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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六、東山再起的恭王,欲以戰和兩手應付危局

張之洞 唐浩明 7181 2018-03-16
三點三刻,奕沂被叫醒,來到王府二進院子南面的中式客廳。這是自和坤時代起,中經慶王時代,直到恭王手裡都一直是王府最重要的會客場所。整個客廳的佈置,是純粹的中國風味。 檀木雕花高背椅,鑲著黑紋大理石的木茶几,博古架上擺著價值昂貴的各色古董。這一切都顯示著濃郁的中國式的審美情趣。尤其是牆上所懸掛的三代帝王墨寶,更凸現了客廳主人的高貴地位。 東面牆上掛的是嘉慶帝送給其兄慶王永璘的字,上面是四個楷書:棠棣之花。取的是《詩經·棠棣》篇的首句。筆勢於端莊中微顯鋒芒,流露出那位越過眾兄而取得帝位的頤琰的得意之態。西面牆上掛的是道光帝賜給奕沂的一句話:節儉為天下至美之德。字體規矩而略顯笨拙,極像那位龍袍上打補釘、又瘦又黑又精力充沛的“老土”皇帝。北面正牆上,懸掛的是一幅畫,畫的是三支飄逸的蘭草花。上款題了八個字:花中仙子,草中極品。下款題為:皇六弟鑑園主人清賞。字跡清秀俊逸,正是那位文采風流的文宗爺的手跡。這幅字畫原本掛在東面,北面掛的是奕沂的祖父嘉慶的那幅字。那年奕沂四十大壽,正是慈禧與奕沂關係最為密切的時候,慈禧帶著小皇上同治親臨恭王府祝壽,在客廳閒聊家常。慈禧一時興起,指著東邊的字畫說:那是我跟文宗爺合作的,我畫的蘭花,文宗爺題的款。滿座人忙站起仔細欣賞這幅字畫,一個勁地恭維這幾筆蘭花畫得神極妙極,慈禧很高興。第二天,奕沂就叫人將這幅字畫與祖父的字換了個位置。第三天,慈禧與奕沂談完國事後,若無其事地說,正面牆還是應該掛老祖宗的字,我與文宗爺的字畫依然掛回原處。奕沂聽了,忙說,就這樣最好,就這樣最好!一邊說一邊背上直冒冷汗:我府上昨天的事她怎麼今天就知道了,而且如此在乎!從此,這幅畫掛在正中的位置再不能移動了。自那以後,也再沒聽慈禧說起挪回原地的話。

奕祈剛落座,他所約會的兩個客人便被寬齡導引了進來。走在前面的那位白髮蒼蒼、顫顫巍巍,人未進門先就乾嚎:“王爺呀!想不到老朽還有見到您復出的一天!”一邊說一邊搖搖晃晃地跨過門檻,剛進門,便又急著要下跪,奕沂忙快走前一步,雙手扶起說:“李師傅,擔當不起,擔當不起!”跟在李師傅後面的是一個虛胖臃腫的老頭子,也跟著喊著:“王爺呀!可盼著這一天了!”說罷抬起手直抹眼淚,趁著奕沂扶李師傅的時候,忙雙膝跪在地上,對著奕沂的腳磕了三個響頭,慌得奕沂忙說:“翁師傅,請起,請起!”忙著走了過來,雙手將他扶起。 這兩個老頭子對奕沂的感情顯然非禮王和李鴻章可比,看起來,奕沂此次的複出與他們似有著切身相關的利益,不然不至於如此動情。他們是什麼人呢?

原來,被稱作李師傅的就是京中大老七十五高齡的李鴻藻,被稱作翁師傅的便是與李鴻章嫌隙甚深的翁同穌。李鴻藻做過同治帝的師傅,翁同穌做過同治、光緒兩朝帝師。清代皇室對帝師特別優渥。從皇上到文武百官,對做過帝師的人均以師傅相稱,以示尊崇。對於軍機處,奕沂採取暫時只增補不罷黜的策略,他首先想到要增補的,便是十年前因自己的原因而退出的那幾位軍機大臣。當時共進退的有四位,其中大學士寶墊,工部尚書景廉都已去世,在世的只有李鴻藻、翁同穌了。李、翁二人雖仍分別為禮部尚書和戶部尚書,但在不在軍機卻有很大差別。自己既已復位,當然也要讓他們復位,何況這次他們二人也為此出力甚多。所以,在堆成小山般請求接見的文武大臣名刺中,恭王將李、翁的名刺挑出來,排在僅次於李鴻章的第二位,並特為安排在中式傳統客廳裡予以會見。

三人坐定後,李鴻藻還在用手抹著他那兩隻昏花的老眼,嘴裡喃喃地說:“我可活到這一天了,終於看到王爺您再領軍機處了。我就明天死,也瞑目了。” 李鴻藻這句傷感的話自有他的真情在內。這十年來,他不僅丟了軍機大臣,也因清流凋零、盛況不再而丟了清流領袖的地位,心中常有蒼涼之情,年愈老而此情愈熾。 奕沂忙說:“李師傅,您可不能說這樣的話,我還要多多藉重您埋!” “我不行啦,我老啦!”李鴻藻搖了搖白花花的大腦袋,摸著銀似的長須說,“平壤失守的消息傳到京師,我心裡急了。國家到了這種地步,禮王爺看來是無能為力了,扭轉乾坤只能靠王爺您。我當天晚上便坐轎去叔平府上,請他和我會銜奏請恭王復出。我這副老臉沒有面子了,要藉重叔平在皇上面前說話的分量。”

“老中堂言重了!”翁同穌忙插話,“我跟老中堂是不謀而合,正準備第二天上他的府上商議這事,不料老中堂夤夜來了。這天夜晚,我和老中堂一起就擬好了折子,一直忙了大半夜。我不能讓老中堂連夜回去,就請他在我家裡委屈睡一睡,第二天中午才讓他回府。” 李鴻藻說:“這是我四五十年來第一次在別人家裡過夜。” 奕沂知道這兩個自己過去的老搭檔,互相之間一唱一和地說這番話的真實用意,遂不再轉彎子,直截亮出了底牌:“甲申年因我的無能而使兩位師傅受牽連,十年來我每想起此事,便於心戚然。這次二位力荐,我心中甚是感激。年紀老了,身體又衰弱,本不應出山,但二位師傅的好意我不能拂。再說,我不出山,二位的軍機,誰來恢復?二位都官佚崇隆,不在乎一個軍機,但這不是兼不兼差的事,這是恢復名譽的大事。”

“王爺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一向視名節勝過生命的前清流領袖忙插話。 奕沂會心一笑:“所以,領下諭旨後,我第一個想法便是請二位師傅進軍機,還像十年前那樣,咱們一道辦事。” “謝謝王爺的美意,只是我已老邁了,不能勝任軍機要任。”李鴻藻心裡非常興奮,表面上卻依然謙遜著。 “我看李師傅就莫推辭了,國家正處多難之時,只能當仁不讓。”相較李鴻藻來說,身為光緒第一號參謀的翁同穌就爽快得多了。 “王爺未出山之前,我和李中堂早已參與了禮王的軍機處會議,但有沒有這個名位還是大不相同的,名不正則言不順。有了這個名位,我們今後也可以打疊精神來,名正言順地辦事了。” “翁師傅說得好。我一面奏請太后、皇上,你們就一面辦事吧!”奕沂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今日請二位來,除告知二位恢復軍機的事外,就是請大家商量兩件大事。”

兩個老頭子肅然聽著。奕沂臉上的笑容早已沒有了。 “我打算設一個督辦軍務處,負責調遣全國各路軍隊,以應付眼下的危局。兩位師傅以為如何?” 這顯然是要將全國兵權集於自己的手裡,兩個在宦海浮沉了一輩子的老官僚豈能不知? 李鴻藻忙說:“軍務事權不一,難收指臂之效。目前形勢緊迫,的確急需設立一個號令全國的督辦軍務處。王爺所想極是。” “設立督辦軍務處很有必要。”翁同穌也趕緊表態,並乾脆點明要害,“而且督辦大臣非王爺您莫屬。” 奕沂說:“這個事,自然不能推給別人代勞。我來做督辦,請慶郡王做個幫辦,兩位師傅和榮祿、長麟一起來做會辦。” 榮祿是步軍統領,進督辦軍務處說得過去,而長麟是戶部侍郎,與此挨不上邊,這顯然是奕沂對他的酬勞,獎勵他在“復出”一事中的賣力。按照通常情況,這半年來戰事的實際統帥李鴻章應該進這個軍務處,但卻沒有。翁同穌不覺心中一快,默默地說了一句:做得好!

李鴻章誇耀世人的殊榮一一漢大臣獨一無二的三眼花翎,正是翁同穌在乎壤失守後竭力堅持下而拔掉的。他知道,李鴻章惱火他,到處對人說他是公報私仇,幾十年過去了,還沒有忘記那道參折。翁同穌自認不是李鴻章所說的那樣,在對外事務上,翁同穌和清流首領李鴻藻一樣態度強硬,與李鴻章的務求和局針鋒相對。在處世上,翁同穌恪守士人的傳統道德,以道義相交,淡若清水,而李鴻章則不擇手段,拉幫結派,隱然在國中形成一個“北洋派系”。這都讓翁同穌反感。耗費了上千萬兩銀子經營的艦隊卻不堪一擊,不處置他這個統帥,何以平民憤?翁同穌自覺他對李鴻章的糾彈無愧于公理,決不是公報私仇。他當即對奕沂說:“王爺考慮得周到,翁某自當聽候差遣!”

李鴻藻摸了摸鬍鬚說:“不知王爺對禮王的軍機處如何安置?” 奕沂立即答道:“全班不動,照常辦事!” 李鴻藻一愣。翁同解說:“孫毓汶、徐用儀二人的彈章不少。戰事失誤,他們二人要負大責任,不宜再在軍機處。” 奕沂笑了笑說:“眼下是非常時期,應同舟共濟,戰事結束後再說。” 李鴻藻明白了奕沂的用心,說:“張中堂、額中堂都已老病在家休養多年了,我也老邁,翁師傅事多,孫、徐二位又不愜人口,軍機處得有一個年富力強、幹練有為的人來頂著日常事務。” 奕沂問:“李師傅的話極對,不知夾袋裡現有合適人選嗎?” “叔平,你有人嗎?”李鴻藻轉臉問翁同穌。 “一時還沒有。”翁同穌知道李鴻藻一定是早有一個人在,才會提出這個動議的,別說一時真的沒有,就是有也不能搶了他的生意。

“叔平那裡沒有,我這裡倒是有一個,現正做禮部侍郎的剛毅。” 奕沂問:“就是當年平反葛畢氏冤案的那個剛毅嗎?” “正是。”李鴻藻點了點頭。 葛畢氏案件,許多人可能不知道,若換一種叫法:楊乃武小白菜案件,那便是家喻戶曉的晚清一樁大冤案了。 當時,剛毅身為刑部郎中,案子正落在他的手裡。這樁冤案的受審、平反過程中,剛毅出力甚多。他也因此而獲得慈禧的賞識,從那以後官運亨通。剛毅現年五十七歲,在卿貳大員中算是年輕的了。 “剛毅辦事精明幹練。這一點,在老朽看來,朝廷中少有可及的。讓他進來,做個走腳跑腿、擬旨傳命的打簾子軍機,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再說,他這次為王爺的複出出力不少,可以信賴。”

剛毅是滿人,一向在六部做實缺官,不曾聽說他與清流有過什麼往來,這些年裡是不是與李鴻藻建立了特殊關係?不過,對剛毅辦理葛畢氏案件,奕沂還是清楚的。他那時正在執政,和慈禧一樣,也很稱讚剛毅的能幹。軍機處除開自己和額勒和布是滿人外,其餘全是漢人,出於製衡,也免得滿蒙親貴說閒話,再起用一個滿人也有必要。想到這裡,他說:“剛毅確為能幹,過兩天召見時,待我禀報太后、皇上後再定。” 見窗外的天空已漸趨暮色,兩位老頭顯然不會在府中過夜,有一樁大事必須抓緊時間商量。奕沂望了李、翁二人一眼,神色嚴峻,聲音低沉:“二位師傅處於海內人望的地位,有樁事我不得不先聽聽您們的看法。” 見奕沂如此莊重嚴肅的神態,李、翁二人突然有一種石頭壓胸的沉悶感,心裡在琢磨:他會說出件什麼事來呢? “對於倭寇這次悍然進犯朝鮮和我國,我們當然應該與之戰鬥,所以皇上對日宣戰是對的。不過,我們也得作兩手準備,若再打敗仗,失地喪土,那怎麼辦?我們總得想個主意才是。遼東距北京並不太遠,萬一倭寇打到北京,難道我們能叫太后和皇上再來一次庚申年的熱河秋彌不成?今天對著兩位師傅說腹心話,我們既要做力戰的準備,也要做最壞的估計。到了臨近最壞的時候,我以為我們還是不要忌諱和談。” 奕沂說到這裡,雙目注視兩位白髮老頭。見他們都面色端凝,嘴巴緊閉,知他們對“和談”二字仍固守偏激,遂把口氣變得緩婉一些:“當然,我們不是那種兵臨城下的和談,更不是讓我大清去向倭寇求和,我的意思是先要做準備,還是以往我的老法子,以夷制夷,俄國和美國都願意充當調停的使者。” “王爺快不要提俄國了,這俄國老毛子太令人氣憤了。”翁同穌忍不住插嘴。 “什麼事,翁師傅你說說。”奕沂問。 “一個月前,我曾奉太后之命悄悄地去了一趟天津。”翁同穌將臉向奕沂、李鴻藻面前湊過去,小聲說,“這是一樁極絕密的事,回京後我只跟太后一人禀報過,此外沒有對第二個人說,今天我就對王爺和李中堂說說吧!” 什麼絕密事?奕沂、李鴻藻凝神端聽。 翁同穌輕輕地將上個月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原來,就在乎壤失守、黃海海面上北洋艦隊失利的嚴峻時刻,慈禧想再過二十天便是自己的六十大慶典禮,她希望自己的萬壽節在和平的日子裡度過,故盼望與日本的戰爭能早日結束。由外國公使出面來調停,是最能保全臉面的事,她想到了俄國。 早在光緒十二年,英國侵占巨文島的時候,李鴻章曾與當時俄國公使拉德仁在天津曾談及中俄雙方對朝鮮半島安全的保護一事。李鴻章表示,中國不會變更朝鮮政體。拉德仁表示,俄國不會侵占朝鮮土地。當時,雙方都只這樣說說,並未簽約。後來,英國退出巨文島,李鴻章、拉德仁就不再提這個話了。中日戰爭爆發後,俄國眼見日本犯佔朝鮮,大為不甘心,於是俄國公使喀希尼與李鴻章舊事重提,表示俄國依然承認光緒十二年的口頭承諾,協助中國保護朝鮮。慈禧聽說回國休假的俄國公使喀希尼已假滿回任,來到天津,便要翁同穌親自到天津走一趟,見一見這個俄國公使,就說朝廷請俄國出面調停中日戰事。 但翁同穌死守南宋以來中國士人的原則:不言和談,何況自己是天子近臣,一向主戰,亦不願此事披露後遭士林的唾罵。慈禧一定要他去,對外嚴格保密,對天津官場,則以向李鴻章口傳諭旨為藉口。翁同穌無奈,只得銜命出發。 他裝扮成一個普通百姓,帶著三個僕從,趁天未亮離開北京城,坐一條小舢板船取道通州,再沿北運河南行。第二天夜裡抵達天津城外,再乘小轎進丫北洋通商大臣衙門,向李鴻章傳達太后的諭旨。李鴻章第二天便到俄國駐天津領事館打聽。原來,公使喀希尼並未回任,從俄國回來的是參贊巴維福。巴維福和李鴻章照面後,明確表示喀希尼在國內無權,他說的話不能算數,俄國不便出此關說。李鴻章大為失望。翁同穌急忙趕回北京,向慈禧禀報。他因此對俄國人十分厭惡。默默聽完翁同穌的這段長篇陳述後,奕沂問:“俄國人為何這等出爾反爾?” 翁同穌說:“這個嘛,一時也說不清。洋人貪利,不講信義,也可能他們認為日本強悍,自己敵不過;也可能是本國有麻煩事牽累,無力應付外事;也可能如巴維福所說,喀希尼公使對李鴻章說的話,只是他個人的意願,而他本人在國內已無權,說話不算數。總之,我們可以俄國的態度作個例子,不能指望洋人,洋人是不會真心幫我們的。” “翁師傅說得有道理。”奕沂點點頭說,“不過,洋人既然貪利,我們便可以利嗜之。他們的目標是利,間接也幫了我們的忙。俄國既不可信,李鴻章說美國公使田貝願意來調停。以我過去與洋人們打交道的經驗,還是美國人比較實一點。你們看,美國那裡是不是可以試一試?” 翁同穌不做聲。李鴻藻看出奕沂還是沒有放棄他一貫的以夷制夷的外交路數,他現在領軍機、領總署,大權在握,要怎麼做自然可以怎麼做,提出來商量,這是給我們兩個老頭子的臉面,要知趣才是。想到這裡,前清流派首領摸了摸鬍鬚,擺出一副國之大老的架勢,緩緩地說:“我中華謀國之道,原本秉承文武遺緒,一張一弛。故戰、和兩端都應執於手中,張以促戰,弛以言和,如此方可厝國家於磐石之上,處暴風驟雨中而不動搖。王爺今日執掌中樞,國運時局,都在王爺的把握中。王爺在努力備戰的同時,又在思量外國調停一路,真正是計出萬全,允執兩端。有王爺掌大清之舵,這是國家之幸,百姓之幸。老夫以為俄國既然不行,可與美國公使事先聯繫,早作安排。” 翁同穌睜大著眼睛望著李鴻藻:老頭子不是一貫強硬,主戰不主和嗎?不是一向對洋人深具戒備嗎?為何改變了主張,是年老氣衰,沒有氣概呢?還是打定主意尾隨恭王,以求死後飾終隆重呢?他在心裡搖了搖頭,嘴巴仍閉著。 奕沂笑了笑說:“就按李師傅的話辦,先得跟美國公使聯絡聯絡,早作準備。時候不早了,還有一件事,我也想听聽二老的意見。” 奕沂喝了一口茶說:“督辦軍務處設立後,第一件事便是調遣人馬出山海關對付倭寇,你們看調哪部分兵力為好?” 翁同穌說:“近幾十年來,湘淮兩軍支撐著大清的天下,這幾個月來參戰的人馬,都是淮軍班底,足見淮軍已不可用。各省督撫中也有請調出關作戰的,惟湖南巡撫吳大澂最為激昂。他所依仗的無非是湘人之鬥志,可見湘軍餘威未盡。眼下六十六鎮中,南方尚有十余鎮的將官是湘軍出身的。我看可調湘軍出關,取代淮軍。” 李鴻藻說:“叔平所說極是,舍湘軍外無能戰者。” 奕沂若有所思地說:“調湘軍出關,就這樣定了。誰來做出關湘軍的總統領呢?吳大激總不行吧,他沒有打過仗,別省將官大概也不會服他。可惜曾國荃去世了,不然由他來領軍最合適。” “有劉坤一呀!他也是湘軍中一員宿將。論資格,健在的湘軍將宮中數他最老了。他是兩江總督,論官銜也最高,由他領軍最合適。”翁同穌忙插話。 奕沂說:“翁師傅和我想到一起了。環顧各省軍營,領湘軍的還非劉坤一莫屬。只是他也快七十了,精力還濟嗎?” 翁同解說:“精力聽說還行。當然,騎馬衝鋒是不行了,要的是他的資望地位。他只需坐鎮關外,出謀劃策就得了。” “那就這樣定了,由劉坤一統領各路湘軍,出征山海關。”奕沂停了一下說:“兩江總督是要職,不可空缺,劉坤一這一走,由誰來接任?” “由張之洞來接任吧!”李鴻藻立即說,“我常聽人說,今日十八省督撫,論聲望,數直隸總督李鴻章第一;論資格,數兩江總督劉坤一第一;論才幹,數湖廣總督張之洞第一。李、劉、張如今是鼎足海內的三督。兩江要地,依老夫愚見,還只有調張之洞才壓得住。” 翁同穌心裡又嘀咕了:這老頭子竟如此顧念他的舊日同黨,把張之洞抬得這樣高。 “海內三鼎足”,這個說法我怎麼沒聽說過?將張之洞排在第三位,人家兩廣總督李瀚章排第幾?翁同穌雖不喜歡張之洞,但當著李鴻藻的面,他也不好直接反對,只得轉一個彎子:“王爺,劉坤一帶兵出關,只是暫時的,不宜開缺他的江督一職。他在江寧十多年了,人地兩宜,仗打完了還得讓他回江督原任。張之洞去江寧,只能是署理,不能說是接任。” “對,署理,叫張之洞以湖督身分署理江督。” 奕沂見窗外已暮色蒼茫,遂起身說:“今日勞累二位師傅大半天,受教良多。天色已晚了,我也不留二位在府裡吃飯了。我這裡有兩匣南海燕窩,分送給兩位師傅,就抵這餐飯吧!” 李鴻藻、翁同穌高高興興地從長史寬齡手裡接過燕窩,奕沂親自送他們出客廳門外。 上午還是陽光燦爛,下午卻突然變天了。望著密云不開的灰黑色天空,剛剛複出的恭王心中悵惘起來。他不知道與日本這場戰爭的結局到底會怎樣,也不知道十年來已被老七、世鐸等人攪亂的朝政將如何釐清。他更不知道三十年前,與曾國藩、文祥相期的“徐圖自強”能不能有實現的一天。 “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他嘴上喃喃念著,心裡想:今日的我與當年的諸葛亮不是同一處境嗎?可惜我早已沒有諸葛亮當時的青春年華了,朝中也缺乏劉玄德那樣賢能誠懇的君主。唉,奕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望著昏暗的夜空出神,好半天才無端地冒出一句話來:這天怕是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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