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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八、初次會晤,楊度就認定孫中山是個磊落大丈夫

楊度 唐浩明 7220 2018-03-16
一段時間裡,楊度忙於應付東京留學生界的各種集會,報告回國聯絡湖南紳商以及遊說張之洞的過程,常常博得青年學子們的陣陣掌聲。楊度很得意,因此而對憲政的研究投入更大的熱情。他日以繼夜地研讀西方著名學者有關著作,如盧梭的《民約論》,孟德斯雞的《萬法精理》,約翰·穆勒的《自由原論》,斯賓塞的《代議政體》,赫肯黎的《天演論》以及達爾文的等等。他將西人的論述與中國的現狀加以比較分析,廢寢忘食地潛心思考摸索,試圖為自己的國家選擇一個最佳的國體政體,制定一套最適合中國國情的憲法律令。他常常感到十分疲倦十分困頓,但一旦想起自己是在做蕭何、陳平、俾斯麥、伊藤博文的事業時,便會立即精神振奮。偶爾他也會記起靜竹送他的那截拜磚,想起妙嚴公主的故事,情緒更會受到鼓舞。

慢慢地,一張較為清晰的藍圖出現在他的腦際。他認為時處今日,救中國的惟一辦法,在於創建一個對人民負責任的政府,而創建這個責任政府的關鍵,又在於建立國會和責任內閣;建立責任內閣的基礎是國內應有成熟的政黨,像美國的民主黨、共和黨,英國的工黨和保守黨那樣,只是中國目前尚無此等政黨。山堂會黨雖然很多,但統統都是愚昧落後的團體,沒有系統明確的政治主張和嚴格縝密的組織紀律。黃興、劉揆一的華興會雖然略具政黨雛形,但起義沒有發動,在政治上毫無影響,也不具備執政的條件。然而時不我待,不能等有了完全合格的政黨再來談責任內閣。為此,楊度很費了一些思索。後來,他設想了一個過渡的辦法,即先建不黨內閣,也就是說內閣中的總理大臣及各部大臣皆為官吏而非政黨中人。此階段可稱之為幼稚立憲國之政府。進而再實行半黨內閣,即內閣的總理大臣及各部大臣由政黨和官僚雜組而成。此階段可稱之為過渡立憲國之政府。再進而實行政黨內閣,即由議會中獲多數票之政黨組成內閣,總理大臣為該黨黨魁,各部大臣均為該黨成員。此階段才是完全的立憲政府,即真正的責任內閣。

這張藍圖施工的第一步是促使朝廷速開國會。出席國會的代表應該真正具有人民性,具有人民性的國會才能製定符合人民利益的憲法,有符合人民利益的憲法才能製約責任內閣,有受制約的責任內閣才可能把國家領導好。 楊度如此反反复复地推敲論證後,覺得自己的這一套政黨內閣制是救中國的最佳方案。 他把這套方案告訴梁啟超。梁啟超讚賞他的方案設想精緻,步伐穩妥,不過與中國的實情並不完全吻合。梁啟超認為中國的國民,從整體來說尚處在未開化之中,因愚昧而衍生的奴隸性意識很強,他們盼望的是在聖明的天子,即王道的統治下生活,並沒有要自己當家做主的強烈願望。這是中國與泰西各國最大的不同,而與日本最大的相似之處。但日本的國民教育遠比中國為高,所以日本也可以實行君主立憲。對於中國而言,與其共和,不如君主立憲;與其君主立憲,不如開明專制。因此,救中國最好的方案是開明專制。

不過,梁啟超還是認為楊度的思想與他有許多共同之處,他願意和楊度共同組織一個政黨,推楊度為黨魁。不料,樑的這個設想遭到其師康有為的堅決反對。他大罵楊度的君憲方案實質上是架空了皇上,最後會墮落到無父無君禽獸不如的地步。又說光緒帝是聖明君主,只要光緒帝一複闢,便可立行變法,可立予國民議政之權,可立予國民自由民主。他聲稱自己深受皇恩聖眷,此生惟有竭盡全力為光緒帝復辟而鬥爭,此外概不他想。康有為最後斥責梁啟超與楊度組黨是背叛他的行為,擁護楊度為黨魁尤不能容忍。 梁啟超雖對其師的霸道很是不滿,且他們之間的思想差距已越來越大,但還是不想與師門公開決裂,於是只得作罷。楊度也不想與這個頑固不化的保皇頭子攪在一起,他計劃自己辦一張報紙,通過這張報紙來網羅同志,組成一個既不同於康梁保皇派,又不同於孫黃革命派的新黨。

這天下午,他又在為此思慮的時候,屋外傳來一句歡快的聲音:“皙子先生,你看誰來了?” 隨著聲音進來的是千惠子,他身邊走著一個中年男子。那人一臉微笑,主動走上前去,用洪亮的廣東官話爽朗地說:“皙子先生,你不認識我吧!” 說話的同時,一雙手也伸了過來。楊度忙迎上前去,將來人的雙手緊緊握住,專注地看著他。 這個人個頭不高,身材勻稱,臉孔方方的,五官端正,尤其是一雙微微下凹的眼睛十分明亮而有光輝,給人以坦蕩誠懇且睿智洞達的印象。上嘴唇上留著寬寬的八字鬍鬚,頭上蓄著西式短分發。他身著深藍色條紋西服,系一條灑滿小花朵的咖啡色領帶。腳上穿一雙擦得一塵不染的西式黑皮鞋。 楊度覺得此人既有一種不同凡響的高雅氣質,又有平易隨和的常人性格,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面。他連聲說:“久仰,久仰。”又熱情地招呼客人坐下。

“皙子先生,我來告訴你吧!”千惠子含笑介紹,“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孫中山先生呀!” “哎呀,你就是中山先生!”楊度連忙站起,重新伸出兩隻手來,將孫中山的手緊緊握住。 “你的大名真正是如雷貫耳,我仰望多時了,失敬失敬!” 孫中山笑著說:“我慕名來拜訪你,兩次不遇,今天是第三次,終於見到你了!” “真是對不起得很,我回國去了三個月。”楊度在孫中山的對面坐下。 “先生是個傳奇人物,我多次想去拜見你,只是你行踪不定,找都找不到。” “皙子先生,你這次回國去敦促張之洞出面爭回粵漢鐵路的主權,辦了一件大事,祝賀你。” “哪裡,哪裡!”楊度謙虛了一番,“輿論的壓力,愛國紳商的資助,才是粵漢鐵路得以收回自辦的主要原因。”

孫中山說:“這話固然不錯,但你個人的功勞也不可沒。” “中山先生,”楊度笑了,“不瞞你說,如果不是今天親眼見到你,我真的不會相信你有如此文雅英俊。” “是嗎?”孫中山大笑起來。 “滿清朝廷把我和尤列、陳少白、楊鶴齡合稱四大寇,懸十萬銀子要我的頭。老百姓都以為我是強盜,有的報紙還把我畫成黑臉紅眼睛炭盆口,說我專睡老虎洞吃人肉。” 楊度也笑起來說:“這畫我沒看到,我想像中的你是五大三粗膀闊腰圓,能徒手打得贏十多個人的大漢。” “哈哈哈!”孫中山笑得甚是開心。 千惠子在一旁見他們初次見面便如此親密無間,彷彿老友重逢一般,心裡也很高興,說:“看來你們有談不完的話,過會兒好好談。昨天橫濱來了幾件上等男式和服,我給皙子先生買了一套。”

千惠子說著,從隨身攜帶的精緻羊皮包裡取出一件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和服來。這和服用鐵灰色的英國細毛料做成,做工十分考究,氣派華貴。楊度和孫中山都覺得很好。千惠子得到誇獎,很高興,說:“穿上吧,穿在身上會更好看!” 說著,將衣服抖開,親手披在楊度的身上。楊度將兩隻手插進袖子,挺了挺腰,果然十分合身。 孫中山仔細端詳:“皙子先生穿上這身和服,顯得更瀟灑了。” 千惠子站在楊度的前面,上下扯了扯:“這就更像一個儒雅的日本學者了。” 楊度聽了這話,頓時有點不悅。 “一個儒雅的日本學者”,絕不是他的人生目標。想到這裡,他對千惠子說:“好,就這樣吧,我脫下來了!” 邊說邊把衣服脫下來交給千惠子。千惠子見楊度穿上這身飽含著她的愛心的和服,居然連穿衣鏡邊都不去下便脫了下來,心裡有點怏怏的。她接過衣服,對孫中山說:“你們談吧,我去幫奶奶準備晚飯。”

“千惠子小姐,那就辛苦你了!”孫中山一點客套都沒有,這正投楊度的脾性。 “中山先生,聽說你很小的時候便接受了西方人的文明。”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熏陶的楊度,近年來在西人的著作中獲益甚多,當年走出石塘鋪赴歸德鎮時那種鄉村局窄、世界寬闊的感受,彷彿又一次來到。為此,他對孫中山的這種經歷十分羨慕。 “我係統接受西方教育的時候,已經十三歲,不算很小了,但比起許多中國人來說還是算早的。這要感謝我的家鄉和我的家庭。”孫中山的語氣變慢了點,他陷入了對兒時生活的回憶。 “我的家鄉在廣東香山翠亨村,靠海邊不遠,渡過海去,那邊就是澳門。翠亨村山清水秀,風景優美,許多在廣州、澳門發了財的富翁們見這裡很好,又離城近,都在村子邊建別墅。所以翠亨村雖小,但與外界聯繫不少,住在翠亨村的人並不孤陋寡聞。我的鄉親們有不少到外國謀生的,比較多的是去美國和南洋。到美國是去挖金礦,有賺了很多錢回來的。我的兩個叔父都在年輕的時候就去美國挖金礦了,但他們一去之後就杳無音訊。後來才知道,一個死在途中,是掉到海裡淹死的。另一個死在礦井裡,是給石頭砸死的。兩個叔母於是在家守了一世的寡。有一個叔母很聰明,她從不出村子,卻曉得外邊許多有趣的事。她沒有生過孩子,因此對我很好,把我當作她自己的兒子一樣。我一直記得小時候她給我講的一個故事。”

“她說,有一個在美國挖金礦發了大財的人常常講他遊歷海外的事。海外也有山有水,同我們翠亨村差不多,只是那裡有許多金子。又有一種土著老百姓,頭髮是火紅火紅的,他管他們叫紅人。紅人專搶別人的金子,還殺人。有一次,他和另外三個夥伴帶著幾塊小金子路過一個偏僻的地方。他聽說這裡的紅人很強暴,便對三個夥伴說,我們把金子分成兩部分,小部分放在口袋裡準備送給他們,大部分放在頭髮裡,他們搜不到。但那三個夥伴不聽,把所有金塊都放進頭髮裡。果然,有幾個紅人來了,拿著明晃晃的大刀。他走在最前面,紅人搜他的口袋,發現有金子,大笑,將金子收去,把他放了。另外三個人,因為搜不到金子,紅人很氣憤,就把他們殺了。我那時年紀雖小,聽了叔母講的這個故事,也覺得這個挖金礦的人很聰明,心裡得到了啟發。”

楊度專注地看著孫中山,默默地聽著。孫中山兒時的這個故事是很富於哲理性的。世上許多人就因為不能參透取捨之間的關係,往往因小失大。他想,如果讓那個挖金礦的人當政的話,有可能會是一個很聰明的政治家。 “因為有了兩個叔父死在國外的教訓,我父親便不出國。他在年輕時只在澳門住過兩三年,在那裡學做裁縫。”孫中山繼續說,“澳門是個花花世界,葡萄牙人把它建成一個尋歡作樂的地方,許多人都稱它為天堂。葡萄牙人在那裡建了一幢又一幢紅牆綠瓦的房子,空地舖上草皮,在陽光照耀下,澳門就像一片綠葉,紅綠房子就像嵌在葉子上的發光的寶石,碧藍碧藍的海水就成了葉子的邊緣。澳門島上有大規模的妓院、賭場、煙館,弦樂笙歌,通宵達旦。有人對我母親說,你的丈夫到了澳門,會被那裡的金錢享樂迷住,不會回翠亨村了。母親也有點擔心。但不到三年,父親把手藝學好就回來了。人們都奇怪,他卻處之淡然,說澳門雖繁華,但翠亨村的幽靜更吸引人,何況這個家庭也不能不管。我父親對家鄉的愛戀和對家庭的責任心,贏得了村里人對他的尊敬。大家都說他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我父親很看重這點。他說一個人若沒有得到村里的尊敬,就是得了一座金山,又有什麼用呢?現在,我的父親也過世多年了。” 孫中山說到這裡,語調很低沉,充滿著對父親的懷念之情。這種情緒探深地打動了早年喪父的楊度。他覺得自己似乎從未在別人面前提起過父親,特別是在初次見面的生人面前,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緒。是父親在自己的印像中淡漠,還是自己缺乏純孝的天性? “我的大哥比我大十五歲。在他成年之後,他不滿於翠亨村這塊小天地,堅決要到外面去闖蕩。我的父母拗不過,只得同意。大哥和幾個人一起離開家鄉,去了夏威夷島的檀香山。一年後,家裡收到大哥的一封信。信上說他在檀香山一切很順利,那里土地肥沃,物產豐饒,他在家鄉學會的耕作技術發揮了作用,經營的農作物比當地土著人要強得多。父母為大哥站穩了腳跟而歡喜。我那時一直在村里上私塾,讀一切中國小孩子都應該讀的四書五經。十三歲那年,大哥忽然從檀香山回來了。全家人都把他當英雄迎接。我們家三人出國,死了兩個,只有大哥活著回來,並且成為富有者。他的富有不僅在金錢,還在辦事的經驗。他給大家講檀香山,講那黃金似的奇妙的沙灘,色似靛青的海水,海邊澎湃的大浪,永流不絕似的泉水,凸入溫暖海水中的紫山。我聽得入迷了,一定要跟大哥去檀香山。但父母不同意,直到第二年父母才同意我和十多個同村人一起去。我記得那時坐的船叫格蘭諾號。初次出國,一切都很新鮮。到了檀香山,大哥問我印象最深的是什麼,我的答複使大哥奇怪。我說印象最深的是船上那根大鐵樑。洋人能造出這樣大的鐵樑來,又焊接得這樣好,使它承受了整個船的重量,洋人的技術了不起。” 一說到這裡,孫中山笑了起來。楊度覺得中山的表述富有詩意,語言極有魅力。 “到了檀香山後,大哥把我送進了美國人辦的學校。這就是我接受西方教育的開始。” 孫中山停下說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這一席話,引起了楊度巨大的感慨。楊度天性好接交,喜朋友,豪爽的性格是他獲得眾多朋友喜愛和信賴的主要原因。他對朋友胸無溝壑,開誠佈公,自己也常常以此為榮,自認為是磊落大丈夫。然而今天在這位名震海內外的大革命家面前,他突然覺得自己距此美譽還很遠。要說磊落大丈夫,這位才真正稱得上。你看,初次見面,素昧平生,自己一句平平常常的話,就引起了他這樣長的一段回答,而且說得是如此坦率,如此生動,如此真切,如此一往情深。此人的心胸是何等的光風霽月,性情又是何等的坦誠懇摯! “中山先生,你真是幸運得很,年紀輕輕就受到西方教育的開化。我在十六歲之前,一直生活在閉塞落後的湖南鄉下。十六歲之後,伯父把我和妹妹接到他的任所河南歸德鎮,才算是開了眼界。但伯父給我的教育始終是中國舊式的經史子集,直到二十七八歲第一次到日本之前,對天下大勢仍然是懵懂不知的。” “皙子先生,論西學你可能不如我,但中學的根柢,你卻比我深厚得多。你的《湖南少年歌》,我是絕對寫不出來的。'群雄此日爭逐鹿,大地何年起臥龍',這樣的詩句多麼氣概,只怕是辛稼軒、陳同甫之輩生在今日,也不一定能超過啊!” “中山先生,你過獎了。”楊度笑起來。他心裡很暢快,將他的詩與辛棄疾、陳亮的詩詞相比較,別的朋友都沒有這樣提過。而他自己最喜歡的正是辛、陳等人慷慨激昂的風格,也有意學習他們,孫中山能一眼看出,足見其古詩詞素養甚好。 “中山先生,你的那篇《上李傅相書》,洋洋萬言,議論風發,就像得到賈誼、蘇東坡真傳似的,尤其是'人盡其才,地盡其利,貨暢其流'幾句,將會成為千古流傳的名句。” “皙子,我跟你說吧,當年去天津見李鴻章,上書只是幌子,目的並不在此。” “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楊度將身子伸過去問。 “你們談得好大的興致啊!”孫中山正要回答,千惠子笑吟吟地進來了,手裡端著兩個碟子。 “吃飯啦!” 孫中山掏出懷錶看了一下:“都六點鐘了,一點都不覺得餓!” “就在這裡吃?”楊度問千惠子。 千惠子答道:“我特地為中山先生做了幾個中國菜,也不知像不像。奶奶吃不慣中國味,爺爺陪她在餐廳吃飯,我們就在這裡吃吧!” “好,就在這裡吃!”孫中山站起來張羅著,一邊說,“光看這顏色,就知道一定好吃,想不到你這樣的富家小姐還會下廚做飯菜哩!” 千惠子說:“你不要小看了我,日本飯菜我樣樣都做得好,只是中國菜不會燒,今天試一試。” 楊度說:“我們吃現成的,再不好吃也不敢說你手藝不好。” “對,對。”孫中山附和著。 一會兒,菜都端上了,千惠子還替各人倒上一杯葡萄酒。孫中山吃了一口菜,連聲說:“味道好,味道好!”又轉過臉望著千惠子笑著說,“真不錯,今後可以嫁到中國去了。” 說得千惠子臉羞得紅紅的,心中卻很甜蜜。整整一個下午,楊度和孫中山談得十分融拾投機,害得千惠子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呆在廚房裡,只能和奶奶說閒話。現在,她可以趁著吃飯的空隙和心愛的人說幾句了。 “皙子先生,你上個星期教我幾首樂府歌辭,我都會背了。” “都會背了?”楊度說,“那好,背一首給中山先生聽聽,看背得對不對。” “你挑一首吧!”千惠子放下筷子。 楊度想了一下說:“你背背《長歌行》吧!” 千惠子凝神思考。孫中山也將手中的杯子放下,認真地聽。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混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日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背得好,一個字都不錯!”千惠子的背誦剛一結束,中山便輕輕地擊掌稱讚。 “這是古樂府中最好的一首。'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兩句在我們中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來,我敬你一杯!” 說著舉起杯子來。 “謝謝!”千惠子也舉起杯子,淺淺地抿了一口,對著楊度說,“皙子先生,你說這些樂府歌辭,都是流傳於巷陌之間的民歌。既是民歌,就一定可以唱。這首《長歌行》的詞寫得再好不過了,如果你能再教我唱,那就更好了。” 中山說:“樂府歌辭靠古書記載,流傳下來不少,但曲譜沒有記上,皙子如何教你唱?” 楊度說:“中山先生說得對,樂府曲譜大部分失傳了,《長歌行》究竟怎麼唱法,也無人知道了。不過,我的老師湘綺先生的如夫人早年是個歌女,也會彈古琴,她曾經演唱過古樂府中另一首《上邪》,說是從古時傳下來的。她還教會了湘綺師,但湘綺師不相信《上邪》當年就是那樣唱的。” “皙子先生,你的老師教給你了嗎?”千惠子追問。 “湘綺師仰慕孔夫子的教學方法。孔夫子教弟子是禮、樂、射、禦、書、數六藝並傳,因而當年洙泗之間書聲琅琅,弦歌不絕。湘綺師也這樣教我們,他會唱不少古曲。誦書釋義之暇,就教我們唱古曲。有一次他教我們唱《上邪》,就是依如夫人莫姬所傳。他唱得很動人,我們都喜歡聽,也學會了。” 千惠子高興地說:“那就請你唱一遍吧!” “好!”楊度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說,“今日與中山先生初次會晤,談笑甚歡,正如前人所說的,與周公瑾交,如飲醇醪;我與先生真正是相見恨晚,一來應千惠子小姐之請,二來為中山先生助酒興,我楊度權且做一回李龜年,唱一首古樂歌《上邪》,博二位一笑。” 楊度清清喉嗓,先輕哼了兩句,接著便高聲唱了起來: 歌聲蒼涼沉鬱,高亢激越,聲浪直衝屋宇,簡直有一股穿雲裂帛之勢。千惠子聽得發呆了,她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動人心魄的歌曲。楊度就這麼唱一遍,她彷彿已經全記住了。 孫中山聚精會神地聽完後,說:“皙子先生多才多藝,把一首古樂歌唱得這樣聲情並茂,真是絕了!” 他將酒杯端在嘴邊,未及飲又感嘆:“我們華夏文化曾經是世界上最燦爛的文化,這首古樂歌算是一個代表,直到今天,它仍可當之無愧地與貝多芬、莫扎特等人的音樂一相比!” 吃完飯後,楊度對千惠子說:“對不起,我今晚還有許多話要跟中山先生傾談,關於古樂府的功課,下個星期再補吧!” 千惠子笑著說:“你們談吧,我這次是專為陪孫先生來的,功課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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