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19章 曾經滄海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渣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他那裡是兩個人的良辰美景,她這裡是一個人的錦瑟流年。他那裡奼紫嫣紅皆開遍,她這邊江雪獨釣奈何天。愛情就是如此,來的時候,桃花灼灼,走的時候,落梅紛紛。剎那轉身之時,誰還記得那曾經滄海。 當初張愛玲寫《紅玫瑰白玫瑰》,就知道愛情是怎麼一回事。此時的周訓德,是胡蘭成的床前明月光,心口的硃砂痣;而張愛玲則是牆上的蚊子血,衣襟上的飯粒渣子。這又如何,人來世上本就是為了赴一場又一場的情緣,誰的人生沒有憂患,沒有殘缺。這些道理都懂,只是遭遇之時,又如何可以做到不動如山。嘆一聲浮生長恨,因果往復,把今世過盡便好。

一九四五年,這個春節胡蘭成沒有回上海,而是在武漢度過。他寫信告知張愛玲,有事務忙,脫不了身,並且不忘添上幾句相思之語。其實他心底比誰都清楚,他捨不得眼前的新歡。 除夕煙火,璀璨至極。明朗的月下,人們忘記生逢亂世,在歡笑聲中歌舞太平年歲。那時的上海灘,定是風情妖嬈。而張愛玲對胡蘭成的變心一無所知,但她心裡明白,那些長相廝守的日子真的好遙遠。她在上海的公寓,和姑姑圍著壁爐,喝紅茶,吃點心,倒也安寧。但心中那份爛漫而微澀的情感,總會隱隱作痛。 這一處,郎情妾意,鴛鴦雙宿。胡蘭成攜著小周去了漢口的集市,置辦年畫,特意買了一張和合二仙,掛於胡蘭成居住的房中。和合二仙為民間傳說之神,主婚姻和合,故亦作和合二聖。面軸之上兩位活潑可愛、長髮披肩的孩童,一位手持荷花,另一位手捧圓盒。民間婚禮之日必掛懸於花燭洞房之中,或常掛於廳堂,以圖吉利。

這個除夕之夜,宛若胡蘭成和小周的新婚之夜,無限濃情蜜意。然而彼此歡愉過後,卻又感到淡淡的淒涼。小周知道,自己不能這樣沒名沒份地和胡蘭成過一生,眼前的幸福是一場隨時可能醒來的夢。待離別的那一天,她又該何去何從。胡蘭成雖然習慣了恣意放情,但心中亦有慚愧,他自知時事風雨飄搖,而自己在這裡不會長久。小周如花之齡便委身於他,他年訣別,又該如何交代? 果真是要別了。三月,胡蘭成要去上海一次,雖說只是小別,胡蘭成還要回武漢。但這畢竟是他們相處在一起時的第一次離別,難免惆悵。再說萍水之緣,如風中飛絮,何曾敢去想那永遠。說不出的話終究要說,胡蘭成自是山盟海誓一番,只說事情辦好,便會返回。 離開的那一天,胡蘭成和小周去了江邊漫步,心中凝聚萬千感慨,難以言說。時光好像比往常要快了那許多,轉眼就日落西山。而小周亦強忍悲傷,淡淡微笑:“回去該看看張小姐了,你此去不必再來的。待你走後,我自是要嫁人的。”雖是有意如是說,話音剛落,已痛徹心扉。

抵達上海的胡蘭成,迫不及待地去了張愛玲的公寓,這對久別重逢的夫妻,恩愛如初。心高氣傲的張愛玲,兵荒馬亂之時都不恐懼,可一遇到這男子,便瞬間為之傾城,為之煙火。胡蘭成是個多情男子,他是個只看眼前人的薄倖之人。一見了張愛玲,他腦中浮現的都是他們過往的幸福時光。而小周就這麼一個轉身,成了舊人。 此時的張愛玲和小周,就這樣交換了角色。她畢竟是張愛玲,胡蘭成見了她,不由自主被她的氣場給壓倒。這個女子,憑素手就可以擊敗他所有的武器。她的那種無以言說的驚艷,至今依舊讓他意亂情迷。但可惜的是,她的魅力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生效,一旦離別,這個男人就按捺不住寂寞,就會去尋找別的女人,尋找另一種他需要的快樂。

張愛玲是感覺到的,他也沒打算隱瞞,只是漫不經心地提起小周。張愛玲本不想問,但她還是問了:“小周小姐什麼樣?”胡蘭成心中難免慌亂,他回答的聲音很低,幾乎悄然,很小心戒備。舉不出什麼特別,只說了句:“一件藍布長衫穿在她身上也非常乾淨相。”她笑:“頭髮燙了沒有?”他答:“沒燙,不過有點……朝里彎。”說完,很費勁地比劃了一下。 張愛玲自是不問了,她心中已經明白,胡蘭成和那個叫小周的女孩,定然有了故事。但是故事的情節究竟發展到如何,她不願去想許多。她知道,像胡蘭成這樣倜儻的男子,這一路發生了太多這樣的小故事。只要無傷大雅,她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然而,她心裡是妒忌的,只是她做不到痛哭流涕。她就是這樣的女子,不輕言別離,一旦轉身,就再不會回頭。

胡蘭成就是被這些好女人給寵壞了,所以他才會這樣一次又一次肆無忌憚地辜負她們。錯到不能回頭,他還會以為自己很無辜。在上海待了月餘,胡蘭成依舊對張愛玲呵護備至。在一起時絕口不提小周,好像小周已經從他的世界淡出。或許這就是胡蘭成一貫的作為,所以那些女子,總還以為自己在他心裡,真的是那麼重要。 上海的三月,正是柳絮紛飛。張愛玲著一襲花色旗袍,浮耀於街頭,柳絮紛落在她的髮際。而胡蘭成則在她身邊,為她溫柔地捉柳絮。這幅畫想來真是美妙無比,那般恩愛,一如從前。胡蘭成,是諸多女子的夫君,卻只是張愛玲唯一的男人。但這個男人,已經習慣了不去珍惜。又或者說,他的世界,沒有珍惜這兩個字。 這期間,胡蘭成送侄女青芸回杭州結婚。青芸這些年一直伺候胡蘭成的生活,如今嫁了老家胡村附近的一個木材商人,也算有個依靠。但青芸婚後,還是繼續回胡蘭成上海那個家打理。而她的老公,則為胡蘭成做些瑣碎的事。

時光終是不肯讓步,胡蘭成和張愛玲如此恩愛月餘,又要匆匆離散。此次離別,對張愛玲來說,是一種剜了心的空蕪,因為她知道,在武漢還有一個花樣女孩子在等著他。她甚至不敢相信,他們之間是真的有了什麼。 她甚至欺騙自己,胡蘭成和小周不過是寂寞時玩的一場遊戲。等到遊戲結束,一切又如初了。畢竟他們之間有過婚書,有過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約定,有過同住同修、同緣同相、同見同知的情深。 而胡蘭成卻不是這樣想,他記得快,忘得也快。他渴望攜手伴華年,亦嚮往放逐覓知己。他要的不是指點江山的豪氣,而是交杯換盞的柔情。五月,胡蘭成背著行囊匆匆回到武漢,漢口的萬家炊煙令他有種回到家的親切。渡漢水,回醫院。他的心裡,想的只有小周,那個在家中默默等他的小小妻。

胡蘭成和小周在這裡度過了最後幾個月,世道紛亂,他們把每一天當做一年來度過。小周也不再計較名分,只想著,在一起一日便是一日。胡蘭成自知時局越發地不穩,他亦不想再過多地牽累小周。彼此相守,雖是情深意長,卻終日惶恐不安。 胡蘭成在裡有過這樣一段描寫:“忽一日,兩人正在房裡,飛機就在相距不過千步的鳳凰山上俯衝下來,用機關槍掃射,掠過醫院屋頂,向江面而去。我與訓德避到後間廚房裡,望著房門口階沿,好像亂兵殺人或洪水大至,又一陣機關槍響,飛機的翅膀險不把屋頂都帶翻了,說時遲,那時快,訓德將我又一把拖進灶間堆柴處,以身翼蔽我……” 張愛玲說得對,亂世裡的人,得過且過。何況像胡蘭成這樣的身份,他的不清白,終究要被歷史批判。到底還是支撐不住,胡蘭成有預感,離大限不遠。

八月十五日,日本無條件投降,他窮途末路了。胡蘭成慫恿二十九軍軍長鄒平凡宣布武漢獨立。可山河已定,任誰也不能力挽狂瀾,他這一次政治投機,十三天后以失敗告終。 胡蘭成此時如喪家之犬,山水窮盡,再無退路。為保全性命,他只有逃跑。倘若他當初來武漢,沒有和小周發生這段孽緣,孤身來去,倒也罷了。可如今,面對這個為他無悔付出的少女,他情何以堪。 胡蘭成走前對小周說:“我不帶你走,是不願你陪我也受苦,此去我要改姓換名,我與你相約,我必志氣如平時,你也要當心身體,不可哭壞了。你的笑非常美,要為我保持,到將來再見時,你仍像今天的美目流盼……” 不錯,臨走之前,胡蘭成給小周留了一些錢物和金飾,夠她一段時日的花費。留下了一些情真意切,令天地為之動容的蜜語甜言。但這些,能彌補什麼?可以彌補這個無辜少女日後的淒涼嗎?

走的那一天,她忍淚含笑,艷得驚心動魄。而他心裡卻無比安靜,已無了淒涼,亦無安慰的話。渡漢水,胡蘭成開始他的天涯逃亡。再相逢,已不知,是何處人家了。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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