夜深人靜,只有窗前一叢毛竹的影子,和他默默相對”。 張恨水腦溢血後,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說話含糊不清,流著口水,左半邊偏癱,行動極不方便。但是他毅力驚人,恢復速度極快,一個月出院,兩個月後牙牙學語,記憶力恢復。半年後,他讓妻子買了許多小學生練字用的大字本,每天在大字本上像小學生般地練習楷書。他還慢慢練習走路,出門訪友、看電影,不到一年便開始寫詩。醫生說,張能恢復得這樣好,“實在罕見”。

1954年,全國文藝界大規模批判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親友勸張恨水錶態,他未寫一字,說:“我不知道俞平伯錯在什麼地方,我寫什麼文章,湊什麼熱鬧呢?”次年,全國大批胡風,親友再次勸他表態,他說:“我不喜歡胡風的文章,我看不懂,但是讓我去批判他,我不知該去批他什麼,還是少說為佳吧!” 老舍說:“恨水兄是個真正的文人:說話,他有一句說一句,心直口快。他敢直言無隱,因為他自己心裡沒有毛病。……恨水兄是個真正的職業寫家:有一次,我到南溫泉去看他,他告訴我:'我每天必須寫出三千到四千字來!'……恨水兄是個沒有習氣的文人:他不賭錢,不喝酒,不穿奇裝異服,不留長頭髮。他比誰都寫的多,比誰都更要有資格自稱為文人,可是他並不用裝飾與習氣給自己提出金字招牌。閒著的時候,他只坐坐茶館,或畫山水與花卉。”

羅承烈說:“恨水先生一生埋頭寫作,從無他騖。他安貧樂道,不做官,不經商,然而在他的小說中,我們知道他對於做官,經商,以及一切人情世故,那是最透達無比的。但是他儘管透達人情,而並不為習俗所染。他處處昭示青年以作人之道,痛恨浮華,摒絕虛偽。重友誼,尚俠任,自奉廉而對人厚,性情豪邁,勇於負責,所有一般'文人無行'的惡習,我在恨水先生的言行中是絲毫找不出來的。這一點人格上的修養,實在值得敬佩和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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