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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十、南下就職前夜,北京城鬧起了兵變

楊度 唐浩明 9331 2018-03-16
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對於大清皇室和一切忠於大清皇室的人來說是一個最痛苦最屈辱最不堪回首的日子。這一天,六歲小兒皇帝溥儀向全國人民頒布退位詔書,統治中了大地二百六十八年的清王朝正式宣告結束。對於廣大的中國人民來說,這一天則是最值得慶祝最值得紀念的日子,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個喪權辱國的清王朝的結束,同時也是沿襲了兩千多年之久的整個封建社會的最終了結。 與歷史上所有被迫退位的帝王的詔書一樣,溥儀的退位詔書裡寫的也不是他本人想說的話,那些話都是逼迫者藉他的口氣說的。早在一個月前,袁世凱就密電張謇代擬一份退位詔書。 狀元張謇當然是最有資格寫這種東西的,但他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受命後就將此事交給他的朋友楊廷棟。楊廷棟是江蘇吳江人,中過舉,又留學過日本,張謇器重他的文才。

楊廷棟躲進蘇州閭門外的維瀛旅館,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逐一字逐句地斟酌考慮,寫出了一份初稿。初稿謄抄後,他的一個名叫曾奮的好友又作了修改,最後由張謇審閱定稿,派曾奮送到北京。袁世凱看完後很滿意,只在其中加了一句話:“即由袁世凱議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 這個被張謇視為不會讀書作文的內閣總理大臣,恰恰在這篇由張本人定稿的歷史文獻上,添上了最為重要最為關鍵的點睛之筆。有了這一筆,袁世凱的大總統之位便是得之於清皇室的禪讓,而不是革命派的轉送。他既可以不受欺負孤兒寡婦的指摘,又可以不必感激革命派的恩德。張謇當年真是低估了學生的文才,沒有看出不喜為文的袁世凱其實是做大文章的高手!

南京的臨時政府見袁世凱真正把皇帝逼下了龍庭,當然不能失信,但以孫中山、黃興等人為首的革命黨人,總對這位在滿虜官場中混了三十多年,幾個月前還一再聲稱在中國應行君憲不能行民憲的袁世凱很不放心,他們決定要對他實行一些制約。獨立省區的代表們在皇帝未退位之前,幾乎都一致認為把大總統一職讓給使皇帝退位的袁世凱是應該的,現在真的要讓他做總統了,大多數代表又擔心起來。他們怕袁世凱說話不算數,會剝奪他們既得的權利地盤,更怕他哪天翻臉不認人,對他們打擊迫害。於是緊急開會,制定條款,試圖給袁世凱套上枷鎖,令套上枷鎖的袁大總統始終不敢偏離民主共和的軌道。 第一條款,是匆忙制定《臨時政府約法》。臨時約法規定國家的政體為內閣制,內閣總理及各部總長稱為國務員,中華民國以參議院、臨時大總統、國務員、法院行使其統治權。第二條款,中華民國的首都定在南京,不得改變。第三條款,臨時大總統辭職後,俟參議院舉定新總統親到南京受任之時,臨時大總統及國務員始行解職。

孫中山的臨時政府實行的是總統制,沒有設總理,各部總長直接向總統負責。宋教仁熱衷於政黨內閣,劉揆一附和他的主張。各省代表便以為宋教仁有做總理的野心,結果,不僅總理內閣制被否定,連宋教仁的內務總長也被否定了。現在袁世凱要做總統了,為要製約他,又將總統制改為總理制,以便分他的權。北京既是清廷的都城,也是袁世凱的地盤,革命黨人怕袁在北京,他們管不了,便堅持南京的首都地位不能改。再來第三條款加以限制:不來南京不交權。 袁世凱老於宦術,見南京又耍出這幾道把戲來,心中大為不快、他將唐紹儀、楊度叫去,指著剛收到的電報質問:“你們看看,孫文他們來這,一手是什麼用意?” 唐、楊把電報看了下,一時做聲不得。

“他孫文做總統就不要總理,我袁某人做總統,就來個總理牽制我,這像話嗎?” 唐紹儀在上海辦談判,談到中途,以越權之咎被免去了總代表的職務。他一回到北京,袁世凱就對他大加撫慰,說明了此中因。唐紹儀當然能體諒老上司的苦衷。他見電報上寫著總理,心裡頗為興奮,因為一隻要設總理一職,他自度此職就非他莫原制屬。他要促成總理制實施。 “慰庭兄,關於總理內閣制,你不妨接受,只是加上一條:不能行政黨內閣制。因為若行政黨內閣制,內閣總理則由執政黨產生,明擺著總理便落到南邊去了。不行政黨內閣,則總理由總統提名,那麼事情就好辦多了。” 楊度本是最早提出政黨內閣制的,但現在顯然不能再提這碼事了,況且他也有一絲做總理的念頭。他知道袁世凱喜歡獨斷專行,話便說得委婉些:“中國目前的情況,其實最宜行美國式的總統制,不宜行法國的內閣制。不過,南方堅持要改內閣制,也犯不著為此事而影響大局。正如少川剛才說的,只要堅持總理由總統提名,則總統制與總理制實際上是一回事。”

“哦,我明白了。”經唐、楊這麼一指點,袁世凱馬上就通了,只要不行政黨內閣制,設一個總理對自己並無壞處,假若總理敢唱對台戲罷免他就得了。 “好,這一條接受,附上一個條件,內閣是超黨派的,不能行政黨內閣。” 他拿起電報又看了一下,皺著眉頭說:“到南京去就職,是想要我到他們的地盤上去做傀儡,我袁某人從來要自己做主辦事。與其做革命黨的傀儡,我不如做清廷的內閣總理大臣。這南京是萬萬不去的,你們看有什麼好主意可以對付?” 唐紹儀一心巴望新政府早登場,生怕再出亂子,於是勸道:“我看首都設在南京也不錯。南京龍盤虎踞,六朝舊都,明代的開基發皇之地,做首都是個好地方。只要權在手裡,到哪裡都不會做傀儡。”

唐紹儀的機心遠不及袁世凱,袁心中的名堂他如何猜得透!在南京與在北京大不相同之處,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袁世凱望著唐紹儀苦笑了一聲說:“南京這麼好,乾脆你去那裡就任大總統好了。” 這句挖苦話說得唐紹儀面色尷尬,竟不能再開口了。楊度在心裡謀畫了很久,總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正在這時,一個貼身副官進來察報:“民政大臣趙秉鈞有要事求見。” 袁世凱起身,對唐、楊說:“我到隔壁去見見智庵,你們再幫我想想。” 說著出去了。一會兒袁世凱進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生氣地說:“王府井一家珠寶店被搶了。這點小事也來問我,抓起來殺頭就是了。對付這些人,只能用曾文正公的辦法,重刑重典,寧可失之於嚴,不可失之於寬!”

正當革故鼎新之際,北京城比過去更顯得混亂,打家劫舍的事時有發生。一到天黑,老百姓都不敢出去,家家戶戶把大門關得緊緊的。 “有了,就從這點上做文章!”楊度猛地靈機一動。 “有法子了!”他興奮地對袁世凱說出一個主意來。 “皙子能幹!”袁世凱聽後滿口稱讚,當即做出決定。 “行,就按你說的辦!” 第二天,袁世凱向南京回電:一切依照參議院決議辦事。 於是南京參議院開會,接受孫中山的辭呈,十七張選票全部投給袁世凱。兩個多月前,革命領袖孫中山當選為臨時大總統時,還只得了十六票。現在前清總理大臣袁世凱卻真像美國的華盛頓一樣,獲得了全票!這真是一件令千千萬萬革命黨人難以預料的怪事。 南京參議院決定派出一個高級別的專使團,前往北京專迎袁大總統南下就職。專使團以革命元勳蔡元培為首席專使,宋教仁、汪精衛、魏宸組、鈕永建四人為專使組成,即日離寧赴京。

專使團到達北京時,袁世凱命唐紹儀代表他在前門車站迎接,又特為打開正陽門,以當時最為崇高的禮儀將蔡元培、宋教仁等人請進北京城,下榻在賢良寺裡。 當夜,袁世凱設盛宴於六國飯店,為專使團洗塵。袁頻頻舉杯向專使們一一敬酒,又極力稱讚他們襄助孫中山創建臨時政府的功績,尊他們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功臣。說得書生氣極重的蔡元培感動不已,連連說:“袁大總統不愧為中國的華盛頓,中華民國有袁大總統領導,此乃民國政府和中國人民之福。” 第二天,唐紹儀率領一批人來到賢良寺,與專使團正式會談。 唐紹儀鄭重其事地擬定了袁世凱離京的日期,規劃南下的路線及臨時休息的落腳點。蔡元培也把南京城裡住所的安排作了說明,又帶著歉意地說,袁大總統內眷多,目前南京臨時政府所在地原兩江總督衙門裡面房子可能不夠,先將就著住,以後再專款修造。

下午,唐紹儀對專使團說,上午所討論的已報告了大總統,大總統對南京方面的安排甚為滿意。蔡元培等人放心了。於是又商量就職典禮定在哪一天,請哪些外國公使參加等等。雙方談得很順利很投機很融洽,毫無一點芥蒂。專使團裡五位專使,除汪精衛見過袁世凱外,其他四人過去都未與他謀過面。他們長期為一介平民,對前清官場,對袁世凱多少有些敬畏。這兩天來親見袁平易近人,態度誠懇,唐紹儀及其助手們也都謙和有禮,很好說話,專使們的心裡裝滿了好感。 夜晚的項目是在吉祥大戲院看時下京師最走紅的花旦梅蘭芳的《宇宙鋒》。 這梅蘭芳其實是個男人。他家祖傳三代唱皮黃。祖父梅巧玲不僅唱花旦,也唱青衣,最得慈禧的喜歡,是同光年間著名的十三名伶之一。梅蘭芳今年才十八歲,卻有十一二年的戲齡。他身材窈窕,扮相俏麗,祖傳的絕技再加上本人的聰慧勤奮,使得他年紀輕輕便已壓倒群芳,在京師菊壇旦角界獨步一時。一曲《宇宙鋒》真正唱得甜潤清亮、纏綿婉轉,這幾個南方籍的專使聽得如醉如痴。三十歲湖南才子宋教仁眼睜睜地盯著台上那個如弱柳嬌花的旦角,他簡直不能理解,一個大男人怎麼會比一個美女還要妖媚迷人!

正看得出神,戲園子裡突然嘈雜起來,只聽得有人大聲說了句:“不好了,鬧兵變了,丘八們要打進戲園子來了!” 就這一句話,把大家弄得驚慌失措起來,紛紛離席向太平門奔去,吵鬧聲、哭罵聲、喊叫聲混在一起,好端端的戲園子如同來了瘟神,遭了火災,老闆在台上苦苦哀求他們安靜,坐好,但沒有一個人聽他的,戲園子裡亂得一塌糊塗。 坐在前排的專使團起先還想保持點威儀,坐著不動,後來眼看越來越不行了,心裡也慌起來。陪著看戲的唐紹儀一面穩定他們的情緒,一面吩咐擔負保衛職責的巡警們務必保護專使們的生命安全。五六個巡警架起亮晃晃的刺刀,大聲地在前後左右吃喝,把擠在旁邊的聽戲者趕開,護送他們出了大門,又送上馬車。三輛馬車上分坐著唐紹儀和蔡元培等五位專使,每輛車上再加派一個荷槍實彈的巡警。車夫揚起鞭子,馬車離開吉祥大戲院向賢良寺奔去。 此時還不到九點鐘,街上便一點燈火也看不見了,漆黑得如同天地都死去了一樣,坐在馬車裡的專使們心裡都忐忑不安。突然,他們看見前面不遠一處有一堆亮光。再向前走十幾丈後才看清楚,那是一群火把。火光照出三四十個人來,一個個身上穿著凌亂的軍裝,手裡拿著刀槍棍棒,凶神惡煞地敲門打戶,高聲喊叫:“有值錢的傢伙都扔出來,老子要破門殺人了!” 喊聲中,只見窗戶裡不時拋出些東西來。有一家當舖門被撞開了,裡面傳出慘痛的呼叫聲。專使們目睹此情景,嚇得毛骨悚然。唐紹儀忙對車夫說:“左轉,向左轉,從那個小胡同里穿出去!” 三輛馬車駛進一個只有丈把寬的小胡同里,天又黑,路面又不平穩,馬車東拐西扭顛顛簸簸的,專使們坐在裡面,好像五臟六腑都要從喉嚨裡湧出來似的。還沒走出一里多路,又見一隊人群,比剛才的人要多得多。他們中許多人的胳膊裡挾著包袱,肩膀上扛著箱子,又對空放槍,哇哇亂叫。顯然這也是一批已飽掠財物的兵痞子。 “真的是鬧兵變了!”蔡元培神色不安地對坐在身邊的唐紹儀說。 “這兩個月來北京城就沒有安定過。”唐紹儀的嘴巴也有點抖。 “這兩天因為專使們來,已派了幾千個巡警加強警戒,都沒有壓住。不知這又是哪一部分的兵在鬧事。” 唐紹儀邊說邊指揮馬車夫再拐彎。沒有走多遠,又遠遠地看見一隊敲門打戶亂喊亂叫的兵痞子。馬車夫趕快避開。這一行車隊在漆黑一團的胡同小街里轉了一個多小時,碰見了七八起明火執仗打家劫舍的兵變隊伍。猶如行走在深淺不明死生不測的魔窟中,專使們時時刻刻都在心驚肉跳。好容易回到賢良寺,一個個早已面色慘白,氣喘咻咻。唐紹儀說了好多句抱歉的話後,告辭走了。 正慶幸終於逃離了險境,誰知外面又是一陣喧鬧響起。隔著窗櫺看時,一群歪戴軍帽斜背刀槍面目猙獰的人,舉起煙霧騰騰的火把,站在矮牆外的大門邊。 “開門,開門!”兇惡的喊叫聲伴著沉重的敲打聲,專使們聽了直嚇得氣都不敢出。 一個管理賢良寺的低級官員,趕緊走過去,隔著門大聲說:“老總們請不要吵鬧,這裡住著南方來的專使團!” “什麼專使團不專使團,老子不管這多!” “爺爺們幾個月一沒關餉了,拿錢來,萬事罷休,沒有錢就莫怪爺爺們亂來了!” “叫專使團出來,先專(捐)幾千兩銀子給老子再說!” 門外七嘴八舌地吵作一團,專使們不知如何應付才好,心裡都在嘀咕:北京城裡怎麼亂到這種地步? 那小官員又說:“老總們別吵了,這些南方專使都是袁大人請來的客人,得罪了他們,袁大人那一關可不好過。” 吵鬧聲停下來,一個為頭的人說:“既然是袁大人的客人,那就算了,弟兄們,咱們走吧!” 看到一隻只火把漸漸遠去,專使們才重重地出了一口氣,脫衣睡覺。躺在床上,還不斷地聽見外面的槍聲和隱隱傳來的喧鬧聲。一整整一個夜晚,北京城裡就這樣鬧騰著。 第二天上午,唐紹儀和趙秉鈞來了。專使們忙問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趙秉鈞告訴他們,昨夜北洋第三鎮鬧兵變,有兩千多士兵上了街,一直鬧了一夜,打劫的民舍有三四千家,具體損失還不清楚,巡警正在安定城裡秩序。唐紹儀懷著歉意對專使們說,今天要協助大總統處理兵變的事,會談中止一天。蔡元培連連說:“好,好,處理兵變要緊,趕緊安定人心,維持好秩序。” 專使們整天呆在賢良寺裡不敢出去。待到下午又傳來消息:兵變蔓延到天津、保定、通州一帶,百姓受害慘重。次日上午,革命黨派駐北京的密諜來賢良寺報告情況,說變兵全是第三鎮的。又說第三鎮的統制曹錕是個布販子出身,為人粗魯不講軍紀,手下軍官良秀混雜,士兵更多流氓無賴。他本人因為是小站期間的骨幹,故深得袁世凱信任,也只有袁才約束得住他。這次鬧事的原因是因為有幾個標統剋扣戰時特別軍餉。密諜還告訴專使團,東交民巷的外國公使館昨天召開緊急會議,鑑於北京發生的兵變,害怕再出庚子年的事,決定調兵進京保護使館區。日本最先行動,已發出命令,調山海關及南滿駐屯軍一千五百人火速來京。 下午收到的京師各報,均以特號標題刊登北洋第三鎮兵變的消息,並報導北京、天津受害情況。 《帝國日報》還刊登了英國公使朱爾典的講話。朱爾典說兵變的原因是傳聞袁世凱要南下就職,英國政府支持中國實行民主共和製度,但為了中國局勢的穩定,希望袁氏在北京就職,不要去南京。 南方專使們看了朱爾典的講話後商量著。他們都認為朱爾典的講話,實際上代表所有駐華外國公使們的意見。新生的中華民國,當務之急是要得到世界各國,尤其是英、美、德、日等列強的承認。若因袁世凱的南下就職而引起北方的動亂,使得列強們不承認中華民國,那就將因小失大。 正計議間,唐紹儀來賢良寺,對蔡元培等人說:“這兩天實在抱歉得很,總統日夜忙於處理兵變,我也被支使得團團轉。總統命令曹錕務必嚴肅處理。剛才曹錕禀報總統,說剋扣軍餉的兩個標統都已拘捕了,鬧兵變的首要也抓起了幾十個。總統氣得大罵曹錕,說我還沒有離開北京,你們就鬧成這個樣子,我若南下了,你們不要把北京鬧翻了天?曹錕請求總統不要去南京,說不定北京城裡真的會出大亂子。總統命令曹錕,將扣餉的標統和為首的鬧事者一律就地正法。” 蔡元培忙說:“好,好,袁大總統有魄力,兵變的事絕不能再出現。” 唐紹儀說:“總統本來要親至賢良寺與各位商談,因為出此意外,不能來了,特命我來接各位到他那裡去,委屈各位放駕。” 蔡元培等五人登上馬車,隨唐紹儀來到北洋公署。原袁內閣一班子人馬:外交梁敦彥、民政趙秉鈞、度支嚴修、陸軍王士珍、海軍薩鎮冰、學部唐景崇、法部沈家本等都齊斬斬地隨著袁世凱在門口恭迎。 大家進了會議室。坐下後,袁世凱十分誠摯地說:“各位革命元勳親來北京迎接,世凱實不敢當。少川已代表我與各位協商了南下各項細節,我也已將南下就職之事公之於眾。不料曹錕約束不嚴,士兵鬧炯,不但騷擾京津市民,更驚動了各位革命元勳,世凱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已命曹錕將為首肇事人員依法懲處。現不得不推遲南下日期,今特邀各位商量此事。” 袁世凱的話剛落,原陸軍大臣王士珍說:“第三鎮鬧事實因剋扣軍餉的原故,而剋扣軍餉的不只第三鎮,第一鎮、第二鎮、第四鎮中都有此類情事,士兵們早憋了一肚子氣。儘管這次對肇事者作了嚴肅處理,但難保以後不出事。陸軍部希望總統不要南下,就在北京就職算了。” 原海軍大臣薩鎮冰接著說:“我們海軍部的看法與陸軍部完全一致,懇請總統不要南下。這兩天的情形專使們都看到了,望專使們能體諒,並向孫文先生婉達此意。” 其他人都說:“北京不可一日缺總統,總統決不能南下!” 袁世凱拈鬚微笑,看著部屬們你一言我一語,他自己再不說一句話。 蔡元培、宋教仁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在想:看來袁世凱的本意是不願南下,自己不好開口,叫部下們說出來,但奉命專來迎接,又怎好同意他這個主意呢? 汪精衛也揣摸到了袁的心理,見袁正看著他,分明是示意他先開口。他略為思忖一下說:“北洋軍竟然敢於在北京城裡如此尋釁鬧事,這的確是我們沒有預料到的。我們奉命迎接袁大總統南下,原是為了讓南北早日安定,國家早日進入治世。若因袁大總統南下而造成北京動盪,並引起外交使團的驚疑,則殊與我們的最高使命不符。但中華民國首都定在南京,此為各省代表所議定,亦不宜輕率更改。我看是這樣吧,鑑於目前的時局,從權處理此事。袁大總統先在北京宣誓就職,待北方局面穩定後,再將政府遷移南京。” 汪精衛這幾句話,雖未在專使團裡形成共識,但大家初步的看法也差不了多少。作為首席專使,蔡元培總覺得未完成使命,心裡不安,但一時又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宋教仁也有同感。這位華興會副會長、同盟會庶務、南京臨時政府法制院院長,雖年紀輕輕,卻革命資歷深長,富有政治謀略。他也知道目前要袁南下就職是不可能的,但不能完全遷就,必須要有另外的條件來挽回南京政府的影響,同時也得為專使團爭一點面子。他想出了一個主意。 “南北一家的民主共和國必須儘早向全世界公佈,因此,袁大總統就必須盡快就職。北京的時局既不宜袁大總統離開,那麼在北京宣誓也可以,但袁大總統的內閣組織必須通過南京參議院的同意。袁大總統在北京宣誓後,即委派所任命的總理去南京,將內閣名單與南京臨時政府協商,然後交參議院通過。最後向全世界公佈:袁大總統的內閣在南京組成。”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學者出身的蔡元培十分佩服這個比自己小十多歲的湖南青年的聰明靈活。他以首席專使的身份表態:“就這樣吧,袁大總統在北京宣誓就職,待時局安定後再將政府遷移南京。新內閣總理隨我們一道去南京,在南京組織並宣布新內閣的成立。” 袁世凱在心裡冷笑:這班毛頭革命黨,既無實力又愛面子,想要老夫入你們的圈套,還嫩了點!只要我做總統,這個政府就只能在北京,內閣名單在南京宣布與在北京宣布還不是一回事!臉上卻帶著真誠的笑意說:“世凱真心感謝各位專使的寬宏大量。內閣總理一旦確定,即遣之赴南京,與南京方面妥商各部總長、次長。北方局勢略為安定後,世凱即率全體內閣成員南下江寧,永奠共和之基!” 一九一二年三月十日,在有南方專使團參加的盛典中,中華民國第二任臨時大總統袁世凱在北京宣誓就職,向全中國全世界宣布“願竭其能力,發揚共和之精神,滌蕩專制之瑕穢”。 楊度獻兵變密計,成全了袁世凱不南下就職的心願,原以為袁會將內閣總理一職酬謝給他。誰知,這個職務卻讓唐紹儀如願以償了。 上次上海遊說革命黨人的成功和這次對付專使團的絕妙好計,楊度的政治才華和謀略既讓唐紹儀欽佩,也使他嫉妒。唐紹儀赴寧前夕,袁世凱給他開了一張內閣名單:陸軍段祺瑞、外交陸徵祥、內務趙秉鈞、財政熊希齡、海軍劉冠雄、教育楊度、交通梁如浩,這些都是重要部門,袁世凱要抓在自己手裡。另外還有三個部:司法、農林、工商,則交給南方革命軍,讓他們自己決定。 內閣人員的安排,唐紹儀當然只能聽袁世凱的。但他看到楊度列名教育總長時,心裡有點不舒服,但又沒有理由直接否定。沉吟片刻,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總統,這個內閣名單我很擁護,只是有兩點小小的看法。” 袁世凱說:“內閣總理是你在做,有什麼不同的意見,你只管說。” 唐紹儀說:“第一點,總統留給南方的幾個部,由南方自己來決定,這是很尊重南方的做法。不過,以後這幾個部的總長就不會感激總統,他們只會感激自己的黨派。不如乾脆也由總統提名,當然提的是革命黨。這樣,他們本人就會感激總統了。” 袁世凱笑道:“少川,你竟然這樣精明,將來可別用總理的職權來算計我喲!” 唐紹儀一驚,隨即笑道:“哪能呀,到時若不稱你的意,你一句話不就免了我的職!” 袁世凱收起笑容,說:“好,不說閒話了,就依你的辦。我來提幾個名字,你斟酌。” 袁世凱摸了摸鬍鬚,思考了一會,說:“你上次從上海回來後說王寵惠年輕有為,北洋大學法科畢業後又在美國得法學博士,那就由他來當司法總長吧!宋教仁這個後生子,我看他骨相清奇,不同流俗。他長期在革命黨內任要職,這次又是專使,就讓他做農林總長吧!” 唐紹儀忙恭維道:“總統這兩個人選都提得好,尤其是宋教仁,他上次的內務總長未獲南方政府通過,這次總統提他的名,他一定感激得很。” “革命黨中有一個陳其美,上次孫文組閣沒用他,其實此人值得一用。他是革命黨,又是青幫大頭目,上海商會被青幫控制,他掌握了青幫,商會也就在他的手裡了。中國的工商,上海要佔三分之一,讓陳其美當工商總長是最合適的。” 袁世凱對陳其美的了解,令唐紹儀大為驚訝。因為陳其美在革命黨的頭面人物中並不很出名,唐紹儀自己就不知道陳的青幫大頭目的身份。這位老上司的政治才能真不可企及。唐心悅誠服地說:“總統識人用人之才,紹儀萬不及一。陳其美比起張謇來又有超過之處。” 袁世凱頗為自得地說:“少川呀,領袖群倫的要訣首在識人用人。這方面,近世惟曾文正公做到家了。你以後當總理,也是行政領袖了,要好好讀讀曾文正公全集。這書能給你很多教益。” 唐紹儀說:“總統的話實為金玉良言,《曾文正公全集》我過去瀏覽過一遍,沒有細讀,今後要遵照總統指示,好好讀通。” “少川,剛才我們所說的,都算是第一點,你的第二點看法呢?” “總統,紹儀想內閣十個部,南方只佔三個,他們可能會嫌少。教育部是個冷衙門,我們不如大方點,讓給他們算了,而且南方有一個現成的教育總長,極孚人望,捨掉他不用也可惜。” “你是說蔡元培吧!”袁世凱摸了摸刮得鐵青的臉頰說,“我看蔡元培的確有一種雍容靜穆的學者氣度,身為革命黨,能有這種禀賦,的確難得,且翰林出身,當教育總長自是很好的。只是楊度也出了不少力,應當重酬。他以前是學部副大臣,現在出任教育總長也合適。他這人書生氣很濃,做別的總長都不宜,也只有出長教育,算是人地兩宜了。” 唐紹儀說:“楊度長教育當然不錯,但若與蔡元培比起來,資歷上則差多了。蔡是前清的翰林,又做過學堂的監督,這些都比皙子強。另外,最重要的是,南方肯定認為三個部少了,要增加,如果他們提出要長陸軍部怎麼辦?據說南京方面是要竭力推出黃興做陸軍總長的。” 唐紹儀這幾句話打動了袁世凱。袁世凱用人,向來看重出身資歷,翰林出身的蔡元培的確要高過只有舉人功名的楊度。況且要讓出一個部的話,也只有教育了。不僅陸軍部是命根子不能讓,其他海軍、外交、內務、財政、交通都是要害部門,一個都不能讓。好吧,只有委屈皙子了。 過幾天,唐紹儀和南方專使團一起來到南京,通過參議院認可後,正式向國人公佈南北聯合的新內閣。 楊度看到內閣名單,大為失望。儘管袁世凱向他作了解釋,並以四十萬元作為酬勞,他心裡仍然快快的。他用二十萬元在青島買了一座洋人造的豪華別墅,留下何三爺在槐安胡同看家,帶著靜竹、亦竹和兒女們到這座別墅裡度假去了。 就在楊度離開北京的時候,他的一個老朋友正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來到京師,此人即天童寺住持寄禪大法師,現已成為佛教界第一號人物的八指頭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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