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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九、悟宇長老指明朝廷亡在旦夕的三個徵兆

楊度 唐浩明 6863 2018-03-16
法源寺是北京城內年代最老、規模最大的寺院,位於宣武門內法源寺前街。它創建於唐貞觀十九年,當時叫做憫忠寺。後來宋欽宗被金兵從汴梁擄至燕京,就囚禁在這裡。明代改名為崇福寺。清雍正年間改建後更名為法源寺。 寺內共有五進院落。第一進為天王殿,第二進為大雄寶殿,第三進為觀音閣,第四進為毘盧殿,第五進為藏經樓。法源寺最引以自豪的便是這個藏經樓。它藏有唐人和五代人的寫經,以及宋、元、明、清各種刻本,還有用西夏文、回骼文、傣文、藏文、蒙古文書寫的佛經,是我國寺院中藏經最多、版本最珍貴的藏經樓之一。藏經樓一樓左邊有一間收拾得很乾淨的客房,專為接待國內各寺院的高僧,寄禪就是以浙江天童寺住持、著名詩僧的身份住在這裡。楊度進了法源寺,略一打聽,便有一個小沙彌把他帶進這間房子。寄禪早已沏好了名貴的天童茶在等候他了。

自從光緒二十九年楊度第二次東渡日本以來,他們已經整整七年沒有見面了。這期間只有智凡法師在他們中間充當過一次青鳥。這次法源寺重聚,楊度沒有詢問寄禪這幾年來的行踪,卻抓住慈悲庵的那一幕師兄師妹別情來打趣他。 “想不到大法師也有兒女私情。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你今天當著我這個真正的師弟面前,把那個假冒的師妹的根由說清楚。否則,我就把她公之於十方叢林,讓他們曉得原來得道高僧,竟是個風流情種。” 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寄禪趕緊制止:“皙子,這裡是法源寺,不是湘綺樓,怎能這樣放聲大笑,驚動了長老,會把我們趕出去的。” 楊度笑道:“莫拿這個來打岔,快好好交代。做個風流詩僧有什麼不好?曼殊法師就是一個頂頂有名的風流詩僧。在日本時我最喜歡和他交往,倒是那些一本正經只曉得打坐數念珠的和尚,乏味極了。曼殊年少,法師年老,一老一少,相映成趣。哪一天我過得不如意了,也祝發入空門。我們三人,一老一少一中年,鼎足三立,做三個風流詩僧聞名於世。”

楊度越說越得意,寄禪也跟著笑了起來,說:“不瞞你說,我也喜歡曼殊法師,只可惜無緣與他謀面。” “不要緊,聽梁卓如說他就要回國了,我來介紹你們認識。” “那好,我多時想結識他了。”寄禪真誠地說,“大家都說我是詩僧,其實,當今真正的詩僧要數他。他的詩有一種佛門韻味,我寫了一輩子的詩,自認不及他。看來這不關乎苦吟,而是關乎慧根。最近我在《南社叢刊》上讀到他的一首詩,真是妙極了。” “這詩怎麼寫的?”楊度興致勃勃地問。 寄禪拖長聲調背道:“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背完後又情不自禁地讚歎:“齊己、皎然皆不如,堪稱我禪門第一詩人。” “噢,這首詩我早幾年在日本時就讀過。”楊度說,“你知道,他這首詩是為誰而作的嗎?”

寄禪搖搖頭。 “他是為日本一個名叫百助媚史的藝伎而作的,此人是他眷戀多年的情人。”楊度說到這裡忙剎住。 “我不和你扯遠了,還是好好交代你的慈悲庵的師妹吧!” “真拿你沒辦法!”寄禪苦笑道,“這事既然讓你撞見了,我也只得跟你說一點了。其實,師兄我一生所缺的正是這'風流'二字。若多一分風流,也就不會苦了淨無了。” 楊度插話:“看來大法師與那位女菩薩真有一段動情的故事了。” “唉,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寄禪收起笑容說,“光緒十年,我第三次去雪竇寺,謁見悟宇長老。長老那時正在講授,四面八方都有僧尼前來聽講。我也在寺裡住了下來,早晚兩次聽長老的課。有一天,突然有個年紀輕輕的女尼走進我住的禪房,說是聽人講我愛寫詩,要看看我的詩。我那時只有三十多歲,血還很熱,見有人要看我的詩很高興,便把詩稿拿出來給她看,又詳詳細細地把每一首詩講給她聽。這位女尼很愛詩,隔兩天又來看,於是我又講。這樣一來二往就很熟悉了。她的法名叫淨無,是杭州城外覆舟庵的,來此掛單半年了。我問起她出家的緣由。才知她原是旗人,父親是杭州旗營一個小把總。後來父親病故,家裡無錢運柩北歸,便把她嫁給浙江臬司做小老婆。這臬司也是旗人,過門那年,已是七十三歲的老頭子了。兩年後臬司死去,大老婆容不得她,將她趕出家門。她無法生存,無可奈何地進了覆舟庵,削髮做了個尼姑。淨無的身世很苦。我們都是苦出身的,彼此互相憐憫。一個月後,她突然對我說:師兄,我們一起還俗吧!我聽後大吃一驚,說:我已在阿育王寺舍利塔前燒去了兩指,立下了海誓,如何能背叛還俗?淨無再沒說二話,便出門了。第二天上午沒有見她聽講經,到了下午我一打聽,才知道她回杭州去了。兩年後我去杭州,特地到覆舟庵去找她。庵里的女尼告訴我她到京師去了。我想,她原是旗人,一定是還俗回籍了。從此便不再想這件事了。前幾天我來京師,住在這裡,與輪漿大法師談起京師叢林中的僧人。他盛讚慈悲庵的淨無法師禪學精妙。我心裡想,這個淨無是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淨無?懷著這個念頭,我那天去了慈悲庵。一見面,果然是淨無!我們驚喜極了。淨無說,二十多年來,她常常記起我。遭到我的拒絕,她心裡很淒苦,便只有一心禮佛,以鑽研佛經來擺脫那層俗念。我聽了心裡直難受。”

楊度插話:“既然你難受她記念,再一起還俗也不遲呀!” “我都六十歲了,淨無也快五十了,還還什麼俗!”寄禪的眼神黯淡起來,慢慢地說,“若是真有緣的話,來世再圓這個夢吧!” 楊度笑道:“大法師,我現在明白了,你的詩沒有曼殊那股韻味,確如你所說的,關鍵不是慧根不夠,而是情緣不足。倘若你一邊做和尚,一邊又和淨無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話,那樣做出的詩決不會在曼殊之下。詩源乎性靈情感,源頭枯窘了,何來涓涓流泉,浩浩江水!” 寄禪笑著說:“皙子呀,你說這話,當心佛祖報應你。”稍停又點點頭說:“你詩源乎性靈情感也有道理。最近得知日俄協議簽訂、日本吞併韓國等消息,對國事的感憤,激發了我的詩情。我寫了幾首小詩,自認為還不錯,你不想看一看嗎?”

“怎麼不想看?”楊度說,“到法源寺來會你,就是要來看看你這幾年寫的詩。” 寄禪從布包袱裡拿出一本簿子來,上面題著“八指頭陀詩稿之十”的書名。他翻了幾頁,遞給楊度。楊度看那上面寫著“感事截句附題冷香塔并序”。序文為:“余既題冷香塔銘,活埋計就,泥洹何營?一息雖存,萬緣已寂。忽閱邸報,驚悉日俄協約,日韓合併,屬國新亡,強鄰益迫,內優法衰,外傷國弱,人天交應,百感中來。影事前塵,一時頓現,大海愁煮,全身血熾,得七截若干章。師恩未報,象教垂危,髑髏將枯,虛空欲碎。擲筆三歎,涓矣長冥!” 楊度說:“憂時如此,看來大法師情緣並未盡。” 於是輕輕地吟起來:
楊度驚道:“大法師,你哪裡像個出家人,分明與我輩一個心情嘛!”

又念下去:
“好!”楊度擊案。 “真一個空門陸放翁!風流詩僧你不算,愛國詩僧當之無愧。” 誦詩的聲音提得更高了:
楊度合上詩稿,嘆道:“到底是出家人吟的詩,吟到後來,都自我解脫了。” “你道我是真正解脫了?”寄禪冷笑道,“若是真正解脫了,前面那些詩是如何吟出來的。” 楊度點點頭說:“說得也是。我倒要請教法師,是法師本身修煉的功夫尚不到家呢,還是說到底,佛門也不可使人自我解脫。” 寄禪盯著楊度看了半天,說:“皙子,我看你這幾年還不是談這個題目的時候。我跟你訂個約:圓寂之前,我將這一生在佛門中修得的禪理與你做一番長談,如何?” 楊度說:“性好是好,萬一沒有機會怎麼辦?”

寄禪道:“自從那年我與你同去溈山密印寺,我就覺得你與我佛門有緣分,若是我沒有看錯的話,這個機會就一定有。若是沒有這個機會,便是我看錯了。你說呢?” “對。”楊度說,“這大概就是佛門所說的隨緣自化吧!” “說得好!”寄禪高興地說,““子,你的禪性極高,我們緣分不淺,那一天一定會有的。 ” 楊度笑道:“大法師,說了半天的話,還不知你這次到京師來究竟為了何事哩!” “你一直不問我,總纏著師妹不放,我哪有空隙說這事呀!”寄禪也笑道,“我這次來京師,正是來找你幫忙辦一件大事的。” “找我幫忙?為什麼大事?”楊度很驚訝:我能幫出家人辦什麼? “是這樣的。”寄禪喝了一口茶說,“我們準備成立一個全國佛教總會,已擬好了一個章程,請你幫忙遞給朝廷。”

楊度覺得奇怪:僧尼們也要立會建黨了,這不是怪事嗎? “你們這個總會,與自立會、光復會是不是一樣的?” “你扯到哪裡去了!”寄禪打斷他的話,斂容道,“我們出家人不過問政事,你怎麼想到會黨上去了!” “那你們成立全國總會做什麼?” “佛教全國總會是為佛事設立的。”寄禪慢慢解釋,“全國寺院有近萬處,僧尼有十餘萬人,有一個統一的組織就有很多好處。現在日本及南洋各國都有佛教總會,惟獨我們中國沒有。好比說,總會成立後,我們就可用總會的名義召集一批高僧重新校勘佛經,在此基礎上將一批重要經典重新刻印。還可以辦一個佛教學校,將全國一些大寺院的住持、監院、維那、知客等高級職事人員輪流招進學校念經書,請高僧傳授。還可以聯合起來保護佛界本身利益。比如說,現在各地寺產被人侵占得厲害,毀寺毀佛的事屢有發生。佛教總會成立後,就可以為他們說話。”

楊度說:“如此說來,成立佛教總會也是一樁功德。” “阿彌陀佛!”寄禪鄭重其事地念了一句佛,將一疊紙遞過來說,“你就做一件好事,積這樁功德,設法將這份章程送給朝廷,求朝廷批示同意,我們才好名正言順地去建會。” “好。把這份章程遞上去不難,難的是諭旨同意。”楊度接過章程,放在桌上,說,“法師想想,現在國事這樣艱難,攝政王時刻擔心江山保不住,他哪有心思考慮你們出家人的事,只怕是見到'會'這個字,他便早已心存戒備了。” “試一試吧!”寄禪嘆口氣說,“淨無也說過類似的話,我想總要試一下才安心。還是你剛才說的,隨緣自化,勉強也是不行的。” “我盡量爭取。”楊度又拿起章程翻了一下說,“若是前兩年張相國、袁宮保都還在,這事又好辦些。現在朝廷簡直沒有一個做事的人,只會爭權奪利。”

“哼!”寄禪冷笑一聲。 “眼下的中國,正如一條大海中漂蕩的破船,船底已爛得灌水,船上的人還在為雞毛蒜皮、互相打鬥。師兄我不是危言聳聽,你也要好自處之,滿人的這個朝廷總在這一兩年內就要徹底完了。這是當年悟宇長老圓寂前對我說的。” “就是雪竇寺的那個悟宇長老?”楊度驚問,“他既是一個得道的高僧,一定見到了常人見不到的幾微。他說了些什麼?” “悟宇長老的確非比等閒人,他是道光皇帝親賜的進士出身。” “噢,有這樣的事?”楊度大吃一驚,“道光帝死去已五十年了,悟宇長老有多大年紀?” “悟宇長老圓寂時八十二歲。他三十一歲中的二甲三十六名進士,分發廣西貴平一縣。剛要赴任,老母死了,他便只得在家守制。”寄禪停住嘴,端起了茶杯。 “十多年寒窗苦讀,好容易盼到一個官位,卻又做不成。”楊度惋惜。 “正是你這話。”寄禪接著說,“悟宇長老當年也是這樣想的。誰知兩年後,洪楊在貴平縣金田村起事,焚毀衙門,殺盡官吏。消息傳來,悟宇長老驚愕不已,暗思這真是老母保佑,倘若去了貴平,豈不全家罹難?世事真難以預料。到了三年制滿,天下更加大亂,加之老父病重,悟宇便決計不再出仕,在家讀書侍親。長老從佛經中得到了許多啟示。後來其他書都不讀了,一心鑽研佛典。到了四十五歲那年夫人辭世,他心裡悲痛,且兒女都已成家立業,無牽無掛了,便乾脆到雪竇寺祝發,穿上襲裝,完全脫離了塵世。悟宇長老資質聰穎,學問高深,很快便成了佛界第一高僧。” “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楊度嘆道,“說不定哪天我也會走他的路。” “好!如果我還活著的話,我來為你剃度。”寄禪笑道,“只怕你嬌妻愛妾的,下不了這個決心。” “這個決心是難下,那非要到對世事心死如灰的程度不可。”楊度也笑道,“先不說這個吧,法師你還是說下去,悟宇長老憑什麼斷定朝廷的壽命只有兩三年了?” “悟宇長老說了許多原因,有些是大家都看到的。比如說強鄰欺侮,國勢頹弱,官吏腐敗,百姓飢寒等等,都不說了,長老說了三個特別的徵兆。” “特別的徵兆?”楊度的興趣大為高漲起來。 “第一個徵兆是,”寄禪平靜地說,“當年的攝政王多爾袞護衛六歲的順治帝入關。進北京城的前夕,在青龍橋頭遇一卜卦者,他的卦攤上高懸一對聯:眼盲能明古往今來事,手殘善斷痴男怨女情。多爾袞走近一看,卜卦者乃一瞎眼殘臂的老頭。心想,此人的眼睛瞎了,看不見我的強大軍容,當然也就不知道我的身份,如此方可說真話實話。遂問卜卦者:'據說關外的軍隊要進城了,他們能成氣候,建朝立國嗎?'卜卦者答:'他們能坐天下。'多爾袞高興,又問:'皇上的天下能坐多久?'卜卦者答:'得之於攝政王,失之於攝政王。'多爾袞身為皇叔,功勞最大,本有篡位之意,聽了這話,心裡暗自得意,又問:'此話當真?'卜卦者說:'當真。還有一句話:得之於孤兒寡婦,失之於孤兒寡婦。'於是多爾袞相信天下是他的,堅定了篡位之心。其實他理解錯了。” “是的,卜卦者的話應的是今天。”楊度立時明白過來。 “眼下不正是攝政王當政,孤兒寡婦當朝嗎?” “第二個徵兆是,”寄禪淡淡地說下去。 “十年後順治帝親政,蒙古高僧哲布尊丹巴胡圖克圖來北京祝賀。順治帝本是極尊佛的,對這位蒙古高僧十分禮遇,向他問大清朝的國運。蒙古高僧答:'我身不缺,我國不滅。'順治帝聽後不解,但礙於至尊的面子,不便追問。於是又問:'我朝可以傳到多少代?'高僧答:'十帝在位九帝囚,還有一帝在幽州。'順治帝聽後很高興,對母后孝莊太后說:'我朝可傳二十代天子。'其實,順治帝也理解錯了。” 楊度說:“蒙古高僧的話很費解。我身不缺,我國不滅。這話是什麼意思?十帝,九帝,再加一帝,是二十帝也不錯呀!” “看,難住了你這個才子了吧!”寄禪笑道,“我身不缺,乃指'我'字不缺筆,若不缺筆,則國就不滅。反過來,若缺了呢?那就滅了。” 楊度邊聽邊一思索。驀地,他明白了,笑道:“法師,你聽我說,看對不對。當今皇上名溥儀,'儀'(儀)字右下角為'我'字。因為不能犯諱,所以凡書'儀'字,當在右下角'我'字下缺筆。按蒙古高僧的意思:'我'字現在缺筆了,國家當滅亡了。” “對,對,不愧為才子。”寄禪笑著稱讚。 “不過,法師,下面的話就不好理解了。照高僧所說的,那就還得傳幾代。” “不是傳二十代,你犯了順治帝的錯誤。”寄禪說,“這是指滿清入關後會有十個皇帝在位,而第九個皇帝被囚禁。至於一帝在幽州的話,長老說,可能指的是第十個皇帝會逃出北京,回到關外老家再度稱帝。因為古時的幽州,除直隸北部外,還包括今天奉天的南部。” 楊度插話:“我知道了,這被囚的是指光緒帝,他被慈禧太后囚禁了整整十年。從順治到宣統,正是十位皇帝,皇祚到此也就終結。” 寄禪點頭。 “那第三個徵兆呢?”楊度急著問。 “北京做了元、明、清三個朝代的都城,面南的三個大門恰恰都應了亡國那一朝的年號。” “這樣巧嗎?”楊度不禁一驚,隨即扳著指頭數著,“中間是正陽門,左邊的是祟文門,右邊的是宣武門。” “不錯。現在我來問問你這個飽學之子,元代亡於哪個年號?” “亡於至正二十八年。”楊度順口答。 “這不應了正陽門的'正'字?” “哎呀,真的。”楊度接著說,“明代亡於崇禎十七年。” “應了崇文門的'崇'字了吧!”寄禪用食指敲了敲茶碗。 “真是奇事了!”楊度兩眼瞪得大大的。 “不要說了,這宣統的年號恰恰應了宣武門的性宣字了。” “皙子你看,這三個徵兆都應在宣統帝身上,大清朝還不亡碼?”寄禪看著楊度說,“還有一條,悟宇長老沒說,是我看出來的。” “法師慧眼看出什麼了?”楊度覺得今夜學到了許多過去不曾接觸到的學問,收穫真是太大了。 “你注意到了嗎?同治帝衝齡即位,無子而終。光緒帝也是衝齡即位,也是無子而終,現在宣統帝又是衝齡即位。三世衝齡登基,兩世無子而終。愛新覺羅的家族和氣運到了這般地步還不滅亡,那就天理都不容了!” 法源寺的暮鼓重重地敲了三下,遠處傳來隱隱的雞鳴聲。寄禪將碗裡的餘茶一飲而盡,說:“三更了,睡覺吧。佛教總會的章程,你明日再幫我好好看看,潤色潤色。至於遞不遞上去也無所謂了,這個朝廷反正要亡了。” 說罷,倒在禪床上,很快便呼呼入睡了。 楊度卻久久不能入睡。滿清的亡國趨勢看來是不可逆轉了,沒有必要再為它效力了。生於末世,命運如此,也無可奈何,只是這滿腹帝王之學沒有施展的天地,未免太可惜了。寄禪的事可以移到新朝去辦,而自己在新朝中算得什麼呢?新朝自有它的一班子佐命大臣,還會給自己留下一席之地嗎? 幾天后,楊度通過載澤將佛教總會章程遞給了載灃。此時的載灃正在為立憲制下的第一任內閣的權力分配弄得焦頭爛額,哪有心思管這檔子事!他看都沒看一眼,便塞進了廢紙簍。寄禪在法源寺等了半個月,自然是泥牛入海無消息,只得回天童寺去了。 不久新內閣公佈。設總理大臣一人,由奕劻出任。協理大臣兩人,由徐世昌、那桐擔任。另設外務、民政、度支、學部、海軍、陸軍、法、農工商、郵傳、理藩十部。十三個國務大臣中滿人佔了九個,九個滿人中六個是皇族,於是國人譏新內閣為皇族內閣。 載灃借立憲加強皇族勢力的真面目暴露無遺,海內外熱心立憲者盡皆失望,革命派在各省發起的武裝起義前仆後繼,硝煙瀰漫四境,槍砲聲此起彼伏。這座由關外滿人搭起的已歷二百六十八年之久,既演出過雄奇壯麗的喜劇,也演出過辱國病民的悲劇的大戲台,已經朽爛殆盡搖搖欲墜了。 終於,武昌楚望台響起了震動人寰的砲聲,悟宇長老的預言證實了,古老的中華民族的史冊盼來了它輝煌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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