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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我的另一面 西德尼·谢尔顿 5596 2018-03-16
有一天,我家附近的一條峽谷起火了。如果火勢蔓延出峽谷的範圍,附近這幾十棟房子都將付之一炬。 一名消防官員來到我們家,“火勢蔓延得很快,開始撤離吧。” 喬亞趕緊收拾她需要的東西。瑪麗當時只有五歲,我牽著她的手,飛跑著把她送到了車上。我得趕緊決定還需要拿什麼東西。書房裡有我歷次所獲的獎品、滿滿一架子的初版書、研究論文、運動裝和我心愛的高爾夫球桿。不過還有些東西比這些都要重要。 我飛奔回屋,抓了一把筆和幾本便簽本。其實這些東西隨便哪家小雜貨店都買得到,不過當時我只是本能地想,我們也許得去酒店住上個幾週,我不能讓自己的寫作因此而中斷。這就是我從房子裡拿出來的全部家當。 “我準備好了。” 幸好消防部門及時控制了火情,我們的房子安然無恙。


電話那頭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那些影評家真是瘋了。我看過《羅馬燭光》的劇本,非常喜歡。”是唐·哈特曼。 “謝謝你,唐,多謝你的厚愛。”我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惋惜之意。 “我手頭有部片子,希望由你來編劇,片名是《尋芳客》。主演是迪恩·馬丁和雪莉·麥克雷恩,哈爾·沃利斯是製片。我們已經有了一個相當好的劇本,不過必須要根據兩位主演改編一下。” “我很樂意同迪恩合作。” “好。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唐,現在恐怕不行。我需要大約十五分鐘的時間。” 他笑了,“我們會跟你的經紀人聯絡的。” 重返派拉蒙真是太好了,這裡給了我那麼多美好的記憶。這裡還有很多我所熟悉的面孔——從製片人、導演、編劇到秘書。我的感覺就像重返家園一樣。

我約了哈爾·沃利斯見面。我們在社交場合見過幾次面,不過我們從來沒有共事過。他是《小霸王》、《造雨人》、《逃亡》、《玫瑰文身》等眾多著名影片的製片人。哈爾矮小壯實、不苟言笑。現在七十多歲的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活力。 我走進他辦公室時,他起身向我致意,說:“我要求由你來編劇,是因為我認為這部片子很符合你的風格。” “我希望馬上投入工作。”我們坐下來討論片子,他把他的觀點講給我聽。我要走的時候,他說:“對了,我看過《羅馬燭光》,劇本很棒。” 現在說這個已經太遲了,哈爾。 “多謝。” 我們馬上投入了工作。 原來的劇本非常好,是由埃德蒙德·比羅伊恩和莫里斯·里奇林寫的,不過唐的意見是對的。必須將劇本改得更適合迪恩和雪莉,他們兩人個性都很鮮明,改編是很容易的。

有天晚上,我從公司回到家,喬亞捧著一大捧鮮花在等我,她滿臉喜氣洋洋。
“父親節快樂。” 我好奇地看著她,“今天不是……”然後我馬上回過味來。我張開雙臂把她擁入懷中。 她問我:“你想要女孩還是男孩?” “一男一女。” “你說說當然容易啦。”
我把她抱得更緊,“親愛的,無所謂的啦。我只希望這個孩子跟瑪麗一樣棒。” 瑪麗那時候五歲了。馬上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她會有什麼感想呢? “你去告訴瑪麗還是我去說?” “我已經告訴她了。” “她有什麼反應?” “呃,她說她非常開心,不過,幾分鐘之後,我就看見她在數從我們房間到她房間要走幾步,從我們房間到嬰兒房又要走幾步。”

我啞然失笑,“她肯定是個好姐姐。孩子的名字呢?” “如果是個女孩,就叫亞歷山德拉。” “很美的名字。要是個男孩的話,就要亞歷山大吧,這個名字的意思是人類的護衛者。” 喬亞微微一笑,“很不錯。” 我們徹夜未眠,暢談如何培養瑪麗和喬亞腹中的小寶寶。第二天早上,我筋疲力盡,但是內心卻非常甜蜜,無法形容的甜蜜。
《尋芳客》的劇本改編非常順利。我經常跟哈爾·沃利斯進行探討,他的見解總是很有助益。片子的佈景已經搭好了,導演也找好了,是約瑟夫·安東尼。 演員名單中又多了克里夫·羅伯遜和查爾斯·拉格爾斯兩位。我以前跟迪恩有過合作,雪莉·麥克萊恩卻不認識。我只知道她非常有才華,她相信自己有很多個前生,也許是確有其事吧。我所見到的是今生的她,一位活力四射的紅發女郎。

“西德尼·謝爾頓,”她仔細打量著我,“雪莉·麥克萊恩。很高興認識你,西德尼。” 我很懷疑我們也許在其他哪一生中有過相遇。 迪恩看到我的時候咧嘴直樂,“你還沒受夠我吧?” “永遠都不會。” 迪恩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隨和、好相處,一點都沒有因為他的巨星地位而有所改變。 迪恩和傑里分開之後,傑里又拍了四十部片子,並努力籌集資金幫助罹患肌肉萎縮症的兒童。迪恩也繼續拍電影,還擔綱主演了一部非常成功的電視劇。 電視非常適合迪恩的生活方式。他跟電視台的合同規定他不需要進行排練。每次拍攝的時候,他進入攝影棚,馬上開拍,拍完後立馬走人。拍出來的劇集效果都好得不得了。
我和喬亞在家設宴請客,同時也會受到別人的邀請。奧托特別喜歡利用他的朋友,這一點讓我很是反感,但我卻走了另外一個極端,無意中傷害了一些很好的人。埃迪·拉斯克是傳奇的羅德托馬斯廣告公司的繼承人,他美麗的妻子簡·格里爾是一位成功的演員。他們經常邀請我們去他家,他們家的宴會總是非常奢華。我和喬亞都很樂於跟他倆打交道。

有天晚上,埃迪說:“我們在一起這麼開心,何不定期每週聚一次呢?” 我心想:我沒那麼多錢,不可能搞得像他們那麼奢華,要不然我不就佔人家便宜了?於是我說:“埃迪,還是能見則見吧。” 我能看到他臉上受傷的表情。 我們和阿瑟·霍恩布洛和雷諾爾夫婦也相處甚歡。阿瑟·霍恩布洛是一位成功的製片人。 有一天,阿瑟說:“我手頭有個片子,我想你會喜歡的。” 他的事業那麼成功,我的確需要活干,不過我不想佔他的便宜。於是我說:“阿瑟,我們還是就保持朋友交往的關係吧。” 就這樣,我失去了一個朋友。
《尋芳客》拍攝完成後不久,喬亞就臨產了。我們的第二個寶寶就要出世了。這一次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我弄清楚了醫院的具體位置,而且我們提前去了醫院,以免最後手忙腳亂。我們在醫院開了一間病房,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靜候寶寶的降臨——會是兒子還是女兒呢?真的無關緊要。

我們的產科醫生布雷克·沃森大夫也已經到了醫院。 凌晨一點,亞歷山德拉來到了人世。我等在產房外面,看到沃森大夫和兩位護士急急忙忙地走了出來,沃森大夫手裡抱著個孩子,拿毯子裹著。 “大夫,怎麼樣?……” 他從我身邊衝了過去。我開始陣腳大亂。又過了一會兒,喬亞被推出了產房。她的臉色非常蒼白。 她問我:“一切都好吧?” 我握住她的手,“都好。過幾分鐘我去病房看你。” 我目送著她被推下走廊,然後趕忙去找沃森大夫。 經過嬰兒加護病房時,透過玻璃我看到了沃森大夫。他和另外兩位大夫站在一張嬰兒床面前,正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我的心開始狂跳。我強忍住要衝進去的念頭,在外面等著。沃森大夫抬頭看到了我,他跟另外兩位大夫說了點什麼,然後他們一起回頭看著我。我感覺連呼吸都很困難了。隨後沃森大夫走了出來。

我問他:“怎麼回事?有什麼——什麼問題嗎?”我都語無倫次了。 “恐怕是個壞消息,謝爾頓先生。” “孩子死了?” “沒有,不過……”他很為難地說道,“你的孩子患有脊柱裂。” 我都想伸手去晃他了,“這是什麼?……請你說得明白一點。” “脊柱裂是一種先天性生理缺陷。在懷孕初期,嬰兒的脊柱沒有正常地閉合。嬰兒出生後,脊柱上就只有一層薄薄的皮膜,脊髓就直接暴露在外。這是最……” “哦,上帝呀,那趕快修復脊柱啊!”我已經歇斯底里了。 “沒那麼簡單的。需要一位專家……” “那就趕緊去找專家。聽明白了嗎?馬上!現在就讓專家來!”我衝著對方大叫大嚷,我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了。 他看了看我,隨後點點頭,飛快地走開了。

我得把這個消息告訴喬亞。這大概是我這一生中最為難的時刻了。 我走進病房,她看著我,“出什麼事了?” 我盡量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亞歷山德拉有——有先天性缺陷,不過醫學專家馬上就會過來處理了。會好起來的。” 凌晨四點,來了兩位醫生,沃森大夫帶著他們進了嬰兒加護病房。我在外面站了一會兒,盯著他們的臉,希望他們哪怕能點個頭,或者笑一下,那也多少是個安慰。最後,我終於看不下去了。我回到喬亞的病房。我們倆對坐無語,靜靜地等著消息。 半個小時後,沃森大夫過來了。他看了看我和喬亞,輕聲說道:“兩位治療脊柱裂最權威的專家檢查過你們的孩子了,他們都認為她能生存的機率很小。即便能夠生存,也很可能會得腦積水。”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腸部及膀胱也會出現並發症。脊柱裂是一種導致終身殘疾的先天性生理缺陷。”

我說:“但是她還是有活下來的希望吧?” “是的,不過……” “那我們帶她回家,我們會找保姆二十四小時看護,所有的設備……” “謝爾頓先生,這是行不通的。必須送她去專門針對此類問題的看護中心。我們建議您把她送去帕默納附近的一個看護中心,他們有能力照顧這類病患。” 我和喬亞對視了一眼,喬亞說:“那麼我們現在可以去看她吧。” “最好不要去。” 我們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那你的意思是……” “她快要死了。很遺憾。你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祈禱。” 要怎樣為即將夭亡的孩子祈禱呢?
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醫學雜誌,查找關於脊柱裂的文章。結果是非常不容樂觀的。瑪麗問我們亞歷山德拉在哪裡,我們只好告訴她寶寶病了,不能馬上回家。 我再也無法安然入睡。我的腦海中縈繞著這樣的景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亞歷山德拉痛苦地躺在搖籃裡,沒有人抱她,也沒有人愛她。好幾次我在半夜醒來時,看到喬亞獨自待在空蕩蕩的嬰兒房裡哭泣。不過希望還是有的。有記錄顯示,有些罹患脊柱裂的孩子也長大成人了。亞歷山德拉需要特別的看護,這一點我們自己其實也能夠做到的,我們可以竭盡所能。沃森大夫的看法是不對的。醫學奇蹟每天都在發生。 每次看到有文章說新出了某種絕症的特效藥時,我就把文章拿給喬亞看,“看,這種藥昨天還沒上市呢,如今卻可以拯救成千上萬條生命了。” 喬亞也會尋找那些有關醫學突破性發現的文章。 “這篇文章說,新的科學發現即將改變整個醫學的面貌。沒有理由找不到治好我們寶寶的辦法的。” “當然沒有理由。她的身上有我們的基因,她肯定能堅強地活下來。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堅持一段時間。”我遲疑了一下,“我想我們應該帶她回家來。” 喬亞的眼裡閃耀著淚光,“我也是這麼想的。” “明天一早我就給沃森大夫打電話。” 我往沃森大夫辦公室打了電話:“沃森大夫,我想跟你談談亞歷山德拉的事情。我和喬亞想……” “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謝爾頓先生。昨天半夜,亞歷山德拉夭折了。”
如果說這世上存在地獄的話,那麼這地獄就存在於痛失愛子的父母親的心中。我們的悲痛難以言表,這種悲痛永遠無法磨滅。我們多麼希望看到亞歷山德拉和瑪麗在我們的精心呵護下茁壯成長,擁有精彩、幸福的人生啊,這樣的憧憬在我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可是,亞歷山德拉永遠都不能欣賞到日落、不能徜徉在美麗的公園,她不能看到鳥兒在空中飛翔、不能感受到夏日煦暖的微風,不能品嚐到冰淇淋蛋筒的美味、不能看電影看戲,不能穿漂亮衣服、不能開車。她永遠無法體驗愛情的喜悅、無法生兒育女。這些都永遠無法實現了。 通常都認為,隨著時間的流逝,痛苦自然就會淡化。可我們的痛苦卻是越來越強烈。我們的生活似乎已經停滯不前。如今我們唯一的慰藉就是瑪麗了,我和喬亞發現自己對孩子的保護過頭得都有些可笑了。 有一天,我問喬亞:“我們領養一個孩子怎麼樣?” “現在還不想。” 幾天后,她跟我說:“也許我們是該領養一個孩子。瑪麗應該有個弟弟或妹妹。” 我們跟沃森大夫商量這事兒。剛剛有位即將畢業的大學生找過他。這個女孩子馬上就要生孩子了,但是她跟男朋友分手了,所以想找人收養自己的孩子。 沃森大夫說:“孩子的母親很聰明、很有魅力,家境也很好。我想這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我和喬亞、六歲的女兒開了次家庭會議。我們跟瑪麗說:“你投的是決定票。你想要一個弟弟或是妹妹嗎?” 她想了想,說:“小寶寶不會死吧?” 我和喬亞對視了一眼,我說:“不會死的。” 她點了點頭,“那好吧。” 事情就這麼定了。 我去做了各項財務上的安排。 三週後的某個凌晨,沃森大夫打來了電話:“你們有一個健康的女兒了。” 我們給她起名叫伊麗莎白·愛普麗爾,這個名字用在她身上真是再貼切沒有了。寶寶很漂亮、很健康,眼睛是褐色的。我覺得她有著迷倒眾生的微笑,不過喬亞說這不過是我自己的想像罷了。 終於可以把伊麗莎白·愛普麗爾帶回家了,我們的生活重新上了軌道。我和喬亞開始計劃伊麗莎白的未來了。在我們看來,伊麗莎白·愛普麗爾就是我們的親骨肉,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我們要送她去最好的學校,讓她自由選擇喜愛的職業。我們欣喜地看到,瑪麗對她也是關愛有加。我們把原先買給亞歷山德拉的各種漂亮的小衣服給伊麗莎白穿上。我們給她買了顏料和畫板,說不定她有藝術天賦呢。以後還要讓她上鋼琴課。 幾個月過去了,伊麗莎白·愛普麗爾顯然也非常喜歡她的姐姐。每次瑪麗走到她的搖籃邊上時,她就咯咯笑個不停。我和喬亞的選擇是正確的。她們倆會相親相愛、一起成長。 再過一周,伊麗莎白·愛普麗爾就滿六個月了。沃森大夫打來了電話。 我說:“大夫,你的選擇是英明的。這是我見過的最幸福的寶寶了。我們的感激之情也是難以言表的。”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說:“謝爾頓先生,寶寶的母親剛剛打來電話,她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們收養了伊麗莎白,愛普麗爾……” “很遺憾,本州法律規定,將孩子交由他人收養的母親在孩子出生的前六個月之內可以改變主意。孩子的母親和父親決定結婚,自己撫養孩子。”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喬亞,她臉色煞白,我以為她要暈過去了,“他們——他們不能搶走我們的孩子。” 可是他們可以這麼做。 第二天,伊麗莎白·愛普麗爾被抱走了。我和喬亞都無法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瑪麗淚流滿面,哽咽著說:“只要她能活著,就很好了。” 我已經記不起來接下來那幾個月裡,我們是如何經受住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不過總之我們還是挺過來了。我們在宗教科學教會找到了慰藉,這個教會跟任何的教派無關,是宗教與科學的理性結合,它所崇尚的和平與善良的理念正是當時的我和喬亞所最最需要的。我們接受了兩年的實踐培訓,這對我們的康復非常地有效。我們依然能夠感受生命中的那個空洞,不過,無論我們是否做好了準備,生活還是得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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