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楊度

第63章 一、為接兒媳婦回家,老名士煞費心機

楊度 唐浩明 6461 2018-03-16
一個月後,一道上諭寄到長沙又一村巡撫衙門。撫台岑春蓂拆開看時,朱筆上諭寫的是:據張之洞、袁世凱奏,湖南湘潭籍舉人楊度留學日本多年,精通憲法,才堪大用,當此預備立憲時期,國家需才孔亟,特賞楊度四品京堂銜,著湖南巡撫諮送該舉人入京充任憲政編查館提調。 岑春蓂就是前不久敗在奕劻、袁世凱手下的岑春煊的親弟弟,當時看到這道諭旨,心中不免詫異:這個楊度憑什麼通天本事,能得到張、袁的會銜薦舉,皇上的特旨徵調?岑撫台對湖南憲政公會的活動和楊度本人一向都很冷淡,他不相信他們能成事,可這道諭旨的下達,分明是楊度飛黃騰達的前奏。岑撫台不敢怠慢,他要將諭旨迅速轉告楊度,並準備為之隆重餞行,贈送豐厚的儀程,藉以彌補先前的冷淡,也為日後的巴結預留地步。

楊度這些日子不在長沙,他在石塘鋪為弟弟主持訂婚禮。楊鈞今年二十六歲了,前兩年母親為他說了同縣尹和白先生的長女。尹和白不喜功名,專好繪事,以畫花鳥蟲魚聞名於鄉里。女兒受父親的影響,也喜歡書畫。楊鈞很滿意這門親事。 三個多月前,李氏聽說兒子們要回國,便擇定長子的生日即臘八節這天為次子辦婚事。不想伯父突然去世,按禮制,作為親侄兒的楊鈞當守喪一年,但定好的喜期也不好改,便將這個日子改為訂婚日。楊家父親不在世了,訂婚禮自然由兄長楊度來主持。 尹家來了老父親和一個哥哥兩個堂弟,楊家來了不少三親六戚,訂婚酒辦得熱熱鬧鬧,大家都很高興。尤其是李氏老夫人,為小兒子辦成了這件大事,她最後一樁心事也了結了,成天忙進忙出,樂呵呵的。在一片喜悅之中,楊度卻發現妹妹叔姬臉上隱隱有憂色。

訂婚儀式結束後,代懿獨自回雲湖橋去了。代懿和叔姬結婚後不久,叔姬便發覺丈夫所寫的詩文並沒有剛見面時的那些詩文好,懷疑丈夫先前做了假,心裡就有幾分瞧不起。代懿在日本三年,讀了幾個學校,學軍事學法律都沒畢業。回國後,找事做又高不成低不就,弄得終日在家無所事事,自己也很煩,脾氣也變壞了。叔姬在日本時就對丈夫有外遇而惱火,回國後見他如此不爭氣,越發瞧不起了。小夫妻常常爭吵,叔姬多次表示要和代懿離婚,唬得公公叫苦不迭:自古來只有丈夫休妻,哪有妻子喊要離婚的道理,這都是留洋留出的結果!但媳婦是才女,他從心裡喜歡,兒子也確實不上進,不能怪媳婦不愛他。每逢兒子和媳婦吵架,老頭子總是責備兒子,從不說媳婦;遇到媳婦哭哭啼啼時,他還賠著笑臉去勸解。周媽免不了幸災樂禍,時常對人說:媳婦敢在公公和丈夫面前翹尾巴,這世道真的是變了!

見妹妹不跟丈夫回家,楊度知道小兩口又鬧不和了,他來到妹妹房中,要跟她說說話。 叔姬不在,靠窗的黑漆木桌上放著一張花箋。這花箋用長約八寸寬約五寸的白宣紙裁成,上面畫著兩隻淡墨小蝦。楊度認出這是齊白石的手筆。齊白石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給最要好的師長親友送一件禮物,那就是一疊自製的信箋,他在信箋上畫一點花或小動物。雖寥寥幾筆,卻氣韻生動,深為大家喜愛。這幾年齊白石的名氣越來越大,畫的畫也越來越值錢,他送給別人的信箋也就越來越少了,非他所尊敬所親密的不送。叔姬的才氣為他所佩服,故叔姬每年可以從他那裡得到三五十張白石花箋。叔姬沒有幾封信可寫,她主要用來謄正自己最後吟定的詩詞。 這張花箋上有一首詩。楊度拿起來看,墨跡未乾,顯然是剛剛寫就的,題作《玉階怨》:

楊度看後心情沉重:叔姬不但心緒孤幽,更為可怕的是她至今尚記著“舊愁”,懷念不在身邊的遠人。這個遠人,只有做哥哥的他心裡明白,那就是供職翰林院的夏壽田。 “大舅!”澎兒喊著進了屋來,楊度親熱地抱起他,叔姬跟在兒子的後面。 “一年多沒有讀到你的詩了,你的這首《玉階怨》,無論是遣詞還是意境,都比先前大有提高了。”楊度指著桌上的花箋對妹妹說。 “哥,你看到了?我正打算請你指教呢!”叔姬從哥哥手裡抱過兒子,澎兒在媽媽懷里呆不住,掙扎著下地自個兒出門玩去了。 “哪裡敢言指教!”楊度笑著說,“我現在忙得一塌糊徐,有時技癢想吟詩也吟不出佳句來。” “吟不出詩才是好!”叔姬淒然笑了一下。 “過去讀書,對古人說的文章憎命達、詩窮而後工一類的話不能理解。現在我明白多了,好詩都出自苦命人的筆下,尤以女子為突出。”

“你這話過分了點。” “不過分!你看薛濤、魚玄機、李清照、柳如是這些為後人留下好詩好詞的,哪個命好?前代那些浩命夫人,未必都無才,卻沒有一首好詩傳世。”叔姬說得激動起來,清瘦的臉上泛出一絲紅潮。 楊度知妹妹是在為自己的婚姻不幸而藉題發揮,也就不再和她爭論下去了。 “叔姬,我這幾天很少看到你和代懿說話,前天你又讓他一人回家了,是不是又頂嘴了?” “我才不和他頂嘴哩!”叔姬帳起嘴巴,側過臉去。 “他過他的,我帶著澎兒過我的。” 楊度也對代懿很不滿意,為妹妹抱屈。但作為哥哥,當然只有勸和的責任,再沒有拆散的道理。他對妹妹說:“代懿留洋三年,不為社會做點事也太可惜了。要不,我在長沙先給他謀個差事,試著幹幹。”

叔姬不說話,眼淚水悄悄流了下來。楊度勸道:“莫哭了,有什麼事,你跟我跟湘綺師說出來,代懿心裡對你還是好的,他的缺點就是不能吃苦。這也怪不得,滿崽,師母從小寵慣了。賢妻幫夫成才的事例,古來多得很,不要動不動就分開過,這不是辦法。” 楊度還想規勸妹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不能老念念不忘,要正視現實,幻想不可太多。但總覺得這些話會傷了妹妹的心,話到嘴邊又嚥下去了。 “哥,姐,湘綺師來了!”楊鈞喜滋滋地進屋報信。對老師親來家門賀喜,他很激動。 楊度兄妹忙出門迎接,王闓運正邁步走進堂屋。老頭子穿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笑嘻嘻的,與往日不同,今天周媽沒有跟隨在身後。李氏滿臉堆笑地迎上去:“王先生,真正不敢當。小三這是訂婚,所以沒敢驚動你老的大駕。”

王闓運大聲笑著說:“親家母,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能不請我呢,我也要來喝兩杯酒嘛!” 李氏聽了,笑得更開心了:“好,好,王先生,你老這樣抬高小三,真正是給了小三大臉面,你老請坐,我這就去篩酒!” 楊度走上前去攙扶老師,叔姬在一旁說:“爹,你老也來了!” 王闓運望著兒媳婦,微笑著說:“你弟弟訂婚,我能不來嗎?本來前兩天就應該來的,只是我安靜慣了,受不了那個熱鬧,特意等客人走後再來,你們不會介意吧!” 叔姬說:“看你老說的,我們怎麼會介意!” “澎兒呢?”王闓運眼睛四處掃了一下,“幾天不見了,爺爺很想他哩!” 叔姬答:“跟鄰居的小孩子玩去了,等下叫他來見爺爺。” 楊鈞靦靦腆腆地進來,叫了聲“先生”,便不好意思多說話。

“重子,恭喜你了!”王闓運紅光滿面地笑著說,“你那還沒過門的堂客我見過,人長得好看,又文靜,還跟她父親學了幾筆梅花。那年我去她家,尹和白還叫她當面為我畫了一枝理。的確不錯,你們真正是珠聯璧合、比翼雙飛了。” 楊鈞喜得不知說什麼是好。 王闓運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紅紙包來,遞了過去:“重子,這二十塊銀洋,是我的一點賀禮。禮物輕拿不出手,你就看我的薄面收下吧!” 李氏忙說:“王先生,這怎麼敢當?你老先收起,明年正式拜堂時,你老再賞給他吧!” 楊鈞也不好意思伸手接。 王闓運說:“親家母,這只是二十塊銀洋,賀他訂婚的,明年拜堂,我老頭子就是再窮,一百塊也不能少呀!” 李氏感動地說:“王先生,你老越說越客氣了。”

叔姬也說:“爹,你老就不要破費了。” 王闓運說:“叔姬,你是我們王家的媳婦,你要站在王家這邊說話,怎麼也跟你娘一樣的客氣!” 說著,硬往楊鈞身上塞。 楊度對弟弟說:“湘綺師一番好心,你就收下吧!” 楊鈞只得說聲“謝謝”收下了,對老師說:“這裡吵,你老到我的書房去坐一坐吧!” “好哇,我正想看看你的書房。” 楊度兄弟一邊一個攙扶著老師走到後面一排屋。這裡有四間房:靠東邊兩間住著楊度一家,靠西邊兩間是楊鈞的,一間作臥房,一間作書房。來到門口,只見楹柱上貼著一副聯語:聖人可弘道,君子不要功。 王闓運笑著說:“這副楹聯看來是重子自撰的,非皙子代擬。” 楊度問:“何以見得呢?” 王闓運說:“若是你寫的話,下聯必為'君子要建功',如何?”

楊度笑了起來,說:“先生說的是。” “你們兄弟一母所生,性格卻迥然不同,真是有趣。” 王闓運說著進了屋、看見書桌上擺著一本碑帖,順手拿起來說:“我道重子楹聯的隸書為何寫得這樣清秀,原來天天在臨帖。這本《石門帖》臨了幾遍了?” 楊鈞答:“有七八遍了。” “還臨了些什麼帖?” 楊鈞從書櫃里托出一疊字帖來,王闓運翻了翻,問:“都臨過嗎?” “都臨過,多的十來遍,最少的也有兩三遍。” “重子用功不淺!”王闓運合上字帖,認真地說,“學隸書自當多臨漢魏兩晉時期的碑銘,不過也不可盲目,要善識其長而辨其短。” 楊鈞忙說:“先生這話說得很好,我就是沒有這個眼力,你老能給我指點指點吧!” “我的字寫得不好,但看帖還是下過功夫的。”王闓運重新拿起那疊字一帖,一本本地翻著。 “這些帖,我年輕時都仔細揣摩過。比如《石門帖》,它的長處在善收善變,而短處在端嚴不夠;《張遷碑》字體俊秀,但筆勢短蹇,不能發展;《衡方碑》結體謹實,但又顯得笨拙,稍失空靈;《尹宙碑》美而不流,《曹全碑》巧而不樸,《孔宙碑》開張而不蘊蓄,《史晨碑》又恰好相反,蘊蓄而不開張,《白石神君碑》力度有餘,但缺風致,《華山碑》則有風致而缺力度。依我看,學隸書當多臨《孔羨碑》。《孔羨碑》能收能放,能實能虛,其結體承西京之純靜,其筆劃則啟北朝之強悍。此碑刻於漢魏之交,前有勁敵,復多時賢,故作書者極為構思,乃成此絕世佳作。多臨《孔羨碑》,重子的隸書當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楊度說:“先生這番碑帖高論,過去在東洲從沒聽過。” 王闓運笑著說:“你是沒有當我為書法家,從不問我,高論從何發起?” 大家都笑了起來。 楊度想起叔姬新吟的《玉階怨》,何不藉此機會請先生開導開導:“先生,叔姬這兩天做了一首五律,詩不錯,但情緒低沉了點,你老給她說說吧!” 原來,王闓運到石塘鋪來,給楊鈞賀喜是次要的,接媳婦回家才是主要的。前天,代懿一人回家,臉色憂鬱,老頭子就知道小兩口又鬧意見了,媳婦一定是賭氣住娘家不回來。他問了兒子幾句,又教訓了一番。代懿哭喪著臉說:“爹,叔姬總是不理我,我拿她沒辦法。求爹幫幫忙,到楊家去一趟,把叔姬接回來吧!” “哎!”王闓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生子當如孫仲謀,我怎么生了個劉阿斗!他真想罵兒子幾句“混賬”“無用”的話,但看到兒子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心又軟了。也怪自己太愛才了,為代懿娶了個如此才高心也高的媳婦,代懿與她的確是不般配。早知這樣,還不如給他找個平平凡凡的女子,他也就不會受這種窩囊氣了。能怪兒子嗎?做父親的應該知道兒子是什麼料,說到底,還是怪自己呀!王闓運狠了狠心,看在死去的夫人的面子上門,再幫兒子一次吧! 聽楊度這麼一說,王闓運忙說:“叫叔姬把詩稿拿給我看看。” 一會兒,叔姬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拿著詩箋進來了。 王闓運伸開雙手,慈愛地對孫子說:“過來,讓爺爺親親!” 澎兒過去,王闓運把他抱在膝蓋上,摸了摸孫子的臉:“幾天不見爺爺了,想不想?” “想!”澎兒口齒伶俐地回答。 “真乖,真是爺爺的心肝寶貝!”王闓運心里高興極了,親了孫子兩下,說,“澎兒,跟爺爺回家好嗎?” 小傢伙望著媽媽不做聲。 王闓運明白,對楊度兄弟說:“你們看,澎兒長得越來越像他媽媽了,一點也沒有代懿的蠢氣,他今後會為我們王門爭大臉面的,過了年後我要親自為他發蒙。” 叔姬聽了,心裡又喜又酸,眼角邊悄悄地紅了。 “叔姬,手裡拿的是新做的詩嗎?給我看看。” 叔姬遞過去,輕輕地說:“隨便寫了幾句,請爹指教。”又對兒子說,“爺爺有事,下去玩吧!” 王闓運鬆開手,澎兒從膝蓋上下去了。詩翁接過詩箋,拖長著聲調念了一遍。 “好!”他放下詩箋,望著媳婦說,“這首五律寫得很好,若置於漢魏懷人詩中,足可亂真。尤其是'宵長知露重,燈曖覺堂幽'兩句,可追南朝梁人'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意境。” “爹誇獎了!”聽了公公這番評價,叔姬心裡很是安慰。 “叔姬吟詩有慧根。”王闓運掃了一眼他的三個入室弟子,說,“你們三兄妹,可稱之謂湘潭三楊,三楊之中又有別。皙子長於作論說文,剖析事理,廣徵博引,有種使人不得不服的氣勢,故我一向認為皙子可從政。重子之才在金石書畫上,性情又篤實淡泊,可望成為一個有大成就的藝術家。叔姬靈慧,情感豐富,於詩詞體味深。詩詞非以學問取勝,它是才情的表露。” 一個小女孩端來一杯香茗,叔姬接過,親自給公公遞上。王闓運對兒媳婦這個小小的舉動很是滿意,喝了一口後,又說:“今天讀了叔姬這首五言,我很高興。關於詩,我想多說兩句。” 三兄妹繞著先生身旁坐下,一齊洗耳恭聽。 “我曾將詩文仔細比較過,看出文無家數,有時代,詩不但有時代,亦有家數。文分代,猶如語言分地域,錢塘話不似富陽,湘潭話不似衡陽。詩為心聲,一人一聲,故詩除時代外尚有家數之別,學詩當學大家。” 叔姬心細,見公公從進屋到現在還沒吸煙,便從堂屋裡找來一把銅水煙壺,又親自將煙裝好遞給公公。王闓運正想著要吸煙了,接過煙壺,重重地吸了一口,果然精神大增。重子的書房變成了他的課堂。 “詩有兩派,一五言,一七言。叔姬喜五言詩,我也於五言下過大力氣,三十章《獨行謠》費了我百日之功。今日專給你們說五言。” 王闓運又吸了一口,興致大為濃烈起來。 “五言起於虞廷,興在漢初蘇李兩家。蘇詩寬和,李詩清勁。後世繼承寬和一派的大家有曹植、陸機、潘岳、顏延之等人,繼承清勁一派的有劉禎、左思、阮籍、謝靈運等人。到了唐代,五言詩融蘇李之長,自成一種氣象,陳子昂、張九齡、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韋應物、孟郊等都是大家。宋代以詞為美,明代則專事摹擬。近世五言詩做得好的,當推邵陽二才子魏默深與鄧彌之。” 王闓運這篇即興之談,令楊家兄妹都很佩服,尤其是酷愛詩詞的叔姬在心裡默默尋思:倘若真的與代懿離婚,到哪裡去找這樣好的老師?要想在詩詞上再前進一步,沒有像公公這樣的大詩人指點,豈不是空想?想到這裡,離開王家的心思一下子淡了許多。 “叔姬學五言詩,尚需多吟蘇、李、曹、阮之作,自會日有長進。就拿《玉階怨》來說吧,意境雖好,用字尚有可斟酌處。” 叔姬起身,拿起詩箋走到公公身邊,說:“請爹幫我改改。” 王闓運接過,凝神屏氣地又看了一遍,說:“比如說第二句吧,'閨人起舊愁',這個'舊'字就值得推敲。舊愁,舊時有何愁?使人費解。” 叔姬臉刷地一下子紅了。這個“舊”字,正是她這首詩的詩眼。全篇詩,說到底就是為這個“舊”字而作。她當然不能辯解,不過也從心裡佩服公公的眼力。 “爹看改個什麼字為好?” “我看改個'遠'字好些。這首詩說的閨人懷念出征在遠方的丈夫,將'舊愁'改為'遠愁',與全詩的氣氛更協調些。” 叔姬還在遲疑,深知個中況味的楊度忙說:“正是先生所說的,舊愁不應該再泛起,閨人心中只能是遠愁。” 楊鈞不明白詩外之意,說:“'遠愁'好是好,只是跟後面的'遠近'重了,一首五律只有四十個字,重了不好。” “這不難,換換就行了。”王闓運思索片刻,說,“這樣吧,'思心無遠近'改作'思心無日夜',詩人寫的是月下懷念,也宜以'無日夜'為好。” “這'日夜'的'日',又與下面的'徵騎日悠悠'的'日'重了。”楊鈞像是有意為難似的,又找出一個岔子。 “不要緊,乾脆改到底!”這個小小的困難,對這位詩壇泰斗來說算什麼,他不假思索地說,“'徵騎日悠悠'改為'徵騎歲悠悠'。” “真是改得好!”楊度擊掌讚道,“經先生這麼一改,真可謂毫髮無憾了!” 說完望著妹妹,叔姬紅著臉盯住詩箋,一直默不作聲。王闓運藉著這個氣氛,不失時機地兜出他來楊家的真實意圖:“叔姬沒做聲,她還有不同的看法,我看也不能勉強。古人為一個字可吟斷數根鬚,這幾個字還可再斟酌。叔姬,明天帶澎兒和我一道回去,我們還可以再商討。你說呢?” 叔姬終於明白了公公為她花費多大的苦心。就憑公公今日這番詩論,也不能拂了老人家的意思,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王闓運如釋重負。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嘡嘡”的鑼聲,接著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王闓運對楊鈞說:“一定又是哪位給你賀喜來了,你去看看吧!” 一會兒,楊鈞激動萬分地進來,對楊度說:“哥,你快出去,撫台衙門來了三四個報喜的人,說是皇上下了聖旨,要接哥進京做大官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