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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四、江戶之戀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12210 2018-03-16
幾天之後,坂本龍馬開始準備出趟遠門。學員們都以為他是去長州或者京都查訪局勢。但龍馬把他們召集到一起,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話:“我要去江戶。在我回來之前,不可鬧事。” 他頓一下又說:“現在我們不能跟他們一起起事。神戶海軍學堂尚未成熟。即便將來能夠成長為吞天的大蛇,現在也只是一個蛋。一個沒有眼睛沒有嘴的蛋豈能成事?” 正好寢待藤兵衛到來,龍馬帶上了他。 山陽道通往神戶村,右手邊的海岸已經有了初秋的氣息。龍馬沿著大路往東前行。 路上經常看到浪人模樣的人往西走。應該是去長州的,龍馬估計。 也有扛著短槍的。在早前幕府統治時代,是禁止浪人扛著槍矛出行的。由此可以看出世道混亂。 “現在亂得很。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

“要出大事。朝廷、幕府和薩會聯盟將長州藩逼上了絕路。猛獸受了傷。防長二州必然攪得天下動盪。” “亂世啊。” “嗯,又到了群雄割據的時代。那些熱血浪人也想跟隨長州起事,大家現在都往西走呢。” “但是您卻往東。” 藤兵衛歪著頭表示不解。就連他也知道,現在天下的中心已經不再是江戶,而是京都。江戶現在不過是一個執政之所,京都則成為各方角逐政治權力的中心。 將軍家茂以及其監護人德川慶喜和老中、若年寄、大監察、外國奉行官等官員也都來到了京都和大坂。江戶城中現在只剩下一些負責處理日常事務的官員,江戶的幕府已經成為一個空殼。 “您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藤兵衛感到不可思議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從京都發生政變的那一刻起,日本又回到了群雄割據的亂世,龍馬到底打算做什麼呢?

“我也要成為群雄之一。” “那是自然。我第一眼看到您就知道您不是凡人。但是您現在往東走,這很奇怪。” “我去籌備軍艦。”龍馬笑道。他是想將軍艦弄到手,投身於天下風雲之中。 “我決定自己收拾這個亂世。”他好像只是說些大話。 在大坂,二人住進了道頓堀一家叫鳥毛屋的客棧。這家客棧北面就是道頓堀。龍馬憑欄看水。水里倒影的天空呈暗紅色。河面上飄起了夜霧,就連那霧都是紅的。河上能夠觀大坂城。 “爺,晚飯備好了。”藤兵衛小心翼翼地與龍馬招呼。 “哦。”龍馬抬眼朝對岸望去。北岸能夠看到宗右衛門町的住家。有女人正在河邊的石階上浣衣。不管世道如何變化,洗衣做飯這樣的事都不會有任何變化。龍馬莫名地感傷起來。

在大坂,龍馬聽說了關於大和天誅組之亂的詳情。 天誅組主力就是和龍馬關係較深的土佐藩脫藩之人。有吉村寅太郎、那須信吾、池內藏太、安岡嘉助,此外還有森下儀之助、前田繁馬、上田宗兒、土居佐之助、森下幾馬、伊吹周吉、島村省吾、田所騰太郎、葛目清馬、澤村幸吉、島浪間、安岡斧太郎。他們在脫藩之後,投靠了長州,受到保護。 這是一群無奈之人。因為己藩旗幟不鮮明,他們只好投奔別藩。在幕府緝捕他們的時候,土佐藩府不但不會給他們提供保護,而且會將他們作為脫藩人逮捕。在這一點上,土佐雖然與薩長並稱薩長土,土佐出身的人卻不能像薩長的藩士那樣有強大的藩國作為後盾。 天誅組也是如此。在這個團體當中,只有一個薩摩人,沒有長州人。

長州藩曾經激進地推行天皇親征大和的計劃。天誅組為了當上這個先鋒,他們很早就離開了京都到大和,襲擊幕府的五條代官所,在那裡建立了一個類似革命政府的組織。然而,就在他們出發後不久,京都發生了政變,長州藩被迫撤離。 他們頓時成了被棄之人,只是沒有解散。正因為如此,所謂破釜沉舟,他們的戰意愈發高漲,在之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在大和與天下諸大名展開了艱苦卓絕的戰鬥。 他們歸在何方?龍馬憂心不已。他們的死並非沒有意義。他們的武裝暴動定能給已經沒有治國之力的德川家帶來巨大的衝擊。但是,很難想像自德川家康以來三百年的政權會被區區數十人組成的浪士團摧毀。他們很可能犧牲。一個人犧牲之後還會有人接著犧牲,在累累白骨堆積成山之後,現在駐紮在大和的吉村等人腦海中描繪的理想時代或許將會到來。

龍馬到達江戶是在文久三年的九月初。他首先到鍛冶橋藩府報到,之後便匆匆忙忙出了門。 “此人不喜藩府。”身後的藩中同鄉都這麼說他。龍馬最討厭的就是藩國這種束縛人自由的虛幻權威。 過了鍛冶橋禦門往東走,有一個五郎兵衛町,那裡有很多商家。 “啊,好久沒來江戶了。”寢待藤兵衛高興地呼吸著江戶的空氣,人也變得歡喜起來。 幕府繪師狩野家很久以前便定居在這條街巷裡,混雜在商家店鋪之間。沿著牆往東走,鄰家就是繪師樋口府,再過去便是稻荷神社。 這是秋祭時節,幡條隨風飄揚,商家的男女來來往往。 “啊,疼,踩著我的腳了。” 藤兵衛掰著一隻腳跳了起來,一個店家模樣的年輕人忙向藤兵衛道歉。 “道歉有什麼用,踩都踩到了!”

“不不,我沒有惡意。看得入了神,才一不小心……” “藤兵衛,夠了夠了。”龍馬打了藤兵衛的背一掌,自顧自走了。 被人踩到腳並不奇怪。江戶與京都大坂不同,行者總是步履匆匆。江戶人藤兵衛在京城和大坂久居,走路也變慢了。 “是你不對,走路都跟京都人一樣了。” 但是,在龍馬看來,雖然江戶人走路的速度沒有變化,江戶的街巷卻逐漸改變。 街巷異常蕭條。有好幾個原因。首先是因為將軍和幕閣的要人都駐留在了京都。其次各藩的大名府邸中大部分人都由於這兩年的騷亂,或是回藩,或是轉移到了上方。 江戶時下乃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人口百萬,可以與當時的紐約、倫敦比肩。但是,這個城市和當時世界上的各大城市不同的是,它人口的一半即將近有五十萬是武士。這五十萬分別是旗本、諸藩常駐江戶的藩士、因參勤交代而來到江戶的藩士等。他們都不從事生產,靠著本藩生活。江戶的百姓靠著這些武士的消費,生活了三百年。然而,武士人口在近兩年卻驟減。這是江戶蕭條的最大原因。

其次,物價年年高漲。有流言說,物價高漲的原因是因為幕府與洋人開始了貿易。因此幕府的開國主張沒有得到人心,攘夷論更容易被不知真相的百姓接受。 龍馬走進了桶町的千葉家。貞吉老人、重太郎和他的妻子八寸無不歡喜。龍馬向貞吉老人問安時,老人道:“家里人沒有一天不提你。老夫也常想,你要是一月能來江戶幾次就好了。劍術可有進步?” “弟子忙於別的事,劍術荒廢了。” “是海軍的事吧。我聽重太郎提了,聽說你還想把重太郎拉攏過去?” “正有此意。” “真拿你無法。重太郎可是我北辰一刀流千葉家的繼承人,你竟要讓他扔掉長刀跟你走,老夫怎堪忍受?” 龍馬苦笑。 “龍馬,你十九歲就入我門下,老夫一直照顧著你。你有一呼百應的本事啊。重太郎險些逃離武館呢。”

“啊?”龍馬看了看旁邊的重太郎,“有這種事?” “嗯,有這麼回事。我與你在大坂分手,獨自回江戶後,總覺靜不下心來,左右為難。即便是現在想起來,也心中火熱。” “不,重太郎他……”貞吉老人道,“他不是對海軍有興趣,他就是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幹。龍馬,你總是會讓自己的朋友癡狂啊。” 此事確實讓老人非常為難,嘮叨不止。 “給您添麻煩了。”龍馬有些慚愧。 “哈哈哈,當然是個大麻煩。不管怎麼說,重太郎這小子要扔掉藩國、老父和妻兒,跟你龍馬走,這可是千葉家最大的危難。” “阿重自有其優點。” “喂喂,龍馬。”貞吉忙道,“這回你可不能再煽動他了,重太郎的心才平復下來。那時連佐那子都整天嚷嚷著要去上方呢。”

“啊,佐那子也……” “千葉家幾乎要作鳥獸散啊。” 之後,龍馬與重太郎一起回了重太郎的房間,天早已經黑了。 “佐那子怎麼還沒回來?”重太郎憂心不已。 “去哪裡了?” “一早就去本家神田玉池了,說是天黑之前就回來,可是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不知發生什麼事了。最近浪人跑到江戶來生事,殺人搶劫的多了起來。” 龍馬藉口如廁,站起身,他想去接佐那子。他能夠猜到佐那子會從哪條路回來。 龍馬過了一石橋朝北走去。到了北鞘町,他點上了燈籠。這一帶都是商家,路上還有行人。 到了駿河町,他驚覺路線不妥,但又略微有點自信,這是對佐那子性格的信任。 不管是武家還是商家,很多人都非常頑固地堅持自己的習慣,即便是極瑣碎的日常細節,也不會輕易改變。從小時候開始,佐那子從神田玉池回桶町自己家,都要走十五町與十六町之前的路。過哪座橋,在哪裡拐彎,甚至經過誰家,都是確定了的。這些成為人們自律的規矩。這或許就是三百年封建文化給人們帶來的好的影響。而且,佐那子很少坐轎。龍馬不知其中的原因,也可能她雖在劍術上達到了皆傳的水平,卻仍然暈轎。

過了道淨橋,對面是堀留。過了橋,還沒走兩三步,龍馬忽然停了下來。 “哈哈哈。”他放聲大笑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一個武家打扮的女子,怯怯地看著龍馬。是佐那子,她手裡提著印有千葉家家紋的燈籠。龍馬也提著同樣的燈籠。 佐那子想:武館有人來接我了。但是她沒有發現此人竟然是龍馬。當她終於認出是龍馬時,忽然挺直了腰板,生生控制住了想要跳起來的衝動。 “我是龍馬啊。” “嗯。”佐那子的心在劇烈跳動,但她還是故意用責備的語氣說,“大晚上忽然放聲大笑,我還以為是瘋子呢。” “你應該感謝我。” “即便我想謝,你那副樣子,我哪裡有機會啊。” “我是因為跟你久別重逢,用笑招呼呢。一切盡在這一笑中啊。” “就是那傻子似的大笑?” “你說什麼呢。”龍馬拿過佐那子手中的燈籠,吹滅了,只留一盞燈籠。二人過了道淨橋往南走。 佐那子忽然不說話了。她恨自己沒出息,但就是心頭忽然湧起一種感動,說不出話來。 真是個倔犟的姑娘。佐那子再次讓龍馬吃驚不已。在時勢如此喧器,一個女子不帶一個隨從,獨自走夜路,需要很大的膽量。 “佐那子。”龍馬又開始咬衣帶了,“我知道你爭強好勝,但是現在外面很亂,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蠢貨從黑暗中躥出來。你還是盡量不要獨自走夜路。” “會跳出來嗎?”佐那子抬頭,倔犟地看著龍馬。但是,她馬上皺起了眉頭。 “你的習慣還是改不掉。” “什麼?” “帶子……” 龍馬沒有鬆手,而是拿起帶子在黑暗中玩弄起來。 “呀,臟死了。”佐那子大皺其眉。但是龍馬依舊不停手,佐那子最後按住了他。 “快住手。” “啊,你說這個。” 龍馬這才注意到,鬆開了衣帶。佐那子的手依然抓著龍馬的手腕,她似乎一點都沒注意到自己的失態。 “手真小。”龍馬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手這麼小,膽子卻這麼大,一個人走夜路也不怕。” “疼。”佐那子故意大叫。龍馬的大手使勁握住佐那子的小手。她感覺自己的手都要碎了。 “這是因為你不聽話,懲罰你的。”龍馬鬆了手。 “你真過分。現在還疼呢。” “比遇上暴徒好多了。” “遇見我也不怕。” “千葉家的大小姐是不是覺得有北辰一刀流的功夫就什麼都不用怕了?所以我就說,女孩還是不要學功夫的好。” “你真是這麼想的?”佐那子停下了腳步。因此他才一直對我敬而遠之嗎? “不是真的。我小時候就是家姐教我武功。現在我的劍術雖然比她好,她還一直認為自己的馬術比我強呢。” “你敬重乙女姐姐?” “當然。” “那對佐那子呢?”佐那子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的回答。 龍馬踢了踢地上的石頭,“嗯”了一聲。這是一個馬上就要二十九歲的武士做得出來的事嗎? 過了一石橋,二人一邊看著護城河岸,一邊往南走。 “你來江戶做什麼?”佐那子抬頭盯著龍馬。 龍馬大步往護城河岸走去。佐那子不得已,跟了上去。當她明白龍馬是要方便,無奈地說道:“我給你打著燈籠吧。”說著便從龍馬手中拿過了燈籠。龍馬對著城堡的方向解衣。 左側能夠看到吳服橋禦門哨所的燈光。要是在白天,那邊的哨兵定會鐵青著臉跑過來阻止他。真是沒規矩,竟然對著千代田城方便。 佐那子無奈,提著燈籠自己走了。 龍馬邊方便,邊回過頭來,說道:“我來是為了弄軍艦。” 豈有此理!佐那子不理,大步向前。 起風了。 龍馬看到佐那子已經提著燈籠走出了二三十步,於是悠悠跟了上去。忽然,他停下了腳步。因為走在前面的佐那子停了下來。燈籠的旁邊出現了三個人影,腰間都帶刀。 果然來了,龍馬想。那幾個人正在調戲佐那子。 龍馬慢慢地走了過去。不知道她會怎麼對付他們,這才是他感興趣的事。 這三個人大概是在武館中混日子的浪人,現在這樣的武館越來越多了。在太平時期,小武館屈指可數,但是近來卻增加到了三百多家。一些農夫出身的年輕人也從鄉下來到江戶,在這樣的武館學習劍術,扮成武士,自己取個姓名,腰間佩戴雙刀,搖身一變而為浪人。這要是在等級制度森嚴的前幾年,幾乎無法想像。 其中一人是房州口音,另兩個人操上州口音。是農夫啊,龍馬想。 佐那子跟他們說了兩三句話,只管走開。 “且慢。”其中一人把手搭到佐那子肩上。 他動手的一瞬間,小倉禱被掀起,咣當一聲,被佐那子擺倒在地。 佐那子的壞習慣——龍馬暗嘆。 浪人被佐那子扔出去,龍馬迅速走了過去。 “真可憐。”他拽住浪人的手把他拉起來,“誰讓你向這種鐵娘子動手,是你不對,趕緊滾吧。” 浪人們不知這個突然插進來的彪形大漢是什麼來歷。 “你是何人?”一人迅速拔出大刀。 “我是這位姑娘的弟子。” “呸,我在問你的名字。這個姑娘家在哪裡,也告訴我。” “這裡可是護城河邊,不是衙門,你們是哪個衙門的大人?”龍馬非常乾脆地駁道。 佐那子當然知道龍馬的本事。對方想要糾纏,三個人將龍馬團團圍住。龍馬往後急退一步,解下腰間的長刀,遞給佐那子。 “你要做什麼?” “給我拿著。” 接下來就要打鬥,卻解長刀,真是奇怪。但是佐那子馬上便明白了。這把陸奧守吉行是龍馬脫藩之時二姐阿榮所贈,阿榮因此被前夫問責,最終自殺身亡。佐那子聽說過這件事。大概因為這個緣故,龍馬不想用這把刀跟人打。 “上!”一個浪人大喊一聲時,龍馬已飛快地躍到了右邊,手中握著一把長刀,是從右邊那個男子腰間拔出來的。動作快如閃電。 佐那子吃了一驚,一隻手將長刀抱在懷裡,打著燈籠在一邊看熱鬧。 “餵,小心右邊的胳膊。”龍馬嘲弄著他們。 “你的刀尖是死的,那麼僵硬,怎麼接招?” 龍馬用刀背砍中了那個刀法僵硬的男子。男子跳出八九米遠,趴在地上。 “算了,別打了。”龍馬將刀扔到刀主人腳邊,道,“白費勁。肯定是我贏。你們受了傷也不是好玩的。與其做這種事,不如加入海軍吧。要是真有此打算,就到桶町千葉去找坂本龍馬。” 那個手臂受傷的男子詫異地抬起頭來。其他人也都驚訝地收起了刀,他們知道龍馬其人。 “多謝指教。”這幾個人說完便溜走了。 第二天一早,龍馬走出了桶町千葉家,走過黎明之前的街道,來到赤坂冰川下的勝海舟家。 勝在書齋接待了他。此時的勝,除了任代軍艦奉行,還兼“海陸備向”這個新設官職。這個官職便是日本防衛體制的立案負責人。 勝好像全身都是腦袋。他是左右幕末政局的主要人物。在思考維新史的時候,僅僅遁著坂本龍馬、西鄉隆盛和桂小五郎等行動派去理解那段歷史,是錯誤的。 勝的頭腦,決定了很多事情。他的頭腦生在一個奇怪的身子上,發揮了耀眼的作用。所謂奇怪,意思是說,他雖然是幕臣,卻不從幕府利害的角度考慮時勢,而是站在全天下的立場上觀察時局,以此為出發點思考問題。站在這個立場上考慮問題的頭腦,別說是在幕府,就是京都的公卿、薩長的志士當中也沒有第二人。他沒有任何偏見,因此不僅龍馬,就連薩摩的西鄉等人也非常願意聽勝的意見。可以說,西鄉對國際環境的理解,多是從勝那裡得來的。勝不是學者,而是擁有執行力的高官。 四十一歲的勝,從這一年正月到秋天,三次乘坐軍艦往返江戶和上方。 “我還會去。”胜對龍馬道,“準備帶上老中酒井雅樂頭。兩三天后就從品川啟航,你也跟著一起回去吧,仍是順動號。” “承情。” “你剛到江戶就回去,不忍啊。除了找我之外,沒有別的事嗎?” “沒有。” “說得真的一樣。我聽重太郎說了,千葉家的佐那子癡情於你啊。” “太讓人吃驚了。真有此事?” “龍馬,你真狡猾。” “不不,是我癡戀她,她不過應付我罷了。” “那不如向她說明白。” “不敢。她可是師父的千金。假如我向令愛求婚,您也會很為難吧?” “那是當然。我怎麼會讓心愛的女兒嫁給你這種天下為家之人?” “天下為家?彼此彼此啊。”龍馬苦笑。 這一天,龍馬向勝海舟報告了很多情況。在大坂,他拿著勝的薦書去見大坂町奉行鬆平大隅守信敏,談到夷人艦隊攻入大坂灣時的防衛之法。 大隅守聽龍馬說得在理,應道:“在我町奉行權限之內的事情,必然鼎力相助。” 龍馬還在大坂的越前藩府遇到了該藩藩士三岡八郎和謀士橫井小楠,與他們談及創建海運貿易公司的構想。 勝頻頻點頭。 “重要的是船啊。要是沒有船,不光海軍學堂會成泡影,海運貿易公司也是癡人說夢。” “那是自然。” “至少得有一艘。”龍馬伸出一根手指。他想,只要有一艘軍艦,就能一邊讓學員練習,一邊開始做生意。 從諸大名處募集股份,公司可以自立。如果生意做得好,就能支付從幕府借來的軍艦的租金,還能購置新的軍艦。他嘴上說只要有一艘做本,其實是想向幕府索要一艘軍艦。 “我正在努力說服他們。現在觀光號和黑龍號正在交涉中。這次帶老中同船,我會在船上慢慢地跟他交涉。” “我應該去見誰呢?哪裡我都去。” “哈哈哈,你當然會去。對了,你在江戶期間,去見見大久保忠寬,將這件事跟他說說。我會打聲招呼,就說你會去見他。聽說大久保很是看重你,應該會順利。” 大久保先祖的系譜中,有一個叫大久保彥左衛門的。大久保乃是幕臣中的名門望族之一,本家是小田原的藩主大久保氏。忠寬所在的大久保家,不過是其分支,時下只是一個小旗本。 大久保和勝一祥出身於小旗本之家,卻擔任幕府重職,這都是因為他才能出眾。他乃崇尚開國的幕臣之一,而且跟著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勝學習洋書,因此可以說是勝的弟子。大久保歷任蕃所調查所所長、駿河町奉行、京都町奉行、將軍貼身傳言官、外國奉行,而後退職。隱居之後號一翁。今年再次應幕府之召,任將軍顧問。維新後,大久保一翁出仕新政府,任東京府知事、元老院議官等職,晚年授子爵。 第二天下午,龍馬外出,走到玄關,發現佐那子坐在旁邊的小屋裡,也在做外出的準備。 “你好。”龍馬一邊將刀插進腰間,一邊跟她打招呼,“你還是那麼美,真是比什麼都好。” “這話古怪。嗯,你是要去大久保大人家吧?” “對。” “我給你帶路。”她來到玄關穿上草屐。鞋帶有些緊,她用右腳踩了踩地。 “啊,難道我要帶個女人去?” “途中危險,我保護你。” “你保護我?” “嗯。” 二人一起走出了門。佐那子認識大久保一翁。大久保是幕臣當中為數不多的學習北辰一刀流功夫的人,他師從佐那子的父親貞吉。當然那時佐那子尚在襁褓中,並不記得有個大久保。但是,一翁仍正直重情之人,每到師父的兄長周作的忌日,他都會來上供。所以,佐那子跟他很熟。 “大人很風趣。自從他升從五品下,幾度更換官職,志摩守、右近將監、越中守等。每次他都會告訴我,讓我換著名稱呼他大人。他還說,當官的聽人這麼叫,會心情愉快。” “安靜一會兒。” 龍馬正在想事情。 佐那子平常不愛說話,但是只要跟龍馬在一起,就滔滔不絕。也怪。 “對不起。” 她頓時生起氣來。龍馬也不理她,抱著胳膊慢慢地往前走。 “你在想什麼呢?” “你真煩。在想軍艦的事。” 龍馬在想,只要能弄到一艘軍艦,他就能讓它變成兩艘、三艘,很快便能推翻幕府。他現在正試圖從幕府借軍艦。從這一點來講,龍馬有奇謀。 不久,二人便到了大久保家。佐那子因為常來,和大久保夫人很熟,因此她故意不從正門進去,而是先去後門跟夫人打招呼。 龍馬從玄關走了進去,被人帶到廳上。 稍等,大久保一翁就走了出來。 “是關於軍艦的事吧。我已經聽勝說了。” 他有一張香菇似的臉,廣額,高鼻,下巴微凹。到橫濱的洋人住地隨便一看,都能找到這種臉。勝長得也像西洋人。難道學了洋學之後,連長相也會變? 最近,盛行了三百年的門閥制度逐漸弛緩,一些出身小旗本的有才之人開始被提拔到幕閣。除了勝、大久保,復本武揚等人也是如此。若是在以前,他們就只能是拉拉三味弦平凡度日的公子哥兒。只是,能夠平步青雲的僅是和洋學相關的人,因為那些門閥重臣無法擔任海軍、陸軍和外國奉行等新的職位。 左右著此時幕府的可以說正是這些新官員。 “觀光號和黑龍號一起要走恐怕不行,但是一艘肯定沒問題。我已跟將軍大人提過此事,勝也已經對閣老說了。接下來只要海軍方面的人答應,就沒問題了。衙門里辦事,沒有你想的那麼快。” “但是,我們有學員啊。因為沒有最關鍵的練習艦,那些一身熱血的小子閒得很,就知道每日玩相撲、打鬥。要是京都發生政變,這些傢伙還可能蜂擁而上。” 大久保一翁不會說讓他們解散這種話。他不是個一般的官員,很有主見。他認為,不管幕府將會怎樣,這樣一個學堂對於國家來說是必需的。 “你不要那麼著急,阻止這種暴動不正是你擅長的事嗎?”他巧妙地誇獎龍馬,“軍艦由海軍頭負責。那些人總是祉高氣揚的,始終不願意交出船來。” “就連代軍艦奉行勝大人去跟他們說也不行?” “勝先生跟上邊下邊都不交好。”大久保笑了。 勝為人過苟嚴,不僅不受閣老歡迎,在海軍後輩中的風評也不高。他只要一開口說話,就會夾槍帶棒,聽起來刺耳。被他說到的人無不丟面子。勝萬般皆好,唯獨不顧他人感情。由此辦起事來自然有困難。 “過分顧忌同僚之情,對上司溜鬚拍馬,可說是三百年來幕府官場的惡習。這樣當然辦不好事,但是勝這種情況同樣讓人為難。” “家裡有點酒。”大久保拉住龍馬,讓夫人準備酒菜。 “佐那子,請你去斟酒。”裡面傳來大久保夫人的聲音。 酒很快便準備好了。酒肴只有剛從房州送來的魚糕,還有一盤豆腐。 “來,喝一杯。”大久保端起酒壺來給龍馬倒酒。 龍馬舉杯。 這就是時勢。幕府強大的時候,幕府直屬的武士是不會跟諸藩武士對飲的。更何況,大久保曾任越中守,當過大監察。龍馬作為土佐藩的藩士,而且是出身於鄉士之家的次子,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直接與大久保對話。 “昨天我在殿中聽說,土佐藩要鎮壓勤王黨。” “啊?” 大久保比龍馬更清楚這些事。 “坂本,你和武市半平太有過交往嗎?” “豈止是交往,武市是在下摯友。他才華出眾,留在土佐實在屈才。” “我聽說武市半平太被關押起來了。” 龍馬放下杯子。 “此事當真?” “我也不太清楚。這只不過是城裡聽到的謠傳。你也要多加小心。” 幕府的官員竟然給自己提出這樣的忠告,真是太讓人吃驚了,龍馬覺得有些可笑。 薩摩、長州和土佐都認為自己是背負天下大任的雄藩,但是三藩之為政卻保守得驚人。尤其是薩摩和土佐,從來不想改變本藩頑固的身份制度,沒有資格面見藩主的人,即便再有才能,也沒有機會參與藩政。被這三藩視為敵人的幕府,反而有諸多開明的舉措。比如,論身份地位原本不能面見將軍的大久保和勝這些人,紛紛得到幕府的提拔,就任要職。 “武市要是生為幕臣,定能成就一番大事。土佐藩上層原本愚蠢。武市不明智之處就在於,他不捨得放棄土佐。同志們都對土佐失望了,紛紛脫藩,唯武市卻停下了腳步。他始終堅持他的路,要統一藩論,希望能舉全藩以成大事。”龍馬激憤起來。 大久保默默地微笑著。 “把人關起來,也太過分了。”龍馬站了起來。杯子掉下地,酒灑在他的小倉袴上。 “在下先告辭了。去鍛冶橋藩府打聽情況。”龍馬將佐那子丟在大久保府上,急急忙忙往鍛冶橋的藩府而去。 龍馬闖進藩府,見到每一個藩士就問:“有武市的消息嗎?” 眾人都不知道,無不感覺古怪。所幸家老福同宮內在藩府,他是田鶴小姐的兄長。而且,坂本家屬福岡家管轄,兩家代代都是主從。龍馬走進福岡宮內的房間打問。 宮內五官模糊,有些瘦削,心胸狹窄。不管是性情、才氣還是容貌,都和田鶴小姐沒有一點相似之處,甚至讓人不由得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田鶴的兄長。 “信使還沒有到江戶,具體還不太清楚。龍馬,你先不要管武市了,還是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危。” “咦。”龍馬笑了,“我也有麻煩?” “你這樣奔走,總有一天老藩公會不高興的。你兄長權平給我寫了信,說讓我好好看著你。但是你不來找我,我想管也管不了啊。” “原來我是在福閃大人的監督之下。只是現在大事未成。” “真會說話。”宮內苦笑道。 “武市的事情,您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不知道。比起武市,田鶴更讓我擔心。” 此人真是小肚雞腸。田鶴小姐的主人三條中納言實美被朝廷趕出了京都,流落到長州。他是七卿中最有實力的一個。在忠實於幕府的福岡宮內眼中,三條就是天下的大罪人。而田鶴小姐是他家的侍女。而且,她雖然是個女人,卻一腔熱血。宮內擔心田鶴會給自己一家帶來災禍。 “龍馬,時勢的動向真是難以捉摸啊。從去年到今天,天下勤王勢力大增,甚至在土佐藩一手遮天,現在卻又一心佐幕了。” “還會變的。人們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是亂世,兩三年就會一變。對了,三條大人流落到長州,田鶴小姐已經回土佐了嗎?” “她說她不回去,這個傻子,說要留下來照顧三條大人留在京都的家人。真是讓人為難啊,龍馬。” 龍馬出了藩府。他這次來,盡聽福岡宮內發牢騷了。 佐那子被大久保夫婦留在府中,等著龍馬回來。 “龍馬肯定會回這裡來。”大久保一翁自信地斷言,“你不要回去,在這裡等他。” 佐那子卻不以為然。龍馬去土佐藩府打聽武市的消息,藩府和千葉家離得不遠,他肯定會直接從那裡回千葉家。 “佐那子,坂本先生一定會回這裡來的。”大久保夫人也意味深長地笑道。 “他是個怪人,這會兒不定又到哪裡去了。” “不會。”大久保樂在其中。 “您怎麼知道?” “哈哈哈,我聽勝說的。龍馬心儀於你。” 佐那子滿臉通紅,道:“沒有的事。” “你不要羞。我們這些侍奉將軍的,都會賭一賭。龍馬對我說的事已經說完。但是,你還留在這裡,他肯定擔心你。他會在想,天馬上就黑了,得帶你一起回去。我的猜測要是不對,你就拿戒尺打我。”大久保說著,拍拍手腕。 “真是,打這樣的賭。”佐那子慌忙端正好坐姿,“我要回去了。” “餵,龍馬會失望的。” “哎呀,您就不要再說了。”佐那子做出真生氣的樣子,瞪了一眼大久保一翁,然後匆匆忙忙地告辭。 “要人送你嗎?”大久保問道。 佐那子拒絕了他的好意,走出了門。太陽已經落山,街巷披上暮色。大久保家旁邊是御組府,對面是細川越中守別邸。 長長的牆外,往來人群的影子逐漸融入夜色之中。佐那子在人影中發現了龍馬。 “呀,你回來了。”佐那子又驚又喜,不由得大聲說道。 “嗯。我來向大久保大人確認一事。你稍等等我。”他面無表情地從佐那子身邊走過,進到大久保府中,在玄關口大聲喊道:“軍艦之事,就拜託大人了。” 等大久保來到玄關口,發現龍馬和佐那子已經一前一後離開。佐那子有裙擺羈絆,跟不上龍馬。 “你在想什麼?”拐過聖天神社,佐那子小聲問道。 龍馬好像沒有聽見佐那子說什麼,道:“啊,對不起,很黑吧?” 燈籠的光照到了佐那子腳邊。 “不,沒關係。” 忽然,一股風吹過來,燈滅了。左邊聖天神社的樹林沙沙作響。天上的星好像忽然亮了很多。龍馬茫然地看著其中一顆,發出無力的嘆息。 “消失了。”他一邊說,一邊想著武市的事。 佐那子無奈地抱著燈籠蹲下,問道:“你身上帶著火石和引火木嗎?” “沒帶。” “真是大意。” “我真不明白有些人為什麼那麼小心翼翼地帶著那些東西。我最討厭那些整天只想著自己安危的人。” “我沒問你那些。我只是問你有沒有帶火石。” “是啊。” 龍馬伸手往懷裡摸去。他原本就沒有帶火石,掏也就做個樣子。 “沒有嗎?” “好像是沒有。” “我懷裡有個荷包。裡面有火石,你幫我拿出來吧。” “真是細心。” 龍馬把手伸進佐那子懷裡,那裡非常溫暖。 “我是第一次把手伸進別人懷裡呢。真是不可思議啊,就感覺自己升天了。”他嘟嘟囔囔道。 很快,龍馬拿出了火石,將引火木銜在嘴裡。咔嚷,他打著了火石,點著了引火木上的硫磺,但是馬上又被風吹滅了。 “袖子底下沒風。你在這裡打火吧。”佐那子放下燈籠,用袖子擋住。 龍馬把頭鑽進去,咔嚓打了一下火石,點著了引火木。 “啊,點著了點著了。” “那是當然,還不趕緊點賭燭,不然就滅了。”佐那子生氣了。她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生龍馬的氣。她剛才在期待什麼,但是她的期待落空了。 龍馬去了一趟築地的軍艦操練所,見了那裡的教官們。佐佐倉桐太郎、鈴藤勇次郎、肥田濱五郎、濱口興右衛門、松岡磐吉、山本金次郎、伴鐵郎等,個個都是幕府海軍創業期大名鼎鼎的士官。 大家都對龍馬有好感。只是他們認為龍馬僅僅是一個“對海軍感興趣的有趣之人”。 “坂本,神戶那邊怎麼樣了?”士官們問道。 “現在還沒借到船,不是很順利。學員們都是在陸地練習。可是光這樣練習,也不頂用。我請求幕府借我觀光號或者黑龍號,各位也幫幫我。”他努力地說明問題,爭取大家的幫助。在無數的勤王志士中,能進入築地做這種事的,只有他一人。 “不客氣,不客氣。”大家半開玩笑似的笑道。 明天就是從江戶出發的日子。龍馬趕回千葉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阿重,這幾日給你添麻煩了。明日天明之前,軍艦就要從品川灣出港,我半夜就要告辭。” “怎麼這麼匆忙?還是乘軍艦回去嗎?”重太郎有點生氣。 “乘軍艦去大坂只需兩三天。這次來江戶,沒能跟你好好敘敘,實在漸愧。”龍馬用一口的土佐話向重太郎道歉。 “小龍,我們喝兩杯吧。算給你餞行。”重太郎起身去了廚下,讓妻子準備酒菜。房內只剩下佐那子一人。 “幾時出發?” “半夜時吧。” 剩下不到一個半時辰了。 “下次什麼時候來江戶?” “不知道。”龍馬明明知道佐那子的心意,卻故意裝糊塗,“借船那件事還沒有定。不久我應該還會來。” “年內?” “嗯。” 龍馬點頭的時候,佐那子迅速用小指勾住了龍馬的指。 “到時我要鼓起勇氣跟你說一件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她笑著掩飾自己的內心。她已經決定了,要把心事告訴他。 龍馬沒有看佐那子,他瞧著自己袴上的結扣,那裡開了。他把結扣往上拉起,一邊系一邊問道:“什麼心理準備……”他忽然閉上了嘴——佐那子眼裡滿含淚水。 他暗叫不好,飛跑到走廊裡。重太郎從廚下回來,看到龍馬提住長袴,問道:“哎?去方便麼?” “不是。褲帶松掉,我在這裡系上。” “哈哈哈,真是太笨了。佐那子,快來給他系上。”重太郎催促佐那子。 佐那子跪到走廊裡,直起身子,就要給龍馬系褲帶。龍馬不知所措。 “把帶子給我。” 佐那子拉過帶子,迅速把龍馬的下衣脫了下來,扔到走廊的角落。 “喂喂,你這個偷兒。” “那麼臟的東西,誰稀罕。”佐那子轉身消失在走廊盡頭,不久便拿著一件嶄新的小倉袴走了回來。 “請高抬貴足。那邊,抬起來。”她看起來非常不高興。 “這是誰的?” “這是我做的。本來是想送給你的,但是你太可惡了,所以不想送你。” “佐那子,太放肆了。”重太郎並不知道其中什麼曲折,一臉嚴肅地責備道。 佐那子也不管他,自顧自地給龍馬扎著腰帶,手上沙沙作響。 “哇,太緊了。不能再給我鬆一點嗎?” “誰讓你長這麼胖。” 佐那子扎上腰帶之後,在肚臍的位置打了一個十字結。 龍馬回到房間,八寸給他們端來了酒菜。 “嫂子,耽誤了。”佐那子忙從八寸手中接過飯菜,擺在桌子上,動作乾脆利落。不愧是取得了皆傳資格的女劍客,她的動作非常敏捷,而且十分優美。她端起酒壺,說道:“請。” 龍馬端起朱漆的杯子,接過酒。重太郎的杯子也上滿了。二人對視致意,然後同時舉杯。 “下次什麼時候……” “來江戶?年內還會來的。”龍馬看了一眼佐那子。不知什麼緣故,佐那子的眼睛裡有東西在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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