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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九節打脫牙,和血吞

曾國藩發跡史 汪衍振 3036 2018-03-16
大臣們離去後,咸豐帝把散秩大臣、奉宸苑卿肅順召進書房。肅順現在是正三品職銜,是協辦大學士、內務府大臣文慶的屬下,是曾經跟隨曾國藩兩次出京辦差的二等侍衛長順的老上級。 肅順走進書房,先搶前一步給咸豐帝磕了請安頭,便垂手侍立在一邊,等著咸豐帝發問。咸豐帝和肅順較杜受田還近一層,一則兩人年紀相仿,一則肅順近幾年,一直做內廷侍衛領班。從感情上講,咸豐帝比較願意接近肅順,和肅順講話也比較少顧忌。 咸豐帝把幾份久議不決的折子遞給肅順,道:“肅順哪,這是幾個題目,朕今天就考考你。交不上答卷,朕恐怕是要治你的罪了,你可要用心回答。” 肅順把幾份折子一氣兒看完,道:“這都是皇上的事,奴才可不敢妄言。請皇上去考別人吧,奴才不敢答。”說著,又把折子雙手遞給咸豐帝。

咸豐帝愣了愣,忽然一笑道:“好你個大膽耍滑頭的奴才,你笨不說笨,反說什麼不敢答!今天朕非讓你答。你說,武英殿大學士潘世恩懇請致仕朕應該怎樣做呀?” 肅順眼珠子轉了轉道:“回皇上話,奴才以為,潘世恩已歷四朝,朝中再無二人可比。已經八十高齡,致仕自無不可,皇上理應恩准。只是……” 咸豐帝急道:“你快說只是什麼?” 肅順答:“只是待遇不可依老例,要優厚一些,這樣才不會讓那些老臣寒心。” 咸豐帝瞇起眼睛自言自語道:“按我大清官制,官員致仕或丁憂,不再食全祿,只一次拿出若干俸銀即可。這潘世恩已歷四朝,家財自是有一些的,只是……”猛地睜開雙眼:“肅順,你這個狗奴才,不准和朕繞彎彎!你說具體點兒,究竟怎麼辦才算優厚?”

肅順答:“回皇上話,奴才以為,可以破格,賞潘世恩食全祿!” 咸豐帝一怔,接著便坐回案邊,道:“陳孚恩算不算擅審大臣?” 肅順低頭回答:“奴才說句大膽的話,皇上您別生氣。穆彰阿當權以來,結黨營私,飛揚跋扈,在朝中結怨甚深。陳孚恩作為他一手提拔的爪牙,不管算不算擅審大臣,都應該剔除軍機,著令回籍養病,以消民怨。” 咸豐帝一笑道:“他陳孚恩牛高馬大的哪裡有什麼病?” 肅順答:“照常理推算,陳孚恩的母親已九十高齡,皇上可以恩准他回籍盡孝心。大清以孝治國呀!” 咸豐帝一拍桌子道:“你這個狗奴才!你整天在大內,怎麼知道那麼多。朕再來問你,鄭祖琛該怎麼辦?朕三番五次調兵調餉,怎麼廣西的亂子越鬧越大?”

肅順道:“回皇上話,長順在曾國藩身邊伴過差,深知他的為人。奴才聽長順講,曾國藩這個人,確有過人之處。他的廉潔自律、克己為公、忠誠謀國的功夫,天下皆知,而且是真心為國家辦事,沒有一絲一毫的馬虎。” 咸豐帝急道:“狗奴才你聾了?朕問的是鄭祖琛,你扯長順和曾國藩幹什麼?你忘了,曾國藩可是穆彰阿看好的人哪!” 肅順道:“奴才再放肆地說一句,曾國藩明明是先皇器重的人,怎麼是穆彰阿看好的人呢?皇上可別看錯了!” “大膽!”咸豐帝一拍案面道,“你敢頂嘴,朕讓人扇你的大耳刮子!”肅順撲通跪倒,佯作誠惶誠恐道:“皇上息怒,奴才該死,奴才自己扇自己的耳刮子!”說著抬起右手便打,邊打邊說:“讓你胡說八道惹皇上生氣!”

咸豐帝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你接著說吧,鄭祖琛怎麼辦吧。” 肅順跪著道:“回皇上話,奴才不敢說了,再說,舌頭該掉了。” 咸豐帝道:“朕讓你說,你就說,別耍貧嘴了。” 肅順這才道:“回皇上話,奴才以為,放出曾國藩,讓他戴罪去廣西巡撫衙門,實地考察一下鄭祖琛的剿匪諸事。鄭祖琛剿匪不力或確因不法事激起民變,曾國藩定會如實禀告皇上。請皇上明察。” 咸豐帝低頭沉思了許久,才擺擺手道:“你下去吧。朕還真沒考倒你,算你及格吧。”肅順跪安退出。 紫禁城內已是燈火輝煌,城外的街道行人也漸漸稀少,正是用晚飯的時候。曾國藩挨了陳孚恩莫名其妙的一頓打,昏昏沉沉地被拖回到大牢,不久便睡過去。獄卒送過來的飯,他也沒吃。

張老娃子見曾國藩的兩腿被打得滲出血,就脫下破褂子給曾國藩蓋上,他則縮在牆角里,連連發抖;子夜時分,曾國藩睜開眼時,見張老娃子正在圍著自己一圈一圈地跑步,光著的脊背已凍成紫銅色。 曾國藩試著動了動,兩條腿卻針刺般疼痛,內褲與肉已連成一體。 “老丈,”曾國藩呼喚一聲,“快穿上褂子,這是大牢,比不得家裡!凍出病,可不是開玩笑的!” “大人,”張老娃子跑得更歡,“只要小老兒不停步地跑,是絕凍不出病的。您老可是不禁打的。要疼,您就叫。聲越大,越不疼。小老兒是試過的,蠻管用。” 曾國藩苦笑一聲,順手把蓋在身上的褂子扯下來,道:“穿不穿由你,我是不蓋的。” 張老娃子愣了半天神,這才重又穿上褂子,道:“大人哪,還有人敢打您這樣大的官嗎?”

曾國藩動了動臂膀,苦著臉道:“敢打我的官還不止一個哩。你知道乾隆年間的和珅和大人嗎?官至大學士、九門提督,還不是說吊就吊死了!” 張老娃子坐在曾國藩身邊道:“我們知道,那和大人可是個頭號的貪官,他不死,國家還想好啊?可您老是清官啊,清官挨打,這國家同樣難好啊!” 曾國藩急忙用手捅了捅張老娃子,小聲道:“老丈,話不能亂說呀!我們爺倆兒拉點別的閒話吧。你是怎麼進來的呀?” 張老娃子猛地一瞪眼道:“您老問我,我問誰去呀!我在曲大人家正好好地吃飯糰子,突然就來了十幾個拿刀拿槍的人,押起我就走,可不就進來了!一直關到現在連堂也不過一個,這都是什麼事兒呢?對了,大人,您老該餓了吧?我還給您老留了一個窩窩呢!”說著站起身,走到和門相對的木板壁前,在平台上,拿下一個黃黃的玉米麵窩窩;曾國藩驚詫於張老娃子的心細,更感動於他的良苦用心。曾國藩的眼圈兒紅了。

曾國藩接過窩窩在手,先問一句:“老丈,你可是吃飽了?” 張老娃子回答:“小老兒是餓慣了的人,只要給口吃的,就能挺上兩天,大人咋個能比!” 曾國藩的心裡感嘆一聲:“大清國的百姓苦啊!”便一口一口地吃起來,同時安慰自己:“打脫牙齒和血吞,事已至此,只能忍耐。” 一個窩窩下肚,身上有了力氣,曾國藩忽然有些奇怪起來:入獄前,他的癬疾本已發作,何以捱過一頓打之後,全身不僅不癢,反倒比平時輕鬆了許多呢?敢則自己天生是欠揍的命嗎? 他捋起袖管,見胳膊上已結了厚厚的痂,這是癬疾熟透了之後將近癒合的徵兆。他愈發納罕不已。以往,每逢癬疾發作,他是斷斷不敢躺到地上的,像現在這樣,他會癢到徹夜無眠、癢到恨不能一根繩子把自己勒死。典試四川途中他進過一回大牢,那次的癬疾發作險些癢死他!那真是一種人世間再難尋到的癢,能從皮癢到肉裡,從肉癢到骨裡,從骨癢到髓裡!

見曾國藩趴著愣愣的,張老娃子小聲地問:“大人,皇上該不會吊死您老吧?” 曾國藩猛地驚醒,隨即嘆口氣道:“君讓臣死,臣不敢不死,只是別連累族人為最好!晚輩祖上幾代務農,雖不光宗耀祖,倒也平平安安,算是沒有辱沒亞聖的賢名!如今,幾個弟弟也都進了縣學成了秀才,晚輩的頂子也成了紅色。家中,可缺父少母,但不可無家長;一族當中,可以無做官的人,但絕不可缺秀才!秀才是希望之火,秀才是明理之炬,秀才是書香的根基呢。” 張老娃子把嘴張成半圓,許久才道:“大人講得這些話,小老兒是聽不明白的。小老兒只知道,不糟蹋百姓的官兵是好官兵,能讓百姓吃飽飯的皇上是好皇上!剛才大人提什麼秀才,怎樣的人家能蹦出一個秀才呀?那得幾個菩薩保佑啊?就拿我們村來說吧,六十年光景,去年才出了一個秀才,全村唱了三天大戲呢!祖宗都跟著沾光啊!大人哪,那面子闊的,小老兒到死都忘不了!嘖嘖。”

張老娃子閉住嘴,沉浸到自己的美好回憶中去了。 望著老娃子,曾國藩一陣悲哀:民智不開,聖人無奈!嗚呼! 早朝時,刑部的滿郎中和一名下級官員來到大牢中,把曾國藩提出大牢,一直押往勤政殿。曾國藩默默地跟著,心裡七上八下地亂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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