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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節在夢中聽親友教誨

曾國藩發跡史 汪衍振 3565 2018-03-16
天亮後,曾國藩早早便讓人到“虎跳莊”去喚地保問話。 不一會兒,虎跳莊的地保便來了,那地保一進簽押房,就給曾國藩請安。 曾國藩細看那地保,見是個留著短鬚的漢子,大大的眼睛,亮亮的額頭,五短身材微胖,打扮得比較整齊,談吐聲音洪亮。看那架勢,不像鄉間的地保,倒像個十足的千戶①。 頓了頓,曾國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那地保很響亮地回答:“回大人的話,小的叫麻三。” “哦,”曾國藩點點頭,又問,“麻三啊,本部堂要問你幾句話,你須老實回答。知一說一,是二說二,明白嗎?” “這是自然,”麻三應道,“麻三是早就知道曾大人這名字的,大人只管問來,小的如實回話便是。” 曾國藩就笑著問道:“麻三,你在哪村哪屯做地保呀?”

麻三一愣,反問:“大人難道不知道嗎?” 曾國藩笑道:“本部堂當然知道。你是龍爪鄉麻家莊的地保嘛。”曾國藩用手指著冊頁輕輕念出聲來:“對不對呀?” 麻三咧咧嘴一笑道:“大人說得一絲一毫都不錯。” 曾國藩沒有言語,站起身走出簽押房,門外奉洪財之命侍候的人正在交頭接耳地小聲談著什麼,一見曾國藩出來,便全打住不說。 曾國藩輕輕招了招手,把當值的叫到身邊道:“隨我進來。” 當值的衙役馬上過來。曾國藩沒有言語,轉身進了簽押房,衙役隨後跟進。曾國藩坐下,用手指著麻三對衙役道:“老兄啊,咱們汶上縣的龍爪鄉麻家莊在哪裡呀?” 衙役深施一禮道:“回大人話,小的在衙門當差,也有二十幾年了,不曾聽說龍爪鄉有個什麼麻家莊。大人敢是在和小的說笑話吧。”

曾國藩笑對麻三道:“麻三哪,你是哪個莊的地保啊?你和差官說一說。” 麻三立時滿臉通紅,結結巴巴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請大人恕罪!” 曾國藩立時瞇起三角眼,一字一頓說道:“麻三,你是何方人氏,為何要冒充'虎跳莊'的地保來欺騙本官?” 麻三可憐巴巴道:“回大人話,小的原本就不是什麼地保。小的是城南裁衣店的裁縫,小的確實叫麻三,請大人明察。” 曾國藩忽然對衙役斷喝一聲:“大膽公差,你還不跪下!你難道還不知罪嗎?本部堂奉旨查賑,你原該配合才是正理,如何反倒生出天膽欺瞞起來!” 那衙役只管跪地下連連叩頭,邊道:“請大人聽小的明禀。” “李保!”曾國藩衝房外喊一聲,李保應聲走進來。

曾國藩道:“請傳洪明府見我!” 李保應一聲“嗻”,大步走出去。 一會兒,李保一個人走進來道:“回大人話,洪大人正在官廳和巡撫衙門的人講話。聽說洪明府已升署濟寧州州同,正在和剛到的署任交割。洪大人一會兒就來見大人,請大人稍候片刻。” 曾國藩一聽這話,頭嗡地一響,馬上感覺眼前金星亂迸,他渾身一陣亂抖,發瘧疾一般,神誌漸漸有些迷亂。他隱隱聽得李保大喊一聲“大人!”接下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湘鄉荷葉塘。想不到的是,最先迎出來的竟是祖母王太恭人。祖母還是從前的老樣子,慈眉善目,不微笑不講話。曾國藩一見朝思暮想的祖母,彷彿有千萬種委屈湧上心頭。他顧不得多想,大叫一聲:“祖母!”就一頭扎進王太恭人的懷裡哽咽起來,全然忘了自己已過而立之年。

王太恭人慢慢地撫摸著孫兒的頭髮,一邊小聲道:“寬一,我的心肝,祖母知道你為了這大清受了諸多委屈。心肝莫哭,男兒的淚不輕彈啊!祖母給你煎餃子吃。” 曾國藩止住哽咽,抬頭去看祖母,卻發現祖母早已不見。他原來在好友湘鄉秀才羅澤南的懷裡撒嬌裝乖。 曾國藩立時羞紅了面皮,急忙掙出羅澤南的懷抱,啐一口道:“好個羅麻子,什麼時候也會七十二變了?偌大年紀了還沒正經,竟要討我的便宜!你羞也不羞!” 羅澤南和兒時一樣,哈哈大笑道:“滌生呀,你現在總算知道羅某人為什麼不出去做官的緣由了吧?我早就說過,大清是滿人的天下,沒我漢人的份兒。你就是不聽,如今做了侍郎,又怎麼樣呢?和春都敢在你的眼皮底下把貪賑的官員升職,你這侍郎又能怎的?聽人勸吃飽飯,你還是到岳麓書院去坐館吧!唐老夫子就要出任岳麓書院的山長了!”

曾國藩爭辯道:“和春固然是滿人,但洪財卻是漢人哪!皇上為了賑災國庫都空了!洪財作為漢員,怎忍心眼看著自己的同胞餓死而不聞不問呢?大清固然是滿人的天下,可皇上做夢都想把大清國治理好啊!皇上把國藩引為知己,國藩不披肝瀝膽,鞠躬盡瘁還算個人嗎?” 羅澤南忽然深施一禮道:“卑職見過曾大人。” 羅澤南如此鄭重,倒讓曾國藩吃了一驚,他低下頭來急忙來扶羅澤南,卻哪裡是什麼羅澤南,竟分明是威風凜凜的江忠源。 “哎呀,原來是義士到了!”曾國藩欣喜地一把拉過江忠源的手,“聽說貴處鬧匪,義士招募團練硬給平了下去,其功大矣!聽說已授了新寧知縣?不知這文官做得順手否?” 江忠源臉色一紅道:“忠源乃一介莽夫,何敢在大人面前談功名二字!說來慚愧!忠源祖上以讀書為業,幾乎輩輩出秀才,偏卑職讀不通子曰詩云,最後還是靠射箭得了個武舉!新寧雷再浩舉旗造反,蹂躪當地百姓,皇上派了幾批大軍征剿,均因雷再浩狡猾無功而返。忠源作為新寧人,豈能坐視不理?說出來慚愧,只抓住了一個雷再浩,他聚起來的三千號人竟一哄而散了!所幸忠源在署任半年,倒也安定。卑職是上月剛放的實缺,大人竟知道了?”

曾國藩忙執了江忠源的手,往書房裡讓。到了書房,江忠源與曾國藩重新見禮。 曾國藩問:“岷樵,你可曾碰到羅山?” 江忠源道:“羅山是湖南公認的名士。像他這樣沒有功名而得名士稱號,在大清恐怕找不出第二人。曾大人您老前途正好,你如何竟開缺回籍了?” 曾國藩憤憤地道:“大清國現在已是滿目瘡痍了,穆彰阿妒賢嫉能,皇上又在病中,本官兩肩縱有劈山填海之力,又如何能抬得起一個大清國呀!” 江忠源忽然發問:“大人,卑職問句不該問的話,你看大清這江山是不是要……” “快禁聲!”曾國藩伸出右手忽地摀住江忠源的口,“你我有多大的能耐,敢談論國家是非!羅山是不在功名的人,說輕說重自然沒有人和他理論。岷樵,你也是久在京里的人,你看穆相國能長久嗎?”

江忠源憤憤道:“大人如何明知故問?看看鰲拜,想想和珅,還用卑職說得再清楚些嗎?大人來山東賑災,是赤足踏炎鐵,下得來也傷,下不來還傷!” 曾國藩抬頭看那江忠源,他不相信這句話會出自江忠源之口;非大才大德不能下此斷語! 但江忠源卻早已無影無踪,坐在對面的竟是他的父親。 “寬一啊!”曾麟書說,“九年十級,自大清國開國無二,皇恩似海啊!食君祿,任君事,臣子本分也。我曾家的列祖、列宗不求你盡孝,只求你盡忠!為父四十三歲才求得一秀才,你三十七歲卻已是名重海內的二品高官了!這樣的浩蕩皇恩,不拼死力報效還做什麼人哪!” 曾國藩全身一振。父親繼續說道:“從曾參老祖始,我曾家不曾出過高官。你祖父受盡讀書人的氣,受盡官府的氣,發誓從為父這代起,我曾家要代代有讀書人、代代有秀才。感謝蒼天佑人,祖宗有靈,總算熬出了一個紅頂子。這不僅是我曾門的驕傲,也是全湖南人的驕傲,更是我漢人的驕傲啊!”

作為縣學生的父親,能講出這樣的一番大道理,很出曾國藩的意料。他不由細細端詳起父親來,卻發現講話的人根本不是曾麟書,分明是祖父曾星岡。曾國藩一下子釋然了。 星岡公雖不識字,卻是方圓百里公認的明白人,是最識得理的人。曾國藩一直堅持的“做官不貪銀錢方為好官”,就源於祖父的教誨。 曾國藩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祖父。從做人、持家到教育子女,星岡公都是按著聖人的話去做,一絲都不差。曾家起屋講究的是前有院、廳,後有園、蔬。池裡要有魚,圈裡要有豬,牆外要栽柳,田頭要栽楊;男子早起耕田,女子針繡持家。曾家大小的穿著,從帽子到鞋子,都要曾家女人們親自縫製。家規制定得可謂詳詳細細。 後來,曾國藩又在此基礎上,發展成“女子每月做鞋一雙,醃菜一壇”,曾家的讀書人“每月要習字三千,作文兩篇;每日讀古文一篇,三日讀熟一篇;每日讀史三千字,十日讀熟一篇”。

星岡公持家,講究的是魚兒樂、豬兒歡;柳擺頭、楊婆娑;男耕女織。曾國藩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強調,男兒要識文斷字,不求輩輩出高官,但願代代有秀才;女子則必須從儉字、德字、孝字入手,在女工上用心。 所以,星岡公的話,曾國藩不僅要聽,也喜歡聽,更是堅決照辦。曾國藩甚至認為,沒有星岡公,就沒有他曾國藩的今天,更不會有曾家今日的興旺氣象。 曾國藩正要把自己進京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一一向祖父道出,卻聽祖父忽然說道:“寬一孫兒,食皇家俸祿,就要為皇家辦事。君讓臣死,臣焉敢不死!孫兒啊,你不能辜負萬歲爺對你的信任,不能讓天下蒼生失望啊!九年連升十級,這是何等的隆恩!子城啊,你知道嗎?有時連皇上都要受些委屈,你做臣子的受些委屈又算什麼呢?只要問心無愧,只管做去。”說著話,星岡公忽然伸出雙手,明晃晃地向他一推,道一聲:“去吧!不要在山東留下罵名!”

一股強大的推動力撲面而來,曾國藩噔噔噔一連退了十幾步,卻忽然一腳失去平衡,整個身子向後仰去,不知後面是懸崖峭壁,還是深谷河流。 他嚇得趕緊閉上雙眼,等結結實實倒在地上後,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卻感覺周身酸痛、奇癢。顯然,已接近癒合的癬病又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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