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夢想,不過是個痛快的決定

第33章 第四章今生無法代替的愛——奶奶

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雖說未必是天塌地陷的災難,雖然我並未看到生活缺失的一角,但終究是缺失過。 每當學校召開家長會,常常看到同學的母親們眉宇間泛起的各種神色,或欣喜,或焦慮,或難過,無一不閃爍著母愛的光芒,此時我也會鼻尖一酸,心裡難受起來。然而這種悵然若失的心緒又總是一閃而過,因為一回到家,我就會被另一位“母親”濃濃的愛所包圍。 在我剛記事的時候,她就已經快六十了,話不太多,精神很好,而且是那種傳統的中國婦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陽光好的日子,她偶爾會搬出竹椅,愜意地在樓下和鄰居們曬太陽,聊些屬於他們的話題和記憶,順道還得用“哎喲,變化真是太快,轉眼間就這樣子了”來做個總結。

她做任何事都精緻細膩,總有說不完的靈巧心思,哪怕是最平常的一日三餐也能變著法地做出新意。若是趕上興致好,她偶爾還會在家哼上幾句小曲兒,讓我們平淡的日子充滿小樂趣。她就是我父親的母親,我的奶奶。 奶奶沒那麼多“語錄”留給我,即使她偶爾也會說出微言大義的詞句,在我的記憶裡,她做的比說的多。父親要賺錢養家,工作很辛苦,能照顧到我的時間很有限,奶奶便擔起了養育我的重擔,不僅如此,家裡的吃穿等事也都是奶奶一手操辦。如今想來,那時候家裡雖然條件艱苦,但方方面面都井井有條,這全靠奶奶從容不迫的料理。 因為我從小媽媽就不在身邊,所以大部分時間跟奶奶待在一起,或許是因為我和別的小孩不一樣,奶奶一直特別疼我,比起家中其他孩子,她給予我的疼愛要多出很多很多。於我而言,奶奶也曾是我的全部,只有她陪我玩,只有她能滿足一個小男孩兒對“母親”的需要。

奶奶和父親都不是那種對小孩子要求過於嚴苛的人,尤其是奶奶,幾乎從未催逼著我埋頭苦讀,也從未對我說過光宗耀祖、光耀門楣之類的話,所以儘管我的成績一直都很一般,卻絲毫沒有受到來自家庭的太多壓力。也正因為如此,我的童年比起很多同齡人來說,的確要快樂許多。 說起奶奶,就會牽扯出兒時的記憶,那些記憶,全被印刻在一棟略顯衰敗的老樓裡。 那樣的老樓是舊時杭州城別樣的景緻,三層小樓,每層四戶,我們家便是其中之一。六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間,四壁和天花板都只上過一層薄薄的石灰。 南方天氣濕潮,梅雨季節一到,石灰層里便會泛起潮氣。每到此時,那石灰層便極不服帖,常常往下落,偶爾還會砸到底下的人。每次有石灰掉下來,奶奶就會嘟囔著對我說,喬喬一定要出息,以後早點兒搬出這地方。

那棟老樓留給我的回憶除了濕,還有熱。 夏季的杭州城是奇熱無比的,老樓裡的人家別說是空調,就算有幾戶把風扇打開來,都會因為電壓負荷不起而造成樓裡集體斷電。沒辦法,大家乾脆橫七豎八地睡在地上。有時實在覺得憋悶,大人們索性拿起蚊帳和席子,到走廊上去睡。 那時候,我和堂弟總是跟著奶奶睡,小孩子生性好動,容易出汗,一到晚上,全身上下更是熱汗津津。於是,奶奶就打來涼水,給我們輪流擦洗身體降溫避暑,全然不顧自己已經大汗淋漓。等我們終於涼快些後,她便把草蓆鋪好,安排我們老實睡下,這時,往往已是深夜了。 奶奶是典型的中國傳統的賢良女子,我從小就沒見過她和誰紅過臉,吵過架。爸爸賺錢不多,她也從來沒有抱怨過。大多數時候,她都在忙著照顧這個家,忙著照顧年幼的我。

在我終於上學之後,每天清晨奶奶都會早早起床,給我做早餐,招呼我吃完,然後目送我背著包出門。然後,她就在家裡給人包粽子,掙錢補貼家用。等到我一放學回家,她又趕緊放下手裡的活,招呼我吃飯喝水做作業。奶奶就一直這樣忙啊忙啊,每天都忙個不停,直到我上了大學,搬到學校去住,才算鬆了口氣。 大學畢業我進到電台做了DJ,奶奶特別以我為傲,每天在家守著收音機聽我的節目,見到街坊鄰居也會和他們“炫耀”幾句。 其實大多時候,她並太清楚我在節目裡到底說了些什麼,只是單純地想听我說話,想听聽我的聲音,因為這個聲音已經不僅只有她才聽得到,而是杭州千千萬萬的人都聽到了。在她眼裡,我這就是出息了。 奶奶其實特別喜歡聽歌,也喜歡唱歌,最喜歡的是鄧麗君,在家沒事還會自己唱兩句,說起來我該是遺傳了奶奶優良的基因吧,才會對音樂如此敏感。

再後來我去了電視台,奶奶就把收音機拋到一邊,儼然成了電視迷,只要有我出現的節目,她都會期期不落地看下來。 記得有一年春節,浙江衛視在杭州延安路武林廣場立了一個巨幅的廣告牌,因為前一年我做的節目收視率還不錯,因而那次我也出現在了那個廣告牌上。那一年,奶奶已經八十幾歲,她從電視裡看到武林廣場有我的廣告後,竟然獨自一人從偏遠的鐵路宿舍,一路坐公交車來到武林廣場,默默地對著廣告牌看了兩個小時。 當她告訴我這件事情時,我的眼淚在眼眶裡不停打轉,而奶奶卻摸著我的頭開心地說:“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喬喬是多麼有出息!” 我在奶奶心中有了出息,卻因為工作愈加忙碌,少了很多去看望她的時間。 在我們家,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個週六大家都要回奶奶家,陪她吃飯聊天。年紀大的人都像小孩子一樣,喜歡熱鬧。我心裡總是惦記著要抽時間回去看看,卻總是陰錯陽差地無法實現,每次想起總覺得虧欠奶奶。好在老婆替我盡了很多孝道,不管我在與不在,每到週六她一定是在奶奶家度過的。

很長時間裡,奶奶的身體都特別好,腿腳比大多數同齡老人都要利索,這是因為她有個堅持多年的習慣:晨練,她每天的“必修課”。直到後來,陸續出了幾次事故,奶奶的身子才漸漸弱了,出門的次數也漸漸少了。 奶奶的美好晨練在某種意義上說是被城市的發展破壞了。 我們的城市日新月異,然而清晨已不比從前,再不是安靜休閒的時光,杭州城也失去了它獨有的恬靜優雅。 從一大早開始,大街小巷車水馬龍,行人腳步匆匆。奶奶曾經不止一次在這樣的匆忙環境中受傷,甚至有一次被電動車撞倒在地。騎電動車的孩子顯然是外地人,見自己撞到人也被嚇得不輕,沒有跑也沒有辯駁,只是傻傻站在旁邊不知所措。奶奶被扶起來之後,見那孩子怪可憐的,想想外地人出來也不容易,便一毛錢沒讓人賠就把人給放走了,自己步履蹣跚地挪回了家。

那一次也就罷了,在家休息了幾天就沒什麼大礙了,家里人總算放下心來,奶奶也依舊喜歡一個人出去閒逛。可是好景不長,有一次,她在公交車上起身給人讓座,沒想到司機在這時候突然來了個急剎車,由於慣性,奶奶磕到身前座位的鐵架上,啪的一聲,膝蓋骨碎了。 這一次,奶奶不得不住了好幾個月的醫院。我記得當時,她躺在病床上跟我說,她特別害怕,怕再也回不了家了。我輕輕握著她的手,安慰她說:“沒事兒,馬上我們就住一起啦,好不好?”聽了這話,奶奶終於安心,因為在我手心裡的她的手不再顫抖了。 那一次出院之後,我便把奶奶接回我家一起住了兩個月,那是一段很值得懷念的日子。我和奶奶的相處,從來沒有代溝,很大部分原因是:奶奶和我是不同節奏的人,各有各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我們都非常尊重對方的生活方式,從不覺得有哪兒不對。奶奶還是那個閒不住的奶奶,而我在保證她健康安全的前提下,也只好由她去了。

變老是我們每個人都逃不了的宿命。作為兒孫的我們,只能儘自己一切所能去守護親人。我做《我愛記歌詞》那會兒,奶奶還知道一點兒,後來慢慢地,她迷糊的時候越來越多,需要常年住院了。 奶奶住院以後,不論多忙,我都會抽空去看望她,她幾乎每次都能高興地叫出我的小名“喬喬”。我還聽護士小姐說,每次只要我出現在電視裡,奶奶就會開心地指著我,跟病友說:“看,這是我孫子!” 可是由於工作的關係,就算偶爾能抽出時間來,也是毫無固定性,於是這份職責便落到了妻子身上。那些日子,她每週六一定去醫院陪護,一次不落。奶奶因為愛屋及烏,從心眼裡也很是疼愛我妻子。 這幾年,奶奶的記憶力也在減退,有時候我去看她,她都認不出來我。有時候,我握著奶奶的手問她:“奶奶,您認識我嗎?我是喬喬。”奶奶略有些茫然,在身後忙碌的妻子走過來說:“剛才還跟我說話呢,怎麼現在不認識人了?”她探身過去問:“奶奶,認識我嗎?”奶奶微笑點頭:“玲玲。”

因為忙,也因為全家早就從原來的住所搬了出來,奶奶住過大半生的老宅我已多年沒回去過,不知斑駁的牆面還會不會掉下石灰,也不知院子裡盛開的桃花還記不記得她,但我總還能在耳邊聽到奶奶愜意地輕哼的小曲兒,就像20年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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