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中國誤會了袁世凱

第9章 第七章齊魯戡亂

中國誤會了袁世凱 吕峥 25868 2018-03-16
冬天到了。 太液池開始結凍。 內務府向管理皇家園林的下屬機構奉宸苑傳達了一條懿旨: 瀛台周邊河面,現已凍冰。著奉宸苑即刻派人打開一丈餘尺,務見亮水,不准凍上。 便是溜冰高手,想見光緒,也就此成為泡影。 很快,一道奇怪的上諭明發中外,要求內外臣工保薦精通醫理之人,為光緒看病。 剛被軟禁就病倒了,政治信號再明顯不過。 輿論迅速發酵,以致日本首相大隈重信特意發電問駐華公使林權助:“上海傳言,清國皇帝已被謀殺。立即查明並電告此事是否確實。” 總理衙門當然否認光緒的死訊。問題是專制國天天闢謠,到頭來鬼都不信。 坊間傳言愈演愈烈,說脈案和藥方都偽造好了,駕崩的消息就在這兩天。上海電報局總辦經元善甚至聯合一千多人,公開通電西太后,要求皇上“力疾臨禦”,結果遭到跨省追捕。

慈禧想必非常後悔,為了把“聖躬不豫”的戲做足,公開徵求名醫,結果法國大使館推薦的醫生診斷下來發現不過是慢性腎炎——謊言不攻自破。 慈禧鍥而不捨,繼續埋頭鋪路。 先放出風聲,說光緒之所以病成這樣,蓋因服用了康有為進獻的“紅丸”(春藥)。再派榮祿私下去找李鴻章,讓他探探洋人的口風。 光緒的年號已叫了二十多年,豈能說廢就廢?李鴻章明確反對,警告榮祿說:“這是何等大事,試問你有幾顆頭顱,敢於嘗試?若果行之,危險萬狀。各國駐京使臣,首先抗議;各省疆臣,更有仗義聲討者。無端動天下之兵,為害不可勝言!” 榮祿不死心,還是想听聽洋人的意見,李鴻章便找了個機會委婉地試探英國公使。 對方的回應斬釘截鐵:“他國固然沒有乾預(中國內政)之權,然遇有交涉事宜,英國認定光緒二字,其他一概不知。”

之所以後來押上棺材本也要跟十一國同時宣戰,梁子就是這麼結下的。 按理說西太后最恨的是康有為,但她連康南海的面都沒見過,這種恨很抽象,也很無力。 對光緒則不同。看著長大,翅膀硬了,想謀害自己——這種臥榻之側的危險,必欲除之而後快。 於是,慈禧開始頻繁召見宗室近支中“溥”字輩的幼童,並五天一次向各省督撫通報光緒的病情,搞得皇帝就快掛了似的。 這等於是逼封疆大吏站隊了。 遲遲不表態,必然得罪慈禧;積極表態,又違背人臣之道,會引起輿論的抨擊,有損政聲。僵持不下間,兩江總督劉坤一(1830—1902)挺身而出,高聲道:“君臣之義至重,中外之口難防”,公開反對廢君。 諫疏原本是和張之洞聯銜上奏的,結果信使剛走,張大人就了,命人追回奏摺,刪去自己的名字。

劉坤一得知後笑道:“香濤(張之洞)小事勇,大事怯,姑留其身,以待後圖。吾老朽,何懼?” 面對內外交口反對的局面,復仇女神慈禧望而卻步了。 榮祿出了個主意:既然“破”的難度這麼大,可以想辦法先“立”嘛。 然而,“建儲”不符合清朝“不立太子”的祖訓。榮祿這一損招不僅引狼入室,把自己置於邊緣化的境地,更為即將到來的全民狂歡埋下了伏筆。 慈禧挑中的皇儲人選是自己弟弟桂祥的外孫溥儁(jun)。 溥儁年幼,具體張羅的是其父端親王載漪(1856-1922)。 在為數不多的幾場戲裡,載漪都是以大反派的面目出現的。時而同奕劻恭請慈禧出山訓政,時而跟剛毅、徐桐聚在一起咒罵新政,可謂反動派的傑出代表。

眼看就要從“慈禧侄女的老公”變成“皇上他親爹”,載漪行動起來。 問題是再行動胳膊也擰不過大腿。立儲的上諭發布後,西方公使不僅不入宮慶賀,還紛紛照會總理衙門,警告說如果光緒被廢,後果將非常嚴重。 但對徐桐、剛毅等人而言,不扳倒光緒後果更嚴重。畢竟皇帝春秋鼎盛,等熬死了慈禧重操權柄,這幫守舊派一個都跑不掉。 偏偏時局給了“端王黨”(載漪、徐桐、剛毅和莊親王載勳)一個不要臉的機會——民間排外勢力發展壯大,山東鬧起了義和拳。 暴戾的黃河橫穿而過,使得山東全境都飽受洪澇之苦。自然災害連同列強在這一地區的擴張,讓本就民風彪悍的山東盜匪橫行。 曹州教案表面上看不過是兩個大刀會的成員跑到教堂裡砍死神父偷走錢的隨機事件,而隱藏其後的深層矛盾卻是延綿幾十年的教民衝突。

把義和拳出現之前民眾的反教史扣上“盲目排外”的帽子是不客觀的。 農民的選擇始終符合其利益邏輯,最初入教的那撥人顯然不是因為夢到了耶和華,而是為了尋求政治特權。 曹州教案爆發後,特權在清政府的一紙腦殘文件下進一步得到強化。 為了把教案消弭於地方,不再上升為外交事件,朝廷規定:西方來華的傳教士中,總主教和主教相當於省部級,大神父相當於司局級,神父相當於縣處級。 有了體制內的身份,傳教士隨時可以面見同級的地方官,遇有教案,還能干預司法。而雞犬升天的教民只要拿著主教的名片,也能毫無壓力地求見縣官甚至知府,愈發猖狂。 比如: 我有三畝地跟奉教的挨著,他不讓從地裡過,除非給點什麼東西。逼得沒辦法,不賣不行,我就把地賣給了他。那年這裡的地價是一畝120吊,可咱只得算80吊一畝……

再比如: 咱縣英莊的窮人刮地鹼燒鹽土。當時官家禁止私自烤鹽,縣上發現了便捉了幾個關進縣衙里。後來神甫把他們救了出來,從此英莊便可以合法燒鹽了,只要奉教就準。所以英莊的人幾乎都入了教。 教會對傳統鄉村社會秩序的衝擊還體現在迎神賽會上。 迎神賽會在當時鄉下是社會生活中的大事,具有祈福、娛樂、商貿和集會等多種功能,舉辦一場需要大筆開支,通常由村民湊份子。 洋教傳入後,教民們以“教義不合”為由,拒絕繳納此費,並得到了教會的支持。 若僅限於此,鄉民也認了,權當尊重信仰自由。問題是個把猥瑣的教民,不但不繳份錢,還照看迎神賽會不誤,這就人神共憤了。 再加上訴訟等各方面的特權,教民與平民的恩怨日積月累,最後發展到你要是一開水果店的教民,都沒人去買你的水果。

由此可見,當鄉民們手持農具和火把沖向教堂之時,所針對的既不是基督教本身,也不是傳教士,而是那些傳統社會的“逆子”,那些借教民的身份在原本自洽的鄉村規則中製造不公者。 當越來越多的鄉民受教民之害而反教,尋求官府庇佑未果,最終也選擇入教後,矛盾開始升級,謠言逐漸四起。 最經典的傳言莫過於“教堂迷拐華童,割眼剖心製藥”,讓曾國藩晚節不保的天津教案即發軔於此。 明擺著無稽之談,卻大有人信,只能解釋為政治體制遲遲不改革,直接拉低了人群的平均智商。 事實上,所謂文化衝突云云,背後的實質都是利益糾葛。左派視而不見,無限上綱上線,煽動民族主義,打著啟蒙的旗號蒙人,連號稱“睜眼看世界第一人”的魏源都傳“剜眼挖心”之謠,結果搖出一個奇葩——周漢。

作為山西候補道,周漢蹭蹬到四十歲也沒撈到什麼實職,便於1884年返回老家長沙。 時值洋人來湘傳教者日益增多,周漢頗有儒學岌岌可危之感,遂夜以繼日地撰寫反教文章。截至1898年,已刊布以《鬼教該死》為代表的30餘種非法出版物,名震寰宇。 雖說這批反教書籍裡充斥著“教士竊取嬰兒腦髓”的陳詞濫調,但由於天朝人口基數大,排外憤青們的絕對數量不容忽視,周漢還是一躍成為年度話題人物。 但對時局來說,周漢的謾罵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挑起事端,使長江流域的教案數激增。一時間,在華傳教士人心惶惶。 各國駐漢口領事聯名向湖廣總督張之洞抗議。 張之洞也很為難。周漢不事生產,專心反教,堅信自己搞的是萬世不朽的事業,信誓旦旦地說“誓以七尺之軀,報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及我大清列祖列宗皇太后皇上之德”,早就做好了殺身成仁的思想準備。

這種頗有群眾基礎(主要在士紳階層)的人你還殺不得,弄不好就會釀出民變。 總理衙門遭受了空前的外交壓力,強令張之洞處理周漢一案,不得拖延。 李鴻章支了個招:調查周漢的劣跡,比如經濟問題。如此則既不觸碰民意,又能給洋人一個交代。 但出乎張之洞的意料,周漢似乎是特殊材料構成的,竟然半毛錢問題都沒有! 不過沒關係,在比《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還荒誕的神奇國度裡,一切皆有可能。 周漢被精神病了。 湖廣方面請旨革去其候補道的官職,交地方官嚴加看管。 洋人勉強表示同意。 但清政府一向對“右”嚴防死守,而對“左”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於是,周漢並沒有受到嚴格的管束,在曹州教案爆發時又跳了出來,四處張貼文告,號召湖南人一起驅逐洋人,燒毀“耶穌豬精”,嚴防“妖灰復燃,妖根再發”。

張之洞深感“辦無從辦,放不能放”的周漢是塊無比燙手的山芋,因為其理論基礎堅不可摧。 周漢認為,大清沒有定鼎中國之前,明朝臣子不得叛明而向清廷稱臣。現在大清雖受各國欺辱,但畢竟未滅,而有的人卻等不及要叛變,要投靠他國了,這是放到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罪不容誅的。 然後他祭出官方意識形態“忠孝”,說忠臣孝子是萬世萬國都尊崇的。此法不定,縱使國力再強,又何以自守自立? 由是觀之,統治階級已無法自圓其說,周漢只能被精神病。 然而,人心是最微妙的東西,當你察覺到它的力量時,轉變已經悄然發生。僅1899年,山東就發生了六百多起教案,四百多教民喪生。混亂中,民間幫派大刀會聲名鵲起,威震武林。 大刀會以一套鐵布衫法為看家招式,行走江湖,端的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習此功者,當誦咒焚符,衝入水中跪飲,三日即能抵禦刀砍,久之便是火器亦無所懼。 以除暴安良為己任的大刀會不知疲倦地捉拿盜賊,在鄉民間樹立了崇高的威信,很快便在曹州一帶發展到十多萬人。 作為民間神秘文化的大合集,義和拳後來居上,在德州府平原縣一帶打游擊,掌門叫朱紅燈。 朱紅燈原名朱占鰲,他冒充明朝皇室後裔是別有所圖,而非後來宣稱的“扶清滅洋”。 他身穿紅褲,頭戴大紅風帽,以二郎神楊戩為偶像,稱其“太老師”。 拳師有和尚,有道士,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平日互相以“師兄”稱呼,喊朱紅燈為“大師兄”。 一天,大師兄神秘地告訴列位師兄:“明年是'劫年',玉皇大帝將命諸神下凡。” 至於下來做什麼,大師兄沒說,估計是還沒想好造反綱領。 義和拳的吃飯傢伙是同鐵布衫齊名的金鐘罩,俗稱“刀槍不入”,頗有跟大刀會分庭抗禮之勢。 客觀來講,個別早期首領如二師兄心誠和尚等,確實有些硬氣功。常年浸泡藥水、運氣吐納,雖沒有少林寺掃地僧那麼玄乎,但胸口碎個大石還是易如反掌的。 後來會員日眾,連女人都成了拳師(紅燈照),各種怪力亂神便紛至沓來。 有吞符念咒號稱孫悟空附體的,有神誌迷亂口吐白沫的,還有像劉謙那樣變魔術的。 最轟動的一次演出在山海關舉辦,當時路人紛傳“此系真正神團”,看來之前沒少遭遇假的。 表演開始時,拳民袒腹站成一排。百步之外,洋槍裝藥填子,對準射擊。 於是,見證奇蹟的時刻到來了! 子彈及身,不僅安然無恙,還被拳民接在手裡示眾。 就在主持人又要故作驚嘆時,一在場高人揭穿了把戲。 原來,開槍者先將白面搓成一小團,滾以鐵沙。射擊時,面丸化為青煙,表演者則將手中預先藏好的真子彈快速亮出,迷惑觀眾。 如此拙劣的騙術之所以能流行村野,皆因其走了一條順應民心的道路——反教。 山東教民,橫行鄉里,魚肉良民,乃至挾制地方官,已成為社會公害。 遇有教民生事,官員每每息事寧人,平民往往飲恨吞聲,只有義和拳的大俠時不時拔刀相助一把,逐漸成為“哥譚市裡的蝙蝠俠”。 曹州教案發生時,山東巡撫李秉衡已接到調令,升任四川總督。結果還沒來得及走就出事了,不由讓人感慨天道循環,因果不昧——李撫台在甲午戰爭中的表現實在天怒人怨。 李秉衡迅速緝拿兇手,向德使請罪。可德國已經決定藉機蠶食山東,德商都開始釀造青島啤酒了,賠罪沒有任何用處。 清廷被迫將李秉衡革職。德國勒索了一筆賠款,並取得在山東開礦修路的權利。 繼任者毓賢堪稱加強版剛毅,在當時是蜚聲海外的大清酷吏。 譴責小說塑造了一類清廉到清貧的地步,卻自以為是草菅人命的昏官,毓賢即為個中翹楚。 毓屠夫當曹州知府時以捕盜為名,不分良莠,三個月殺了一千五百人,染紅了自己的頂戴,累遷至山東按察使。 以毓臬台寧可錯殺一千的魄力,辦案效率自是一日千里。更難能可貴的是,在繁忙的政務之餘,毓賢還積極致力於發明創造,在滿清十大酷刑的基礎上研發出“站木籠”這一慘絕人寰全球領先的尖端科技。 木籠內壁佈滿鐵釘,將人吊於其中,在腳下墊幾塊磚,似踏非踏。籠內之人,稍有動彈,身體就會被刺得千瘡百孔;而當你踩到磚時,對不起,還是要減血,衙役馬上會抽去一塊。一直將其人折磨到油盡燈枯、遍體鱗傷,方才慘死。 對大刀會與義和拳的不法行徑,毓賢一直賣力彈壓,還處死了濫殺教民的朱紅燈。但當他接任山東巡撫後,情況起了變化。 首先,義和拳的發展勢頭非常迅猛,遠遠超出了毓賢的砍人速度; 其次,在處理層出不窮的教案時,毓賢發現教民目無王法、仗勢欺官,再不打壓估計都敢衝到巡撫衙門里送自己見上帝; 最後,也是他最受不了的——作為一個打小仇洋排外的極端保守派,不得不忍受德國的步步緊逼。 一怒之下,毓賢告訴底下的府縣官員,從此把教民的控告當成廢紙,置之不理。 回過頭來再看拳民,發現這幫仗義的山東大漢才是最可愛的人。 猛然醒悟的毓賢決定改剿為撫,將義和拳改組為義和團,並頒發“毓”字大旗,以示招安。 拳民深受鼓舞,殺起“二毛子”(教民)來精神倍加抖擻,個把手滑的順帶就把傳教士給殺了,教堂也燒了。 當然,除了引起洋人的恐慌和抗議之外,毫無意義。 總理衙門不敢怠慢,奏請慈禧將毓賢“開缺”。 事實上,對毓賢在山東施行的“民可用,團應撫,匪必剿”的政策,慈禧極為嘉許。如今受洋人脅迫去職,進京覲見,她親書“福”字賞賜,並將之調任山西巡撫。 當然你會問,慈禧怎麼也從懼洋改為打洋了? 都是讓端王黨煽惑的。本來就對洋人庇護康梁,收留孫文,還反對她廢君立儲恨得咬牙切齒,載漪為了當皇上他爸又來火上澆油,收集了一些《字林西報》(上海最具影響力的英文報紙)上鼓吹太后退休、還政光緒的言論,徹底激怒了慈禧。 如果說怕洋人是一種理性,恨洋人是一種感性,則視權力為生命的慈禧,舊恨新仇一齊湧上心頭,登時喪失了理智。 鬧劇在李鴻章被慈禧派去廣州當兩廣總督後拉開序幕。 辭行時有一段令人回味的對話。 慈禧:“李鴻章,有人彈劾你,說你是康黨。” 李鴻章:“臣確實是康黨。廢立之事,臣不知道(先站對隊),但六部的確當廢。如果堅持舊的製度能夠富強,中國早就強大了,何必等到今天?因此,如果主張變法即被指為康黨,那臣實無可逃。” 慈禧默然不語。 被端王黨“綁架”的她,日思夜想的是如何解除洋人的威脅。具體到眼前,就是那幫經常對她指手畫腳的列強駐華公使。 在仇洋排洋上,頂層的慈禧同底層的義和團微妙地結合到了一起。在毓賢的鼎力推薦下,覺得民氣可用的她開始醞釀一場人民戰爭。 獨裁者最擅長的本領便是藉助非理性的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實現自己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古今皆然。 赴任山西後,毓賢再接再厲,三天兩頭唆使義和團屠殺傳教士,還扭曲地認為:你不是喜歡借教案找茬嗎?我索性玩把大的——製造一起震驚中外的慘案。 對山西全境的傳教士,毓賢謊稱兵力不足,無法下到各縣,故決定集中到省城,統一保護。 教士們信以為真,趕集似的來到太原,卻在巡撫衙門的轅門前悉數被殺,毓大人還親自手刃了一個質問他的白鬍子老主教,相當威武。 在毓賢的部署下,山西全省殺害傳教士近200人、中國教民及其家屬1萬多人,成為當之無愧的絞肉機。 替毓賢收拾爛攤子的是袁世凱。 之前,他帶著武衛右軍移防德州,監視剛剛佔領了膠州灣的德軍。 這真是一紙及時的調令。如果繼續在天津窩著,等庚子事變時,估計就跟聶士成一樣為國捐軀了。 離津前,由徐世昌、王士珍等近五十人組成的寫作班子剛剛完成了兩本合計四十萬字的巨著:《新建陸軍兵略錄存》和《訓練操法詳細圖說》。 由於是上達天聽的“奉旨著書”,袁世凱格外重視,同幕僚字斟句酌,反复推敲,終於完成了這兩部西法練兵的扛鼎之作,既總結了幾年下來的練兵經驗,也奠定了近代中國陸軍的軍事理論基礎。 慈禧覽後,慈顏大悅,又念及袁世凱在戊戌政變時的效忠,頗為感動,便決定給他壓壓擔子。 於是,袁世凱順理成章地榮膺封疆,擔任山東巡撫。 這一年,他四十歲。 儘管接手的是一塊荊棘叢生的是非之地,但有危才有機,才有放手一搏的舞台。 在大頭看來,毓賢純屬二到不可理喻。 不是所有的大鼻子都一個鼻孔出氣,洋人間的利益衝突其實遠大於同清廷的矛盾。 結果毓賢逮住藍眼睛就砍,為了提高效率還誘騙到一處聚殲,直接把洋人從各懷鬼胎逼成了同仇敵愾。 招撫、利用義和團更是笑話。義和團除了殺洋人,主要愛好還是打砸搶。集體無意識一旦從潘多拉魔盒中放出,神也控制不住狂歡的走向。 袁世凱透過亂像看本質,一上任就拋出個直指根源的問題:積怨從何而生,公憤因何而起? 可能你會說:“這還用問?教民欺負良民唄!” 袁撫台說:“錯!這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攤上這麼庸懦的父母官,再善良的教民也暴走了。” 精確的結論得益於科學的調研。 當袁世凱要密查某事或某官時,總是先派一人下去,再派另一人去同一地點查同一目標。兩人都對他直接負責,彼此不知有對方的存在。 若所查結果互不相同,就再派兩人分頭去查,以資對照。對查報屬實的給予獎勵,隱瞞謊報的施以嚴懲。 後來,袁世凱經常將此心得同下屬分享: 做長官最要緊的是洞悉下情,只有這樣,才能舉措適當。如果受著下邊的蒙蔽,那就成了瞎子,哪有不做錯事的? 在精密的情報系統的協助下,大頭髮現,山東的官員不是視洋如仇就是畏洋如虎,而這兩種情緒都不利於明鏡高懸地辦理教案。 更有甚者,因為顧惜自己的烏紗帽,且耐不得繁瑣,一遇教案,不分青紅皂白,責罰良民,苟且偷安。長此以往,教民愈發氣焰囂張,良民日益怒不可遏,憤懣遲早會決堤。 找准了病根,袁世凱對症下藥,要求地方官必須學習掌握國際公法,遇事同洋人據理力爭。 並且,以法律為準繩,在講求是非曲直的基礎上斷案,使各方心服口服。 袁世凱以身作則,在處理肥城縣英國傳教士被殺一案時展示了什麼叫不卑不亢、有理有據。 主犯斬立決,同犯絞監候,肥城知縣因縱容包庇被革職。 前來交涉的英使並不滿足,提出了苛刻的要求:兇犯從重治罪;泰安知府免職,永不敘用;清政府出資在肥城修建教堂。 袁世凱堅持己見,以事先頒布的約章針鋒相對。英使什麼便宜也沒占到,悻悻而歸。 秉公執法是治本之策,而當務之急卻是遍地拳亂。 在徐桐等人“你有你的格林炮,我有我的紅燈照”的叫囂下,朝廷對義和團的政策是明剿暗撫——表面上做個樣子給洋人看,暗地裡卻姑息甚至幫助其坐大。 但在以打擊民間偽科學為己任的袁世凱看來,對付義和團不能心慈手軟,要么就地解散,要么引頸就戮。 即使如此,對於以幾何級數膨脹的義和團而言,還是顯得過於溫柔。 絕大多數人都會迷失方向,否則通往真理的路上將人滿為患。 徐世昌的一封信指點迷津,改寫了袁世凱的前程: 今以中國無兵、無械、無餉,徒恃奸民邪教,手持大刀,殺洋人,焚教堂,口念邪咒,不用槍彈,大刀一揮,洋人倒地,有此理乎?洋人又豈肯坐視其同類任團匪殘殺而不問,能不聯合軍隊,以陷中國? 慰庭不可遵行亂命,而當逐團匪於山東之外。將來外兵湧至,北京淪陷,皇太后、皇上出走,或有不幸,公以反對義和團之故,猶可盡再造乾坤之忠心。若隨波逐流,則非但一身功名消滅,且恐不能保其身家。 徐世昌精準地預測了未來,把袁世凱驚出一身冷汗。再三細思後,終於下定決心:全面鎮壓。 武衛右軍四面出擊,部將張勛一日之內殺了五百拳民,受到大頭重獎。 當然,袁世凱之所以敢跟當權者對著幹,也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李鴻章、張之洞和劉坤一等南方督撫全部旗幟鮮明地反對義和團。相比之下,大頭已然圓滑許多,玩兒的是明撫暗剿的把戲,一直殺到載漪等人質問下來,方才解釋說剿的都是盜賊冒充的“假義和團”,而非真正愛國反教的拳民。 雖說老外把義和團叫“boxers”(拳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憤怒的公牛,但面對裝備精良的武衛右軍,“拳師”們不堪一擊,紛紛流竄到了直隸。 於是輪到直隸總督裕祿崩潰了。 裕祿接的是榮祿的班,頭腦還算正常,跟袁世凱約好南北夾擊義和團。 結果朝廷風向驟變,裕祿眼睜睜看著調任軍機大臣的榮祿因反對招用義和團而被慈禧冷落,信奉“颶風過崗,伏草唯存”的他只好跟著裝糊塗。 拳民們欣喜地發現,離開山東後,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立馬便砍死了武衛中軍的一個副將(從二品),一路拆電線、毀鐵路,意氣風發地進京串聯。 途中只遭到聶士成的武衛前軍的猛烈反擊,其餘時段基本一路順風,有說有笑,還順便散佈諸如“光緒爺奉教”“袁世凱造反”之類的謠言,簡直就是行走的災難。 與此同時,另一支萬餘人的義和團入侵保定,把在此督建盧漢鐵路(盧溝橋至漢口)的外國工程師及家屬殺了個屍橫遍野。 終於,京師門戶涿州也失守。知府龔蔭培守城無力、棄城不敢、殉城不甘,只好向前輩葉名琛學習,絕食抗議。 和戰必須決定,剿撫不可再拖。 裕祿可以裝瞎子阿炳,剛毅可以天天咒罵洋人,即將出掌總理衙門的載漪(奕劻也得靠邊站)可以將外交政策濃縮成一個字“滾”,甚至軍機處都可以改組為“反帝聯盟”,慈禧卻必須對全盤負責。 心裡沒底的她派出了軍機大臣趙舒翹。 趙舒翹進士出身,從知府、道台、巡撫一路幹到刑部尚書,腦子非常清醒。慈禧讓他去涿州,名為宣撫,實為考察,看看義和團的實力到底如何。 趙大人見到癲狂的拳民後,勸其首領自行解散。對方不同意,還要求撤聶士成的職。 正膠著間,剛毅到了。 剛毅擔心趙舒翹不開竅,違背自己的意願,故尾隨而來。見到拳民的剛大人就像見到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般,好言寬慰,並承諾參劾聶士成。 回禀時,剛毅力言拳民忠貞,神術可用。 趙舒翹原本就是剛毅一手提拔起來的,便不再多嘴。 不久,載勳被任命為九門提督(北京最高軍事大官),端王黨開始高唱《北京歡迎你》。 情勢危急,英國海軍上將西摩爾率領兩千聯軍從天津出發,前往北京保衛使館。 裕祿聞訊,趕緊派武衛前軍圍堵。 這支由聶士成指揮的精銳部隊配有重機槍,急行軍至天津西郊,恰好遭遇敗退的聯軍。 正激烈交火,義和團追殺而來。 聶士成看到拳民從來都是殺無赦,此番兩害相權取其輕,直接把這幫狂熱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刀隊調上前線衝鋒。 肉盾消耗了聯軍所剩無幾的彈藥,加之西摩爾長於海戰,怯於陸戰,一時間死傷無計,陷入重圍,苦守待援。 1900年6月10日,哼著“我家大門常打開”的老北京一起床便發現大街上、胡同里,一夜之間冒出許多手持大刀長矛、身穿紅色肚兜的童子。他們以大紅粗布包頭,裝束比起紅衛兵來更具民族風。 此後每天都有蝗蟲般的拳民蜂擁而入,到處設立神壇,供奉唐僧、豬八戒、姜太公、梨山老母、九天玄女乃至年羹堯…… 這件事情教育我們:要想發動群眾,必須深入了解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事物。 終於見到傳說中的義和團了,市民們口耳相傳,揭開了其神秘的面紗。 男性拳民分坎字拳、乾字拳、坤字拳和震字拳四派,後兩派因人數少、影響小,逐漸淡出歷史的舞台。 坎字拳和乾字拳的主要區別在於發源地不同,修習法門則別無二致。 傳習時,伏地焚符誦咒,牙齒緊緊合住,以鼻子呼吸。須臾,口吐白沫,呼喊說“神降了”。於是一躍而起,擰眉瞪眼,操刀狂舞,一副很憤怒的樣子,力竭方休。 每天表演發瘋,還是很難堅持的,因此便有了簡易法門——臨陣時背誦咒語: 左青龍,右白虎,雲涼佛前心,玄火神後心,先請天王降,後請黑煞神。 據說只要背了就能槍彈不入。 結果自然是坑爹沒商量,紛紛倒斃,嚥氣前猶誦咒不已。 女性團民分為由少女組成的紅燈照,由寡婦組成的黑燈照和妓女兵團花燈照。 其中戰鬥力最強的當屬右手提紅燈,左手持紅扇的紅燈照。據傳,其中法力高強者可表演水上漂,甚至騰空而飛。屆時,手中扇子一揮,敵方大砲立馬失效;紅燈投擲到哪,哪裡就是一片烈焰火海,整個一長弓阿帕奇。 義和團入京後開始給北京人民劃成分。標準不是地富反壞右,而是大毛、二毛、三毛、四毛、五毛。 大毛是洋人,格殺勿論;二毛是教民,遇見就砍;三毛四毛都是用洋貨、藏洋書的假洋鬼子;五毛不是網絡評論員,而是崇洋媚外的“賤骨頭”。 判斷是不是教民也有依據。義和團認為在教之人,頭皮里暗藏十字,一看便知——攤上這麼有新意的鑑別方法,被拿住後你也只有祈禱上天保佑。 獸性大發的拳民逢洋必燒,正陽門城樓也未能倖免。所有錢莊被迫歇業,市場交易全部癱瘓。 同時,因電線被推倒,通訊中斷,帝都又回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時代。 而海晏河清的山東,正好成為北京同南方各省上傳下達的信息樞紐。袁世凱每天匯奏四方電報,忙得宵衣旰食。其重要價值,再次得到凸顯。 教民基本被屠殺殆盡,倖存的都逃到西什庫大教堂,築壘自保。 拳民殺紅了眼,豈肯罷手,便亂誣市民為“白蓮教”,展開新的一輪屠戮。 載勳作為九門提督,要對京城治安負責。眼看局勢失控,他接過慈禧“辦理團務”的令旗,準備把義和團納入正軌。 載勳在自己王府中設立“總壇”,並招安了坎字拳的大師兄。再有拳民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到莊親王府報到掛號,聽候調遣。 問題是並非所有的拳民都稀罕體制內,畢竟當大俠當慣了。 於是,神機營統領(正二品)慶恆,一家十三口因私人恩怨被拳民滅門。而作為其好友,載漪屁都不敢放一個,唯以“兇手系偽義和團”的說辭銷案。 當然你會問:“義和團到底有何政治目的?” 俗話說,沒有政治訴求的群眾運動不是好運動,義和團的目標是光緒。 有歌為證: 還我江山還我權,刀山火海爺敢鑽。哪怕皇上服了外,不殺洋人誓不完。 結果頭號叛徒沒抓著,洋人也沒死多少,倒在濫殺無辜上取得了卓越的建樹。 為了回應市民日益強烈的質疑,載勳親率義和團和虎神營攻打洋教的大本營西什庫大教堂。 北京城倖存的大毛和二毛都躲在這裡,守軍卻只有四十名法國和意大利的士兵。 團民攜帶煤油柴草包圍了教堂,日夜誦咒以焚其屋,卻怎麼也點不燃這棟堅固的哥特式建築,只好散佈謠言說“教士把女人的經血塗在屋頂,因此咒語不靈”。 而虎神營作為庸碌無能的八旗京軍中的一支,除了名字討巧外(虎吃羊,神克鬼。諧音“洋鬼子”),百無一用。 眼見久攻不下,徐桐保薦的軍機大臣啟秀突發奇想,獻策道:“看來義和團道術尚淺,五台山有個法力無邊的大和尚,不如飛檄請他來。” 十天后,和尚被專騎請來。 啟秀在軍機處得意道:“高僧到了。屆時教堂一毀,天下安定。” 眾人無不掩嘴偷笑。 和尚在莊親王府住下,選了幾十個紅燈照操練。 這些娘子軍扎著紅抹頭,長袖翩躚,念念有詞,跟唱崑曲似的。載勳心裡打鼓,問和尚什麼時候攻打教堂,回答說:“今日三點,最為吉利。” 吉時一到,和尚騎馬揮刀,率一眾拳民直撲教堂。 沒跑一半,但聞槍響,正中和尚要害,墜馬而亡。後面的隊伍潰散四逃,紅燈照的幼女多被踐踏而死,玉殞香消。 載漪聞訊,暴跳如雷,命工匠做了四個移動砲台,把“大將軍”巨砲架上去轟。誰知砲彈打到屋瓦上竟無法穿透。 又命人挖地道,點燃裝滿火藥的棺材,終於炸毀教堂一間房屋,死了幾十個教民,卻仍攻不下來。 義和團每日換班圍攻,教堂紋絲不動,附近的民宅倒被燒毀了一大片,群眾強烈抗議。 團民解釋說:“這座教堂與別處不同,內壁粘滿人皮。我等請神上體,行至樓前,即被穢物所衝,難以施法,且不能前。” 群眾反問道:“不是說黑團(黑燈照)不懼邪穢嗎,為何也不能製勝?” 團民被問住了,掩飾道:“時日未到,難以成功。等老團一到,自然掃蕩無遺。” 滿大街都是扛著大刀走來走去的義和團,每天還有海量新加入的,以至於“上自王公卿相,下至倡優隸卒”,全成了團民。 這就有些駭人聽聞了。 慈禧心裡七上八下:事實證明,能打的只剩下五支武衛軍了。然而,榮祿貌合神離,不是裝病就是哭喪著臉;聶士成因痛剿義和團被剛毅奏請革職留任;袁世凱遠在山東;宋慶年事已高。 算來算去,只有董福祥的武衛後軍足堪一用。 慈禧再三召見董福祥,勉慰有加。董福祥也慷慨保證,他既能殺洋人,也能滅義和團,總之太后指哪他打哪。 於是,武衛後軍成了慈禧的王牌。 問題是王牌的前身是甘肅一帶反清的匪幫軍甘軍,紀律極差,被左宗棠收編後稍有收斂,但野性依舊。 如今拱衛京師,獨承天眷,董福祥以下,愈發肆無忌憚。 結果,入城第一天便出事了。 軍隊開入永定門,正巧碰上日本大使館的書記官衫山乘車外出。 一營官喝問其何人,衫山據實以報。 後果是被乾淨利落地捅死。 士兵一擁而上,將衫山的屍體大卸八塊,棄之道旁,血腥程度直追《人皮客棧》。 慈禧尚在權衡利弊,眼前就爆出了國際新聞,不禁惱羞成怒,把載漪和董福祥叫來痛斥了一番。 誰料董福祥毫無懼色道:“臣一人受罰,是罪有應得。但如果因此把甘軍激成兵變,則京城的治安就大有可慮了。” 形勢比人強,慈禧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退出來時,載漪拍了拍董福祥的後背,連夸他是英雄好漢,完全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 6月16日,列強海軍向天津總兵羅榮光下最後通牒,命其交出大沽砲台。 是戰是和,必須決斷了。 於是,由六部九卿、王公大臣70多人參加的御前會議在東暖閣召開。 許久不見的光緒和榮祿也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足見事態之嚴重。 其實,對義和團的實力和端王黨對其的掌控力,慈禧已經深表懷疑。 入京以來,團民最威加海內的創舉不是殺洋人,而是在焚燒老德記大藥房時,火勢蔓延,把前門大街一千八百多家商舖燒了個精光,無數飯莊旅店、煙館戲院、古玩玉器、綾羅綢緞頃刻毀於一旦,經濟嚴重倒退。 因此,開會前一天,慈禧留了個心眼兒,讓軍機處擬旨,速調李鴻章和袁世凱進京。 一個跟洋人談判,一個誅滅義和團。 問題是電報廢了,速調不了,只能靠驛馬傳旨。而時事瞬息萬變,很快便不以一二人的意志為轉移。 東暖閣。 光緒很憤怒,自己才撂挑子兩年,大清朝就快壽終正寢了。他痛責諸臣不能彈壓亂民,聲色俱厲。 軍機大臣王文韶叩頭道:“外釁斷不可開,使館尤應力保。” 載漪當即喝阻,跋扈至極,王文韶低首不語。 光緒掃了一眼群臣,目光落到跪在御案旁的許景澄身上。 總理衙門大臣許景澄曾歷任清廷駐六國公使,熟悉外情。 果然,他的回答與王文韶大同小異:“無論是非得失,萬無以一國敵諸國之理。” 光緒頷首道:“甲午一戰,創巨痛深。而諸國之強,十倍於日本,合而謀我,何以御之?” 端王黨早已目無聖上,載漪和載勳甚至一度想帶著團民去瀛台弒君,被慈禧攔下。此刻見鴿派一唱一和,立馬嚷嚷起來。 眼看場面混亂,慈禧不得要領,只好宣布散會。 第二天的會議仍是黑壓壓跪了一片,靠近門口的中下級官員幾乎聽不清前面的君臣對奏,便自顧自地小聲聊起來。 鏡頭給了翰林院侍讀學士劉永亨和國史館(翰林院下屬機構)總纂惲毓鼎。 劉:“剛才我在董福祥那,他自信可將拳匪趕出城外。” 惲:“那你還不趕快告訴上邊。” 劉永亨膝行至前,奏稱:“臣剛才見到董福祥,他想請皇上的旨意驅逐亂民。” 話音剛落,載漪便蹺出大拇指,陰陽怪氣道:“好啊,這就是失人心的第一個法子。” 劉永亨害怕,不再往下說。 空氣頓時凝滯,跪在門外的太常寺卿袁昶(ch ng)高呼道:“臣有話上奏!” 光緒讓他進來。 袁昶抱怨道:“拳民實為亂民,萬萬不可倚仗。就算是有邪術,從古至今,也沒有憑此而成事的。” 慈禧終於發話:“法術不足恃,人心也不足恃嗎?中國積弱已極,若連人心也失卻,何以立國?” 關鍵時刻,還是要穩住利益集團。畢竟八旗京營裡,一半的人都入了義和團,稍有不慎,便會釀成巨變。 慈禧接著道:“今日京城擾亂,紛傳洋人已經調兵。你們有何看法,從速奏來。” 群臣七嘴八舌,討論出一套折中的方案:一面派總署大臣許景澄、那桐出境勸阻洋兵,一面安撫團民,設法解散。 會議大國盛產內容空洞、自欺欺人的所謂方案,這份也不例外。 怎麼勸阻?如何解散? 顯然大多數官員並不關心。他們見慈禧揮了揮手,便默默地退下了。 人潮散去,留下四個較真的官員:光祿寺卿曾廣漢(曾國荃之孫)、大理寺少卿張亨嘉、侍讀學士朱祖謀以及惲毓鼎。 朱祖謀大聲道:“臣等還有話要說。” 兩宮和榮祿都止步,等他四人進言。 張亨嘉力主剿滅拳匪,說只要誅殺幾個頭目,大事可定。 張是福建人,一口港台腔,聽著很費勁。朱祖謀接過話頭,大膽問道:“太后相信亂民可以御敵,不知想仰仗何人辦此大事?” 慈禧不悅道:“我靠董福祥。” 豈料朱祖謀道:“董福祥是第一個不可靠的!” 慈禧臉色驟變:“你叫什麼名字?” “翰林院侍讀學士朱祖謀。” “你說董福祥不足恃,你保舉個人來!” 朱祖謀一時語塞。 惲毓鼎道:“山東巡撫袁世凱,忠勇有謀,可以調京鎮壓亂民。” 曾廣漢補充道:“兩江總督劉坤一亦可。” 榮祿緩緩道:“劉坤一太遠,袁世凱已前往調用了。” 慈禧只道這場犀利的記者招待會終於可以結束了,誰知惲毓鼎又拋出一個令人難堪的問題:“風聞鑾輿(皇帝車駕)有西幸之說,京師乃根本重地,一走,天下就動搖了。” 慈禧力辯並無此事,剩下的臣工於是起立退下。 朱祖謀退到門外時,慈禧仍怒目相送。 當天,總署收到張之洞和劉坤一的聯名上奏,要求速剿拳民。 劉坤一的原話是“一意痛剿”,張之洞給改成了緩和的“定計主剿,先剿後撫”,還在文末喊了一句鏗鏘有力、掃除迷信的口號:從來邪術不能禦敵,亂民不能保國。 眼看慈禧就要迷途知返,意外發生了。 人之病,在國體;國之病,在人心 入夜後的北京黑煙瀰漫,籠罩在一片陰慘慘的鬼氣之中。 由於義和團認為神靈都是晚上下凡,故每當傍晚便嘯聚到一起,挨家挨戶砸門,命居民全部出來燒香。 榮祿早已睡下,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來者是榮祿的心腹小羅,他帶來一份驚天動地的絕密情報——由各國公使聯名的四條照會: 一、指明一地,令光緒居住; 二、各國代收各省錢糧; 三、代掌天下兵權; 四、慈禧交權歸政。 榮祿五雷轟頂,急忙追問。原來是小羅的父親、江蘇糧道羅嘉傑從《字林西報》的中國員工處得知的。 照會本擬作為報紙頭條獨家發布,結果尚未刊印便被洩露。 主和派榮祿一時間進退維谷。 理智告訴他開戰必敗。但不戰,自己的下場會更慘。一旦慈禧如照會所言,把大權還給光緒,榮祿在戊戌年干的那些破事,不遭清算,沒有天理。 左右為難的他繞室徬徨,不知東方之既白。最後的結論是:保命要緊。 次日黎明,接到榮祿密報的慈禧悲痛莫名,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急轉彎。 很好理解。對她而言,有中國而無大清,中國便無意義;有大清而她不掌權,大清便無意義。 為了一己之權,把中國乃至大清都押在一場胜算無幾的賭局上,亦在所不惜。 然而,所謂的照會,不過是報館工作人員誇張或誤譯的假情報。羅嘉傑為了邀功,玩笑開大了。 其實,若非總理衙門被載漪把持(總署警衛都換成了團民),外交渠道不暢,公使們又躲在東交民巷不敢出來,和戰大計又豈會建立在一則謊言之上? 如果還是覺得過於戲劇化,我只能說:這就是專制。 第三次御前會議,慈禧徹底破罐子破摔。 她先公佈了照會一事,卻只宣諭了前三條。既而聲淚俱下地控訴帝國主義連寡婦都要欺負的流氓行徑:“今天的爭端是他們挑起來的,亡國就在眼前。若拱手相讓,我死也沒有臉面見列祖列宗。既然都是個亡,一戰而亡,不是更強點兒嗎?” 言畢,全場驚愕,不知所措,二十幾個皇親貴冑竟相擁哭成一片。 載漪全力主戰,語調激昂。慈禧也高聲道:“今日之事,眾位都聽到了。我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戰,後事固未可知。開戰之後,若社稷仍不能保全,諸公今天全在這裡,當知我苦心,不要歸咎於我一人,說皇太后斷送了祖宗三百年江山。” 前途未卜,不把百官綁在同一架戰車上,慈禧也不敢貿然宣戰。 而群臣聽到太后不喊“列位愛卿”,竟改稱“諸公”,無不震撼,一齊道:“臣等同心報國。” 決議是遣三個主和派大臣徐用儀、聯元和立山前往使館區曉以利害、最後通牒,一定要挑起戰端的,可令下旗歸國。 立山不想去,怕半道上被團民打死。 這不是危言聳聽。孫家鼐不問世事,天天躲在深宅大院裡,尚且被義和團拖出來公審,著作悉數被燒,立山一意主和,其能倖免乎? 於是,他以自己是戶部尚書,並非總署大臣為由推辭。 慈禧當即反駁道:“你敢去也得去,不敢去也得去!” 立山只好隨徐用儀和聯元退下。 慈禧又命榮祿部署武衛中軍的作戰和防守,諭令說:“徐用儀等深入險境,可派兵在遠處保護。” 散會後,群臣聚集在瀛秀門外,以照會之事詢問幾個總署大臣,皆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下來後,光緒摒棄舊怨,好言叮囑榮祿:“我兵全不可恃,事宜審慎。好在兵權在你手上。” 6月17日,大沽砲台淪陷,羅榮光戰死。 “歸政”的淒涼命運若有似無地浮現在慈禧眼前,促使她召開了最後一次破釜沉舟的御前會議。 主題只有一個,宣戰。 慈禧命許景澄去給各國使館送照會,限所有工作人員24小時內離開北京,由中方派兵護送至天津。 主和派官員磕頭哭勸,力陳不可。光緒面如死灰,竟不顧君臣之禮,離席抓住許景澄的手,小聲道:“再好好商量。” 慈禧呵斥道:“皇帝放手,不要誤事!” 許景澄神情恍惚,牽著光緒的衣袖抽泣不止。慈禧被哭哭啼啼的氣氛搞得心煩意亂,厲聲喝道:“許景澄無禮!” 接到照會的列強使節迅速碰頭,商討對策,最後決定派信使去總署,要求延緩離京日期。 結果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德國公使克林德坐不住了。每天都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遨遊,精疲力竭,半死不活,還不如鋌而走險賭一把。 他召集各國公使,提議一起到總理衙門抗議。 無人響應。 很好理解。京城烽火連天,即使僥倖闖關成功,到了已成為主戰派總部的總署,結局八成也是被砍頭祭旗。 克林德不願坐困愁城,他帶著翻譯官,乘著綠呢大轎,徑往東堂子胡同而去。 單幹的下場就是在東單附近被神機營的營官一槍斃命。 之前死的衫山只是日本使館裡的小領導,而克林德卻是駐華公使,代表整個德國。因此,消息一出,所有人立馬明白了一件事——沒有任何迴旋餘地了。 漁翁得利的是袁世凱。他正愁怎麼應對朝廷要他入京剿匪這以身犯險、消耗實力的調令,不想卻峰迴路轉。 大頭深表同情地發電給榮祿,請求他保護各國使館,救一人便減禍一分,即使戰敗還有轉圜的餘地。 榮祿畢竟是明白人,私告李鴻章說:“對北京的諭旨,不必再予以重視。” 6月21日,清政府同時向英、美、法、德、意、日、俄、荷蘭、西班牙、比利時和奧匈帝國十一個國家宣戰,堪稱人類歷史上空前絕後的“壯舉”。 戰書也寫得氣吞山河,比外交部發言人還義正詞嚴: 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 八十歲的徐桐像打了腎上腺素一樣興奮,奏請慈禧下詔“無論何時何地,見有洋人在境,徑聽百姓殲除”。 載勳則在北京街頭遍貼告示,懸賞洋人,標價如下: 殺一洋人獎五十兩,洋婦四十兩,洋孩三十兩。 慈禧更是把壓箱底的幾十萬兩私房錢拿出來重賞義和團,鼓勵其把在華洋人趕盡殺絕,以洩心頭之恨。並且,給各省督撫寄發的上諭裡,要求將各地拳民組織起來,同洋人打一場全面戰爭。 對此,袁世凱又笑了。 他正愁怎麼處置山東境內殘存和外省流竄回來的團民,現在正好有了合法的驅逐藉口。 大頭曉諭各府縣,命團民“北上助戰”。佈告中說,真正的義和團都已經到京津一帶去殺洋人了,有志於報效國家的拳民應趕緊行動,不可再在山東滯留。凡逗留者,必是打著團民旗號的亂民,一律嚴懲不貸。 半轟半送之下,山東的拳亂徹底消弭於無形。 位於上海的中國電報總局已經一宿沒熄燈了。作為這個官督商辦的企業的一把手,盛宣懷的眼中佈滿了血絲。 經過一整夜的思想鬥爭,他終於決定扣留朝廷的宣戰電報。 盛宣懷囑咐各地方電報局的負責人,對上諭只准密呈督撫,不許宣揚。 隨後,他急電李鴻章,分析當前形勢:“國家即將瓦解,須設法保全東南富庶地區。各省封疆應採取措施,聯絡一氣。” 相同的電報也發給了張之洞和劉坤一,並提出方案:“上海租界由各國保護,長江內地歸督撫保護。兩不相擾,保全中外商民。” 李鴻章接電後帶頭抗旨,稱朝廷的宣戰詔書是亂命,“粵不奉詔”,為“東南互保”的實施一錘定音。 張之洞和劉坤一多次同列強駐漢口與上海的領事磋商,承諾不會捲入戰爭,堅決保護外人的生命財產安全。 劉坤一甚至私下對英國駐南京領事說:“慈禧的政府完了,她已經無法繼續維持帝國的秩序。” 6月26日,在盛宣懷的奔走聯絡下,南方諸省均派出代表,於上海同各國駐滬領事簽訂了保證南中國和平的《東南互保章程》。 明目張膽同慈禧對著幹,顯然屬於高危行為。為此,張之洞再次上奏,不厭其煩地解釋說:“論兵力,一國焉能敵各國,不敗不止;論大勢,各國焉肯輸一國,不勝不止。”接著筆鋒一轉,說北方既已決裂至此,南方切不可再遭塗炭。否則餉源立絕,全局瓦解,則愈發不可收拾。 袁世凱沒有參加互保,只是單獨致電外國領事,表明和南方督撫採取同樣的立場。 派兵將最後一批洋人護送到青島後,大頭長吁了一口氣,一邊在院子裡踱步,一邊冥想。 公元1900年,西曆新世紀的第一年。 天厭大清。 從慈禧前無古人地同十一國宣戰的那一刻起,亡國,就進入了倒計時。 可惜,南方督撫的集體忤逆再一次救大廈於將圮。 廣州,雨後清新的空氣裡夾雜著聲嘶力竭的蟬鳴。 離開北京的時日已久,李鴻章一時也很難判斷帝國這艘大船的航向到底發生了多麼嚴重的偏離。 催他北上的電報雪片般飛來,榮祿的語氣已近乎哀求。 然而,當了一輩子“消防員”的李鴻章,這次的反應異常遲鈍。 因為,香港總督卜力向他轉達了興中會的意思:推李鴻章當總統,以兩廣為基地,在南方建立一個新政府。 當幕僚劉學詢帶著興中會的使者向李鴻章匯報聯絡孫文、策劃兩廣獨立之事時,這個為維持帝國穩定操勞了大半生的裱糊匠躺在深深的藤椅裡,雙目微合,做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動作——頷之。 興中會未能得到肯定的答复,卻收到李鴻章贊助的三萬元經費。 與此同時,董福祥帶著甘軍和幾萬團民日夜圍攻東交民巷。 使館守軍是列強海軍從天津緊急調來的四百名水兵。人手一把步槍,外加四挺重機槍,打得清軍滿地找牙。 甘軍沒有炮,榮祿又暗中資敵,每逢休戰,便命人推著蔬菜瓜果、軍火彈藥,整車整車往使館里送。回過頭再看那董存瑞般前赴後繼往前衝,最後全倒在血泊裡、屍體枕藉的義和團,不禁讓人感嘆:古往今來,愛朝廷從未愛得如此艱難過。 眼見死傷慘重卻毫無戰果,載漪打起了榮祿的嫡係部隊武衛中軍的算盤。 他請了一道上諭,強命武衛中軍的砲兵營統帶張懷芝把德製大砲開過去轟。 張懷芝以為立功的機會到了,喜出望外地和弟兄們在城牆上架好了炮,瞄準使館區。 如果這一炮打下去,就沒有後來的安徽巡撫、民國軍閥張懷芝了。 在他下命開砲的前一秒,忽然靈機一動,改令緩發,跑去榮府請示自己的頂頭上司。 榮祿既不敢發令,也不敢抗命,東拉西扯,不置可否。 張懷芝愈發著了慌,非要他手書一道發炮的命令以為憑據,否則便賴著不走。 榮祿被纏得煩了,閃爍其詞道:“橫豎炮聲一響,宮裡邊是聽得見的。” 張懷芝聞言會意,匆匆趕回城上,謊稱砲位不准,需要重測,遂把目標定向使館旁邊的一片空地。 於是,眾炮齊發,響了一天一夜。洋使固飽受虛驚,懷芝卻勉強過關。 得知東南互保的噩耗時,慈禧的腦海中也曾掠過一絲後悔,隨即被倚為乾城的重臣們居然在危難時刻背棄自己的震驚和悲涼所取代。 而當她看到袁世凱不在其中,還奏報正組織山東團民源源不斷地北上勤王時,那種欣慰與感激之情實在難以言表。 走到這步,慈禧已然騎虎難下。 停戰只會激起叛亂,而一條道走到黑,軍事上即便難以取勝,打出個相持的局面,以東交民巷的人質作為談判砝碼,還是可以討價還價的。 既然長江以南想保境安民,留得青山當柴燒,就隨他們去吧。 心念及此,她讓軍機處下了一道言不由衷的懿旨,訴苦之餘誇南方督撫們“老成謀國”…… 大沽口失陷後,門戶洞開,各國援兵乘軍艦從四面八方趕來。 他們之中有印度阿三(英軍)、有越南鬼子(法軍),解了西摩爾之圍後,總數一萬多人,開始猛攻天津。 “留黨察看”的聶士成率武衛前軍五千人駐守南門外的八里台,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惡戰。 聶士成兩腿均受槍傷,仍持刀督戰,不許官兵稍退,一直戰至兩腮被敵彈洞穿,頸部、腦門皆受重傷。 聯軍派人傳話:“聶士成將軍,投降吧!” 聶士成沉默片刻,只吐出一個字:“屌!” 最後臍下被砲彈炸開,腸出數寸,壯烈殉國。 回到甲午年。 戰爭進入尾聲,袁世凱在關外協助周馥辦理糧草轉運,聶士成則剛從朝鮮回來,準備赴任直隸提督。 兩個年齡相差二十三歲的勇者在山海關外的兵站不期路遇。 作為晚輩,袁世凱被聶士成身上那股“寧移白首之心”的豪氣所折服,對他道不盡的喪師之痛深感同情。 在家書中,大頭髮自肺腑地寫道:“前線戰事簡直就是兒戲,糟不可言。能見賊一斗者,唯功亭(聶士成)耳。” 對這樣一個不太懂政治,但無論放在任何朝代,都會以性命去捍衛一方百姓的硬漢,袁世凱由衷地寫下一副輓聯: 勇烈貫長虹,想當年馬革裹屍,一片丹心化作怒濤飛海上; 精忠留碧血,看此地蟲沙歷劫,三軍白骨悲歌樂府戰城南! 然則衛青常有而漢武帝不常有。 袁世凱斷然不會為氣數將盡的清廷殉葬,他要保存實力,功不唐捐地拖垮這個氣若游絲的流氓政權。 因此,當朝廷三番五次地催他率軍馳援天津時,大頭均以“守土有責,兵力難分”為由百般搪塞。 直到軍機處嚴詞警告“毋再推諉”,才派總兵夏辛酉帶了六營約六千人赴援。 十一天過去了,天津守軍連援兵的影子都沒看到。 朝廷再次嚴催,又過了三天,夏部終於艱難地走出山東,而此時天津業已失守,裕祿憤恨自殺…… 截至戰爭結束,夏辛酉損失不到一千人,出色地完成了袁世凱交給他的使命。 聯軍成立了“天津臨時政府”,英文縮寫TPG。 其實,所謂的聯軍,不過是同床異夢罷了。 德皇認為,橫屍街頭的是德國公使,因此聯軍司令的人選必須是德國人,否則寧可按兵不動; 法國意在西南,把水蹚渾了好打雲貴的主意; 美國對侵略中國不感興趣,且剛跟西班牙打完,正在恢復元氣。只是見自己的駐華大使狂喊救命,才勉強加入; 英國正在南非跟荷蘭人搶金礦,打“波爾戰爭”,分身乏術,便派了些紅頭阿三來充數; 意大利和奧匈帝國純屬打醬油,各派幾十個小卒,扛著大旗,追隨於諸強之後,以示自己的存在。 真正野心大、胃口好的是日本與俄國。一個出兵八千,一個出兵五千,加一起佔了聯軍總數的三分之二還多。 由於德國一直沒爭取到帶頭大哥的位置,拒不發兵,攻打北京的實際上是七國聯軍。 在天津召開的軍事會議上,聯軍將領一致認為,若無十八萬之眾,攻城沒有必勝的把握。 當然你會問:何以如此謙虛? 因為人民戰爭的可怕。 敵進我退,敵疲我打;逢山築寨,遇水燒船。就像《賽德克·巴萊》裡的原著民,在森林裡來無影去無踪,殺日寇於無形。 況且,聯軍所謂的勝不是架起一排大砲把北京從地圖上擦掉,而要想盡辦法保證人質的安全。這樣一來,難度就從普通級變成專家級了。 問題是這邊議論未定,那邊俄國正爭分奪秒地往中國運兵,泉水般汩汩湧來。 英國急了——路途遙遠,不可能像日俄那樣連綿不絕地運兵。英軍司令不再猶豫,冒險開拔。 其餘六國也爭先恐後地發兵,怕去晚了什麼也撈不到。 一打才發現“古之人不餘欺也”——天下事有難易乎?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 聯軍長驅直入,通州失守,趕來勤王的李秉衡在陣前自殺,總算保住了一點晚節。 8月13日,聯軍攻打北京。 次日,日軍用地雷炸開東直門,佔領了北城。 短兵一相接,神拳不神了。 事實上,只要找來目擊者對義和團作戰情形的記錄一讀,便知團民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團與洋人戰,傷斃者以童子為最多,年壯者次之。而所謂老師兄者,受傷甚少。蓋因臨陣以童子為前隊,年壯者居中,老師兄在後督戰,見前隊倒斃,即潰逃。 8月15日,十萬京軍加二十萬團民不敵一萬多聯軍,北京陷落。 翌日,慈禧帶著光緒和部分親貴重臣化裝成平民,出德勝門,逃往昌平。 走之前還不忘把私仇給報了。 珍妃被太監推到井裡摔死;主和派的徐用儀、許景澄、袁昶、立山和聯元在刑部侍郎徐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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