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帝王師·劉伯溫

第11章 第十一章千年預言:迷霧中的《燒餅歌》

帝王師·劉伯溫 度阴山 23401 2018-03-16
劉伯溫50歲時出山輔佐33歲的朱元璋,流年似水。 1364年時,劉伯溫已54歲。在這四年時間裡,他讓一個並不起眼的割據政權脫胎換骨,一躍成為南中國第一霸主。後人說他能化腐朽為神奇,太過於誇張,但他能點石成金,卻是事實。 當朱元璋於1364年正月自稱吳王時,他心中早把自己當成了皇帝。事實也的確如此,那年正月,他的同鄉,也是他最信賴的戰友李善長和徐達要求他登基稱帝。他內心抑制不住地興奮,可他雖然是個冒險家,但極有政治頭腦,這個時候稱帝,雖沒有弊,但也沒有任何利。所以他假惺惺地推辭說:“戰馬還在戰場上馳騁,人們還在呼號中奔走,天下未定,天命未必在我,不可冒昧行事。” 他似乎忘記了他在鄱陽湖上寫給陳友諒的信,但劉伯溫未忘。那封信字裡行間把自己居於天命之處,而把陳友諒放在逆天而行的火爐:“你不要做欺人之事,馬上取消你那皇帝的稱號,等待真命天子的到來。否則,家破人亡,後悔晚矣。”

那時,鄱陽湖之戰才進行到第二天,朱元璋明顯佔據劣勢。能在如此形勢下有這種猖狂的口吻,劉伯溫很是吃了一驚。但劉伯溫吃驚過後,就看透了朱元璋的肺腑,這是個想做皇帝想瘋了的人。當他在鄱陽湖之戰勝利的三個月後,在眾人的擁護聲中冷靜地拒絕稱帝之時,劉伯溫又很是吃了一大驚。這人的理性和自製力如此強大,真是世間,至少是那個年代少有的人啊! 站在劉伯溫那超自然智慧的聖壇上,就能明白朱元璋為何不稱帝而只稱王。第一,小明王還在滁州活著,天下的人、包括草木魚虫都知道他朱元璋是小明王的部下。如果他朱元璋稱帝,那他的領導小明王該稱什麼?也就是說,有小明王在,至少在名聲上,他就無法稱帝。 不過,這件事在1364年的朱元璋看來,並不是什麼事。讓他真正掛懷的是,陳友諒雖然不在了,但他還有敵人。他說:“我們不能忽視任何敵人。”

據朱元璋的敘述,他有四個敵人。第一個就是那位多年前被方國珍活捉,後來又和王保保勢不兩立的孛羅帖木兒,1364年,孛羅帖木兒佔據河北,對元政府陽奉陰違;第二個則是王保保,這個人非比尋常。幾年後,他讓朱元璋建立的明帝國寢食難安;第三個則是李思齊和張良弼,兩人佔據關中;最後一個,也是離朱元璋最近的敵人,就是張士誠。 據劉伯溫看來,這四個敵人的前三個不足懼,至少在短時間內,他們不會威脅到朱元璋。孛羅帖木兒佔據河北,雖然有一支數量可觀的兵團,但軍紀太差,打不了硬仗。王保保在河南,軍紀嚴明,可士兵太少。至於李思齊和張良弼,更不足以憂慮,因為他們佔據的關中嚴重缺糧,自保都成問題。 劉伯溫最後說:“我們最大的敵人自然就是張士誠,這人要軍隊有軍隊,要糧食有糧食。想要消滅他,必須要審時度勢,在最好的時機給他最致命的一擊。”

朱元璋問:“什麼時候是最好的時機?” 劉伯溫朝天空望去,那時,應天城中陰雨綿綿,房檐掛著一道雨簾。劉伯溫和朱元璋並肩站在簷下看雨。劉伯溫沒有給朱元璋答案,朱元璋也沒有繼續問。幾年來,兩人似乎已形成一種陰冷的默契,朱元璋知道,劉伯溫該說的時候肯定會說,他不說的時候,證明時機還未成熟,所以,不必問。 幾年後,劉伯溫在朱元璋的許可下參與法律制定。他提出一個影響朱元璋多年的思維定勢:執法要嚴,要滅絕人性的嚴厲。他說:“元王朝的覆滅就是太寬縱。所以,真正的法律應該是這樣的:它一旦被制定出,如果不是在非常時刻,它就不該被變動。任何人都要在法律的框架下對法律頂禮膜拜,執法者要嚴格依法辦事。法律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包括君王自己也沒有資格修改、意淫法律。”

中國古代的這種法制精神並非劉伯溫的啟蒙。千百年來,中國一些擁有良知的執法者都在千方百計地維護法律的尊嚴。但是,當他們面對有實力的犯罪嫌疑人時,縱然口若懸河,也無法維護法律的尊嚴。 而中國古代,觸犯法律、玷污法律的人有時候是皇帝本人,而有時候則是皇帝一手培養起來的那些坐在尊貴位置上的人。其實也不是他們自己觸犯了法律,而是他們下面那些狗仗人勢的奴才。這些人不僅是皇帝的敵人,還是國家的敵人。 朱元璋曾問劉伯溫:“我的敵人在哪裡?”劉伯溫告訴他:“人最大的敵人不在外而在內。”朱元璋當時並沒有理解,直到1364年那個陰雨連綿的陰曆四月,朱元璋才知道他的敵人在哪裡。 功勳蓋世的徐達是第一個被朱元璋叫來訓話的人,因為他的那些家人仗著他的勢力在應天城中為非作歹。他們根本不知道主人創建下這些功勳背後的艱辛,他們認為主人能有今天的輝煌,必須要惠澤於他們。所以,他們驕傲了,跋扈了,在菜市場買菜不給錢,出門乘坐超過規格的車隊,看到不順眼的人就拳腳相加,搞得應天城烏煙瘴氣。

朱元璋對徐達說:“你是跟著我一路披荊斬棘過來的,好不容易混到這個地步,不要被那些狗才毀了你。你要好好管束他們,否則,不但他們後悔,你也有後悔的一天。” 徐達聽了這些話,驚出一身冷汗來。回到家中,官服都不脫,就把下人們集合起來訓話,而且還殺了幾隻雞儆猴。 劉伯溫早就說過,帝國的敵人就是觸犯法律的那些人。而敢於觸犯法律的人必然是自以為有實力的人。這種人,一旦放縱之,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這種警告,對當時的朱元璋來說,所起的作用並不大。朱元璋不是哲學家,他理解不了深層的問題,他只是知道,他的敵人是那些有兵有地盤的軍閥。他雖然經常和他的將軍們談到紀律問題,但只是例行發言。實際上,他根本沒有把這樣的敵人放在心上,直到他統一中國後,文武大臣們的放蕩不羈才讓他重拾劉伯溫的警告。可惜,為時已晚,例行發言已無法解決問題,只能用屠刀。

劉伯溫54歲那年在應天城。應天城陰雨連綿,三個月不見陽光,空氣中飄蕩著青灰色的雨絲,打濕了他的臉。他伸出手去,手很快濕了,他於是想到了法律之網,後來,又想到朱元璋的敵人。再後來,他站在雨中,進入與雨水合二為一的境界,什麼都不想了。 劉伯溫就在那魂魄最佳狀態中站了好久,突然有人來拍他,他這才從夢幻中跳回了現實。看看雨,感覺大了,扭身回頭時,他向南昌(1363年,朱元璋設洪都府為南昌府)看了一眼,心裡暗叫一聲,不好,南昌有變! 1364年年末,劉伯溫對朱元璋說:“注意南昌。”朱元璋一愣,說:“朱文正在南昌啊。”劉伯溫又說了一句:“那就注意朱文正。” 在劉伯溫說出那句話之前,朱元璋從來沒有註意過朱文正,注意這個“注意”,在政治圈中,誰要是被“注意”上了,誰就要倒霉。朱元璋心中,朱文正是絕不會倒霉的。這位曾把陳友諒釘死在南昌城下達三個月之久的守城奇才是朱元璋心目中的一顆耀眼的恆星。不過對於那場“洪都保衛戰”,很多人都高估了它。我們在前面談過,南昌城被朱元璋重修之後,陳友諒威力無比的攻城武器——戰艦無用武之地。陳友諒在南中國的崛起,很多時候靠的是海軍。他是個典型的偏執狂,過度地重視海軍在他心目中的優勢。朱文正守南昌城時,只有兩萬人,陳友諒六十萬,但這六十萬人攻城的能力很差。朱文正所以能守住南昌城,一是他的確有一定的調度能力——南昌城比較大,他卻能把兩萬人分配合理,能在危機時刻拆東牆補西牆;二是,陳友諒這個對手的攻擊力很一般。

朱元璋回想關於朱文正的往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洪都保衛戰,這場保衛戰在他戰略上的價值有多大,他心知肚明。可如果站在陳友諒的角度來看,南昌城的得失如浮雲,因為他去攻南昌的目的就是為了引朱元璋前來決戰。所以,攻南昌城時是否用了全力,只有成了鬼的他知道。這也同時說明,朱文正在守城上固然有天分,可遠沒有如後人說得那樣高。 朱元璋那天在劉伯溫的提示下,臉向西南,看向南昌城。他眼前就浮現了一張輕佻的臉,這張臉的主人就是朱文正。 朱文正是朱元璋哥哥朱興隆的兒子,朱興隆早死,他老婆領著朱文正四處流浪。朱元璋革命大業稍有起色後,朱文正和他母親一起來投奔朱元璋。在後來的戰爭中,朱元璋發現這個侄子雖然任性輕佻,但卻驍勇善戰。在攻陷應天的戰役中,朱文正一馬當先,最先沖進應天城,給朱元璋爭了很大的面子。朱元璋論功行賞時曾問他想要個什麼官。朱文正很懂事地回答:“叔父您真成大業,何患不富貴。先給親戚封官賞賜,何以服眾?”

朱元璋大為驚喜,深為侄子的見解感到欣慰。一定要注意朱文正的這句話,他不是說不要封賞,而是想要最大的封賞。 1363年,朱元璋從陳友諒手中重新奪回南昌後,他心目中守衛南昌的唯一人選正是朱文正。陳友諒未攻南昌城之前,朱元璋就曾收到南昌城一些官員的密信,說朱文正在南昌城不理政事,花天酒地。他們很擔心,南昌城在這樣一個浪蕩子手中會不會再次丟失。使人驚駭的是,當陳友諒六十萬大軍兵臨南昌城下時,朱文正來了個超級大變身,推開酒杯,踢開懷抱裡的女人,梳洗打扮一番,然後調兵遣將,聚精會神地守起了南昌城。 如你所知,他守得很好,洪都保衛戰幾近於完美。 陳友諒從南昌城剛撤軍,朱文正就脫掉了戰袍,穿起當時世界上最精緻的絲綢長袍,用他那雙還有血腥味的手端起酒杯,摟起美女,載歌載舞起來。

朱元璋和陳友諒在鄱陽湖生死相搏時,他在南昌城中醉生夢死。即使和他最親近的人都看不懂他,在平常時期,他是個花花大少,而一旦到危機時刻,他馬上就能進入救世主的角色。如果說,朱元璋是深不可測,那麼,他的這個侄子朱文正就是變化無常。你能按朱元璋的邏輯猜出他下一步要做什麼,但你永遠猜不出朱文正的下一步。 鄱陽湖之戰結束後,朱元璋並沒有對任何人進行厚重的賞賜,他從未想過朱文正會質疑他的這一行為。因為在他心目中,朱文正很識大體,他當初那句拒絕封賞的話就是明證。 劉伯溫在鄱陽湖之戰後曾提醒過朱元璋,讓他注意一下在這場戰爭中的無名英雄。這些無名英雄當然不是漂浮在鄱陽湖上的士兵,而是未參加鄱陽湖之戰,卻對鄱陽湖之戰有著卓越貢獻的人。比如在武陽渡駐紮的部隊,他們未發一槍一彈,卻震懾了陳友諒不能南逃;再比如朱文正,如果不是朱文正拖住陳友諒,朱元璋就不可能有充分的時間準備。

朱元璋卻說:“陳友諒來攻南昌城,就是要和我決戰的。即使他攻陷南昌城,也會到鄱陽湖中來。而我們在長江到鄱陽湖的沿線都佈置了重兵,也就是說,朱文正的功勳沒有人們想像得那麼大。” 這成了他在鄱陽湖之戰後未對朱文正封賞的心理依據,他一廂情願地認為,朱文正能理解這件事,朱文正對這件事是超然度外的。 朱文正不能超然度外。鄱陽湖之戰的後期,陳友諒派人來南昌城劫糧,他在擊退敵人後,曾洋洋得意地問他的部下:“你們說這場戰爭功勳最大的是誰?” 他們的部下知道主子要的答案是什麼,異口同聲地說:“是您。” 朱文正很不客氣地接受了這個答案,說:“我拖了陳友諒三個月,叔父才有時間作充足的準備,我現在又斷了陳友諒的糧道,他成了無本之木。你們瞧,這種功勳,光芒可與日月爭輝。” 在他意識中,他認為自己說得沒有錯,他希望朱元璋也認可這種說法。因為幾年來,他的確沒有升遷過,這一次,就是擊鼓傳花的封賞,也該輪到他了。但他很快就滑進失望的深淵中,朱元璋對他未作任何振奮其心的封賞。 他先是在房間裡來迴轉悠,自言自語,後來就像中了魔一樣地大喊大叫。最後,他把自己放進極樂世界,這個世界裡,有美女、美酒、最賞心悅目的歌舞和男人們的淫笑。 他的部下也跟著他神魂顛倒起來,居然有人勸他投靠張士誠。朱文正初聽到這個建議時驚駭萬分,後來在沒完沒了的縱慾狂歡中,他驚駭的心情居然奇蹟般地平靜下來。他認為,這種提議有它一定的道理。亂世中,太多人的效忠心理沒有被培養起來,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正當他準備發揮這一本能時,劉伯溫提醒了朱元璋,注意南昌城。朱元璋半信半疑,可還是派了使者去南昌城。使者回來報告說,朱文正的確有點不對頭。依他的觀察,朱文正心灰意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躁動不安的心。 朱元璋在那時就已經表現出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恐懼特質,他再派使者到南昌城,特意囑咐使者,一定要查出朱文正到底是在玩物喪志,還是別有用心。 現存的史料已無法證明當時朱文正是否真有背叛朱元璋的行為,即使是是否存在背叛朱元璋的心都已無法判斷。但多次的使者往返後的報告都指出,朱文正的確有怨氣,而且這股氣很濃。 朱元璋氣得發抖,任何人都可以背叛,只有他朱文正沒有理由背叛。朱元璋派使者前去責罵朱文正,朱文正恐懼萬分,可能就在此時,他真的想準備背叛朱元璋了。 朱元璋不可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1365年正月,朱元璋親自來到南昌城下,並不上岸,召朱文正來見。朱文正扔了酒杯,踢開美女,倉促穿起官服,一路小跑來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站在船頭,朱文正左搖右晃,好不容易跪了下去,前仰後合,像個不倒翁。 一股濃烈的酒氣沖到朱元璋鼻中,朱元璋皺了皺眉,問:“你想幹什麼?” 朱文正渾身發抖,不說話。 朱元璋連續問了三遍“你想幹什麼”,朱文正始終沒有給出一句回答。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他如果說,我是冤枉的,朱元璋就會問,我都沒有說你乾了什麼,你為何說冤枉?你說自己清白,本身就是一種罪惡。如果他說,我什麼都不想幹啊,朱元璋就會說,你幹的還少嗎! 朱文正被押回應天后,朱元璋對劉伯溫說:“先生真是料事如神,這小子真要謀反。”劉伯溫卻說:“我沒有要你注意他謀反啊,我是要你注意他這個花花公子會把南昌弄丟了。” 朱元璋很吃了一驚,他理解錯了。可他不能承認,他說:“先生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們無從得知劉伯溫是否說的是真心話,不過就是這句話,讓朱文正討了個死罪,被囚禁直到死去。 劉伯溫就在朱元璋吃驚時,又冒出了一句話:“東南必失一良將。” 這句話非同凡響,若干年後,就是這句話,催生出了劉伯溫最神話的一幕——燒餅歌的誕生。 1365年正月的那天,劉伯溫意味深長地看了朱元璋一樣,朱元璋如墜五里霧中。劉伯溫說:“東南必失一良將。”朱元璋不以為然,如今是戰爭時期,每天都有人死,每天也都有將軍死。但劉伯溫卻說:“我暫時還不知道是誰,但現在他正走在通往陰界的路上。” 1365年陰曆六月,朱元璋吳王府的參軍胡深在福建行省犧牲。劉伯溫一語成讖。 胡深是名將,而且是良將。很少有他那樣的將軍,不把別人的生命視同兒戲。胡深早年和劉伯溫在石抹宜孫帳下共事過,劉伯溫對他的評價是,文武全才,知道慈悲是何物,能用談判解決的事,決不動用武力。一旦動用武力,就是全力以赴,不分勝負,決不回頭。 胡深是個神童,先天優勢和後天努力使他年紀輕輕就蜚聲其家鄉處州。他熟悉經史子集,並能從書本中汲取智慧,同時還和劉伯溫一樣,在占卜星相學上有很深的造詣。東南大亂後,他夜觀天象,說:“浙東地氣盡白,大禍將來臨。”於是變賣家產,召集精壯漢子組成一支部隊,投奔石抹宜孫。 劉伯溫在石抹宜孫帳下時,正是他和胡深偉大友誼的開端。這一偉大友誼並未升溫,劉伯溫就離開處州,回了老家青田。 1359年,朱元璋兵團攻處州,胡深統領龍泉、慶元、松陽、遂昌四縣兵,準備閉關頑強抵抗。可四縣士民紛紛向他請願,要他投降朱元璋兵團,以保存百姓性命。 胡深仰天長嘆,說:“大元待我不薄,我怎忍心做下這等醜事!” 四縣士民的代表對他說:“您帶兵數年,勤勤懇懇,朝廷卻沒有一點封賞,是國家有負于你,你哪裡有對不住國家的地方?” 胡深頭腦中電光一閃,想到唐王朝安史之亂時,張巡守睢陽,戰至最後一刻,城中人相食,張巡把自己的小老婆拿出來給將士們吃掉,就是不投降。 張巡這一驚天地泣鬼神的舉動讓後人對其評價分為兩種:一種認為,他是個對政府忠貞不貳的人,應該大力宣傳;可也有一種觀點認為,張巡如果投降,那睢陽城就不會發生那麼多慘劇,搞得人吃人。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張巡用別人的生命來表現自己的忠貞,根本不把別人的生命當回事,簡直就是人渣。 胡深現在就面臨這個問題,最後,他和張巡背道而馳,開門迎接朱元璋兵團進城,四縣百姓安然無恙,他也搖身一變,成為朱元璋的將軍。 朱元璋數請劉伯溫時,胡深就給劉伯溫寫過信,懇請他能為天下蒼生著想,出山輔佐朱元璋。劉伯溫很理解胡深的投降行為,因為胡深是把別人的生命當回事的人。在給胡深的回信中劉伯溫指出:“我和你胡深不同,你投降朱元璋才是真為蒼生,而我,手中沒有四縣百姓的生命,所以投靠朱元璋,我有選擇的餘地,你卻沒有。從這一點而言,你比我要崇高。” 一個人的崇高是由純潔的靈魂所決定的,純潔的靈魂就是一個人的良知。良知就是是非之心,是非之心便是懂得區分善惡。知道什麼是善,去做;知道什麼是惡,不去做,這就能使一個人進入崇高的殿堂。 胡深投靠朱元璋後,始終在處州從事軍事征伐和行政管理。在他的管理下,處州很快從戰爭廢墟中恢復了元氣。當朱元璋看到生機勃勃的處州時,不禁問宋濂:“胡深這人怎樣?”宋濂回答:“文武全才。”朱元璋說:“是!他就是我浙東的一面屏障。” 元政府福建軍區司令陳友定不相信胡深這面屏障,1364年陰曆二月,陳友定率領主力兵團進攻處州,浙東震盪。 陳友定和陳友諒沒有一毛錢關係,陳友定是福州福清(今福建福清)人,沉勇有智謀,為人講義氣,社會交際能力強,所以人脈極廣。小時候曾給地主家放鶴,仙鶴的高潔品行深深打動了他。當他驅趕仙鶴,讓它們飛起時,就在心中暗暗發誓,將來要如這些大鳥一樣,翱翔天際。二十多歲後,他到元政府在福建行省的驛站工作,很快升為站長。 1352年,一股千餘人的農民武裝在當地縱橫馳騁,官軍毫無辦法。陳友定主動請纓,在這支農民武裝的小部隊前來驛站索要戰馬時,設宴款待,暗地裡偷偷把他們的武器收取,在他們喝得酩酊大醉時,將他們全部殺掉。那支農民武裝的頭子得知消息後,領人來復仇。陳友定在他們來的路上設下埋伏,一舉將其殲滅。元政府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給了他一個行政編制,1352年,陳友定這只仙鶴開始了飛翔之夢。 1358年,他被升為延平路軍區司令,他翱翔天際,成為元政府在福建的一隻仙鶴。 1359年,陳友定大敗前來攻擊福建城鎮的陳友諒大將鄧克明,1363年,陳友定再次大敗鄧克明。這兩次戰役使他名揚福建,成為福建不折不扣的實力派軍閥。但他和方國珍、張士誠截然不同,他忠誠於元政府如忠誠於自己的靈魂一樣。 1365年,朱元璋看上了福建。可他深知這不是一塊好啃的肉,陳友諒兩次慘敗就是明證。左思右想,朱元璋把胡深從處州調出來,同時又調遣一員猛將朱亮祖,把兩人投到了福建戰場。 朱亮祖本是一支土匪武裝的大當家的,匪氣十足,我行我素,後被朱元璋收服,成為朱元璋的馬前卒之一。朱元璋要他和胡深一起到福建戰場,可能是看中了他的蠻勁可以激發胡深謹慎性格中的衝力。但正是這種安排,斷送了胡深的性命。 在行政設置上,朱亮祖和胡深平級,誰都無法指揮誰,到了必須有一個指揮的時候,誰脾氣大,誰就是總指揮。 1365年陰曆六月,二人來到建寧城下,面對城高牆厚的建寧城,朱亮祖要胡深發動總攻。當時大雨,胡深眼皮直跳,掐指一算,對朱亮祖說:“天時對我等不利,恐怕有災禍。”朱亮祖嗤之以鼻,說:“天道幽遠,雲電風雨,變化無常,卻是平常之事,這能證明什麼!” 這個時候,正是劉伯溫對朱元璋說“東南必失一良將”的時候;這個時候,正是朱亮祖扯著嗓門要胡深出兵的時候;這個時候,正是胡深在雨中神情憂傷,渾身散發死亡氣息的時候;這個時候,也正是陳友定全身心投入準備殲滅這支朱元璋兵團的時候。 在大雨傾盆時,胡深架不住朱亮祖的催促,跨上戰馬,按自己最理想的攻擊方式,主攻建寧城正門。建寧城守軍頑強抵抗,陳友定得知這支朱元璋兵團的主力正在全身心地攻建寧城後,命令守將阮德柔抓住機會反攻,而派另一支部隊去攻擊胡深的後面,把胡深引到錦江附近,在那裡,陳友諒已設下天羅地網。 胡深明知那支攻擊他的部隊是誘餌,但他不得不追擊,因為建寧城的守軍已經發動了反攻,他不想被夾成包子。就在他追擊到錦江,並求老天保佑陳友定沒有埋伏的時候,一聲鑼響,四面八方衝出了陳友定那支強悍善戰的福建兵團。胡深陷在包圍圈中,多次突圍,多次失敗。最後,胡深的戰馬跌倒,人被活捉。 見到陳友定時,胡深還想發揮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對陳友定大肆渲染朱元璋的偉大。陳友定冷冷一笑,用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嘴:“你背主不忠!” 胡深頓時感覺自己身陷黑暗之中,那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他看到了自己在石抹宜孫帳下的運籌帷幄,聽到了那四縣士民哭天搶地要他投降的哀號,聞到了家鄉山上玉蘭花的清香。 他長嘆一聲,再無一句話,他幾年來始終不敢去碰的脆弱的神經,被陳友定無情地撥動了。 胡深被陳友定俘虜的消息傳到應天時,應天在下雨。雨打在芭蕉葉上,劈裡啪啦地響。朱元璋對劉伯溫說:“先生說東南必失一良將,果然應驗了。” 劉伯溫說:“還未應驗。” 朱元璋疑惑不解,瞪著眼等待劉伯溫的解釋。 劉伯溫說:“太陽有黑子,是死一良將,而不是被俘。” 朱元璋嘿嘿一笑:“陳友定不過是個暴發戶,我用良馬、金銀可以贖回胡深。” 劉伯溫也笑了,很輕,在嘈雜的雨聲中,朱元璋根本沒有聽到。劉伯溫繼續說:“陳友定是對元王朝忠貞不貳的人,他決不會和你做交易。” 劉伯溫猜對了,陳友定不是暴發戶,他是一隻元政府眼中最純潔的仙鶴。當朱元璋向陳友定提出他試圖換回胡深的想法時,陳友定冷冷一笑,把信扔到一旁。幾天后,在元政府的要求下,胡深被處決。 胡深的不在人間,並未讓朱元璋抱憾許久。最讓朱元璋感到驚訝的是,劉伯溫真的可以料事如神,這種超自然的技能,朱元璋知道,自己必須要好好汲取。 1366年陰曆四月一個雨後的下午,在陰鬱的吳王宮中,朱元璋忽然就想到了“衣錦還鄉”這四個字。他眼前出現一幅水墨畫,畫上是個粗線條的大漢,穿著漆黑的盔甲,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飛奔在回江東的路上。這個人自然是項羽。項羽那時剛滅秦朝,正準備帶兵回老家。有人對他說,關中這地方是帝王基業所在,不可輕易拋棄。項羽說,富貴不還鄉,就如穿著錦繡在黑夜裡行走一樣。後來有人說項羽是戴著帽子的猴子,這種人的智力商數根本無法理解項羽。 項羽能建下震動天地的滅秦奇功,並非全出於他的好運氣,他的頭腦並非是擺設。在江東革命時,他帶著八千老鄉殺向中原,多年血戰,他的兵團人員構成始終以江東人為主。大功告成後,少年變成了青年,青年變成了中年,中年即將步入老年之境。他們太想念闊別已久的家鄉了,項羽所以要回江東,不僅是“衣錦還鄉”的虛榮心作怪,還有時勢的使然。如果他建都關中,兵團的怨氣一定很深,中國人的鄉土氣息濃厚,如何維護他的權威,這是個很大的問題。 朱元璋就很理解項羽,感情上,他很想回老家;政治上,他在老家淮西一帶發跡,他的兵團裡也是淮西人居多,他的文臣武將裡,淮西人佔了十之八九。這些人組成的圈子被稱為淮西集團。當1366年,朱元璋和張士誠全面開戰後,勝利只是時間問題。朱元璋此時已有了衣錦還鄉的資本,但他和項羽當時的想法稍有不同,項羽回老家,純是歡樂。朱元璋回老家,卻有萬分的苦楚——他的老爹老娘至今連個墳墓都沒有。 那個陰鬱的下午,朱元璋對劉伯溫講起父母淒慘的往事,不禁流下幾滴淚來。劉伯溫馬上就明白,朱元璋是想回老家濠州了。 劉伯溫望著外面鉛灰色的天空,一場雨又將到來。他對朱元璋說:“這個時候回濠州,恐怕不是時候吧。”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劉伯溫說:“我們和張士誠的戰爭正進入關鍵時刻,您這一走,恐怕影響軍心。” 朱元璋這回笑了一下,對劉伯溫說:“張士誠已是我掌中之物,不必擔心。我必須要回趟老家。” 劉伯溫馬上就問:“你可是想把新都建到你老家?” 朱元璋大吃一驚,這是他給兩年後作的打算,想不到在這時就被劉伯溫卜算了出來。如同在蒼茫無邊的大海上,正茫然無措時,突然看到了指路的燈塔。朱元璋急忙打消這個念頭,這個念頭,在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有的,它必然要存在,可絕對不是這個時候。他說:“當然不是,我是想改葬我父母的墳墓。” 朱元璋說,此生以來最大的痛,不是經歷過永恆的飢餓,也不是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喪失最親密的戰友,更不是在險象環生中的焦慮和恐懼,而是他父母,死後連個像樣的墳墓都沒有。每次想到這件事,他的心就如刀絞,幾乎滴出血來。 劉伯溫說,他沒有這樣的感受,他父母的墳墓都很像模像樣,所以他無法理解朱元璋的感受。人的命不同,後來形成的心理狀態自然也不同。但他後來說,雖然不能理解朱元璋的這種心理,他還是願意讓朱元璋回老家,只是有個條件。 他的這個條件恰好是朱元璋最不願意的:不允許改遷父母的墳墓。 朱元璋的父母死時,沒有棺材,就是墓地也是隨意挑選的。對於輕生重死的中國人而言,誰要是對父母辦了這樣的事,誰就是大逆不道。 如今,朱元璋這個窮小子一夜暴富,必須要摘掉這頂“大逆不道”的帽子,劉伯溫卻不讓他摘,他內心的憤懣可想而知。 劉伯溫當然有他的理由,他說:“我並未親見你二位高堂的墳墓所在。但我知道一個最基本的風水學理論,不能輕易遷墳。否則,破壞了風水,你就和倒霉結下了不解之緣。” 朱元璋最怕的就是倒霉。一個從來沒有倒霉過的人永遠不理解和霉運共進退的痛苦,見劉伯溫說得極為嚴肅,他就打消了這念頭。劉伯溫又叮囑他:“就是裝修你父母的墳墓,也要從簡。” 朱元璋這次發起火來,但未等他用語言的形式表現出來,劉伯溫馬上就說:“當然,孝道乃天道,您看著來吧。” 兩人的談話隨著那場雨的漸漸大起來而結束。就在他們結束談話時,朱元璋兵團橫掃張士誠在淮水各地的駐軍,為朱元璋的回鄉之路滌蕩了塵埃。 朱元璋那次回老家,看著淒涼的父母墳墓,痛哭失聲,如重新死了一次爹媽一樣。雖然如此傷痛,他還是聽從了劉伯溫的建議,並沒有改葬,只是把他父母的墳重新裝修了一下,並且安排墳墓旁邊住的居民二十多家守塚。朱元璋在應天登基稱帝后,派人又精裝了一次父母的墳墓,這就是今天安徽鳳陽城南七公里處的明皇陵。 明皇陵規模宏大,森嚴壯觀,在歷代開國皇帝的父母陵墓中出類拔萃。明朝二百多年,明皇陵始終受到最體貼的照顧。明朝末年,革命家張獻忠攻陷鳳陽,對明皇陵進行了剝皮剔骨一樣的破壞。這是朱元璋永遠都不會想到的,劉伯溫是否想過,沒有人知道。 朱元璋回老家去探望已成碎骨的老爹老媽時,劉伯溫也想起了自己的老爹老媽。不過,他已經五十六歲,這樣的年紀,想到的亡人,更多的時候是自己,而不是父母。所以,他眼前一片模糊,後來腦海裡也矇矓起來,以至於連父母的模樣、甚至是自己是否有過父母都記不起來了。 1366年陰曆五月的一次滂沱大雨中,朱元璋從濠州回到應天,他一回到南京就找來劉伯溫,對他講述回來路上的艱辛。他說:“尤其是進了應天城後,馬上就胸悶氣短起來。”劉伯溫仰頭看了看昏暗的宮殿,又冒雨跑出去,看了看城牆,再跑回來對朱元璋說:“我們必須要有個像樣的宮城。” 在1366年建新宮城,朱元璋有些心搖神迷,又有些不安。 1366年,朱元璋各條戰線上都有些吃緊。王保保兵團的快速機動性讓前線的徐達有些吃不消,雖然他先後在安豐、徐州擊敗了王保保兵團,不過他辛苦取得的成果,必須要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能保住。對張士誠的戰爭,前線傳來的永遠都是千篇一律的戰報:一切順利,一切正常。 可戰爭這玩意,一旦出現“一切正常”的情況時,說明要么是僵持了,要么就是進展緩慢。如果不是劉伯溫的支持,朱元璋在1366年的那種情況下,重建應天城一事,雖有想法,卻不可能付諸實踐。 1366年陰曆八月,劉伯溫被朱元璋任命為應天城的總設計師。其實,劉伯溫只是選址師,應天城在兩年後改稱南京,南京城的修建持續了多年。我們今天見到的南京城城址,就是劉伯溫奠基的。 劉伯溫站在應天城城牆上開始對應天城的歷史進行了一場嚴肅的追溯。在這場追溯中,應天城如百變神君,它的形像變幻莫測,使人眼花繚亂。 劉伯溫的意識最先流到西周王朝,周武王站在一塊用泥土堆起的國家地圖前,指著一塊他的兵力從未到達過的地方,說:“在這裡設周章國。”周章國國王是個只穿了一個茅草製作的丁字褲的矮小漢子,他坐在今天南京城的某個茅草屋中,恭敬地向西北方鞠躬說:“我謝謝您,素未謀面的周大王。” 五百多年,周章國悄無聲息,如同被地球吞沒一樣。直到一個野蠻的楚王國在南方拔地而起,它才以被征服者的身份進入了人類的視野。楚王的右臂前伸,有點像法西斯的直臂禮,說:“在那裡設置棠邑。”這一年是公元前571年,南京歷史上有了最早的地方建置記錄。 春秋末年,楚王國被它背後陰狠的吳王國持續不斷地攻擊,地盤大量喪失,其中就包括棠邑。吳國的國王夫差說:“我要在這裡建城。”於是,今天南京的朝天宮一帶旱地拔蔥般崛起一座新城。 這座新城沐浴了吳國的春風不到30年,公元前472年,那位以吃屎名留史冊的越國國王勾踐滅吳。勾踐對他的謀士范蠡說:“我要在這裡建一座比吳國所建的更大的城,我稱它為越城。”范蠡說:“好。”於是,在今天南京城中華門外的長干裡,神話般地崛起一座城池。勾踐自豪地大笑說:“將來誰在這裡建城,都逃不出我所創下的城址。”勾踐說得沒錯,越城就是今天南京城垣之始。公元前333年,楚國重振神威,攻下越城,就在此地建築金陵邑,“金陵”之名就此確定。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中國,四處巡遊。在第五次巡遊時,秦始皇沿長江東下,遠遠望見金陵。他大吃一驚,因為他看到金陵上空有清氣數道,如柱子一樣直逼霄漢。他身邊的術士趁機說:“金陵乃龍脈地勢,虎踞龍盤,地形險峻,王氣極旺,五百年後會有天子坐鎮。” 秦始皇又吃了一大驚,說:“這是要我的後代遷都嗎?” 術士說:“非也,是有人要取代您的子孫。” 秦始皇臉色發青,問:“如何是好?” 術士說:“破壞它的龍脈,改它的名,讓它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就是真有人在這里當天子,也不會長久。” 秦始皇當機立斷,命令他的衛隊把方山鑿開,又把淮水貫穿金陵,通達長江,成了秦淮河。做完這一切後,秦始皇遠眺,看到金陵城北的獅子山、馬鞍山,說:“這兩座上,也給我鑿了。” 大功告成後,秦始皇對金陵人說:“以後有人問你們是哪里人,你們要說自己是秣陵人,不許說自己是金陵人。”秣陵就是草料廠的意思。 秣陵開始低下剛剛昂起的頭顱,默默無聞地度過了秦王朝、西漢王朝、東漢王朝,雖然沉默了幾百年,但它有一顆火熱的心,這顆心終於在公元229年被三國時期的軍閥孫權接納,它成為孫權所建立的國家吳國的首都,孫權將它改名建業,重新為它裝扮,注入生命的活力。 自此,南京就成為光芒四射的明星之城,東晉以及南朝的宋、齊、梁、陳均相繼把它當成都城,所以南京有“六朝古都”之稱。 那時候,南京城是世界的中心,它代表著繁華和壯麗。如果居住在羅馬城的古羅馬人來到南京,他們會羞愧得要死,因為和南京城一比,羅馬城就是個小村莊。 那時南京城的街道上人山人海,比肩接踵。夜晚來臨,家家燈燭亮起,可以和又大又圓的月亮一比高低。南京城裡日新月異,就是南京市民,早上出門,晚上回家,在繁華的街道上都容易迷路。還有寺廟道觀,極盡繁華之能事,進入這些場所,必須要把耳朵塞起,眼睛蒙起,否則會失去對現實世界的判斷,誤認為自己在西天極樂世界。寺廟中的香火如火焰山,能把人熏得失去味覺。還有數不清的亭台樓閣,恍如仙境。 六朝時期,是南京城最光輝的時期。就是在劉伯溫站在城牆上回首它的往事時,仍然能看到艷絕人寰的妙齡女郎走在清澈的秦淮河上。他還能在城牆上聞到穿越幾百年而來的脂粉味。但流年似水,南京城的光輝終於在公元589年消失在地平線下。這一年,大隋帝國的遠征軍攻入南京,隋帝國一任帝楊堅恐懼南京城裡的紙醉金迷,所以下令將城邑和宮殿“蕩平”,改為耕地。 南京城最美麗的往事從此煙消雲散,但它那養尊處優多年的絕代風華並未蕩然無存,隋、唐、宋、元雖然一直壓制著它,可它始終是南中國矚目的焦點。朱元璋攻下它後,馬上就被它的地理優勢深深迷住了。他毫不猶豫地把它當成了自己的根據地。 現在,劉伯溫站在它那飽經滄桑、柔情似水的城牆上,看它的從前,暢想它的將來。當這一切感性的思維過去後,劉伯溫走下城牆,開始了他的選址之旅。 他在應天城內外四處察看,從山巒走勢到江河流向,從地勢高低到村居稀稠,從空氣質量到水資源多寡。有人看到他端著羅盤,伸著中指和食指,口中念念有詞。還有人看到他站在鐘山山前,若有所思,一站就是一天。 在1366年陰曆八月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在朱元璋面前攤開他的設計圖。新的應天城將建在舊城東部、鐘山陽面,距離白下門約兩裡多路,東北緊依著鐘山,那是一處開闊之地,氣勢磅礴,整個城址佔盡了鐘山之陽,周圍綿亙五十餘里。 劉伯溫說,這是他多年以來在風水學上的智慧結晶,朱元璋叫來李善長和一名姓張的道人,要他們實地考察後匯報他們的真知灼見。李善長跑到鐘山前轉悠了一圈,就跑了回來,對朱元璋說:“建都應天不是好事。歷史告訴我,這地方被秦始皇斷了龍脈,雖是六朝古都,可那六朝全是割據政權,況且壽命極短。” 劉伯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李善長有些魂不守舍,再去看朱元璋,朱元璋的臉色極難看。要劉伯溫選址是他的意思,李善長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使他很不高興。李善長突然發現自己陷在危險之中,馬上改口說:“不過,劉先生新闢的這個城址非常好。”然後轉向張道士,說,“你說是吧,張真人?” 張道士連連點頭,說:“把鐘山圈了進來,正是把龍脈請了回來。就是秦始皇詐屍,也沒有辦法了。” 我們今天見到的南京城的原型就在1366年陰曆八月開始成長,那時,朱元璋是深信他即將要建立的王朝是萬萬年而不敗的。新的應天城即將要動工修建時,出了意外。 這場意外把劉伯溫塑造成了神,把朱元璋自以為是的嘴臉刻畫得入木三分。 意外的原委是這樣的:有一天雷聲在鐘山上滾來滾去,黑雲壓著應天城,像要把這座城池壓垮一樣。朱元璋在宮中心神不寧,他從窗戶望出去,鐘山在黑雲中顫動著,要坍塌了。他突然就想到了新城的城址,鐘山如果真塌了,那豈不是預示著他即將要到手的江山也塌了? 這種想法越想越揪心,他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最後,在大雨下得最猛烈時,他帶著幾名衛士出了宮廷,徑直來到鐘山下。 由於雨太大,焦慮的朱元璋來到鐘山下時已渾身濕透。在電閃雷鳴和滂沱大雨中,他不知為什麼,突然就看出城址有些偏前,宮前的地方不夠寬闊。於是,他下令把宮址向後移了一些,然後下令就在那場暴風雨中動工。 朱元璋做完這件事,很是洋洋得意了一回,認為這是他高度智慧的結晶。他把劉伯溫請到現場觀看,劉伯溫嘆息道:“這樣做,也不錯,不過他日將有遷都之舉。” 朱元璋縱聲大笑,笑聲極為空洞。他說:“誰說我就建都於此啊?” 劉伯溫不說話,背手而立,像個孤獨的老人。 新城城牆剛有個影子時,朱元璋帶著文武百官到現場遊覽,所有人都讚嘆不已,只有劉伯溫不發一言。朱元璋見他那沉默孤獨的樣子,就問:“如此壯麗的大城,誰能攻進來?” 劉伯溫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看了一眼城牆,只看了一眼。說:“人是攻不進來,恐怕燕子能飛進來。” 朱元璋當然明白,燕子是個像徵,而不是那種我們經常看到的那種鳥。但是這到底象徵著什麼,四年後的1370年,才有答案。這一年,朱元璋一口氣把自己的後輩都封了王,有一個封爵為燕王的,鎮守北京,他叫朱棣。三十年後,他從北京發動靖難之役,一路南下,攻陷南京,跳上龍椅,歷史上稱他為“明成祖”。 不過在1366年,朱元璋不可能想到,這個當時只有6歲的兒子朱棣會在多年以後翻飛進南京城,又是多年後,這只燕子把他辛苦鑄造的南京城當成了第二首都。 朱元璋在1366年說,他的南京城無人可以攻入。那時的南京城還只是個雛形,二十八年後,新的南京城橫空出世,它那恢宏的氣勢的確給朱元璋的誇口加了個保險。 南京城東西略窄,南北狹長,城牆周長接近34公里。有人從高空看南京城這怪形狀,說是葫蘆,還有人說是粽子,更有人說是朱元璋的那張老臉。如果你讓劉伯溫說,他會告訴你,南京城的形狀其實是按照南斗與北斗星宿聚合而成的,象徵著永恆。 南京城牆高度一般在14米到21米之間,城基的寬度為14米左右,略小於一個籃球場的寬度,頂部的寬度在4米到9米之間,最窄處也可以放下兩張乒乓球桌。 長城是地球上最長的城牆,而南京城牆則是地球上最長的都城牆。為了湊出城牆所用的城磚,工部指定長江中下游近130個州、縣不分晝夜地趕工製作城磚,共運送城磚一億五千萬塊到南京城下。 並非每塊城磚都有好運氣可以成為南京城牆的一分子,城磚必須是精雕細作。南京工部的人要求運送來的每一塊城磚上都要打上燒製的州、府、縣及工匠和監造官員的姓名,有的還印上製作的年月日。如果發現有殘次品,就要退回重做;如果二次返工,那當事人就要受到嚴厲的處罰。 城磚與城磚之間的黏合劑用石灰、糯米汁或高粱汁再加桐油摻和而成,毫無縫隙,硬化之後,堪稱牢不可破。 城牆一周共設13座城門,東有朝陽門;南有聚寶、通濟、正陽三門;西有三山、石城、清涼、定淮、儀鳳五門;北有太平、神策、金川、鍾阜四門。朝陽門和神策門各有一道甕城,西面的石城門有兩道甕城,聚寶、通濟、三山門各有三道甕城。聚寶門甕城規模最大,東西長118.57米,南北長128米。城頂原有木結構敵樓,城門設鐵閘和木門,鐵閘用絞關上下啟動。甕城兩側有登城馬道,主城內側上下兩層及甕城兩側共有27個藏兵洞。外廓城略成圓形。可以說,每一座城門表面上看,都是攻城敵人的夢魘。 這樣一座高大堅實、雄偉壯觀的大城,即使多年後的劉伯溫看到,也會同意朱元璋的看法。不過,世界上沒有不能攻破的城牆,況且,劉伯溫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神乎其神的預見能力在看。 他看到的情景就是,一隻燕子飛了進來,繞了一圈後在這裡定居了幾十年,後來又飛到北京,把那里當成了永遠的家。劉伯溫說的有遷都之舉,正是指此。 朱元璋問劉伯溫:“先生可否能卜算下南京城將來的命運?” 據說,朱元璋問劉伯溫時,自己正在吃燒餅,一半在手中,一半在口腔裡。口腔裡的半個燒餅把他的腮幫子撐得畸形了。 劉伯溫那天去見朱元璋,朱元璋正在吃燒餅。聽到劉伯溫前來,他靈機一動,把半個燒餅藏在碗裡,用手遮住。他問劉伯溫:“你知道我碗裡是什麼嗎?”劉伯溫掐指一算,回答:“半似日兮半如月,定是金龍咬一缺。” 朱元璋驚喜道:“先生您果然能未卜先知啊。” 朱元璋這話有些誇張,如果讓飲食專家來敘述這件事,則是平淡無奇的。燒餅是西域人的主食之一,東漢時期,英雄人物班超在西域待了幾十年,回中原後,就把燒餅帶進了中原。當時的燒餅不是我們今天所說的燒餅,其實是我們今天的餡餅,而且以羊肉餡居多。製作完成後,放到特質的器皿上烘烤而成。由於古人在飲食上很注重質量,所以,製成的燒餅“面脆油香”,香味可以傳出幾米遠。也就是說,劉伯溫一進朱元璋的房間裡,就聞到了燒餅的味道。他掐指一算,實屬多餘。 朱元璋就問他:“我這份家業,能延續多久啊?” 劉伯溫想了半天,說:“萬子萬孫才盡,您不必問(茫茫天數,我主萬子萬孫,何必問哉)。” 朱元璋很高興,可他認為這不可能,於是又問:“自古有枯榮,世間無朽物,天下怎麼能永遠是一姓的天下呢?” 他當然不知道,劉伯溫說的“萬子萬孫”,其實是明帝國最後四位皇帝:萬曆帝(朱翊鈞)、泰昌帝(朱常洛)、天啟帝(朱由校)、崇禎帝(朱由檢),朱常洛是朱翊鈞的兒子,朱由校和朱由檢是朱翊鈞的孫子,這就是萬子萬孫,然後玩兒完。 劉伯溫此時發現,朱元璋還是個比較冷靜的人,這種把戲騙不了他。所以只好說:“如果您賜我無罪,那我就洩露點天機給您。” 朱元璋說:“趕緊洩。” ——注意,劉伯溫洩露天機時雖然使用的是世俗的漢字,可語言卻是天上神仙的,所以,凡夫俗子很難看懂。所以,我們必須要隨時加以註解。 劉伯溫就開始洩露道:“朱先生您將統一中國,但太子可能無法即位,皇太孫能即位,卻是個文運高照的書生,可能要壞事(我明一統移南偏北闕,雖然太子是嫡系,文星高照妨皇孫)。” 由於朱元璋是真龍天子,所以下凡前和神仙交流過,所以能聽懂這天機。他“哦”了一聲,說:“你說的壞事,指的就是燕子飛入應天城吧?” 劉伯溫說:“是的。” 朱元璋問:“然後呢?” 劉伯溫清了清喉嚨,慢條斯理地吟詠起打油詩來:“此城御駕盡親征,一院山河永樂平(朱棣稱帝后,年號永樂)。禿頂人來文墨苑,英雄一半盡還鄉(禿頂人指的是朱棣的頂級謀士姚廣孝,此人是個和尚,朱棣進南京城後,把建文帝的文臣武將殺了個精光,很多人都跑掉了,這說的就是英雄一半盡還鄉)。北方胡虜殘生靈,御駕親征得太平(朱棣五征北方的蒙元殘餘,保證了明王朝的太平)。失算功臣不敢諫,生靈遮掩主驚魂。國壓瑞云七載長,胡人不敢害賢良,相送金龍復故舊,雲開日月照邊疆。天下飢寒有怪異,棟樑龍德乘嬰兒,禁宮闊大任橫走,長大金龍太平時,老揀金精龍壯旺,相傳昆玉繼龍堂(1449年,第六任帝朱祁鎮親征,被蒙古人活捉。明帝國又立了朱祁鈺為帝。朱祁鎮後來被蒙古人放還,做了七年的囚徒後,發動奪門之變,把皇位重新奪回)。” 聽到這裡,朱元璋感覺有點亂,就問:“之後還有什麼事嗎?” 劉伯溫回答:“天下大亂啦。” 劉伯溫這句話並非危言聳聽,事實上,明王朝從朱祁鎮重新復位後就開始亂了。我們都知道,明王朝滅亡的三大要素宦官之亂、黨爭、內戰中,宦官之亂是最主要的要素。朱祁鎮時期的宦官王振開先河,就是他慫恿朱祁鎮親征,朱祁鎮才被活捉的。朱祁鎮之後的各個皇帝,似乎離開太監就活不了,於是導致了太監擅權,直到明朝滅亡。朱見深(明憲宗)信賴的汪直、朱厚照(明武宗)信賴的劉瑾都是太監,尤其是劉瑾,幾乎把明帝國掀了個底朝天。後來的朱厚熜(明世宗)時代雖未出現出色的太監,卻出了個奸賊嚴嵩,朝政一塌糊塗,帝國烏煙瘴氣。到了朱翊鈞登基後,明帝國已是奄奄一息,幸好有張居正變法,為明帝國延緩了些時日。劉伯溫想說的是,朱祁鎮之後天下大亂,既是上天的指示,也是世俗中的事實。 朱元璋聽到這裡時,大為震驚,問道:“誰敢亂我天下?” 劉伯溫直接洩露出對明王朝傷害最深的一個太監:“誰人任用保社稷,八千女鬼亂朝綱(魏忠賢)。” 魏忠賢是朱由校的心靈導師,身邊的大紅人。朱由校有著藝術家的氣質,在手工藝製作領域成就非凡,對做皇帝沒有一點興趣。於是,皇帝的權力悄悄地滑到魏忠賢手上。魏忠賢利用這至高無上的權力,編織自己的權力系統,排除異己,到天啟後期,明帝國的行政系統被魏忠賢拆得七零八落,朱由檢上台後,居然要分出一部分精力來重組政府! 朱元璋當然聽不明白劉伯溫說的“八千女鬼”是什麼玩意,他以為是父子爭國,因為他根本想不到他的帝國會被太監搞亂。建國初期,他對太監的防範相當嚴厲,專門製作一牌掛在宮門上,上面寫:太監不得乾政。甚至連太監識字都不許。太監稍有差池,就會被杖斃。太監在朱元璋眼中只是廢物利用。世事無常,人算不如天算,明帝國太監干政可作一明證。 劉伯溫糾正他對“八千女鬼”的誤解,說:“非也!樹上掛曲尺(指明朝朱姓),遇順則止(李自成建立的政權稱為大順,1644年攻入北京,明朝滅亡)。” 朱元璋還是沒有完全理解,劉伯溫就又重複了一遍明帝國的滅亡過程:“萬子萬孫層疊層,祖宗山上貝衣行(崇禎吊死在煤山,煤山又名萬壽山,祖宗的意思),八侯不復朝金闕(李自成圍攻北京城時,崇禎皇帝要各地勤王,但沒有人來),十六孩兒難上難(明朝從太祖朱元璋至崇禎皇帝共經歷十六位傳人)。” 見朱元璋仍然沉浸在愚昧的泥潭中,劉伯溫就卜卦曰:“木下一頭子,目上一刀一戊丁。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傑總無春,戊子己丑亂如麻,到處人民不在家,偶遇飢荒草寇發,平安鎮守好桂花(木下一子就是'李'字,目上一刀指'自',一戊丁指'成'字,就是說明朝末年李自成自立為闖王,與另外一位軍閥張獻忠興兵作亂,鎮守山海關的明將吳三桂因李自成搶奪其愛妾陳圓圓,大怒之下大開城門引清兵入關,終導致明朝徹底滅亡)。”朱元璋還在泥潭里:“偶遭飢荒,平常小丑,難道我的天下就這樣玩兒完了?” 劉伯溫回答:“西方賊擁亂到前,無個忠良敢諫言,喜見子孫恥見日,衰頹氣運早升天,月缺兩耳吉在中,奸人機發走西東,黃河涉過鬧金闕,奔走梅花上九重(崇禎崩於梅山,煤山的諧音——你的江山是玩兒完了)。” 朱元璋一聽說是梅山,急忙問:“難道有人在梅花山作亂?朕從今命人看守,可以避免否?”劉伯溫搖頭,道:“遷南遷北定太平,佐王佐帝定牛星,運至六百又得半,夢花有子得心驚。” 朱元璋這回高興了,他說:“大明有六百年之國祚,我知足啦。不過,您可否留下錦囊一封藏在庫內,世世相傳,到危機時刻,打開它,拯救我的後代。” 其實,劉伯溫說的六百又得半,是六百的一半。明王朝1644年滅亡,後來又有南明四朝的反抗滿清,直到1683年,台灣的明朝將軍鄭克塽投降滿清,明帝國才算徹底玩兒完,共計315年。 朱元璋要他留下錦囊,劉伯溫說:“我也有這個意思,但我還是把天機都洩露完再說。”於是就繼續洩露道,“九尺紅羅三尺刀,勸君任意自遊遨,閹人尊貴不修武,唯有胡人二八秋。桂花開放好英雄,拆缺長城盡孝忠(吳三桂將城門打開給北方滿人入關)。周家天下有重複,摘盡李花枉勞功,黃牛背上鴨頭綠,安享國家珍與粟,雲蓋中秋迷去路,胡人依舊胡人毒,反覆從來折桂枝(歷史再次出現,吳三桂發動三藩之亂,最後被胡人平定)。” 朱元璋問:“這個胡人所建的國號是什麼呢?”劉伯溫說:“水浸月宮主上立('清'字)。禾米一木並將去,二十三人八方居(八旗軍之編制)。”朱元璋大惑不解:“二十三人就把我的天下搞亂了?”劉伯溫說:“是的。”朱元璋再問:“這些人生長何方,若何衣冠,治理天下的能力如何?”劉伯溫回答:“還有胡人二八秋,二八胡人二八憂,二八牛郎二八月,二八嫦娥配民夫。”朱元璋聽明白了,還是不解:“人說胡人建國無百年,這個胡人建的國家居然有二百餘年之運?” 朱元璋對歷史顯然是半瓶子醋。蒙古人建立的元王朝固然沒有百年,可鮮卑人建立的北魏(386-557年)有171年,女真人建立的金(1115-1234年)有119年,党項人建立的西夏(1038-1227年)有189年,而契丹人建立的遼(907-1125年)長達218年。 劉伯溫沒有用這些歷史反駁朱元璋,而是接著洩露他的天機:“這個胡人建立的國家開始時是用血液澆灌出來的——雨水草頭真主出,路上行人一半僧(清朝百姓頭髮一半光頭一半扎辮子),赤頭童子皆流血,倒置三元總才說(清軍針對明朝遺民反抗剃髮令的軍事行動,於是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須是川水頁台闕(順治),十八年間水火奪。庸人不用水火臣(康熙),此中自己用漢人(康熙開始學漢語及用漢人),卦分氣數少三數,親上加親又配親。” 朱元璋聽到這裡,大叫道:“胡人用漢人,水奪火滅,又親上加親,駙馬肯定要作亂吧?” 劉伯溫搖頭:“他們好得很呢——螺頭倒吹也無聲,點畫佳人絲自分,一止當年嗣失真(即雍正在位十三年)。泥雞啼叫空無口,樹產靈枝枝缺魂。朝臣乞來月無光,叩首各人口渺茫,一見生中相稱賀(乾隆)。逍遙週甲樂飢荒(清乾隆時國富民強,被稱為盛世,而且這老傢伙很能活,在位六十年,可他死後,盛世一去不返)。” 朱元璋急忙問道:“這下他們該滅亡了吧?” 劉伯溫回答:“早著呢。雖然治久生亂,國家困苦,民懷異心,可氣數仍在——廿歲力士雙開口,人又一心度短長(嘉慶年),時佐寺僧八千眾,火龍渡河熱難當,叩首之時頭小兀(道光皇帝),嫦娥雖有月無光(在位三十年,中國一片黑暗,太平天國起義)。太極殿前卦對卦(咸豐的“豐”字),添香禳鬥鬧朝堂,金羊水猴飢荒歲,犬吠豬鳴淚兩行,洞邊去水台用水,方能複正舊朝綱(同治)。火燒鼠牛猶自可(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虎入泥窩無處藏(清朝末年洋人及列強瓜分中國)。草頭加上十口女(慈禧),又抱孩兒作主張(慈禧控制了光緒)。二四八旗難蔽日,思念遼陽舊家鄉(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光緒和慈禧逃往熱河,思念故京)。東拜鬥,西拜旗,南逐鹿,北逐獅(各國的代號),分南分北分東西(各國在華建立勢力範圍)。偶逢異人在楚歸,馬行萬里尋安歇,殘害中女,四木雞,六三人(外國在華殘害百姓),不識山水倒相逢。黃龍早喪赤城中(光緒被囚禁瀛台),豬羊雞太九家空,飢荒災害皆並至,一似風登民物同。得見金龍民心開(孫中山),刀兵水火一齊來(辛亥革命),文錢斗米無人糴,父死無人兄弟抬(辛亥革命後中國軍閥割據,兵災連連),金龍絆馬半亂申(孫中山於中國尚未統一就在北京病亡)。二十八星問土人,蓬頭女子遇蓬頭,揖讓新君讓舊君(袁世凱違反協議,先破壞臨時約法,後稱帝)。” 朱元璋聽完這一大套,根本沒有進入耳內,他最關心的是滅掉他國家的胡人是否亡了:“胡人至此敗亡否?” 劉伯溫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洩露天機:“手執鋼刀九十九,殺盡胡人方罷休,炮響火煙迷去路,遷南遷北六三秋(中華民國成立後,先有袁世凱稱帝,再有張勛復辟,南北分裂,軍閥混戰,多年內戰後,到1929年才形式上統一,1929年是民國十八年,正是六三一十八之數)。可憐難渡雁門關,摘盡李花盡滅胡。黃牛山上有一洞,可藏一萬八千眾(台灣約一千八百萬同胞)。先到之人得安穩,後到之人半路送,難恕有罪無不罪,天下算來民盡瘁。火風鼎,兩火初興定太平,火山旅,銀河織女讓牛星,火德星君來下界,金殿樓台盡丙丁,一個鬍子大將軍,按劍馳馬察情形,除暴去患人多愛,永享九州金滿贏。” 這就是雲霧繚繞的《燒餅歌》,作者被署名為劉伯溫。我們應該注意,《燒餅歌》中的解析詞,都是事情發生後加上去的。先有這件事,然後才有《燒餅歌》中的解析。 《燒餅歌》是字典,只有先有了一個字後,這個字形才有意義。沒有那個字,字典里關於那個字的解釋,就毫無意義。 《燒餅歌》不一定是劉伯溫智慧的結晶,但人們希望是他智慧的結晶,因為他是個大仙級的人物。人們寄予了他太多的希望,所以,《燒餅歌》就成了劉伯溫的作品。 朱元璋關心的不是《燒餅歌》那千年的預言,他最關心的是劉伯溫答應給他後代的那個錦囊。 我們歡迎神仙降臨,並不是我們喜歡神仙本身,而是喜歡神仙給我們的禮物。朱元璋希望劉伯溫給他的禮物就是那個錦囊。 劉伯溫第二天就把那個錦囊交給了朱元璋,其實它是個四方盒子。他對朱元璋說:“你的後代只有到了危機時刻,並且無法解決這危機時,才能打開。否則,這個錦囊就是個普通盒子。”朱元璋記下了。 如你所知,多年以後,朱元璋的兒子朱棣從北京南下,直搗南京,朱元璋的孫子朱允炆在南京城裡一籌莫展。朱棣攻陷南京城之前,朱允炆無限期待地打開那個大盒子,只見裡面有如下物件:剃刀一把、佛珠一串、袈裟一件、和尚合法證明文件度牒一張。朱允炆一看到這些物件,頓時垂頭喪氣。但他突然靈光一閃,抄起剃刀。如你所知,在傳說中,朱允炆出家了,保住了一條命。也許有人會說,劉伯溫給朱元璋的錦囊簡直太失水準了。他應該給這樣一個錦囊: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咒語。不過,劉伯溫早就預料到天道是朱棣當皇帝,他給的錦囊只是讓朱元璋指定的接班人可以活命罷了。 《燒餅歌》是劉伯溫成神之路上的一座豐碑,圍繞著這座豐碑,有無數劉伯溫未卜先知和奇技百出的故事來完美他的神仙形象。 1366年,朱元璋吃著燒餅和劉伯溫沉浸在將來的往事中時,朱元璋兵團和張士誠兵團正在戰場上殊死搏鬥。劉伯溫的神仙形像已經被塑造完成,朱元璋的終極夢想也即將實現。看上去,一切都那麼美好。 一個心靈極其脆弱的人,一遇事就去拜佛求佛。有一天他發現一位留著滿頭捲髮的和尚跪在佛祖面前,定睛一看,發現跟佛祖相貌一樣。此人對這一造型極為驚訝,問:“你整容否?怎麼和佛祖一個模樣?” 和尚回答:“我就是佛祖。” 此人又是驚訝,問:“為何拜自己?” 佛祖說:“求人不如求己,信佛不如信自己。”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意淫出來的心靈勵志故事,它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世界上沒有任何外援,能幫助你的只有你自己。如果讓劉伯溫來理解這個故事,他就會得出這樣的感悟:神仙是不信神的,只信自己。 劉伯溫不相信世界上有神仙存在,他的種種恍恍惚惚的神仙事蹟,只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