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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節官場名聲重於性命

曾國藩發跡史 汪衍振 3567 2018-03-16
一日公休,曾國藩用過早飯,正想把平時的日記整理一下,把《過隙影》缺的部分補齊。周升卻進來禀報,湖廣會館的賬房求見。曾國藩想不起湖廣會館和自己有什麼賬目往來,只好讓進來說話。 賬房進來後,先施了大禮,又請了個大安,才道:“曾大人,湖廣會館是我兩湖舉子進京會試的主要居住場所。您老的聲望如日中天,我兩湖舉子入榜的人數越來越多,會館翻修已是刻不容緩的事情了。您老是我湘籍京官的首領,小的今日來,就是想商量翻修會館的事情。” 曾國藩沉思一下道:“去年長沙會館剛剛翻修過,湖廣會館照例也應該修一下。” 賬房趕忙接口道:“曾大人同意修繕會館,這件事就算落實了。大人,您老人家在湖廣舉子的眼裡可是功德齊天了!”

曾國藩端起茶杯道:“夫子如果沒有其他事,本官就辦自己的事了。”當時流行的送客方式,就是端茶,所謂端茶送客,此之謂也。 但賬房先生卻一下漲紅了脖子,道:“大人,小的話還沒有說完哪。既要翻修會館,就要有一大筆銀子,這銀子從哪兒來?總要大人示下才好辦理。” “這是怎麼回事?”曾國藩被鬧得一愣,“會館歷年的節餘和募捐,還不夠嗎?” 賬房苦著臉道:“湖廣會館一直是薄利經營,雖說歷年來的募捐有些進項,也才二三萬兩銀子。會館翻修一次,沒有五六萬兩銀子夠嗎?咱湖廣在京師做官的人幾百之多,只要大人帶個頭,三五萬兩銀子還是可以捐到的。”說著便打開募捐簿子請曾國藩認捐個數字。 曾國藩想了想道:“本官雖名聲老大,但卻囊中羞澀。認捐的事,還望夫子找別人吧。”說著又端起茶碗。

但賬房卻道:“大人哪,您老是湖廣會館公認的執事、監理,您老只要寫個數字,並不要掏腰包,起個帶頭作用就行了。這還難嗎?” 曾國藩苦笑一聲道:“夫子怕是記錯了吧?湖廣會館的執事、監理是唐鑑唐鏡海大人。本官只是長沙會館的執事、監理。” 賬房急忙道:“大人哪,唐大人已經致仕。唐大人臨行前推舉您老繼任會館執事的帖子是早就送到府上了的。怎麼,大人沒有見到嗎?” 曾國藩就急忙在案首的公文筐里翻查起來,果然翻出湖廣會館的一個帖子。一看日期,正是自己在山東查賑的時間。 曾國藩抱愧地笑了笑,道:“你看本官忙昏了頭不是?成了湖廣會館的執事、監理還像不相干似的。這樣吧,你先回去,等本官忙完這一陣子,把各位執事、監理也約齊,大家共同議一下會館修繕這件事。你回去先把會館的陳年老賬理一下,本官也須同所有執事順便看一看,總得跟大家有個交代。”

一聞此言,賬房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他深施一禮,急忙退出去。 曾國藩忙把周升叫過來,讓周升告訴李保與劉橫,跟住賬房先生,如果發現有異常,即刻帶回。周升忙出去佈置。 唐軒這時抱著賬簿走進來,道:“大人,我想讓您老看看賬。” 曾國藩讓唐軒坐下,這才道:“又不敷支用了吧?” 唐軒苦笑一聲:“上個月,光紙和墨就廢了二十兩銀子,而大人為人寫出的字卻一文錢也沒回來。大人哪,我們現在的伙食錢只有十二兩銀子,唐軒的心裡有些慌啊!”唐軒把賬遞過來。 曾國藩沒有接賬簿,而是反問:“唐軒哪,十二兩銀子,我們能用幾天?” 唐軒答:“如果沒有其他的開銷,兩天吃一回豆腐,平常就揀賤的菜買,讓廚下晚點去菜市場買菜,這麼精打細算,十二兩銀子我們這一家子吃二十天沒問題。”

曾國藩一下子高興起來:“好!唐軒,就按你說的辦。只要能挺二十幾天,俸祿就能發下來了。唐軒哪,我想讓你替我去做件事,我想再裁掉兩個轎夫。我現在是四品銜,藍呢轎有四個轎夫就夠了,何必又用扶轎的、跟轎的呢?有李保和劉橫就行了。這樣一來,多少也能擠出幾張紙錢來,不是更好?” 唐軒遲疑著道:“大人,唐軒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們這些人跟著您老,能掙你幾兩銀子啊?滿京城問問,哪個大臣家的轎夫一年的佣金不是四十兩銀子啊!可我們家,四個轎夫一年才五十兩,多給您老也拿不出啊!您老升官、降官大家都不肯離開,大家是敬您老的為人哪!大人呀,你就別難為唐軒了!”口氣裡明顯有些發急。 曾國藩長嘆了一口氣,道:“大家何必都跟著我受苦呢!唐軒哪,你知道嗎?從當官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打算發財。想發財我又何必當什麼官呢?像左孝廉,經營幾個鋪子,哪年不是幾萬的進項啊!當官的人,官聲重於性命,既不能給祖宗抹黑,也不能給子孫造孽呀!好了,你回房歇著去吧,光顧了閒談,倒忘了正事,我這一陣子的日記還沒整理出來呢!”

唐軒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大人,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可……” 曾國藩低頭邊整理零散的日記邊道:“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吧。” 唐軒道:“我接賬的那一天,就見賬上有兩千兩的一筆閒銀子,大人在旁邊不知何故注了'莫動'兩字,這筆銀子就至今沒動。對這筆銀子,唐軒已畫了老長時間的問號。大人哪,唐軒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認可從左孝廉的手裡借銀子用,也不讓動這筆銀子呢?” 曾國藩笑了笑道:“唐軒哪,不是我們的銀子我們不能動啊!這是我四川典試回來的時候寶制軍依老例送的程儀。這筆銀子我原打算交給皇上的,但考慮到這件事牽扯的面兒太廣,可能要得罪所有的京官,就只好先存到了錢莊。這筆多得的銀子,我打算等我離開京師回湘鄉的那一天,再連本帶利全交到皇上的手上。不該我們用的銀子,我們不能用,用過一回,就想用第二回,由儉入奢易,從奢到儉難哪!”

唐軒聽完曾國藩的話忽然笑了,他近前一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大人也太小心了些。這筆銀子既是寶制軍依老例送的,相信凡是做過主考的大人們就都得過。這不算份外的錢哪!” 曾國藩耐心地說道:“唐軒哪,你不知道實情啊。典試四川,國庫已經支給了兩千兩的程儀了。寶制軍給的這兩千兩不算份外錢,難道只有去搶、去貪、去敲詐才算份外的錢嗎?唐軒哪,我這裡有一本,你閒的時候好好看看吧。有時候,這廉和貪只隔著一層薄紗呀,近得比親兄弟還近!” 唐軒仍然不能理解,小聲嘟囔了一句:“用不用,誰又能知道呢!天下人都像大人這麼小心行事,誰還當官哪?” 曾國藩正色道:“唐軒,你又錯了,你以為真的誰都不知道?神明知道啊!人可欺,神明不可欺呀!”說到此,曾國藩忽然神色一凜:“勝達達罵我是滿人的一條狗,他是太小看我了,我怎麼能做滿人的一條狗?我是要做大清國的一條狗啊!”

唐軒悄悄地退出書房,曾國藩一個人留在了屋裡繼續整理他的日記,埋頭補寫他的《過隙影》。 午後,李保回來,向曾國藩禀報,湖廣會館賬房先生離開曾府就去了光祿寺少卿李言安李大人的府邸,至今沒有出來。李言安籍隸湖北,也是會館的執事之一,李保回來請示是否繼續監視。 曾國藩想了想,知道自己多慮了,便讓李保將劉橫也叫回來,共同吃午飯。 飯後不久,刑部郎中李文安來訪。曾國藩說聲“請”字,李文安便大步流星地走進來。進來先就深施一禮,然後又問大人安,曾國藩一把手挽住他的袖子,才把他拉到炕上坐下。李保沏了壺茶端上來,分別給李文安、曾國藩斟上,這才退出去。 曾國藩親熱地稱呼一聲“年兄”,才接著道:“我們還是更衣吧,談話隨便些。”說畢,自己先把外衣脫掉。

李文安天性拘謹,雖在京師歷練多年,但總不如兒子李鴻章放得開;一聽曾國藩稱他“年兄”,自己霎時局促起來。 他一邊脫外衣一邊道:“大人稱呼下官年兄真是抬舉文安了,像大人這樣的身份名望,海內能有幾人!” 曾國藩笑道:“年兄這樣說,才是真抬舉為弟呢。年兄啊,這是在家裡,不要叫什麼大人了,還是叫我滌生更親切些。” 李文安重新落座,道:“滌生啊,我這次來,是有事情相求的,還望大人能周全。” 聽了這話,曾國藩一愣:李文安是名老京官,路子比曾國藩要寬許多,漢人、滿人都能玩得轉。 曾國藩狐疑地問:“老年兄,憑您老的為人,還有難事?年兄可是老京師啊!” 李文安苦笑一聲道:“為兄在京里混到現在,還不是靠得祖上那點銀子?咳,在京里,就憑我那點能耐,當了十年的郎中就已滿足了!我除了給部院抄文書,還能幹能幹什麼呢!我要是本事大,犬子又何必硬給您老添亂!犬子從打跟了您,是一日出息一日了,他現在看您,是比我都重呢?”

曾國藩笑道:“少荃是天性聰穎,自己又爭氣。年兄啊,你到底有何事?” 李文安道:“順天府鄉試在即,滌生你也知道,順天府鄉試有文、武兩科,主考也都從翰林院和兵部挑。為兄要說的是兵部候補郎中、我的同鄉曲子亮。子亮是個武舉出身,在兵部光郎中就候補了八年。這之中雖也得過幾個缺分,但都很短。實缺得不到又一直沒有放過外任,他本人又最愛面子,花銷自然小不了,都快窮急了。曲子亮知道犬子是從您老的手裡考取的,求了我多次。我看實在推不掉了,只好豁出這張老臉來找老弟。滌生啊,我們這些漢官在京師不易呀!” 曾國藩笑道:“年兄說的曲子亮可是去年花會的時候,因抱打不平而被皇上斥責的那位?這個曲子亮,為弟倒是認得的,真是個有血性的漢員。”

李文安滿臉喜色道:“滌生也知道曲子亮的事?” 曾國藩點點頭道:“我豈能不知!滿族子弟欺侮來京師賣藝的漢人已非一日了,哪個敢管!偏偏曲子亮就敢!這樣的事,說一說都讓人痛快!像曲子亮這樣敢作敢為的漢官,能多一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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