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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我的另一面 西德尼·谢尔顿 5002 2018-03-16
我們在報上讀到過奧託的英雄事蹟,在廣播裡又聽了無數遍,但卻還是想讓他親自講給我們聽。我不知道監獄會對一個人產生怎樣的影響,只是覺得他回家來的時候肯定會和從前不一樣,會變得形容枯槁、垂頭喪氣。不過,等著我的卻是一個大大的驚喜。 奧托興高采烈地走進大門,樂呵呵地說:“我回來啦。” 大家都上前跟他擁抱,“我們想听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奧托微微一笑,“我非常樂意再講上一遍。”他坐到餐桌前,開始娓娓道來,“當時,我在監獄的院子裡跟清潔工人一起幹活。離我們大概五十英尺的地方有一個給監獄供水的大水庫,周圍是大約十英尺高的圍牆。我抬頭看見有個小男孩從一棟房子裡出來,大概三四歲的樣子。清潔工幹完活走了,院子裡就剩了我一個人。

“等我再一次抬頭看的時候,那個小男孩正在爬水庫圍牆的台階,快要爬到頂上了。很危險。我往旁邊看了看,也沒有保姆、保育員或是別的什麼人在。再回頭的時候,小男孩已經爬到了頂上,然後他腳底一滑,人就掉進了水庫裡。瞭望塔上有一個警衛也看到了這一幕,不過我知道他去救孩子是來不及的。 “我拔腿拼命衝了過去,飛快地爬到圍牆頂上,然後低頭往下看,發現男孩已經開始往下沉了。我縱身跳入水中,想辦法抓住了他。我在水里拼命掙扎,免得我們兩個都沉下去。 “然後,其他人也趕到了,他們把我們從水里拉了上來。他們安排我去醫院住了幾天,因為我嗆了很多水,跳下去的時候身上有幾個地方還擦傷了。” 我們聚精會神地聽著,一個字也不肯放過。

“幸運的是,這個男孩是典獄長的兒子。典獄長夫婦還來醫院探望我,向我表示感謝。”奧托微笑著看了看大家,“本來這事也就這麼著了,不過這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情。他們發現我其實不會游泳,整件事情就變得瘋狂起來。忽然之間我就成了英雄,上了報紙、上了廣播。電話、信件和電報鋪天蓋地來到監獄,有的要給我提供工作機會,有的要求特赦我。典獄長跟州長碰了一下頭,他們覺得可以拿赦免我這件事情來改善監獄的公眾形象,反正我犯的也不是什麼大罪。”奧托攤開雙手。 “這麼著,我就回來了。” 我們一家人又團圓了。
也許是巧合吧,我一年前向聖約之子會——一個猶太慈善組織——提出的獎學金申請也在突然之間得到了批准。 這真是一個奇蹟。我就要成為家族裡第一個大學生了。舊的一頁翻過去了。我想,也許終究我還是有未來的,就在前方某個地方等著我。可是,就算有了獎學金,我們還是非常缺錢。

一周七個晚上在衣帽存放處、週六在阿富勒莫藥雜店,還要面對滿滿噹噹的大學課程,我應付得過來嗎? 走著瞧吧。
西北大學位於伊利諾伊州的埃文斯鎮,在芝加哥以北十二英里。學校坐落在密歇根湖畔,佔地兩百四十英畝,雄偉壯觀。星期一早上九點,我來到了學校的註冊處。 “我來註冊入學。” “姓名?” “西德尼·謝契特爾。” 辦事員拿過一摞厚重的捲宗翻了一下,“找到了。你想選什麼課程?” “全部課程。” 她抬頭看著我,“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在允許的範圍內選盡可能多的課程。我希望在這裡學到盡可能多的東西。” “你最感興趣的是什麼?” “文學。” 她翻了翻一些小冊子,隨後拿起一本遞給我,“這是我們的課程表。”

我掃了一眼,“太好了。”隨後我選好自己想上的課程,把表格還給了她。 她看了看,“你選的課已經達到了課時的上限,確定嗎?” “是的,”我皺起眉頭,“不過這上面沒有拉丁語課,而我真的很想學習拉丁語。” 她瞪著我,“你真的認為自己應付得過來?” 我笑了,“沒問題。” 她低頭填上了“拉丁語課”。 離開註冊處,我直奔學校食堂,“你們要打雜的嗎?” “常年需要。” 於是我又有了一份新工作,可這還是不夠。我有一種使命感,覺得自己必須做更多的事情,好把失去的時光彌補回來。那天下午,我來到了校報《西北大學日報》的辦公室。 “我是西德尼·謝契特爾。”我對寫著“編輯”兩字的寫字台後面那個男士說道。 “我想來這里工作。”

“抱歉,”他說,“我們已經滿員了,明年再來試試吧。” “明年就太遲了。”我站在那兒,飛快地轉著腦子。 “你們有娛樂報導部嗎?” “娛樂報導部?” “是啊,總是有很多明星會來芝加哥演出。你們沒有專門的人負責採訪他們嗎?” “沒有,我們——” “你知道嗎?現在就有人在本城,盼著有人去採訪呢。凱瑟琳·赫本啊!” “我們報紙的宗旨不是——” “還有克利夫頓·韋伯。” “我們從來不——” “還有沃爾特·皮金。” “我可以找人問問,不過恐怕——” “和喬治.M.科漢。” 他的興趣來了,“你認識這些人?” 我沒有聽到他的提問,“不能浪費時間啦。演出結束之後,他們就要走了。”

“好吧。那我就冒把險讓你去試試,謝契特爾。” 他不知道聽了這話我有多興奮,我說:“這會是您做出的最明智的決定。” “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你什麼時候著手去做?” “我已經開始了。下一期報紙上就可以刊登第一篇採訪稿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已經開始了?採訪誰呢?” “到時候再給你一個驚喜吧。” 說實在的,當時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利用僅有的空閒時間採訪了一些小明星。我的第一個採訪對像是蓋·基畢,當時他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性格演員。那些聲名顯赫的大牌明星是不會接受一份校報的採訪的。 我在衣帽存放處和藥雜店打工,選的課達到了學校的課時上限,外加拉丁語課;我在學校食堂打雜,還為《西北大學日報》工作。可我覺得這還不夠,就跟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鞭策似的。我開始思索自己還能做點什麼。西北大學的橄欖球隊非常厲害,所向披靡,我為什麼就不能加入呢。我確信野貓隊會收我的。

第二天早上,我來到球隊訓練的場地。帕格·蘭恩特納是當年校隊的明星,後來又在橄欖球聯賽中有過輝煌的職業生涯。我走到在場外觀戰的教練身邊,“能佔用您一分鐘時間嗎?” “有何貴幹?” “我想參加球隊的選拔。” 他上下打量著我,“參加選拔?你的體格很不錯。以前在哪兒打過?” 我沒有吱聲。 “中學?大學?” “都沒有,先生。” “小學?” “也沒有,先生。” 他瞪著我,“你根本就沒打過橄欖球?” “是的,可是我反應很快——” “光憑這個你就想加入這支球隊嗎?打消這個念頭吧,小伙子。”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球場上。 我的橄欖球夢想就此終結。
西北大學的教授們都非常出色,課也都非常帶勁。我如飢似渴地學習一切能學的東西。入學一周後,我在走廊裡看到一則通告:“西北大學辯論隊選拔賽於今晚舉行。”我駐足凝視這份通告。我知道這很瘋狂,但卻覺得自己必須去嘗試。

有句格言是這麼說的,死亡是人們第二害怕的事情,最讓人害怕的是當眾演講。這句話用在我身上再貼切不過,對我來說,再沒有什麼事情比當眾演講更恐怖的了。不過,我已勢在必行,無法回頭。我必須去嘗試每一件事情,必須不停地往前翻頁。 我走進舉行選拔賽的那間屋子,發現裡面已經擠滿了年輕的男男女女,大家都在等候上場。我找了個座位坐下,仔細聽著別人的演講。每個人的演講都非常出色,表述清晰、流利,而且都非常自信。 終於輪到我上場了。我站起身,走到了麥克風跟前。 負責人問:“姓名?” “西德尼·謝契特爾。” “演講主題?” 我早已成竹在胸,“資本主義同共產主義的對比。” 他點點頭,“開始吧。”

我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自己感覺表現還不錯。講到一半的時候,我忽然頓住了,渾身冰冷,忘了接下來該講什麼。那是一次讓人局促難堪的漫長停頓,我只得含糊其辭地結束了自己的演講,隨後悄悄地走出屋子,心裡充滿了自責。 門口有位同學跟我說道:“你不是一年級的嗎?” “沒錯。” “怎麼,沒人告訴過你嗎?” “告訴什麼?” “一年級生是進不了辯論隊的。只有高年級才可以。” 哦,很好,我想,現在我可算為自己的失敗找到藉口了。 第二天上午,學校公告牌上公佈了勝出者的名單。出於好奇,我也過去看了一眼。其中有一個名字是“謝爾特”。 有一個名字跟我很像的人入選了。公告牌下方有一則通知,讓這些入選者在下午三點十五分去找辯論隊指導報到。

四點鐘,我接到一個電話,“謝爾特,你怎麼了?” 我覺得莫名其妙,“什麼?我很好啊。” “那你沒看到讓你找辯論隊指導報到的通知嗎?” 謝爾特,這麼說,是他們把我的名字弄錯了。 “看到了,可是我想——我是一名新生。” “我知道。我們已經決定了,為你破一次例。我們打算把規則修改一下。” 就這樣,我成了西北大學辯論隊裡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一新生。 又有新的一頁翻過去了。
我強迫自己整天忙個不停,可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東西。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總之我並不覺得滿意。我非常地迷惘,覺得焦慮、孤獨。看著成群的學生在課堂間穿梭往來,我就會想,他們人人都是一個樣,等他們死去之後,沒人會知道他們曾經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強烈的抑鬱感像潮水一般淹沒了我。我暗自想道,我要人們知道我曾經在這個世界上走過,我要人們知道我來過這個世界,我要與眾不同。 第二天,這種抑鬱更為強烈了。我感覺自己身上壓著沉重的烏雲,透不過氣來。無奈之下,我只好預約了學校的心理醫師,希望他能幫我找出癥結所在。 在去看心理醫師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覺得歡欣鼓舞,還放聲歌唱起來。等我走到心理醫師所在的那幢樓的入口處時,我停下了腳步。 我不需要去見他了,我想,我那麼開心,他一定會認為我瘋了。
這是一個糟糕的決定。如果當時去見了他的話,那我在那天就可以了解到一些很多年之後才發現的東西。 我的抑鬱情緒又回來了,沒有任何消退的跡象。 我們的手頭越來越緊了。奧托艱難地尋找著工作,納塔莉每週六天去一家百貨公司當營業員。我每天晚上去衣帽存放處,週六下午去阿富勒莫藥雜店,可是即便加上奧托和納塔莉的收入,錢還是不夠用。到1935年2月,我們已經好久沒付房租了。 有一天晚上,我聽到了奧托和納塔莉的交談。納塔莉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所有的人都開始來催債了,看來我得去找一份晚班的工作。” 不可以這樣,我想。媽媽做著一份全職的工作,回到家還要給我們做飯、打掃屋子。我不能讓她做更多的事情了。 第二天上午,我從西北大學退了學。 我把這事告訴納塔莉時,她驚駭不已,“你不能退學,西德尼,”她的雙眼淚水盈盈,“我們會好起來的。” 可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好起來的。我開始去找別的工作,可1935年正是大蕭條最嚴重的時期,沒有任何工作可找。我試了廣告公司、報社、電台,沒有哪個地方要我。 去一家電檯面試的時候,我路過一個叫曼德爾兄弟公司的大百貨公司。裡面看起來很是熱鬧,有六位售貨員正在為顧客提供服務。我心想,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於是走進去四下看了看,然後信步往裡面走去,裡面大極了。到了女鞋部我停了下來。這個工作應該很容易。 一位男士走了過來,“您要看點什麼?” “我想見經理。” “我就是經理,叫我楊先生好了。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我正在找工作,您這兒需要人嗎?” 他打量我片刻,“事實上,我們是需要人。你以前賣過女鞋嗎?” “哦,賣過。”我信誓旦旦地說道。 “你以前在哪里高就呢?” 我想起以前買過鞋子的一家商場,“丹佛的索姆麥凱恩公司。” “很好。到辦公室來。”他遞給我一份表格。 “請填表。” 我填完之後,他拿過表格看了一眼,隨後他把目光轉向我。 “首先,謝契特爾先生,'麥凱恩'不是拼做'MICKA-N',其次,它也不是這個地址。” 我迫切地需要這份工作。 “他們應該是搬家了。”我很快地回應道。 “我的拼寫又很糟糕。您看——” “我希望你在銷售方面的能力要強過撒謊。” 我點了點頭,沮喪地打算離開,“無論如何,謝謝您。” “等一下。我要你了。” 我吃驚地看著他,“要我了?為什麼?” “我的老闆認為只有那些有銷售經驗的人才能賣女鞋,而我認為每一個懂得學習的人都很快就能上手。你就是一個實驗。” “多謝,”我感激地說道,“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我豪情萬丈地開始了新工作。 十五分鐘之後,我就被開了。 那是因為我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接待的第一位顧客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女士。在女鞋部,她向我這邊走了過來。 “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嗎?” “我要買一雙黑色的淺口鞋,7B的。” 我給了她一個最熱情的推銷員式的微笑,“沒問題。” 我走進倉庫,巨大的貨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鞋子,有好幾百個盒子,外面都標著號——5B、6W、7A、8N、8、9B、9N。沒有7B。我陷入了絕望。有一雙窄碼的8號鞋。她看不出區別的。主意已定,我便從盒裡取出鞋子,拿去給了她。 “您的鞋子。”我說。 我幫她穿上了鞋子。她端詳片刻。 “這是7B的嗎?” “是的,夫人。” 她又端詳我片刻,“你確信?” “是的。” “你確信這是7B的?” “確信。” “我要見經理。” 我在女鞋部的職業生涯就此終結。 當天下午,我被調到了男裝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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