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13章 風華絕代

出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
褪去夜色的華裝,清晨的上海灘,有種洗盡鉛華的美麗。黃浦江的水,似乎淘盡了悲歡,此刻流淌得那般從容。那些在睡夢中剛剛醒來的人,依舊有些微醉。他們又將在新的一天裡,繼續那場漫長的旅程,朝著自己選定的方向走下去。哪怕窮盡一生,也要走到終點,那時候,天地明朗,水滴石穿。 後來才知道,張愛玲最終選定走文字這條路,不僅是因為她的天才夢,也是她在塵世賴以生存的方式。我們都是歲月大河裡的一粒沙石,儘管渺小,但是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會影響到整個世界。張愛玲知道出名要趁早,她不喜歡遲暮的感覺——那種萎謝到連信仰都忘記的年歲。所以,她從來不去質疑自己的夢。因為她明白,只要給夢一雙翅膀,有一天終會扶搖萬里。

在聖約翰大學讀書,張愛玲經常囊中羞澀,她不想給姑姑帶來負擔,更不願再向父親乞討。於是她萌生了賣文為生的念頭,開始給英文《泰晤士報》寫影評和劇評。張愛玲學生時代不僅愛讀小說,亦愛看電影。上海的電影市場為東方之最。那些國外影片,國內大片,張愛玲是一部都不肯疏漏,那個時代的著名演員都跟她有過神交。 不僅如此。張愛玲受父親影響,對傳統戲劇亦有極大的興致。京劇、越劇、評劇,無一不喜好。有了這些影片和戲劇的積累,張愛玲落筆從容自然。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發表了諸多劇評、影評,如《婆媳之間》、《鴉片戰爭》、《秋歌》、《烏雲蓋月》、《萬紫千紅》、《燕迎春》、《借銀燈》等。 用英文寫作,以影劇評論為開端,讓張愛玲從此真正踏上文學之路。並且,她在起步之時,非常成功。那時候的文壇非常寂寞,上海淪陷好幾年,像茅盾、巴金、老舍、張恨水那些有成就的大作家,在文化的長河裡,漸漸地隱身匿跡。多年後,有個叫李碧華的女作家說過這麼一句話:“文壇寂寞得恐怖,只出一位這樣的女子。”

柯靈先生後來說:“我扳著指頭算來算去,偌大的文壇,哪個階段都安放不下一個張愛玲;上海淪陷,才給了她機會。日本侵略者和汪精衛政權把新文學傳統一刀切斷了,只要不反對他們,有點文學藝術粉飾太平,求之不得,給他們什麼,當然是毫不計較的。天高皇帝遠,這就給張愛玲提供了大顯身手的舞台……” 無論是機遇還是巧合,總之張愛玲的文字確實被時代認可。這個文壇新手,似一朵奇葩,綻放在亂世的上海灘。接著,她為德國人辦的英文雜誌《二十世紀》寫《中國的生活與服裝(Chinese life and Fashions)》。主編梅涅特對她出手不凡的長文所震撼,驚為天人,聲言“她有能力向外國人詮釋中國人”,並誇張愛玲是“極有前途的青年天才”。

突如其來的巨大收穫,是那樣的始料未及,令她欣喜難言,儘管在這繁華背後,隱藏了太多不為人知的艱辛。後來張愛玲在《童言無忌》裡說:“苦雖苦一點,我喜歡我的職業。”寫作是一種漫長的煎熬過程,唯有不斷地經歷春種秋耕,才能收穫一場文字的盛宴。就像一場戲,許多人只看到鑼鼓喧天的繁鬧,不知道劇幕後面,那些伶人的傾心付出。 寫作從此成了張愛玲的職業。這份職業伴隨了一生;這份職業叫做寂寞,因為無需與人周旋;這份職業可以如她所願,一個人在安靜的燈影下,默默書寫。張愛玲決意的事,不會改變。她輟學了,不想要那一紙單薄的文憑。事實上,以張愛玲超脫的悟性,她對這人世間的一切,早就有了深邃的解讀。 張愛玲自稱:“我生來就是寫小說的人。”也許她來到人間的使命,就真的是為文字而活。這時候的張愛玲才二十出頭。儘管也經歷了浮沉,但她的人生還未真正開始。若說情感經驗,滄桑閱歷,她都還不夠。但一個天才,似乎可以免去許多紛繁的過程,她有著比尋常人事半功倍的優勢。

也許一個沒有將百味嘗盡、風霜看遍的人寫出來的字,反而更加婉轉低迴。而一個將萬水千山都過盡的人,只剩下散淡餘年,茶冷言盡了。張愛玲是個極有靈性的女子,她能夠巧妙地將生活瑣事,轉變為小說的素材。她那個曾經鼎盛而後敗落的家族,以及在她生命裡經過的人,都成了她寫作中取之不盡的源泉。 一九四三年初,對於許多人來說,依舊春寒料峭。而張愛玲的世界,卻是百花爭妍。她是一個極其細膩的人,揣摩得出市井凡人的喜好。她知道,這些寄居在上海灘的人喜歡讀什麼樣的文字;她知道,陽光底下並無新鮮事。但那些五味雜陳的舊事,遺落在歷史的角落裡,沒有多少人願意去發掘。而張愛玲是一個收集者,將這些故事編排好,攤在歲月的桌案上,供來往眾生翻讀。

她的小說,在開篇寫道:“請您尋出家傳的黴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如此別具一格,故事還不曾開始,就耐人尋味。那縷沉香的裊裊煙霧,令許多讀者魂牽夢縈。 之後,張愛玲的佳作似枝頭繁花,紛紛灑灑。她刊載了小說有、、《琉璃瓦》、、等,散文有《散戲》、《更衣記》、《燼餘錄》、《炎櫻語錄》等。很難相信,張愛玲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創作出如此多的妙文。她的文字讓那些沉淪在苦悶中的人,開始找到了寄託。正如柯靈所言:“張愛玲在寫作上很快登上燦爛的高峰,同時轉眼間紅遍上海。” 這就是天才張愛玲。她的才思如碎裂的冰河,在某個剎那,傾瀉而出,奔騰萬里。佛說,普度眾生。每個人度人的方式不同,被度的方式也不同。張愛玲用文字度人,同時也在度己。這是思想上的超度,亦是對許多寂寞靈魂的救贖。

張愛玲在文字中,時常發出直抵人心的喟嘆。許多人以為她是個人情練達的老者,卻不知道,她正值風華絕代之齡。她的小說,打動了萬千讀者。 “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 她的,又道盡了多少人的衷腸。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渣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此時的張愛玲早已脫離名門之後那道美麗的光環,她讓自己做一個自食其力的小市民,煮字療飢,享受自給自足的溫暖和安逸。她讓文字走入紅塵深處,在生活中卻始終和人保持距離。所以儘管張愛玲的文字讓人品嚐到煙火,但她給讀者一種美人如花隔雲端的神秘之感。沒有誰可以真正窺視她的內心,你以為漫步在人流中,必定有一個人是她,卻又那麼遙不可及。

張愛玲就這樣,以她絕世孤高的姿態,獨立於上海灘的文壇巔峰。在寥廓的銀河裡,她是那枚月亮,在萬星叢中驕傲又孤獨地閃耀。在當時的文壇,還有幾位女作家,亦是璀璨的星子。那就是蘇青、潘柳黛和關露。她們被稱為“文壇四大才女”,風靡上海灘。 而這幾位才女中,張愛玲最喜歡的就是蘇青。她曾經說過,古代女作家中最喜歡李清照,近代最喜歡蘇青。因為她可以踏實地把握生活的情趣,她的特點是“偉大的單純”,可以把最普通的話寫成最動人的。而蘇青也同樣欣賞張愛玲,她說:“我讀張愛玲的作品,覺得自有一種魅力,非急切地吞讀下去不可。讀下去像聽淒幽的音樂,即使是片段也會感動起來……” 張愛玲還寫過一篇《我看蘇青》,讓我們看到張愛玲心目中的蘇青,真實生動。結局的那段文字,至今讀來,依舊意味深長。 “她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在黃昏的陽台上,驟然看到遠處的一個高樓。邊緣上附著一大塊胭脂紅,還當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卻是元宵的月亮,紅紅地升起來了。我想著:'這是亂世'……我想到許多人的命運,連我在內的;有一種鬱鬱蒼蒼的身世之感……將來的平安,來到的時候已經不是我們的了,我們只能各人就近求得自己的平安。”

其實,她們都是人間的飄萍,縱算在年華初好時,有了暫時的棲身之處。但最後,終究抵不過命運的擺佈,將來的一切,都未可知。 當繁華接踵而來的時候,張愛玲卻時常在寧靜的月光下,獨自品嚐寂寥的況味。也許我們都很想知道,這個寫盡世間紅綠男女的海上作家,究竟何時可以邂逅那段屬於自己的愛情。這麼多年,她的心門,又到底為誰虛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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