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在慕尼黑入住了酒店之後,拉辛和瑪麗卡馬上趕過來看我們。我有點擔心,我討厭匈牙利人。他們的劇本沒有什麼回味,角色都不夠生動。 後來我發現沒什麼可擔心的。捷德·哈里斯完美地演繹了魅力這個詞。 拉辛進門後,捷德就拉過他的胳膊,說:“你是一位傑出的劇作家。我認為你的成就在之上。” 拉辛的臉都要紅了。 “你們匈牙利人有一種非常特別的天賦。”捷德說。 “認識二位真是三生有幸。” 我和喬亞面面相覷。 拉辛神情愉悅,“我打算帶諸位去慕尼黑一家非常有名的餐廳。他們那裡有來自世界各個國家的紅酒。” “太妙了。” 捷德回自己房間去換衣服,我和拉辛、瑪麗卡互訴別情。 半小時後,我們來到伊薩爾河畔一家優雅的餐廳。我們坐下來開始點菜,侍者把菜單遞給我們。菜單上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各色紅酒。 侍者問:“諸位打算品嚐哪种红酒?” 我們還沒來得及開口,捷德搶先說道:“我要一杯啤酒。” 侍者搖了搖頭,“很抱歉,先生。本店不供應啤酒,只有紅酒。” 捷德怒沖沖地瞪了他一眼,一躍而起,“我們走。” 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捷德……” “快點,走吧。我可不想在一個連啤酒都沒有的地方吃飯。” 我們個個窘得不行,只好起身隨他離去。 捷德還咆哮了一句:“該死的德國佬。” 我和喬亞都嚇壞了。我們打車回到酒店,在酒店用了晚餐。 拉辛向捷德道歉,“我很抱歉,我還知道有個地方,那裡有很好的啤酒。明天晚上我們去吧。”
第二天,我和捷德開始了新劇本的創作。我們有時候在花園、有時候在房間裡寫。我根據最初的構思設計出不同的場景,捷德不時提出建議。 當天晚上,布什·菲克特夫婦來接我們去用餐。 到了餐廳後,我們被領到一個台子前就座,侍者拿了菜單給我們,“各位先要來點什麼呢?” 捷德又開口了:“我要紅酒。” 侍者說:“對不起,先生。我們這裡只有啤酒。幾乎每個國家的啤酒都有……” 捷德又跳了起來,“我們別在這個鬼地方吃了。” 我再次大驚失色,“捷德,我想你……” “快點,我可不想在這個鬼餐廳吃飯,想要的東西都點不著。” 他徑直走了出去,我們只好跟在他後面。魅力先生現在成了魔鬼。 第二天,捷德來我房間寫劇本,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早上我和喬亞下樓用早餐時,酒店經理攔住了我們。 “謝爾頓先生,可以打擾您一會兒嗎?” “當然可以。” “您的客人對待服務員和管理員的態度很粗暴。他們都被搞得很煩。您是否可以……” “我會跟他說的。”我說。 結果,他的回應是:“他們也太敏感了。上帝呀,他們不過就是些服務員和管理員嘛。”
身為演員的喬亞被哈里斯的才華深深迷住了。她不停地問他有關戲劇的問題。有天晚上吃飯時,喬亞問:“還記得嗎,《撒勒姆的女巫》裡有一段,馬德琳·舍伍德走下舞台,那一段她走得真是太精彩了。她是怎麼做到的呢?你讓她當時在心裡想什麼呢?” 捷德看著她,厲聲說道:“想她拿到的錢啊。” 那是他最後一次用名字稱呼喬亞。 第二天,我們三個去了德國東南部巴登——弗騰堡州中部豪華的溫泉勝地巴登——巴登。 捷德很討厭這個地方。 然後我們又去了景緻迷人的黑森林,這道壯麗的山脈綿延九十英里,蜿蜒在德國西南部的萊茵河同內卡河之間,山上覆蓋著黑松林,中間夾雜著眾多幽深峽谷和小湖泊。 捷德討厭這裡。 我已經受夠了。我們的劇本進度也非常慢。捷德沒有去考慮故事主線,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我們已經寫好的某個場景上,沒完沒了地看了又看,不時改動幾個根本沒必要改的台詞。 我跟喬亞說:“我們自己回慕尼黑吧,不帶他了。” 我看了看自己寫的關於這個劇本的筆記,現在看來真是乏味。 捷德到我房間來準備開工時,我說:“捷德,我和喬亞得回慕尼黑了,我們要跟你分開了。” 他點了點頭,“好的。反正我也不打算跟你合作這個劇本了。” 幾小時後,我和喬亞坐上了回慕尼黑的火車。
回到酒店後,我想打個電話給拉辛,去拿話筒時,我的椎間盤突出了。我倒在地上,痛苦萬狀,動彈不得。 喬亞嚇壞了,“我叫醫生來。” “不忙,”我說,“我以前也這樣過。要是你能夠扶我到床上去,我只要一動不動躺著就好了,一兩天后,會自動恢復的。” 她好不容易把我扶到床上躺下,“我給拉辛打電話吧。” 一時後,拉辛來了。 “真是抱歉,”我說,“本來我還有絕妙的計劃呢。” 他看著我說:“我能幫你。” “怎麼幫?” “我知道這裡有個人叫保羅·霍恩。” “醫生嗎?” “不是,是一位理療師。不過他給這個世界上最有名的一些大人物看過病,他們都是自己上門求醫的。他能治好你的毛病。” 接下來那兩天,我都是在床上度過的。第三天,拉辛帶我去了保羅·霍恩位於皮拉圖斯大街5號的診室。 保羅·霍恩四十多歲,個子很高,不修邊幅,一頭亂糟糟的頭髮。 “布什·菲克特先生跟我說了你的情況。”他說。 “你這個毛病多久發作一次?” 我聳了聳肩,“沒準兒。有時候一周會發作兩次,有時候整年都沒有一次。” 他點了點頭,“我能治好你的病。” 我的心頭襲上一陣恐慌。黎巴嫩雪松醫院和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醫生都說過,我這個病沒法治愈。要盡可能推遲手術,到疼痛實在無法忍受之後,我們再給你動手術。而眼前這位先生甚至連醫生都不是。 “你得在這裡待三個星期。我每天都要給你治療。每週七天。” 聽起來似乎不是很有希望。 “我不知道,”我說,“也許我們還是算了。我還是回去看醫生……” 拉辛轉過頭來對著我說:“西德尼,這位先生給很多國家的領導人看過病。給他一次機會吧。” 我看著喬亞,“那我們就試試看吧。” 第二天早上,治療就開始了。我走進診室,躺在一張台子上,一盞熾熱的燈烤著我的後背,兩個小時後我休息一下,然後回去繼續烤。一整天就是這樣。 第二天,又加了一些內容。保羅·霍恩讓我躺到他設計的一種吊床上去,躺在上頭的時候我的背部肌肉可以完全放鬆。我這樣躺了五個小時。每天如此。 候診室裡總是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有些人說的話我都聽不出來是什麼語言。 三個星期後是最後一天治療了,保羅·霍恩問我:“感覺如何?” “感覺很好。”不過我想,就算沒有接受治療,我現在感覺也會很好的。 “你已經痊癒了。”他很開心地說道。 我卻半信半疑。不過他說的沒錯。從那以後,多年來我再也沒有椎間盤突出過。看來,這位不是醫生的保羅·霍恩治好了我的病。 我們也該打道回府了。
回到米高梅感覺就像回到闊別已久的家。 “送你個返鄉禮物。”多爾說。 “我們要在埃及劇院試映《夢幻嬌妻》。” 多爾看著我樂呵呵的樣子,說:“這部片子會大獲成功的。”
在好萊塢有一個慣例,行業媒體《綜藝》《好萊塢通訊》會先於其他媒體發表關於新片的影評。我們都滿懷期待地盼著影評。成敗全在此一舉。 埃及劇院濟濟一堂,人人都對影片充滿了期待。影片開播了,我們看著屏幕,開心地聽著觀眾不時發出的笑聲。 喬亞捏了捏我的手,“太棒了。” 片子映完後,劇院內掌聲雷動。我們又創造了一部大片。我們去穆索法蘭克餐廳吃了慶功宴。這次只有行業媒體《綜藝》和《好萊塢通訊》上會登影評。我們在猜誰的評論會更好一些。第二天一早,我出去拿了報紙。 我回家的時候喬亞還在床上。她微笑著看著我手裡的報紙:“大聲把評論念出來。念得慢一點,我要好好享受一下。” 我把報紙遞給她,“你來念吧。” 她看了看我的臉色,趕忙念了起來。 “首先是《綜藝》……” 以下文字選自《綜藝》的評論:“……情節牽強,台詞無聊,全靠才華出眾的演員通過他們熱情洋溢的表演掩飾了劇本的漏洞,不過導演西德尼·謝爾頓卻任由多處場景成了無聊的鬧劇。這種散漫的處理在演員身上亦偶有體現,尤其是格蘭特的表演。” “《夢幻嬌妻》由多爾·沙裡親自擔綱製片,加里·格蘭特的表演很有趣,不過劇本本身卻並沒有那麼多幽默的元素。這種優雅的幽默跟低級趣味的搞笑之間不甚協調的融合,使得這部喜劇勉強有些逗樂。西德尼·謝爾頓特意安排了多幕喜劇場景,效果卻並不盡如人意。” 《好萊塢通訊》上的評論比這還要糟糕。我徹底崩潰了。 米高梅公關部主任霍華德·斯特里科林打來了電話,“西德尼,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我接到通知,要封殺這部片子。” 我大驚失色,“你說什麼?” “多爾把這部片子從無線電音樂廳撤下來了。我們不會再給做宣傳了,就是由它自生自滅了。” “霍華德,為——為什麼要這樣呢?” “因為製片人署名是多爾。身為公司的主管,他得指示別的製片人做這個不做那個。他不能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一部失敗的電影當中。他要讓《夢幻嬌妻》盡快銷聲匿跡。” 我怒不可遏。不再有預映、訂片會、採訪、廣告。船已經啟動,船上所有的人卻因為某個人的妄自尊大而葬身海中。提出要在這部影片中署名的是多爾自己,而正是因為這個署名,他要把這部片子毀掉。 我給喬亞打電話,把整件事情告訴了她。 “我很難過。”她說。 “太糟糕了。” “喬亞,我不能為這樣一個人效力。”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辭職。你覺得可以嗎?” “你做的任何選擇我都覺得可以,親愛的。”
十五分鐘後,我走進了多爾·沙裡的辦公室。 “我想要跟公司解約。” 幾個月前,這個人還說他不想我離開公司,另投他處,現在他卻說:“好吧。我去通知法務部。” 第二天,我跟米高梅正式解約了。 我對找工作的事並不怎麼擔心。畢竟,我獲得過一次奧斯卡獎,而且業績顯赫。我相信好萊塢每一家電影公司的門都會為我敞開。 事實證明,我的想法大錯特錯。電梯已經降到了最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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