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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節禍從天降

李鴻章發跡史 汪衍振 3563 2018-03-16
李鴻章回到合肥老宅,合家大小自是歡喜不盡。 李鴻章先見過母親,又到祠堂拜祭了一番,閒下來便忙著向已升授浙江巡撫的大哥報平安,給恩師曾國藩去函通報軍務以及自己明年的設想。然後又是給朋僚寫信,忙著打點過年的事情。 趙蓮在冬梅到家的當日,便讓人單打掃出一間屋來給冬梅住,又撥了一名丫頭早晚伺候,一切俱按姨娘的規矩辦理。 老太太不時也到冬梅屋裡坐上一坐,掰著指頭計算生產的日期,又特意吩咐廚下,冬梅姨娘是有身子的人,想吃啥就要辦來,不准違拗。 李鴻章與趙蓮更比新婚還好上幾倍,忙得張有福每日都在自己的房裡磨刀子。 大年漸漸臨近,李府已是張燈結彩,府裡聘請的私塾先生,也已放假攜了束脩回家。先生是趙蓮專為兩個女兒和養子經方聘的。昭慶的膝下還有兩子一女,雖未到開蒙年齡,但每日也在私塾裡廝混。

大年這天,李府上下俱著新裝,齊到祠堂祭祖。李家族長因為李鴻章官爵太高,堅決不肯主祭,一定要把李鴻章推到前頭。 李鴻章考慮自己官爵雖高,但輩分太低,仍推族長主祭。 推讓了好大一會兒,族長才小心地走到前頭,點香叩頭,拜起祖宗來,但一雙眼,卻不時偷覷李鴻章幾下。 祭祖出來,李鴻章把鶴章叫到跟前吩咐道:“我昨晚做了一個很古怪的夢,好像是在山上,又好像在一處爛窪塘里,也不知怎的,就飛出一隻大鷹來,不偏不斜,在我的肩上啄了一口,醒來還感覺膀子隱隱作痛,著實讓人犯心思。我今兒不想出門,你過會兒就替我到各家去走走吧,免得他們挑理。” 李鶴章道:“二哥,你臉色挺難看,要不要叫個郎中過來?” 李鴻章嗔怪地說道:“大過年的,叫什麼郎中!讓娘看見,又要問東問西。”兄弟二人邊說邊進了府門。

李鶴章自去打點拜年用的禮品,李鴻章則徑直走進母親的房間,想和老太太說會兒話,再回房歇息。 老太太正和趙蓮以及蘊章、昭慶媳婦邊說笑邊圍著桌子叉麻雀,玩得正開心。 李鴻章踏進門來尚未說話,就有家人慌慌張張地跌進門來,一拉李鴻章的袖口,說道:“二少爺,京里頭來人了,正在大廳等著呢,說是有旨。” 李鴻章也顧不得同母親講話,急忙回到臥房換上頂戴官服,這才急匆匆走進大廳來接旨。 傳旨差官正在喝茶,一見李鴻章進來,忙起身喊一句:“李鴻章接旨!”李鴻章見差官一臉嚴肅,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慌忙跪地接旨。 傳旨差官展旨讀道:“本日據署直隸總督官文、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奏,捻匪張總愚部北竄衡水、定州一帶;山東巡撫丁寶楨奏,帶兵出省預籌北援等語。覽奏,曷勝憤懣!朝廷特命官文署理直隸總督剿匪,是其專責,乃毫無佈置,任張總愚捻逆北趨日肆蔓延,實屬有負委任。陝甘總督左宗棠於張總愚捻股未能在陝省就地殲除,致令紛竄山西、河南,擾及畿輔,調度無方。官文、左宗棠著交部嚴加議處。李鴻章身任欽差大臣,為朝廷素所倚畀,當此匪踪北擾宜如何速派援軍,同心勦賊,乃疊奉諭旨,既未催令劉銘傳暨善慶、溫德勒克西等軍趲程前進,又日久迄無一字復奏,是何居心?著拔去雙眼花翎,並褫去黃馬褂,革去騎都尉世職,即赴軍營佈置並從速奏報。嗣後,如再似此因循,自當一併嚴懲,必當治以軍法,以肅紀律,毋謂朝廷言之不早也。欽此。”聖旨中的張總愚是清廷對西捻首領張宗禹的蔑稱。

李鴻章眼含委屈的淚水,雙手接過聖旨,依例面北謝恩。 傳旨差官卻不管李鴻章表情如何,自顧冷著臉子,伸手拔去李鴻章的雙眼花翎,並冷冷地說道:“李大人,您老把黃馬褂也交出來吧。” 李鴻章一聽這話,不顧頭昏腦漲,親赴書房將黃馬褂拿過來恭敬地交到差官手上。望著差官打馬離去,李鴻章只覺眼前一花,隨即暈倒在門旁。全家頓時慌作一團。這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東捻賴文光所部被李鴻章督率各軍一一蕩平後,進入陝西的西捻首領張宗禹,便生出了回馬復仇的主意。他趁官軍懈怠,淮軍劉銘傳等將領又大多回籍養病,李鴻章又被賞假,各地衙門年關封印的大好時機,率所部五萬馬隊,悄悄離開陝省,從宜川踏冰過黃河,至山西吉州,由晉東南撲向直隸,直趨京師,定要鬧他個天翻地覆。

依慈禧太后的打算,本想藉著五省蕩平的時機,好好地過這個年,卻萬料不到,張宗禹來了這麼一手。慈禧太后過年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她先飭署直隸總督官文從速防堵,又下旨給三口通商大臣崇厚,讓崇厚調派轄下的洋槍隊緊密配合,無論如何不能讓張宗禹打進京來。她偏偏又忘了劉銘傳因病離營、欽差大臣李鴻章也恩准賞假兩月的事,讓軍機處連夜擬旨,先說官文有負委任,又責欽差大臣陝甘總督左宗棠調度無方,然後便怒斥李鴻章是何居心。 看慈禧太后的意思,彷彿張宗禹離陝進入直隸,是李鴻章的主意。 聖旨連日從京師由八百里快騎送出,火速遞到徐州城外的欽差行轅,又由行轅輾轉送到合肥。這也是傳旨差官緣何怒氣沖衝的因由。 聖旨雖霹靂閃電,但細心的人會發現,官文、左宗棠雖“有負委任、調度無方”,但僅是把二人交部嚴加議處,而李鴻章則不同,不僅拔去雙眼花翎、褫去黃馬褂,而且還革去了剛剛到手的一等騎都尉世職,僅僅保留了個欽差大臣的職銜!

李鴻章被家人抬進臥房的床上,老太太坐在床頭連呼帶叫,淚水漣漣。趙蓮讓人撬開李鴻章的嘴,一勺一勺地往裡灌熱水。趙蓮心如刀絞,淚流滿面,當著老太太的面,卻又不敢哭出聲來。李鴻章許久才睜開雙眼。 老太太一見,當先一把抓過兒子的手,嘶啞著嗓子說道:“大過年的,如何就被人參了?大過年的,如何就被人參了?” 李鴻章一見母親坐在床頭流淚,急忙翻身坐起,卻頭一暈,險些栽到床下。他定了定神,才跪下說道:“娘,兒子不孝,嚇著您老了!” 老太太彎腰抱住兒子,連連道:“你怎麼說出這話?”又抬頭吩咐道:“快傳郎中過來。” 李鴻章起身,與趙蓮一左一右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下,這才說道:“娘,西捻回竄,大隊人馬逼近京師,朝野震動。朝廷讓兒子馳赴軍營督剿。娘,兒子不孝,不能陪您老過年了。”李鴻章話畢,又要跪下去。

老太太忙道:“聖旨說得這般嚇人,又是拔花翎,又是扒去黃馬褂,還革去了你千辛萬苦掙來的一等騎都尉世職。娘是真真被嚇壞了,娘還以為,朝廷從此以後再也不准你當差了呢!” 李鴻章扶起老太太道:“娘,您老先回屋歇著去吧。兒子要去地方衙門,借他們的快馬,給劉省三他們幾個發幾道回營公函,還要給朝廷發一個起程的折子,您老就放心吧。” 李鴻章乘轎快速來到合肥縣衙門,接二連三發了幾道公函,又讓縣令鋪上紙筆,很快給朝廷草擬了一道《恭報起程日期折》,借縣衙的大印當日拜發。 李鴻章辦完這些,又和縣令說了幾句閒話,才又忙著趕回府邸打點行裝。一進大門,李鴻章頓感氣氛異常,不由大吃一驚,快步向大廳走去。一名家人慌慌張張迎上來道:“二少爺,您老還是先去書房避一避吧,冬梅姨娘剛剛沒了!”

李鴻章猛地怔住,連連問道:“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怎麼說沒就沒了!” 家人道:“二少爺,您老走後不久,冬梅姨娘的肚子就疼起來了,不大一會兒就沒了。” 李鴻章眼含淚水,低頭走回書房,卻見趙蓮在兩名丫環的陪同下正在抹眼淚。丫環一見李鴻章走進來,慌忙請了個安離去,趙蓮則一頭撲進李鴻章的懷裡,一邊哭,一邊問:“你怎麼才回來?你怎麼才回來?冬梅臨死,還在喊著你的名字,你難道在縣衙門就一絲沒有感到?” 李鴻章嘶啞著嗓子問道:“蓮兒,冬梅她怎麼說走就走了?什麼病這麼急?” 趙蓮離開李鴻章的胸脯,掏出布巾邊揩淚,道:“虧你還問!還不是被你接的那個聖旨給嚇的!你剛離去不久,丫環就跑來喊我,說冬梅肚子不舒服,還流了許多血。我忙打發人去叫趙媽,又趕到冬梅的房裡去。哪知道,冬梅越疼越厲害。我知道她這是要生產,就讓人趕緊侍候,趙媽這時也到了。冬梅疼到緊處,就抓著我的手,口裡喊的卻是你的名字。趙媽忙了一陣子,還沒把孩子接出來,冬梅就不行了。趙媽說,冬梅這是嚇著了。可憐冬梅,她從十歲就跟著我,如今就這樣去了!”趙蓮未及把話講完,李鴻章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趙蓮見李鴻章悲痛欲絕,忙止住哭聲,勸道:“我的爺,你不要太在意,賤妾剛才也是一時氣急胡說出來的話。其實,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哪由人半點呢。你還是快把眼淚擦乾,想想把冬梅葬在哪裡吧。” 李鴻章邊哭邊道:“這還用問嗎?她好歹跟我一回,自然是葬在祖塋裡。” 趙蓮小聲道:“我的爺,你還是冷靜些。老太太說,冬梅是偏房又是死在難產上,不能入李家祖墳。賤妾適才想了想,冬梅生在湘西,卻隨父母在江蘇邗江長大。不如把她送回邗江,葬在她父母的旁邊吧。如果她家裡還有什麼人,就給他們些個銀子,託他們逢年過節去墳上照料一下,化上幾張紙,這樣總比把她葬在別處苦受寂寞強些。她就算在天有靈,也能體諒你的苦衷。冬梅的後事,賤妾自會找人料理,你還是想想回營的事吧。”

李鴻章猛然醒悟,急忙掏出布巾把眼淚擦乾,起身說道:“蓮兒,陪我再去看一眼冬梅吧。她畢竟因我而死,我最後看她一眼,回營之後也就心安了。” 趙蓮一邊起身,一邊小聲說道:“你們李家六個兄弟,就你是個多情的!” 第二天,李鴻章不及看到冬梅入土,便拜別母親,帶上鶴章、蘊章、昭慶,匆匆趕往徐州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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