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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六、片袖定情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27079 2018-03-16
速速回去的這個命令,並不僅僅是針對龍馬,而是針對所有土佐藩出身的學員。在藩廳看來,神戶的龍馬等人也是武市的同類。藩廳是想讓他們回去,進而將他們關進監獄。 龍馬帶著一臉嘲笑。他不像武市半平太那樣順從,根本就不把容堂掌控的土佐放在眼裡。 他表情輕蔑,將小指伸進鼻孔裡,在小監察們的注視下,挖出來一塊黑糊糊的東西,捏在手裡。 “此乃藩命!不得無禮!” 這種時候,藩士原本是應該下跪領命的。 龍馬並沒有破口大罵,而是猛地躺到了地上。 “正因為有這樣的藩命,半平太這樣一心為土佐的英雄都丟了命。這次又有什麼藩命暱?是要把我龍馬也關起來嗎?哼!” “坂本,不得無禮。我們是主公派來的,你這是什麼態度?”

“放屁!什麼主公之命!”龍馬站起身來,怒道,“他應該慈悲為懷。隨意把人抓進監獄嚴刑拷問,是什麼主公?這多半是藩內的那些渾蛋高官的陰謀。” “不得無禮。” “不要拔刀。”龍馬用手勢制止了他們,“身為監察,在他藩揮刀挑釁本藩之士,僅此一條,便足以構成切腹之罪,甚至連你們後人賴以糊口的家祿也會被沒收,導致家破人亡。要是你們在這裡丟命,那才是雪上加霜。” “你一個鄉士,胡說什麼?” “住嘴!日本遭遇這等國難,只有土佐藩那些高層還整天說什麼上士鄉士,跟自己人過不去。我對武市說過,與你們這些人一起還夢想著全藩勤王,是癡人說夢,但是很遺憾他沒有聽我的。我可不會跟你們這些人玩。” “對藩吏口出狂言,不可饒恕!”

“哎呀,你們就饒了我吧。” “無禮之徒!依照藩律,上士隨時可以取鄉士性命。” 兩個小監察手握長刀,五個下橫目迅速跑到龍馬身後。 “你們就別玩了。我現在雖熱衷於海軍,原本可是個劍客。殺你們一二十個。”龍馬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道,“根本不在話下。” 他把藩吏趕出了學堂的大門。龍馬釆取了與武市截然不同的做法,這讓藩吏惱恨交加。 龍馬再一次脫藩了,因為他沒有服從讓他回藩的命令。 不僅是龍馬,神戶海軍學堂里土佐藩出身的學員都接到了回去的命令,他們也一概拒絕。他們贊成龍馬的想法,以天下為大。因此,他們全部成了主動脫藩之人,自然也成了流亡之人。由於他們是政治犯,土佐仍然派人搜捕捉拿他們。

容堂大發雷霆,道:“龍馬雖然沒有謁見過我,但是他以前就脫藩一次。在勝海舟和鬆平春岳的周旋下,我才免了他的脫藩之罪,他卻忘恩負義,再次違抗主命脫藩。” 龍馬聽說了容堂震怒的消息,嘲笑道:“無知之徒懂什麼。” 武市眼中威嚴的主公在龍馬嘴裡卻變成一個不值一提的無知之徒。 小監察來過那晚,龍馬在筆記上寫下了一段非常嚴厲的文字。在他看來,容堂雖披著賢主的外衣,其實是一個昏憒之人。龍馬對容堂的反感讓他憤然落筆:“世上萬物,人、犬、蟲、秀,芸芸眾生,並無上下之分。”龍馬乃是接受忠義教育成長起來的武士。他能寫出這樣激昂的文字,看來勤王黨事件給他帶來了很大的衝擊。 龍馬接著寫道:“日本國風,除天子之外,無論將軍、大名、家老,都是虛名而已,不值一提。所謂俸祿,不過如鳥食。天道造人,也為我們造就食物。有人像鳥一樣被養在籠中,吃著一種叫做'俸祿'的食物。但不是僅僅這種人才被稱為人。米飯天下皆有。俸祿不能稱心如意,就當棄如敝屣。”

脫藩算什麼? 龍馬寫字是姐姐乙女所教。他的這種氣概也體現在他那種別具一格的字體中。 第二天早晨,龍馬召集了土佐藩的學員訓話:“如若在意所謂藩國、主公,就成不了大事。他們若攻過來,我打算拿起刀槍與他們鬥,你們也做好這種準備。” 龍馬每天都很忙。由於練習船還沒有入手,每當幕府的軍艦和汽船抵達大坂天保山灣時,他就會帶著學員到艦船上去學習。由於勝已經交涉好了此事,艦船上的那些人只能讓他們使用。 其間,幕府軍艦順動號入港,龍馬指揮著學員們,每天在兵庫與紀淡海峽之間航行。龍馬燒過鍋爐,也爬過桅杆。開始非常笨拙,但因為他是練家子,所以很快掌握了操作的竅門,不久就比鹽飽列島出身的水夫和火夫都熟悉了。

在天氣預測、測量和機關操作方面,陸奧陽之助和望月龜彌太等人比龍馬更擅長。作為船長指揮,龍馬卻能夠登堂入室了。僅次於龍馬的,是一個叫伊東佑亨的薩摩年輕人。 “幹得好。”龍馬總是表揚他。 佑亨非常敬慕龍馬,甚至模仿龍馬走路。他常講起本藩的西鄉隆盛。 “雖然出身低微,但是藩中人都敬佩有加。西鄉先生身形健壯,和坂本先生有些像呢。” “哼,哪裡像?”龍馬聽說過西鄉,後來他們成了莫逆之交。但是此時,龍馬對西鄉沒有任何興趣。首先,他認為:和自己像的人,肯定沒什麼出息。伊東佑亨頭腦縝密,行事慎重。駕船的時候,他也非常小心,甚至有些縮頭縮尾。龍馬不喜他這一點。 “慎重很好,但是當斷不斷則不行。慎重乃下級官員的美德,果斷則是大將的品格。現在這個時代,雖然大將與士兵是天生的,但是你也要學學大將的氣度。”

練習之隙,陸奧陽之助會不時地跟龍馬開玩笑:“坂本先生,聽說武市和他的同志在貴藩遭遇大難,您還能在這里平心靜氣地練習軍艦操作?” “不急。整日批評幕府並無用處,倒幕的時機未到。腫瘤要是還沒有長大,就無法下一刀。” 龍馬認為,像長州人和土州的武市那麼著急,只會增加無謂的犧牲,什麼事情都做不成。時勢和幕府這個腫瘤,在他看來,還沒到下刀的時候。 龍馬從神戶村出發,他要去京都找勝海舟。他沿著西國大道到了枚方,在那裡乘上三十石的船沿著淀川逆流而上,黎明時分到達了伏見寺田屋前的泊船處。 龍馬下船上岸的身影正好映入阿龍眼簾。 她驚呼一聲,站起身來。近視的龍馬也看見了她,他往院子裡瞧了一眼,道:“我不歇了,急著走。”

阿龍滿臉通紅地點了點頭。登勢在櫃檯里大聲喊道:“你在說什麼?縮頭縮腦,像只黃鼠狼。” “黃鼠狼?真過分。”龍馬走進院子,一屁股坐在了灶台上,也不脫鞋。 “天冷了啊。” “馬上就入冬了。對了,京都鬧得厲害。新選組的人數增加了很多,每天都在城中巡邏。” 龍馬喝了一口阿龍端上來的苦茶,做出一副怪模樣。 “苦嗎?” “嗯。” 這是宇治上等的茶葉。阿龍果然出身好,雖然經歷了那麼貧困的幾年,喝茶依舊非常講究。對於阿龍的這種細緻,登勢不發一言。不愧是登勢。 “我是鄉下長大的,喝這種茶,受不起。” “那喝水?”登勢開玩笑道,“你在土佐是喝潮水來著?” “真是一張利嘴。”龍馬拿登勢沒辦法。

“聽說你又脫藩了。” 登勢的消息很靈通。這是由於寺田屋是薩摩藩指定的船家客棧,而且土佐的勤王志士也經常住在這裡。關於天下勤王志士的消息,或許再也沒有人比登勢更靈通了。 “對,脫藩了。” “進進出出的。”登勢覺得有意思,笑了。但她很快嚴肅起來,說道:“昨天聽薩摩人說,土佐藩要想盡一切辦法捉你呢。” “抓我幹什麼?”龍馬事不關己似的歪頭表示不解,“是煮了吃嗎?” 聽龍馬一本正經地問,登勢哈哈大笑起來。 “土佐老藩公肯定是想把你當成下酒菜。” “是嗎?” “你還是要小心土佐,也要小心新選組和見回組,最近盡量不要接近京都。” “無妨。” 勝應該是住在寺町的町寺裡。龍馬走到祇園石段下的時候,迎面碰上同藩同塾的安岡金馬和千屋寅之助。龍馬讓這二人跟著勝,保護他的安全。 “怎麼了?在這裡閒逛。”

見龍馬責備,二人道:“勝先生到二條城去了,我們在這裡閒步候著。” “蠢貨,你們跟著勝先生啊。” “天下再亂,在城中應該是安全的。” “你們這兩個蠢貨,我是說,如果不跟著先生,你們自己就危險了。只要在勝先生身邊,新選組就不敢對你們動手。勝先生被攘夷志士盯著,你們被新選組盯著。雙方天天在一起,就能相互依傍,都能安全。” “啊,這樣啊。”金馬撓了撓頭,“但坂本先生您暱?一個人在京都行走,很危險。” “我有上天保佑呢。成大事的人都有上天保佑。”龍馬大步向前走去。 天氣奇寒。龍馬在南方長大,因此異常畏寒。現在雖然還是晚秋,但龍馬已經有些受不了京都的寒風。這一天風也很大。龍馬來到四條東岸,風吹起他的鬢髮。

他過了板橋,走到熱鬧的四條西岸。真是正說鬼鬼就到,迎面走來了新選組的巡邏隊,有十二三人,都穿著隊服,前面的兩三人用短槍當手杖拄著,頭髮盤成講武所式的大髻,聳起肩,讓幾個小卒扛著個大箱子,威風凜凜。 難怪京都的浪人會聞風喪膽,龍馬暗想。雖然時間不長,但是跟龍馬見到藤堂平助等人的時候相比,新選組的規模和威風都已經與先前不可同日而語了,目下聲勢浩大,讓人瞠目。 在最前面的那人相貌英俊、皮膚白晳,生一對雙眼皮。安岡金馬說,此人是副長土方歲三。京都的浪人遇到新選組的巡邏隊,就像耗子遇見貓,四處逃竄。他們尤其害怕土方。 “坂本先生,被那些人盤問起來就麻煩了,趕緊走吧。” “嗯。” 龍馬不以為然。 兩側都是人家,街道很窄。僵持下去,必然跟迎面走來的新選組發生正面衝突。 最前面的土方看到了迎面而來的土佐浪人模樣的三人,從佩刀的樣式能夠輕易地判斷出他們是土佐人。 “金馬、寅之助,我教你們一個劍術的妙招。”龍馬瞇上了眼睛。 “什、什麼?”在新選組面前,二人即便不膽怯,也已經因為緊張而口齒不清了。 “這個妙招也適用於日常的方方面面。”龍馬讓二人退避到兩側的房檐下,獨自在大路中間大踏步向前走。 這小子,想要打架?土方歲三及其手下一發現他,便馬上散開、拔刀,擺出打鬥的架勢。 龍馬身上穿的那件黑色木棉紋服,由於每天東奔西走,已經退了色,而且散發著汗臭味。他頭也不梳,原本就是自來卷,兩鬢的頭髮也因為經常戴頭盔而捲了起來,隨風飄揚。乍一看,就像是門神迎面走來。況且他身高五尺八寸,穿一身臟兮兮的衣服,臉也三天不曾洗了,怎麼看都像是來挑事的大膽浪人。 “大家小心。”土方小心翼翼地拔出了和泉守兼定大刀。他一愣,好像在哪裡見過,只是想不起來。眉毛濃密,有點近視,嘴唇很厚。啊,原來是土州的坂本龍馬。土方想了起來。 當土方還在江戶那個小武館習武的時候,曾經憑熟人的關係,到神田玉池的千葉武館觀摩過比武。那時,龍馬也參加了比武。土方還記得龍馬當時轉眼之間就打敗了其他流派的三個劍客。 當年近藤勇、土方歲三和沖田總司等人的天然理心流小武館發展成了現在的新選組。那個武館主要依靠招收近藤和土方老家武州多摩的農家弟子生存下來,劍術師父和代師父親自前往農村教授劍法,教的就是天然理心流這種鄉下劍法。當時,即便是知名的劍客,也有很多人沒有聽說過將軍腳下的武州有這樣一個劍術流派。正像龍馬等土佐的鄉士非常敵視同藩的上士一樣,近藤、土方等人也對千葉、桃井和齋藤這樣的大武館大流派懷有一種敵意和自卑情緒。 “土方。”土方旁邊的沖田總司盯著龍馬小聲道,“那個人,有些棘手。” “為什麼?” “我說不好,但是感覺很難對付。不是說劍術,而是劍術以外的東西。”土方不會說試試看,他為人慎重,聰明絕頂。 龍馬走到離新選組還有十米遠的時候,忽然向左轉過頭去。那裡有一隻幼貓,看起來只有三個月左右。它蜷縮在房檐下的陽光中酣睡。 按律,武士是可以隨便將從隊伍前面走過的人殺掉。 新選組的人怒火中燒,但是眼前這個大個子卻將小貓抱了起來,舉到臉前。他一邊學老鼠叫逗著貓,一邊繼續往前走,昂然穿過隊伍。 眾人屏住了呼吸。他們還在茫然失措之際,龍馬親著那隻小貓,已經悠然自得地從隊伍中間穿了過去,繼續向西。 新選組往東。 “我說得可對?”年輕的沖田總司對土方歲三道,“殺不了此人吧。” “真是個怪人。” 土方猛地回頭,龍馬學著老鼠叫,已經走出很遠了。 “嚇壞我們了。”安岡金馬和千屋寅之助躡手躡腳趕到龍馬身邊,道,“那些傢伙氣焰滅了不少。” “理當如此。”龍馬道,“在這種情況下,最忌諱的就是衝撞。如若雙方都鬥志昂揚,肯定會打起來。” “逃走如何?” “一樣。打與逃,雖然有區別,但同樣帶有情緒。這種時候,對方會追過來。人的行動,多是情緒的爆發。在這種時候,就要讓對方平靜下來。” 此時新選組如何呢? “他好大的膽子。”走在隊伍前面的土方歲三歎息道。 “是啊。”沖田總司點了點頭。 “不僅如此。他在一瞬間讓我們平靜了下來。您看,我們隊員的神情都變了,大家就像面對一個孩子,變得非常和藹。” “哦。” “我們被耍了。” “好像是。”土方歲三不高興地點了點頭,心想,真是個怪人。他好像胸怀大志,又好像僅僅是一個喜歡貓的懶漢。 龍馬住在河原町路的書坊菊屋,或去見勝海舟,或會見土佐藩士。 “坂本龍馬來了。”這個消息不僅傳到了土佐藩士和浪人耳朵裡,也傳到了諸藩的脫藩浪人那裡。他們陸陸續續地來找龍馬。 “坂本先生,您在家嗎?”他們來的時候,都會這樣喊。負責為他們通報的是菊屋的少年峰吉。峰吉光是替他們通報和倒茶,就已經累得搖搖晃晃了。 峰吉覺得可笑。每當那些浪人稱龍馬“先生”,他就忍俊不禁。 “我長著一副先生的樣子嗎?”龍馬自己有時也會不由得笑起來。 先生現在非常受歡迎。就連這個少年都覺得奇怪。以前龍馬來到京都,並不會有這麼多浪人來找他。 一天晚上,最後一個客人終於回去之後,峰吉跟龍馬開玩笑說:“這麼有人氣,要是做生意,可賺大了。我父親說,每個人收十文錢就能賺。” “我也很為難啊。”龍馬這次竟然沒跟峰吉逗樂,而是一副嚴肅的表情。 “為什麼先生會這麼受歡迎?” “我很受歡迎嗎?”龍馬馬上嚴肅起來。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很滑稽,忍不住笑了。 從去年到今年,陸陸續續脫藩來到京都的諸藩勤王浪人,在薩長土三藩頭領的指示下,或是包攬被稱為“天誅”的殺人行動,或是遍訪眾頭領聽他們談論國事。他們是長州的桂小五郎、久坂玄瑞以及擔任長州藩顧問的久留米神官真木和泉、土佐的武市半平太等人。然而,長州在京都倒台,武市也在本藩被捕,薩摩已經與會津藩結盟,眾浪人頓時失去了領頭的和靠山,就像被拋棄的野狗。而且,去年還不存在的新選組和見回組成立之後,組織和活動的規模都壯大,勤王浪人成為他們的獵物。新選組只要發現他們,就會像砍蘿蔔一樣把他們砍了。浪人沒有錢,窮困潦倒。此前在他們眼中“行動怪異”的龍馬,自然成了他們心中繼武市、久坂和桂之後的新的領頭人。 時勢真是變了,龍馬覺得可笑。 洛中有勤王浪士二百。龍馬把他們看做是失業之人。在這一點上,他與武市、桂、久坂和真木,甚至以前的清河八郎都不同。他明白,首先得讓他們有口飯吃。 清河在策動,武市和桂則是爆發。那時人們都非常激進,甚至覺得很快就會推翻幕府。所以天下的有誌之士,為了參加討幕軍,紛紛帶著家傳的寶刀,湧到上方。但僅僅過了一年,時勢就發生了巨大變化,討幕之勢急轉直下。腫瘤還沒化膿的時候不能下刀,這就是龍馬對時勢的看法。幕府這個腫瘤只是已經腫了起來,還沒有完全爛掉。所以,新選組才橫行京都,斬殺攘夷志士,威風不可一世。 清河八郎、真木和泉、武市半平太等人留下了這些勤王浪士,現在只能靠龍馬為他們思考生存之策。 首先,為了免遭新選組毒手,必須讓他們離開京都。難道要勸他們回本藩?那是不可能的。龍馬自己也是脫藩浪人,他非常清楚這一點。脫藩人如果回到本藩,就會被藩廳當成犯人逮捕起來。 這天晚上,龍馬躺在菊屋的偏房裡,蒙頭而臥。 “對啊。”他忽然跳了起來。讓他們去開墾北海道。他要把北海道變成屯兵之地。把他們編成軍隊,給他們槍砲,一旦有敵人來襲,可以作防衛之用。另外,等討幕的時機成熟,可以把他們從北方召回,加入到討幕的隊伍當中。可能的話,也可以佔領北海道,暫時成立一個勤王之邦,獨立起來…… 冥冥中似有上天佑護,日後幕臣擾本武揚站在幕府的立場,竟然釆用了龍馬的這個構想,還率領幕府艦隊與陸軍,在箱館登陸,建立起臨時政權。 第二天,龍馬便開始為了實現自己這個想法而奔走。 幕府面對潛伏在京都的浪人,感到棘手,幕府肯定樂意出錢。龍馬先去找勝海舟。 勝驚道:“龍馬,你這個想法很是奇特啊。”勝有著很好的直覺和優秀的理解能力,於是向龍馬保證:“我幫你。” 龍馬馬上叫來了少年峰吉,讓他去一趟附近的長州藩府。長州雖然已經在京都失勢,但藩府中還留著少數幾個藩士。 “找誰呢?”峰吉一邊吃龍馬拿給他的包子一邊問道。 “把這封信交給該藩一個叫寺島忠三郎的就行。” 寺島忠三郎今年二十一歲,是已故吉田松陰的門人,後來在蛤禦門之變中,與同門的久坂玄瑞自相殘殺而亡。 龍馬並不是要找寺島,而是找投奔寺島而藏於藩府的土佐脫藩浪人,浪人的頭頭是北添佶摩,龍馬正想找北添。 “去去就回。”峰吉出去了。 外面下雨了,這個下午讓人感到出奇的冷。 帶著大家去北海道。如果成立北海道屯田兵團,龍馬打算讓北添佶摩領頭。龍馬認為北添倍摩有這個能耐。 北添大眼,膚黑,矮個,相貌醜陋如河童。土佐的河山沒有河童,但是有柴天犬,這也和河童一樣,是想像中的怪物。但人們都相信它們是存在的。 在龍馬還在老家的時候,五台山山腳下的河中出現了柴天的傳聞,傳到了城下。 在武市家中,龍馬從朋友口中聽說了這個消息。 “我們一起去製伏它。”他的朋友們都吵吵嚷嚷地說道。 龍馬一言不發地於當天晚上去了五台山山腳下的河邊。龍馬生性好奇,他想親眼看看傳說中的柴天。 據說柴天是一種喜歡摔跤的動物,見到人便說“摔跤吧,摔跤吧”。 龍馬坐在河邊,等著柴天出現。 不久,柴天的黑影便撥開蘆葦來到龍馬跟前。 “摔跤吧。” 聽柴天這麼一說,龍馬便馬上沖過去騎在了柴天頭上。 “還敢搗亂?要是還敢搗亂,我就把你打得粉碎。” 柴天哭了起來。原來只是一個孩子。他發現,只要自己這麼說,大人們便非常害怕,紛紛逃走,於是整天惡作劇。 因為住得很近,北添倍摩不久便冒雨跑了來。待他坐到龍馬面前,方問道: “坂本有什麼事?” 他的樣子越發像柴天犬。長長的頭髮被雨水打濕,看起來就像故鄉傳說中的小妖怪樣子。 “看到你就想起家鄉啊。”龍馬笑道。 “是啊。”北添認為龍馬在敘同鄉之誼,於是便用方言應道:“故鄉現在應該還是秋天,但是京都真是冷了啊。” 北添性善,但他雷厲風行,不喜傷春悲秋。 “找我何事?”他著急地用手摩著大腿,問道。 北添佶摩出身於土佐高岡郡岩目地村,是村長的兒子。土佐的村長,很多都是長曾我部家遺臣的後代,因此多有武士的氣質。和別藩的村長相比,他們並不以欺民為事,而更喜歡為民請命。當土佐的上士以“無禮犯上”之名濫殺無辜而要村長交人的時候,他們絕對不會照辦。這其中是有緣故的。天保十一年,龍馬六歲時,土佐郡、吾川郡、長岡郡、高岡郡的村長結成了秘密同盟,締結了一個有事“必交至公裁”的約定。他們的理由是農夫不是幕府、大名和上士的私有物,而是天子之民。這種想法能夠從土佐的窮鄉僻壤中間誕生,真可說是一個歷史的奇蹟。而且,在這個秘密盟約的附加項中還有這麼一條:“若上士仍執意妄為,不聽勸告,要私自裁決天子之民,便可以將其視為朝敵,毫不留情地殺去。” 這是一個非常激進的秘密約定。以這個村長同盟為基礎,幕末在土佐誕生了以下級武士和村長為骨幹的勤王黨,甚至導致了維新之後的自由民權運動。從這一點來說,土佐的勤王運動,和長州薩摩的勤王運動有著根本的不同。 作為長之子的北添佶摩是切腹自裁的間崎哲馬的門人,詩才尤其出眾,有人甚至說他勝過其師。 文久三年二月,北添佯稱去有馬溫泉療養,與同志三人一起脫藩,投奔神戶村的龍馬。龍馬一席關於北海道的話,真是令他們大開眼界。 “北添啊,不去北海道看看嗎?”龍馬對北添說道。 北添佶摩大驚。因為北海道在人們看來,是遙遠的苦寒之地。而且,北添佶摩等人是為了勤王倒幕才脫藩的,不是要去北海道。 “坂本,這話突然。北海道有熱血志士嗎?” “志士倒是沒有,但是有熊。” “別把人當傻子。”北添倍摩大聲道。 與他一起脫藩的能勢達太郎、安岡斧太郎和小松小太郎等人也怒氣沖衝。大家剛剛豁出命脫藩,正是氣盛之時。 “罷了罷了。”最年輕的二十二歲的香我美郡鄉士小松小太郎勸解道,“諸君,坂本肯定有自己的考慮,才這麼說,我們剛從鄉下出來,不清楚天下的形勢。你說讓我們去北海道,實在太突然……” 龍馬遂將自己一直都在思考的事情說了出來。 所謂的志士活動,不能僅僅以發動京都的公卿或者以天誅的名義誅殺佐幕派要人為能事。龍馬一直認為,應該將活動的領域擴大到北方。他分析,沙俄必然要來攫取北海道、千島和樺太。 “如果不了解北海道,就無法議論國事。連北海道都不知道,就整日高喊攘夷,不過是幾句屁話。” 眾人聽了,無不茫然。他們思考的焦點與龍馬大不相同,他們看來,龍馬不過是在吹牛皮。 “我希望你們也順便去視察一下朝鮮和大清國,我真想有朝一日與這兩個國家締結一個攻守同盟。” 幾個人頓時目瞪口呆,甚至覺得自己不去都不合適了。 “我們沒有旅費啊。” “有。”龍馬站起來走到里間,從學堂的金庫裡取出一百兩,放到北添等人跟前。 “拿著這些去。” 北添等人半信半疑,然後取道奧州,去了北海道。 與北添同行的能勢達太郎是安藝郡的鄉士,曾在江戶的藤森大雅門下學習詩文。安岡斧太郎同樣來自安藝郡的安田村,小松小太郎來自香我美郡片地舟谷村。 小太郎當時患了癆病,途中病情惡化,乘船前往箱館的途中病逝。北添等人將其遺體運到箱館附近一個叫尻澤邊的漁村的地藏山上,葬下。剩下的三人,拿著經龍馬的周旋從勝那裡得來的薦書,找到了箱館奉行小出大和守。小出在北方的任地非常寂寞,因此熱情地款待了這三個土州浪人。三人在大和守的幫助下到達了江差,然後返回,順便去了奧州,在南部藩領大間登陸,然後經過盛岡城下,一路南下,途徑仙台、福島、白川,並於這一年的七月初十到了江戶。 他們拿著龍馬寫給重太郎和佐那子的薦書,到千葉家住了幾日。兄妹二人熱情款待。在江戶正好遇到幕府的軍艦西上,靠著勝的面子,他們乘著軍艦回到了上方。 當時,只有安岡斧太郎在同鄉吉村寅太郎的勸誘下,加入了天誅組,後來當上砲隊伍長,轉戰大和各地,在吉野山中鷲家口最後的血戰中負重傷,因此被藤堂藩兵俘獲,送進了京都的六角獄。元治元年他為幕吏所殺,時年二十六歲。遺體葬在二條的竹林中,從此無跡可尋。 能勢達太郎則於元治元年七月,加入了長州浪人隊伍,在蛤禦門之戰後敗退天王山,與真木和泉等十七人一起切腹自殺。 他們的頭兒“柴天犬”北添倍摩後來在池田屋之變中迎擊新選組,戰死。 雨水從北添長長的頭髮上滴滴落下,少年峰吉端上了茶。 “什麼事?”北添冷得有些發抖,喝了一口茶問。 “你看到的北海道,到底有多少土地?” “一望無垠。”北添做出極目遠眺的樣子。 龍馬有數了,至少可以讓三百到四百浪士遷入北海道開墾土地。當然,必須得到幕府的許可,而且龍馬也得讓幕府出資,看來還得跑一趟江戶。 龍馬拜託北添佶摩募集二支北海道浪人軍隊。 “不行。”北添斬釘截鐵道,“我們幾個被你哄去了北海道那種窮鄉僻壤就罷了,但是我反對把同志送到那裡去。我們在京都還有應該做的事情。” 北添現在想的並不是龍馬那種迂迴的救國之策。他的想法是,與長州藩呼應,在京都起事,佔領宮廷,在各町放火,襲擊幕府京都守護(會津藩主鬆平容保)的駐地,擊潰所司代,建立新政府萬一失敗,則擁天皇逃到長州,在當地建立一個新政府,號令天下大名,與江戶幕府對抗。 “勇氣可嘉。”龍馬拍腿道。但是他的本心並非如此。實際上,他已經預料到每天被幕府窮追猛打的勤王浪人最終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但是,不會成功。”龍馬斷言。 “為什麼?”北添一臉嚴肅。 “北添,人要成事,必須藉助天運。所謂天,就是時勢,或說時運。如果能夠乘上時勢或者時運這匹馬,大事便會一氣呵成。要成大事……”龍馬道,“首先要努力學會洞察天時。北添,你看看我的家紋。” “明智的桔梗啊。”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坂本家據說是明智光秀的部將明智左馬助的後代。” 武士家往往以其家係為豪。德川家自稱是新田義貞之後,土佐藩主山內家自稱其遠祖出自藤原氏。龍馬知道,這些八成都是假的。三百諸侯中九成都是戰國爭霸時成長起來,有了地位之後便開始捏造家系。據說明智失敗之後,近江坂本城主左馬助之子流落到土佐,並一直在此地生息繁衍,是為坂本家的由來。坂本家在土佐被人視為望族,龍馬卻付之一笑——不過是長岡郡才谷村墾荒農夫的子孫,有了土地有了錢,便買了個鄉士的身份,其實仍是農夫之子。 目下一急,龍馬方第一次自稱“是明智的後代”。 “明智光秀沒有掌握好天時,急於求成,才在本能寺殺了信長後,丟掉性命。秀吉把握天時,所以得了天下。北添,我們時運未到啊。” “到了。”北添大聲說道。 龍馬也不服輸,大聲喊道:“沒到!北添,你這個不明事理的傢伙!”在龍馬看來,薩摩藩和長州藩齟齬日多。即便現在浪人與長州藩一起以武力佔領京都,建立京都政權,薩摩藩也不會合作,他們甚至會與締結同盟之好的會津藩聯手,討伐長州。 “以現在的形勢來看,只要長州一出頭,薩會二藩馬上便會掣肘。當然,由於在武力上薩會兩藩更加強大,因此肯定會把長州變成朝敵。哈哈哈。北添,你肯定會以為我胡說,長州怎會是朝敵?但是,長州藩真是一心要勤王嗎?” “龍馬!”北添佶摩拉過了長刀。他著惱是理所當然的。對於日下的勤王浪人來說,長州就是他們的大本營。尊王攘夷,長州藩是領受了聖命的“神聖之藩”。 “你說長州會成為朝敵嗎?” “北添,你好好想想,想想日本史。足利時代的幾百年,楠木正成一直都是朝敵。為什麼呢?因為他敗了。”當志士們都醉心於水戶流的尊王攘夷主張時,他多了幾分清醒。他在看待歷史的時候,沒有摻雜任何意識形態的因素。水戶流的尊王主張就是一種意識形態。他們用勤王與非勤王將歷史分為兩種顏色,評價人物也以此為標準。但水戶流的尊王主張在維新史上並不是沒有意義的,它甚至還是此際的主流,是促成維新運動的鮮明的革命思想。正因為有這種思想,才能否定仍在執政的幕府,而且即便是幕府的知識分子,也幾乎都有這樣的思想。正因如此,隨著幕末風雲湧動,幕府的當權者也變得越發軟弱了。 但龍馬並不是要說這個,他想說的是“勝者為王”。日本的當權者一直是與強者為伍,弱者就是賊寇。龍馬看來,武市半平太仍是典型的勤王志士,他死於堅持自己的想法。 “薩摩藩和會津藩聯手,天下無敵。他們實力強大,可以任意左右朝廷的意思,會強硬地要求朝廷與長州藩為敵,與幕府和三百諸侯聯手消滅長州。”北添不語,因為他也想到了這一點。 “所以,我們要創建一個'北海道藩'。” 北添倍摩大吃一驚:龍馬的想法太天馬行空了! 龍馬的夢想是在瀨戶內海創建一支亦商亦兵的船隊,如果可能,還在北方的北海道創建一支陸軍。 “如此一旦與幕府打起來,便能海陸呼應。可能的話,擴充這兩支軍隊的實力,直到無敵。北添,這樣一來,不管是倒幕還是尊王攘夷都不再是一紙空談。你率領陸軍,倒幕事成之後,作為北方邊境的守衛,開墾北海道。我開展我的海運業。” 北添這時想起了一種說法——坂本的牛皮。 “我不願意。”北添依舊固執己見,聽不進龍馬的建議,他只想堅持在京都發起暴動。 “也罷,我去江戶,做做準備工作,等我回來之後再跟你商量。”龍馬無奈。 “你是想讓幕府出錢?骯髒的錢。” “你這是什麼話?幕府是自家康以來日本三百年的政府。那些錢都是百姓的租稅。這是日本人的錢而不是德川家的私有財產。既然要為日本所用,那還跟幕府客氣什麼?” “那是敵人的錢。” “幕府也是日本的。我並不認為幕府是日本人的敵人。罷了,我不與你爭論了。反正,先去要錢。”龍馬用手指彎成銀錢的樣子,說,“沒有錢能成事嗎?”龍馬一直和北添佶摩談至深夜,才總算說服了他。最終北添倍摩答應,只要龍馬募到錢,他就去召集浪人。 “好,明日就去江戶。”龍馬大聲道。他的腦中浮現出海陸軍的威容,覺得大事已然成了一半。 北添佶摩冒雨回去了。 龍馬請勝給自己寫了一封薦書,正好幕府的汽船要從大坂天保山灣開往江戶。 “我坐船去。”他便乘船離開了京都。 他要從寺田屋的海邊乘順淀川而下的三十石船,因此必須去一趟船家客棧寺田屋。 龍馬邊招呼邊走進院子。老闆娘登勢站了起來,對龍馬道: “阿龍病了。” 龍馬到阿龍的房間,只見她滿面通紅地臥在榻上。 “發燒嗎?”他摸了摸阿龍的額頭。很燙,就像火一樣。 “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龍馬看著隨後進來的登勢,問道。 “這……”登勢苦笑道,“問她不就好了?” “說的是。” 龍馬再次看了看阿龍那雙因為發燒而濕潤的眼睛,心中一跳。二人的臉上都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從昨天傍晚開始發病。” “不會丟命吧?” “豈有此理!”阿龍和登勢都驚訝不已。小小傷風,怎麼會死? “就是有些發冷。我一傷風就會發燒,每次都這樣,不用擔心。” “大夫怎麼說?” “傷風。”阿龍小聲說道。 “坂本先生,你住上十天,好好照顧照顧她。” “罷了。” “罷了?” “她既說不會死,我就坐今晚的船去大坂。我得趕緊去江戶。” 佐那子在龍馬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很是困惑:我到底傾心於哪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搖擺不定。 登勢心明眼亮。 “臉色很怪啊,不會是想到江戶千葉家的大小姐了吧?” “這你都知道。”龍馬感嘆。 登勢無奈地笑了,阿龍也無奈地微笑著。 “坂本先生,即便真是這樣,你也得拿事作託辭。你這樣說,阿龍豈不可憐?” “但是我不能留下來照顧她啊。”龍馬老老實實道。 “你可惡。這樣定會招女子恨。” “那也沒辦法。” “阿龍。”登勢附在阿龍耳邊說道,“這種人有什麼好,別理他了。” “但他對我有恩啊。” 登勢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對,你是為了報恩。好個知恩圖報的姑娘。” “不不,不是那樣。” “就這樣說。這樣很好。對這種薄情郎,就得這麼說。” “是這樣?”龍馬怏怏不樂,到現在還沒有抓住阿龍的心啊。 正好,大夫來診。來者是伏見的名醫山根祥庵。因為阿龍是同行權崎將作之女,祥庵看病時格外用心。 “這好像……”他歪頭道,“不僅是傷風。” 龍馬雖是個外行,也能看出阿龍的病情非同一般。她不僅發燒嚴重,還咳嗽,多痰。 “要是貽誤病情,可能導致痰結痛。” 真是那樣,性命堪憂。 “這兩三天看看情況再說。一定要多加小心。” 龍馬緊緊地盯著大夫。那人留著光頭,身形肥大。 “會死嗎?”龍馬小心翼翼地問道。 “啊?”祥庵睜大了他那雙小眼睛,許久才明白龍馬的意思,冷冷道:“怎麼能問大夫這種事情?” “渾蛋!”龍馬惱了。大夫不就是診斷生死之人嗎? 祥庵點點頭承認。 “但是,我們在大多數情況下無法斷言生死。”真是倨傲不遜的大夫。 “為什麼?” “這種事情要問那些算命的。我山根祥庵不會遜到不遵天命。” 龍馬無語。 “大夫越是用心,就越不敢下斷言。我說多加小心就是此意。” “哦。”龍馬總算點頭表示同意。祥庵貌似偏執,說活卻在理。 “乞丐也能活到九十。即便有十個御醫整天圍在身邊為自己號脈的王侯,也終究會有一死。” “有理。” 這個市井大夫的話,直擊龍馬內心深處,他忽然感覺自己明白了許多。生死置之度外,他心道。壽命自有天定,人只要將生死交付上天,拼命去幹自己的事業便好。 “我明白了。”龍馬看了一眼阿龍,道,“你的壽命由天定。我要坐船走了。” “嗯。” 阿龍呼吸艱難。 龍馬乘著幕府的軍艦朝著江戶出發了。這艘船叫蟠龍號,木造,載重三百七十噸。 “坂本,是第一次坐這艘船吧?”艦長松岡磐吉站在甲板上對龍馬道。他穿一身禮服,海軍服的袖子上繡著三道金線。他是伊豆韭山代官江川太郎左衛門的家臣,在長崎學習海軍,被幕府任命為軍艦士官。咸臨號赴美時,他是測量士官。後來幕府投降,他與復本武揚一起奔走箱館,降後在獄中病故。他性情樸實,腳踏實地。 “第一次坐。這船真破啊。” “不,這艘船很好。” 蟠龍號是一艘縱帆船,有一個一百二十八馬力的蒸汽機。順風的時候可以不用燒炭,靠帆行進。船原來叫皇帝號,是英國製造的。在英國,這艘船是作為王室的遊船而造,安政五年,維多利亞女王將船送給了日本幕府將軍。 兩根桅杆上船帆飄揚,航行在紀州灣,左邊就是熊野的山脈。有一根桅杆上懸掛著日章旗。 龍馬饒有興致地看著那面旗幟。 “人們說的日之丸,就是那個?” 文久三年八月初七,幕府出於外交的需要,認識到應該定下一面國旗,於是有了這種旗幟。龍馬聽說,由於這面旗幟的設計獨具匠心,歐洲很多小國紛紛來日本交涉,想要買走。 此旗說來話長。當年豐臣秀吉攻打朝鮮的時候,就是使用這面旗幟作為大旗。有記錄說,加藤嘉明的家臣、大名鼎鼎的墒團右衛門直次曾經是有幾個榻榻米大的大日章旗旗手。從秀吉無意間使用這面旗幟來看,這面旗應是頗受認可。薩摩的島津家如今已經將這面旗幟作為船旗使用。幕府決定將這面旗幟作為國旗時,參考了島津家的船旗。 雖然日之丸已經定為日本國旗,但實際上只有陸軍和艦船使用。所以,在鳥羽伏見之戰以及接連發生的關東戰爭、東北戰爭、箱館戰爭,革命軍使用的是日月錦旗,幕府軍隊則是用日之丸。 總而言之,這時的龍馬看到日章旗,感到非常新鮮。 龍馬這時對船已經非常熟悉了,甚至連蟠龍號的士官都感到非常驚訝。 “可以當個不錯的艦長了。”松岡磐吉誇獎龍馬。他並不是奉承。 第二天夜裡,艦船在駿河灣中航行。龍馬受松岡之託,當上了臨時的值班士官。 月亮出來了。龍馬在航海日誌的末尾寫下“月色皎朗,深夜,驟雨一陣”,旁邊再添一句“風力六級”。正適合揚帆行船。 龍馬還記下各種測量儀表的數據。這些東西看起來很難明白,但是習慣了之後,龍馬發現它們都是一些很有意思的“傢伙”,他將這些“傢伙”稱為機器的隨從。他常對人說:“如果好好使喚這些傢伙,就能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應該做什麼。”比如可以用六分儀測量太陽與星辰,由此知道天體的高度。不管在大海的什麼地方,都可以用經線儀和天文歷計算出準確的位置。 龍馬從這些知識中體會到了改天換地的訣竅。不斷地測定時代的風力、濕度和晴雨,弄清自己的位置,然後判斷應該做什麼。龍馬是絕對不會像北添佶摩那樣在暴風雨中揚帆出航的。 不久,船抵品川灣。龍馬立即去了桶町千葉家。 總管與平道:“真不湊巧,大當家、少當家和小姐都去了玉池,傍晚應該能回來。” “是嗎?那我就先去辦點別的事。能藉我一雙鞋嗎?” 龍馬換了草屐,他想去拜訪幕臣大久保一翁,和他談談組建北海道浪人軍隊的事。 “回來可能遲些。” “是。” 腳力真壯,與平目送著漸行漸遠的龍馬的背影,感嘆不已。 大久保一翁正好在家中。龍馬被帶進書房。壁龕中堆著大量中外書籍,角落裡還放著一個地球儀。地球儀的托台上,刻著金屬家紋——大久保家系中,有一個叫大久保彥左衛門忠教的,曾追隨德川家康打天下,所以這個特殊的家紋非常著名。 一翁名忠寬,他們家的人,名字都帶有一個“忠”字。 大久保一翁乃是將軍慶喜的顧問,在這一點上與被稱為德川家光諫言官的彥左衛門相似。彥左衛門乃是率領千軍萬馬的大將,征戰多年,晚年逢太平之世,無法適應時代,自稱“戰國遺老”,反抗當時懦弱的世風,做出了許多奇行怪事,可以說是一個有氣節的保守之人。一翁不同。他和勝海舟一樣,是幕府中為數不多的思想進步之人。他沒有彥左衛門那樣清高,是個真正的官僚,能識時務。 正因如此,才受到洋派將軍慶喜的賞識,給他安排了一個合適的職位,能夠充分發揮他的才能。 龍馬背地裡將這位幕府的高官稱為“彥左衛門”,也許應該稱作“摩登彥左衛門”。 “何事?”一翁拿著煙盆出現了。他皮膚白晳,額頭寬闊,眼中總是帶著笑意。 “如若現在沙俄從沿海各州進攻北海道,幕府會怎樣?”龍馬開口便道。 “應該不知如何應對。”一翁搪塞道。 “僅僅如此嗎?” “應當是。除了苦求橫濱外國公使乾涉俄國之外,別無他法啊。” “不打一仗?” “當然要打。要是不打,原本可能會替我們周旋的法英等國肯定會蔑視我們,自己也抄起刀來,跟沙俄一起瓜分我日本。” “明白,是要與之一戰。但誰與之戰呢?旗本八萬騎嗎?” “他們?他們肯定不頂用。” 正如一翁所說,經過了三百年的太平安逸,當年的八萬鐵騎早已失去了戰國三河的野性。一翁逐漸入龍馬彀中。 “是的,靠旗本肯定不行。”龍馬毫不客氣地說道。 一翁苦笑,他也是旗本之一。但他比誰都清楚,包括自己在內的旗本,已經沒有肩負時代使命的氣概和能力了。 “諸藩的門閥以及享受厚祿的武士也不行。他們過了三百年豐衣足食的生活,不可能為了時勢不惜性命。”總之,上層已經無法改變這個腐朽的時代。 “庶民就可以嗎?”一翁懷疑地看著龍馬,道。 龍馬也困惑地搖了搖頭,“不行。” 因為在德川的統治下,老百姓已被奴化,麻木不仁。而且,他們只有慾望,無知無識。德川政府奉行“民可依不可使知”,使萬千百姓成了只知交納租稅的工具。換言之,他們成了對社會不負責任的階層。 “大久保大人,生成這樣一種奇怪的階層,正是德川家之過。” 龍馬將日本的平民和美國的公民相比較,說出了這樣的話。值此國家多難之際,佔據日本人口大多數的平民卻在袖手旁觀。這樣想來,日本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奇怪國家。在所有人口中,九成是平民,一成乃武士。只有武士,才會對自己的身份自豪。 “坂本君,也不僅僅只是有過。武士在美國和大清都是沒有的。” 武士的上層已經腐朽,希望在下級武士。他們大多家境貧困,有身為武士的知識和道德,又有野性與氣概。 龍馬說,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聚集在京都的勤王志士,大多出身下級武士,最具野性與氣概。 “把他們送往北海道?”就連大久保一翁也頗為難。他們一心攘夷倒幕,對於幕府,就像是毒物。 “他們或許是毒物,但是無毒的那些卻沒有用處。毒物運用恰當,或許能成良藥。” 直到半夜,龍馬才說服了一翁,一翁方答應將這個方案上奏幕府。 二人話畢,大久保一翁點上紙燭,用手護著燈,將龍馬送到了玄關。 “對了,我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一翁站在式台上,自覺糊塗可笑。從他那張笑臉可以看出,他要說的肯定讓龍馬高興。 “是軍艦的事嗎?”龍馬道。 “猜對了。” “什麼時候能給我?要不然,現在就給我,我開回去。”龍馬一隻腳還在式台上。 “且慢,你說得倒像要小狗小貓似的。那艘船兩三天內就能回航到品川灣,或許你能坐船回大坂。” “我開船回去!”龍馬一高興,唾沫噴到了一翁臉上。 一翁實在忍不住,擦了一把臉上的唾沬道:“你能不能別這樣?” 但是龍馬依舊笑著往他這邊靠,“是哪一艘?” “觀光號……喂喂,你離開一點。”一翁趕緊往後仰。 龍馬歡喜雀躍,這實在是他生平最暢快事。他出了大久保家,打著燈籠,在寂無一人的路上匆匆走著,幾次高呼“軍艦”。他就這樣一路雀躍到了佐竹侯的中府邸,正要拐彎,一條狗朝他吠叫。他吃了一驚,才終於平靜下來。 觀光號載重四百噸,船齡十四年,有點老舊。這艘船是在荷蘭製造的。安政二年,荷蘭國王將其作為禮物送給幕府,讓人開到了長崎。這是幕府擁有的第一艘洋艦,勝海舟等第一期海軍練習生正是在這艘軍艦上學習航海技術的。 這是一艘有三根桅杆的縱帆船,裝有一個一百五十馬力的蒸汽機,六門大砲。幕府將這艘船借給了佐賀藩訓練海軍,現在佐賀已將軍艦還給了幕府。 馬上就有練習艦了!龍馬萬分高興地回到了桶町千葉家。看門人吃驚地說道:“您是早晨回來啊。” 一抬頭,東方的天空已經開始泛白了。 龍馬走到井邊。少當家重太郎剛剛起床,正在洗漱。 “哎,小龍啊。”重太郎不及擦臉,就嗔道,“門上都告訴我了,說你剛進門又不見踪影。昨晚住哪裡?” “在大久保大人府上。”龍馬感覺背後有人走了來,是佐那子。 龍馬跟佐那子打招呼。她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道:“脫藩以後,你比以前更髒了。” “我可是真正的天竺浪人啊。只是脫藩之後,老家不再給我寄錢,實難忍受。嗯,我餓了。現在想想,昨晚到現在,還什麼都沒吃呢。” “不吃不睡,去哪裡了?”佐那子的口氣就像是責備一個調皮的孩童。 “真正丟臉。你先別罵我,給我做點吃的好嗎?” “馬上就去。”佐那子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小龍啊,你趕緊娶了她吧。妹子看起來不以為意,內心對你十分傾慕,為了你可是不顧一切呢。” “不要說笑。怎麼會有人看上我這種流浪漢?”龍馬不接他下薦。 “你梳梳頭。看來你是坐軍艦來的,海風一吹,根根豎起。” “哎,先不說頭髮的事。”龍馬興奮地將自己弄到觀光號的事告訴了重太郎。 重太郎也高興地抓住龍馬的手,道:“哈哈哈,小龍,你馬上就可以實現大志。真是人貴有志啊。想來你一個浪人想要軍艦,大家肯定都以為你在說夢話。我一開始也很吃驚,沒想到你終於還是弄到手了。真是難以置信。是真的軍艦嗎?” “是真傢伙。”龍馬苦笑道,“能開。船叫觀光號,只要有一艘,就能到天下任何地方。” “幹得好。”這個善良的劍客熱淚盈眶。 “好了好了,我餓了。” “對,對。” 重太郎忙吩咐廚房備飯。他這個人太善良,有時做事有些輕率。 早飯準備好了,龍馬坐到飯桌前。佐那子伺候他用飯。重太郎和八寸都不進來,大概是想給他們二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真冷。”龍馬拿起筷子,打了個冷戰。腹中空空加上一夜未眠,覺得冷。 “多吃點。”佐那子勸道。 一會兒工夫,龍馬便吃下三碗米飯,喝了兩碗湯,氣色才終於好了些。 “我忘了向你道謝。今年夏天,北添佶摩等人從北海道回來,住在這裡,很是安適。有事我還會勞煩你的。”他似把聞名天下的千葉武館當成了同志的江戶客棧。 “土佐人真是有意思。他們說什麼脫藩周遊天下之後,才終於吃到了白米飯。” “那倒是真的。”龍馬覺得有意思,“今年秋天在大和起事中犧牲的那須信吾,來自一個叫禱原的山村,村人靠吃稗子和小米為生。雖是武士,其實都很貧困。換成江戶和京坂的商人,那種生活一天也受不了。” “你家可是個不一般的有錢人家啊。” “所以才養出我這麼一個性子。” “而且還是次子,有姐姐疼。” 要是市井中的女子,定會罵他沒心沒肺。 “遇到你也無奈。我十九歲初到江戶時你就這樣待我。” “哪有這回事。我一向敬重您。” “不敢。”龍馬喝了一口熱茶,有點困了,於是橫身躺在榻榻米上,拽過坐褥當枕頭。 “真沒個正形。”佐那子嗔怪時,龍馬已經酣然入睡了。佐那子給他蓋上了一件薄睡袍。 龍馬在江戶停留之期延長。他每天都去品川。從幕府借來的軍艦觀光號雖然已經在品川灣拋錨,但是細緻的檢修還沒有完成。他打算乘這艘軍艦回大坂,等著修理完成。 這是我的軍艦,一想到此,他就覺得自己得每天站在甲板上才過癮,甚至想將船上的每一個鉚釘和螺絲釘都撫遍。他每天在軍艦上走來走去,對它已經非常熟悉,甚至閉上眼睛都能想像得出船的細部。他尤其想熟悉一下風帆與蒸汽機。他有時幫著綁帆,有時爬到船桅上檢查暸望台的情況,有時還潛到船底,檢查氣罐上有沒有裂紋。 之前藉這艘船的佐賀藩派來了一個叫秀島藤之助的船奉行,是一個長得很魁梧的武士,來與幕府交接。龍馬從秀島口中聽到了很多觀光號的毛病。 “右航有些沉。”秀島道,“而且鍋爐的性能不好,剛開始燒起來的時候,動力不足。”但是對於龍馬,秀島的每一句怨言都讓他感到很高興。越是性能不夠好的船,不是越有親切感,讓人感到高興嗎? “無妨無妨。”龍馬每每微笑著說。 秀島是時稱“天下第一洋學主公”藩主鍋島閒叟手下伶俐的海軍士官,看到龍馬歡喜若狂的樣子,深以為怪。在秀島看來,龍馬實在怪誕。龍馬每次爬上桅杆,每每差點掉下來,去檢查蒸汽機的情況,也是糊里糊塗。龍馬在此之前只是出於興趣熱衷軍艦,要說龍馬掌握的超群技術,也就只有北辰一刀流皆傳的手腕;在軍艦操作方面,他純粹是個外行,僅僅是感興趣而已。 由於龍馬是土佐人,秀島以為幕府要把這艘軍艦借給土佐藩,向龍馬確認。結果龍馬一臉不高興地回答道:“不是給土佐藩,是給浪人。” “浪人?”秀島感到很意外。浪人能操縱軍艦? 龍馬派出急使給大坂的勝海舟送去了一封信,讓他把神戶學堂的學員派到江戶來。 幾日後的一個中午,龍馬在甲板上檢查舵輪,一艘懸掛著日章旗的帆船開進港來。他起身觀望。 這是一艘有著三根桅杆的真正的風帆船,沒有蒸汽機,載重應該是二百五十噸左右。 “那是御船千秋號。”站在旁邊的幕府士官說道。所謂禦船,即指幕府的艦船。千秋號不是軍艦,而是運輸船。這艘船是在美國波士頓市製造的,原來叫丹尼爾·韋伯斯特。文久元年七月,幕府以一千六百美元的價錢買到手。船齡十二年,漆都已經脫落了。 “那艘船從哪裡回來?”龍馬問。 “大坂。”士官板著臉道。 擺什麼臭架子,龍馬想。他走到那士官身邊,順手摘下他脖子上的雙筒望遠鏡。 “借用一下。” 那士官原本就對龍馬沒有什麼好感,總是很冷淡,此時氣勢洶洶斥道:“放肆!” 龍馬不理他,默默地拿望遠鏡看。 “聽不見我說話嗎?!”那士官喊道。 “嗯。”龍馬小聲嘟囔。 那邊甲板上竟有陸奧陽之助呢,龍馬欣喜若狂。 千秋號正在降帆。船上不僅有陸奧陽之助,還有赤面馬之助。後者正爬上前面的桅杆降帆。龍馬的大姐千鶴之子高松太郎則正操縱錨纜,旁邊大塊頭的菅野覺兵衛正在幫忙,當年和龍馬同時脫藩的澤村總之丞也在一邊。 “哈哈哈,來了啊。”龍馬滿臉帶笑。 “還給我,還給我!”士官在旁邊吼著。 龍馬拿起望遠鏡,甩到那人頭上,道:“謝謝。看得很清楚。只是你別太囂張了。”龍馬輕輕地敲了敲那個人,便踩著舷梯,下到甲板上。冬日的陽光灑滿甲板。風力三級,軟風。 千秋號將錯拋進了品川灣。 龍馬經常看到艦船拋錨,已經不會感到新鮮了,但是這次拋錨時四濺的水花卻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佇立在觀光號的甲板上。他近視,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是他知道千秋號已進港拋錨。 龍馬看到千秋號的舷側放下一隻小艇,落到水面。幾個武士順著繩梯下了船,是陸奧陽之助等人。龍馬拼命地想看清每一個人。 船槳在下午的陽光中閃光,短艇朝著這邊開來。 “千秋號的小艇要過來,勞煩各位放下繩梯。”龍馬朝甲板上的佐賀藩藩士和幕府海軍的水夫喊道。大家都麻利地行動起來。 龍馬再次看著小艇。他非常感動,拼命忍住淚水,等著短艇靠近。在他一生當中,從來沒有像這個時候感覺時間過得這麼慢。 我們終於得到了練習艦!這種喜悅,一個人很難充分體會,只有和那些跟自己一起等待這一時刻到來的朋友們擁抱在一起,才能真正享受。 小艇上的船槳反射著陽光,一閃一閃地,越來越近了。 龍馬在船側探出身子,差點掉到水里。他想大聲喊,但是卻發不出聲音,只有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小艇上,最為年長的菅野覺兵衛撫摸著下巴站在船頭。紀州脫藩人陸奧陽之助,土佐脫藩人高松太郎、澤村總之丞等人,手握船槳。 “那人要落水了。”菅野覺兵衛開始擔心,當他知道是龍馬後,叫道:“餵,大家看啊,坂本在那邊。” 菅野覺兵衛正要笑,發現划船的幾個人看著龍馬的樣子,十分嚴肅。這個劍客、浪人終於有了自己的軍艦。他淚如泉湧。 七人上了觀光號的甲板。 “就這幾個人?”龍馬很不滿意。他原本想,如果可能,把所有的學員都叫到這裡來。 “真是一艘好船啊。”菅野在甲板上走動起來。 高松太郎走到船頭的大砲旁邊。他主要學習炮術,性情輕率,頭腦也不怎麼聰明。陸奧陽之助就留在龍馬的身邊,抬頭看著煙囪。 “沒有煙。” “當然。現在沒有燒炭。” “原來不燒炭的時候就沒有煙。”他故意裝糊塗。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龍馬當了真,擔心起來。要是只有這種水平,要把這艘軍艦從品川灣開到大坂的天保山灣,有點危險。 “陽之助。”龍馬不高興了,令他道,“在出航之前,你每天到船艙去跟火夫學習燒鍋爐。” 陸奧縮了縮腦袋。他的髮際很漂亮。 “勝先生坐下一艘小艇來。” “先生也來了?”龍馬非常高興,驚喜交加,但他實在沒有自信親自率領眾人把這艘船開回大坂。 “鬆了口氣吧。”陸奧非常機敏地從龍馬臉上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 “勝先生說,這艘船開到大坂之前,他給我們當艦長。他說,不能將這麼貴重的幕府禦船交給坂本這種吊兒郎當的傢伙。” “淨胡說。” 龍馬正苦笑,勝海舟乘坐的小艇開了過來。 他上了甲板,因是公務出行,他一身官服——頂戴、黑色紋服和仙台平袴。 “喲,龍馬。”勝拍了拍龍馬的右胳膊。 “這艘船開往大坂,你當實習艦長。我可不跟著啊。”他說的跟陸奧說的不同。原來本年年底,將軍要乘坐幕府汽船翔鶴號由海路再次進京,作為代軍艦奉行,勝要扈從。 “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實際的操作,幕府的海軍會做。因為怕你把船弄壞了賠不起啊。” 關於七個人在出行之前這段時間住哪兒的問題,龍馬傷透了腦筋。他們都是脫藩之人,不能住進藩府。但是龍馬和他們自己都沒有錢住客棧。 “好了。”勝說道,“這事交給幕府海軍吧。住在觀光號上就行。” 龍馬將這個建議告訴了菅野覺兵衛等人,只有陸奧陽之助表示反對。 “真是沒情趣啊。”他說道,“坂本先生,這裡可是品川灣,到了傍晚,就開始熱鬧了。”臭小子。龍馬咂嘴。 陸奧出身於紀州名家,十幾歲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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