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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〇、鐵血長州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8819 2018-03-16
坂本龍馬到了伊予的松山城下,在那裡,他向高知的藩府派出飛毛腿,申請延長出行之期,以便進一步“切磋劍術”,他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給自己潛入長州爭取時間。在得到回信之前,他一直待在松山城下的客棧中。 這是一個萬事都不自由的年代。像龍馬這種沒有官職的藩士,想要到其他藩的領地,必須一一得到藩國許可。如有延誤,則是自動脫離藩籍。而且,在別藩逗留更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在每個藩國的領地,只允許行人在客棧住一晚,不許長時間逗留,這是怕盜賊和謀反之人為亂。想要長時間逗留,必須得到當地驛館官員和町奉行所官員的許可。 龍馬在松山住進了一家叫契屋的客棧中。他在旅客名簿上寫下名字,和老闆彌兵衛打過招呼,託他為自己辦理延期逗留手續之後,便出門到市內去觀光了。

伊予松山乃德川幕府親藩久松家十五萬石的城下町,這裡一共有七十一街區,一千七百戶人家。松山如其名,是個赤松蔥翠、景色優美的所在。 松樹竟是這麼美的一種樹?龍馬驚訝萬分。 松山城天守閣有三層,屹立在町中央高地之上,一般傳言為戰國時期太閣的猛將加藤嘉明所築。實際上龍馬眼前的天守閣並非嘉明下令建造的五層大天守,而是後來重建的一幢雄偉的三重閣。 “古時十五萬石城,今日仍在春意中。”這是正岡子規寫下的短歌,從中可以知道,這座城給予人的怡人之感。 這裡的城主是久松家。家祖乃德川家康同母異父的弟弟久松少將定勝,世襲十五萬石。 在這裡,我可不再表演劍術了。龍馬決定,總不能在幕府親藩的城下發展倒幕的同志。

龍馬回到客棧,卻大吃一驚,房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上書:坂本龍馬先生宿於此。 “老闆,把那個撕下來。”龍馬滿臉通紅。 但是老闆彌兵衛就是不聽。他從釋館官吏處聽說“龍馬是一位劍術名家”。 第二天,城下的武館紛紛派人來此,請求道:“請先生一定蒞臨敝館指教。” 龍馬拒絕了這些請求,他覺得親藩的武士並無用。 十日後,派往高知的飛毛腿回來了,延期的請求得到了許可。龍馬決定從三津濱乘船。 從伊予的三津濱到長州藩領地沒有橫穿瀨戶內海的定期航船。所幸長州藩領內三田尻港開往大坂的五百石大船從此經過,於是龍馬希望船主帶自己一程。 客棧老闆替龍馬交涉。但是負責照看長州船隻的三津濱船埠,以貨船不能載人為由,斷然拒絕。

老闆無法,只好再次直接去船上問問。不料一細打聽,住吉號的船老大道:“原來是土佐的坂本先生,我知道,知道。”二話沒說便答應了。 “長州船的船老大?”龍馬奇怪,為什麼會知道我? “他叫什麼?” “贊州仁尾出身的七藏。” “哦。”龍馬大喜,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我認識,豈止認識啊,他還是我的老師呢。” “是劍術老師嗎?” “不,是教我開船的老師。” 龍馬十九歲時前往江戶,在阿波所乘船的掌舵師父就是七藏。那時,七藏教了他很多關於船的知識。此際七藏已經從開往大坂的客船掌舵升為長州藩三田尻船埠的船長。 “老爺子身子可好?” 龍馬去了三津濱。他到了船埠,七藏好像已經跟他們通過了氣,對方十分殷勤。 “長州船住吉號停在灣里,我們派隻小船帶您過去。”

途中,划船的年輕人道:“客官,聽說您是七藏老人的弟子。” “七藏這麼說的?” “是啊,他自豪不已。說全日本都沒有一個像他這樣的船長,能收武士當徒弟。” “哈哈,七藏這麼自豪?”龍馬滿懷期待。人生最大的快樂,莫過於他鄉遇故知。 小船劃到載著五百石貨物的住吉號邊上,只見老人已經站在船尾,翹首等待龍馬到來。 “趕快上來,徒弟。” “師父。” 龍馬也迫不及待地爬上了船般的梯子。二人抱在了一起。 “自上次一別,已是九年了。那時你說你要成為天下第一劍客,後來我多方打聽,才知道你已經當上了江戶千葉先生門下的總教頭,老頭子我真是高興啊。”七藏就像見到了自己多年未見的親子。 住吉號於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便順風起航了,船快如飛。

“師父,借我一身水手服。” “好啊。” 七藏讓龍馬穿上一身鼓鼓的棉袍,他一下子就變成了一位威風凜凜的船老大。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十九歲的龍馬了。他每次乘船的時候都會汲取很多知識,還從藩國的船隊那裡打聽來很多開船的方法。除此之外,他還讀了時下船長的必讀書《日本航路明細記》、《日本汐路記》和《回船安乘錄》等,無不諳熟於心。這時的他甚至比一些拙劣的船長知道得更多。 七藏也大為吃驚,道:“在船到達三田之前,你替我當船長,行不?” 一般來說,千石船的水手有十四五人,五百石船有十人左右。加上龍馬,住吉號上有十一人。船上一共三位管事:船長、事務長、航海長。再往下則稱掌帆和舵手。其次便是普通水手。

這些平日沈默寡言的人,過了一日,就開始稱龍馬為“小老大”。龍馬天生有當老大的氣魄。 第二天天還沒亮,龍馬就被叫了起來。 “小老大,請出來。”事務長給龍馬帶路,氣勢頗為威嚴。 船上每天都舉行儀式,祈禱出行平安,並發誓同心同德。 每天寅時開始,船上各處點上燈火。船長在船中央就座。船上的人穿絹質披風。但是龍馬著家紋服,七藏穿著綢披風。掌舵坐在船尾。事務長則帶領船員坐在船頭。眾人齊聲喊:“同甘共苦。” 掌舵的喊一聲:“咿呀嘿喲。”船頭眾人會呼應:“嘿喲餵,嘿喲餵。” 接著掌舵會問:“今天的舵神呢?”船尾的人會回答:“在上面哩,咿呀伊喲餵。”答完之後便噹噹地敲船板,龍馬也跟著敲。 船在小島之間穿梭。這一地域的海島較多。 “以前這一帶的海島是伊予家的地方,很多日本人從這里遠赴大明和呂宋,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七藏介紹道。

龍馬在船長的房間指揮開船。 此時的航海技術還十分落後,因為沒有指南針和航海圖,他們主要沿海岸航行,根據沿岸山的形狀,來判斷所到何處,以及船的位置。晚上看不見沿岸的風景,無法航行。航行到外洋完全看不到陸地的時候,就如同走失的孩子,非常不方便。而如果過於接近海岸,則有可能觸到暗礁。 海底有山峰也有山谷。航海的時候,必須要看準海底山脈的起伏。因此有一種叫“打吊瓶”的方法,就是用吊瓶釆集海底的沙子,以沙子來判斷海底的地形。龍馬打了一次吊瓶。七藏教給了他辨別沙子的方法。 航船還有另外一個大敵,那就是惡劣的天氣。預知天氣變化是船長的重要工作之一。 “坂本先生,看看天上的雲%你有什麼想法?”

天空中云彩分散,這是大風的徵兆,龍馬在《回船安乘錄》中讀到過。 “看樣子今夜會有大風啊。” 七藏一聽,道:“不錯。天黑之前,得到津和地島避一避。”於是龍馬馬上下令掌舵往右轉,從怒和島和二神島之間穿過。 他們在津和地島停了兩晚,等海上的波濤平靜下來之後,於次日拂曉拔錨起程。錨為鐵製,如章魚爪。僅是把八個錨收起來,也要花一段時間。接著,升起了二十反的船帆。 所幸是順風。航船輕鬆地從島後駛出。龍馬的指揮也越來越得心應手了。然而在沿著文珠岳高聳的屋代島左側往西走的時候,一個巨型怪物出現在西面的海灣。 “那是什麼?”航海長跑到了船長室,問道。 龍馬和七藏來到船頭察看。七藏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只見海灣白浪翻浪,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正朝他們而來。隨著距離拉近,那個怪物逐漸清晰起來。是黑船。 “頭兒,是黑船!”船員們是第一次見到黑船。其驚訝無異於後世人看到宇宙飛船。 大家紛紛聚集到了船頭。 “是哪裡來的船?”只見第三根帆柱上掛著面旗幟。龍馬曾經從河田小龍處學到關於各國國旗的知識。那旗幟上的紋樣是三個十字交叉。龍馬頓時明白,那是白底紅色的聖喬治十字、藍底白色的聖安德魯十字,以及白底紅色的聖帕特里克十字,這三個十字分別代表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表示大英帝國乃是由這三個部分組成。 “那是英吉利的船。”龍馬一臉茫然地小聲說道,他的身體由於興奮而微微顫抖。 這個龐然大物,就像鬼神般強有力地踏著巨浪前行。據龍馬所知,這東西叫外輪蒸汽船。船上煙囪裡吐著滾滾黑煙,一排大砲列在船側,估計載重噸數應該有兩千左右。

“醜陋的洋鬼子!”要是武市半平太看到這副情景,定會朝著黑船吐唾沬。其他行走天下的尊王攘夷志士,在這個時候肯定也會殺氣畢露。這一年的五月,十四個水戶浪人便揮舞著白刃殺進了位於江戶高輪東禪寺內的英吉利公使館,砍傷了書記官奧利芬特和領事莫里森。 那些武士就像鬼神附身一樣,個個都是極端的國粹攘夷主義者。但是載重五百石的住吉號的船員卻並不像武士那樣,他們只發出些作為航海者的感嘆。 “都說醜夷醜夷,實眼一見卻很了不起啊。”七藏道,“那些船員從遠隔萬里重洋的英吉利國來到了日本,真是讓我們這些人佩服。” “師父,”龍馬道,“總有一天,我會率領幾艘那樣的船,改變日本。” “好好。”七藏嘴上雖然這麼說,其實並不當真。 巨船從住吉號右邊駛過,小小的住吉號頓時搖晃不已。 “師父,”龍馬道,“我要是成為那種大船上的大將,你能幫我嗎?” “當然幫。我要好好地保養身子,好等到那個時候。” 住吉號繞過多島海,在各個小島避風,因此這趟旅程比計劃多花了幾天的時間。到長州領地三田尻的時候,已經是新年了。 龍馬在三田尻的船卑住了一夜。在那裡,船上的十幾個人為龍馬餞行。眾人都非常喜愛這個與眾不同的武士,流著淚依依惜別。 第二天一早,龍馬獨自去了萩城。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七藏感嘆不已,“只是有一事讓人擔心,他吹牛說要向京都的天皇獻上政道之策。這一事有欠考慮,將軍大人的統治怎麼可能推翻。” 龍馬到達長州萩城的時候,已經是正月十四。之所以花費這麼長時間,他是想要在前往萩城的途中了解這裡的風土人情。他認為,只有了解了這個藩的士庶性情、物力財力等等,將來與其合作的時候,才會心中有數。不僅龍馬有這樣的想法,此時的每一個論客都有這樣的心得。 原來真有所謂的長州臉,龍馬感嘆。長州人容貌端正,頭腦清晰,甚至來過日本的洋人都這麼說。諸藩的志士中有一部分只要一提到“長州人”,就說他們容貌清秀而且思維敏捷,不能掉以輕心。 水戶有一位叫武田耕雲齋的家老。他是一個激進的尊王攘夷主義者,元治元年(1864)春在浪人的擁護下,於筑波山起兵,想要到京都擁護天子,號令天下,但是因為當時幕府勢力尚強,起義失敗後被捕處死。 龍馬曾經聽說過,當年江戶的長州藩尊王派巨頭桂小五郎曾經找人引見武田耕雲齋,希望與之結成水長秘密同盟,但最終卻是未能如願。 “我在江戶的時候,桂君經常和他劍術師父齋藤彌九郎一起來找我,而且我也看過他與人比試,我很了解他。但是……”武田耕雲齋對引薦之人說道:“長州人伶俐而不能掉以輕心,你替我婉拒了吧。” 雖說如此,但是在所有藩中,最具倒幕的實力和熱情的不就是長州藩嗎?在這個時候,龍馬已經開始厭惡土佐的保守。他認為,回天大業,當以長州藩為中心。 龍馬進入的這個長州藩,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藩呢? 在幕末,此藩成為極端的激進藩,政治上大刀闊斧,最終將日本的歷史推向了明治維新。在這段歷史當中,起主導作用的便是長州。 長州一代藩主乃是戰國時代雄霸一方的毛利元就。元就從安藝多治比猿掛一個小山村的領主開始,到七十五歲去世為止,在大小二百餘戰中連戰連勝,平定山陽山陰十一國,築建起雄厚的勢力。元就去世之後的元龜二年,德川幕府的開幕始祖德川家康才三十歲,正當壯年,剛平定了三河、遠江一帶。 也就是說,毛利家比德川家的歷史更加悠久。 在太閣秀吉當政時,德川家康是關東八州二百四十餘萬石的大名。毛利輝元與德川家康同為豐臣家的五大老,同朝為官。秀吉死後,發生了關原合戰。毛利輝元在懵懂中被石田三成搬出來,成為西軍名義上的首領入駐大坂城,但未動一兵一卒。只是毛利秀元的軍隊在關原合戰中稍稍出兵,卻並未加入戰鬥,因為他們已經看清,德川家康奪得天下已是大勢所趨。 但事後德川家康依然對毛利家釆取了苛刻的處置,原本一百七十萬石的毛利領地被大幅削減為長門和周防兩國三十七萬石,藩主也不得不從廣島的居城撤去,退到了海岸的萩城。如果讓毛利這麼強大的大名原封不動地保存實力,德川豈能心安?而且,如不剝奪毛利的領地,德川哪有土地分給天下諸侯? 雖然領土被削減,但毛利家並未裁減自家家臣的數量。以三十萬石養著數量龐大的人馬,必須興產置業,因此長州藩在江戶初期便已經完成了“產業之藩”的轉換。所以,在幕府和諸大名還都依靠著農業的時候,長州藩已經將本藩的主要生產方式轉換為造紙、制蠟等,並且開拓新田。因此到幕末時,長州已經擁有百萬石的財富。在其他藩國陷入依靠單純的農耕而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長州藩卻擁有足夠的錢糧。他們用自己的財富將軍隊改造成洋式軍隊,和同為不單依靠農耕的薩摩藩一起,形成了可以與幕府對抗的軍事勢力。 不久,“討伐德川”這種毛利家三百年來的反抗之火,轉變為尊王攘夷的旗號,在年輕的藩士之間再次燃燒起來,點火人便是吉田松陰。 龍馬到達長州萩城的時候,松陰已經被處死。但松陰的弟子們大都還在,久坂玄瑞就是其中最有才能的一個。 龍馬到了萩城之後,馬上拜訪了久坂玄瑞。 但是久坂玄瑞不在家,一個女人——應當是他的夫人好像已經明白龍馬的來意,讓龍馬在廳上等候。 “他就在附近,我這就去叫。”瓜子臉的婦人說道。 此人就是已故吉田松陰的妹妹?看起來十分聰明,龍馬心想。龍馬聽說,在所有門人當中,松陰最喜久坂,於是便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了他。 久坂玄瑞和桂小五郎一樣出身於醫家。玄瑞父親良迪是領二十五石俸祿的藩醫,但在玄瑞幼時便去世了,後來兄長玄機繼承家業,但也英年早逝,於是玄瑞成了當家主人。 玄瑞今年二十三歲,比龍馬小五歲。 他從小就進了松下村塾,才華橫溢。但是松陰喜歡久坂,主要是因為他烈火一樣的激情和行動力。松陰認為,他日若要發動倒幕事業,靠的還是久坂玄瑞的氣魄,而不是同門的桂小五郎與高杉晉作等人。 維新成功之後,西鄉隆盛曾經對長州人說:“貴藩的久坂先生如果還在世,鄙人是不會當上參議的。” 武市半平太也早就說過:“長州久坂之才或在西鄉之上。” 但是,久坂到底是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有才,後人不得而知,因為他也英年早逝。他元治元年七月在蛤禦門之變中犧牲了。 玄關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久坂回來了。 “坂本先生,”他來不及寒暄,便開始說起倒幕的情況,“不行,長州無望了。駐京都家老長井雅樂乃是頑固的佐幕者,極端壓制勤王論。對我們的行動給予理解和支持的江戶家老周布政之助,被長井彈劾下台,回到了長州。” 久坂所說的“無望”,是指在江戶與武市等人約定的薩、長、土三藩於京都起義之事,無法按期進行。 “桂小五郎在江戶也正咬牙切齒,都是因為長井那廝,藩論大變。” “這裡有武市的信。”龍馬打開了小包。 久坂匆匆讀過,扔了開去。 “唉,原來土佐也不行。” 在土佐,頑固的家老吉田東洋一手遮天,所謂全藩勤王,有如白日做夢。 “薩摩也沒有希望。因為藩主的親父久光公掌握藩政,壓制著勤王派的行動。”久坂說道。看來,眼下很難說服三藩的首腦舉義軍,到京都勤王。 “坂本先生,你捨得性命嗎?” “隨時拿去。” “我也一樣。如此我倒有個辦法。”久坂玄瑞這樣說完之後,卻不再說話了。他捲起長袴,站起身來。龍馬無法,也站了起來。 “我先帶你去客棧吧。” 真是性急之人,龍馬這才若無其事地觀察起他來。開始時,龍馬從久坂玄瑞義助這個名字判斷,此人定是個小個才子,但實際和想像完全不同。玄瑞身長五尺八寸有餘,腰圍堪比身長,卻長著一張圓臉,眉毛上揚,眼睛細長,皮膚像女人一樣白皙,可以說是個堂堂的俊美男子。但是這個俊美男子卻性如奔雷。這就是長州的第一等人物? 龍馬尚未想明白,便在久坂的催促下去了客棧。 “上酒上酒。”久坂剛坐下來就吩咐女傭。龍馬在旁邊說道:“有女人嗎?”和這麼一個性急的俊美男子對面而坐,讓龍馬感到壓抑。 “不,萩城城下沒有舞姬。”久坂一臉嚴肅地說道。他心中暗想,這個土佐武士真是胸無大志。 “聽說坂本先生擅長劍術。一聽您要來,藩裡的武士都非常高興,我想請您明天在文武修業館給他們表演表演。” “什麼?看我耍大棒?”龍馬一臉苦澀。 不久,酒端了上來。 “坂本先生,我再跟您說說長州的情況。剛才我也已經說過重臣長井雅樂。” 久坂斷定他是個大奸賊,擁有一流的為政之才和學問,卻堅決支持幕府。 長井雅樂出身於名家,功夫了得,最初是世子毛利元德的親衛認長,和吉田松陰並稱為藩內兩大才子。他的資質和松陰相似,二人還有血緣關係。藩中的人都曾經認為松陰和長井雅樂是將來長州藩的棟樑,並對二人抱有很高的期待。但是,兩大才子這個稱呼對於二人都是不幸的。松陰一直非常討厭長井雅樂,久坂、高杉和品川等松下村塾的弟子們便在他的影響下一點點成長起來。 不久,長井得到了藩主敬親和世子元德的賞識,先後到江戶和京都,以統一藩論和外交活躍起來。長井說話井井有條,有一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威儀。 久坂用非常激烈的語調痛罵長州現狀,龍馬只是默默喝酒。 這小子是個傻子不成?久坂暗想。在三藩的密約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時,武市半平太怎麼派來這麼個怪人? 龍馬仍舊在不斷地喝酒。他心中對久坂也非常失望。 此人如錐子,鋒芒過於外露。能穿透堅木,但也僅僅如此,他僅僅是個有著一股熱血的壯士。龍馬眼中,久坂只是個狂熱之人。這種壯士,在土佐有的是,只不過沒有久坂的學問。可以說,熱血壯士是土佐的特產。天下人都說,長州才人多。正因如此,龍馬才感到非常失望。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這就是長州第一等的人才?不過也算一條好漢。 龍馬緩緩將杯子送到嘴邊。 久坂激情滿懷,而且是個非常堅定的攘夷派。說到洋夷,就像在說惡魔。此時的天下志士,可以說都和久坂一樣。 被久坂稱為大奸賊的長井雅樂的意見是:“幫助幕府,開國通商,吸取西方先進的文化和技術,大量造船,橫行五大洲,積累國富之後,宣揚日本國威。” “橫行五大洲”的說法讓龍馬不由得為之一振,他認為這才是真知灼見,但不能對幕府心存餘念。龍馬是個堅決的倒幕主義者,不僅是幕府,他還想剷平以薩長土三藩為首的三百諸侯,統一日本。要想統一日本,就需要有一個中心。在他看來,自從源賴朝建立鎌倉幕府以來一直被冷落的京都天皇正是中心。這就是龍馬的“尊王”。如果他這麼說,可能會挨武市罵,但是他和此時的尊王志士不同之處,就在於他沒有那種迷信天皇的狂熱。 現在久坂所說的“奸賊俗論”對龍馬來說非常具有吸引力,但是龍馬還是裝成一副攘夷論者的模樣。因為天下志士都是狂熱的攘夷論者。如果只有龍馬一個人有異議,那麼就很難和同志相處。 久坂仍舊在大發議論。 龍馬頻頻點頭,但雙眼已經瞇了起來。他醉了。可能是旅途勞頓,困了。他一邊點著頭,一邊打起噸來,不久便撲通躺下,發出呼呼的鼾聲。 第二天,龍馬在久坂派來負責接待的五個長州藩士陪同下,到了藩內的文武修業館。 負責接待的藩士中有一人叫寺島忠三郎昌昭,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乃久坂玄瑞的弟子,松陰門下徒孫輩的人物。 “坂本先生,大家都等著您,想觀摩您的劍術。”寺島忠三郎道。 龍馬在長州之所以受歡迎,好像並不是因為他是土佐志士,而是因為他是千葉門下的高徒,眾人對他的劍術抱有期待。 “劍術?”在丸龜的時候他已經感到害怕了。即便勝了,也只會招人怨恨。 “那玩意無趣得很。” “您真會開玩笑。”人人都知道他曾經當過千葉武館總教頭,誰也不肯相信他的話。 龍馬被帶到文武修業館,這個館的正式名稱叫明倫館,約二千七百三十坪,壯觀氣派。由此可以看出,長州藩是多麼注重藩士的教育。 龍馬錶演了一番刀法,然後,便和藩裡的年輕武士比試了幾下。之後,龍馬被安排在有備館的柔術練習場,接受點茶人的接待。 龍馬往四處一看,四十幾個武生一直坐在下席。大家隨意地輪流轉著茶壺喝茶。 “坂本先生,請指點劍術。”他們對龍馬興致未盡。柔術館和劍術館在一起,中間沒有牆隔開,是相連的。 劍術館的地上,立著十多個稻草垛,這是為了讓北辰一刀流的免許皆傳坂本龍馬錶演斬物而設。 我不是劍客,我是志士!龍馬想大聲怒吼,但是眾人只會按照成見看他。 長州人認為龍馬是在謙虛,所以頻頻勸說。 龍馬並不當回事。他要么看屋頂,要么撓頭,或者彈一彈爬到大腿上的螞蟻。我一個堂堂的志士,讓我在這裡表演劍術,算什麼? 長州劍術名家權崎大五郎首先道:“我先來。”說著便舉刀朝稻草垛砍去。 接著,很多功夫不錯的人一個接著一個走了出來。有的人沒有砍中,也有的人用力過猛把大刀砍到了地上,更為嚴重的是,有的落下的長刀竟然砍中了自己的腳,只好一瘸一拐地退下場去。 龍馬看不下去,站了起來。 “砍物應當這樣。”只見他拔出刀來,單手砍了下去。還沒等稻草落到地上,他便已經收刀入鞘。 “不愧是高手。”眾人都屏住了氣。 姍姍來遲的久坂玄瑞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在館生中精選了幾個人,讓他們準備與龍馬比武。 “好好跟坂本先生學學。” 龍馬只得再次拿起竹刀。 最先出場的是一個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年,他對龍馬施了一禮,大喊一聲,朝著龍馬砍了過來。這一刀無懈可擊地擊中了龍馬腦袋。 “哈哈哈,我輸了我輸了。”龍馬扔下刀,回到座位上。在場的人都茫然地看著他。 “先生,您不能這麼耍人。” “不不,是我功夫不到家才輸的。我服輸。” 久坂這才意識到,這個土佐藩士絕非池中之物。 久坂玄瑞於文久二年正月二十三在日記中寫道:是日,土州人去。筆跡非常潦草。 當天,龍馬辭別了萩城,他在這裡一共停留了約十日。臨行前,久坂來到龍馬住的客棧,語氣激昂道:“坂本先生,您在這裡待了十日,應該基本上了解了長州藩的情況。藩政掌握在俗物手中,本藩自藩祖以來便有勤王傳統,但現在已變成這個樣子。水戶和薩摩也一樣。貴藩也如此吧?”他咳嗽了一聲,嘆道,“事已至此,我們不能依靠大名了,公卿更是無望。” “那應依靠什麼人呢?” “我們自己。有志於革命者一起脫離藩籍,成為浪士,然後集結起來,大舉義軍。我認為這才是上策。” “要變成浪人?”龍馬興奮地睜大了眼睛,就好像看到了雨後的彩虹。 久坂將這件事告訴了龍馬,還寫成書信,寄給武市半平太。 這篇激進的文章明顯地體現了久坂這個人的性格。即便長州藩和土州藩滅亡,也在所不惜。這對於當時代代食主家俸祿的當時的武士來說,是一個非同一般的見解。 “坂本,我們一起脫藩,向天下招募志士吧。”久坂進而道。 龍馬剛到時,久坂說有要事相商,原來就是這件事。自古以來,對於武士,擅自脫藩是最大的罪過。 “坂本,怎麼樣?” “嗯。”龍馬在思索。但是他已一臉歡顏。 久坂比我高明。照他的性情,他會選擇這種莽撞的方式。他不害怕敵人腥風血雨,大不了粉身碎骨。 我也要脫藩,這個念頭掠過龍馬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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