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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三、醇王府把寶押在對法一戰上

張之洞 唐浩明 7463 2018-03-16
第二天上午,軍機處領班大臣禮王世鐸,奉著慈禧的懿旨,來到醇王府。自從軍機處大換班以來,每天至少有一位軍機大臣到醇王府裡來禀報朝中大事,請示處置方略。這種情形在當時有個名目,叫做“過府”。 四十四歲的皇帝本生父醇親王,這兩個月來真可謂春風得意,躊躇滿志。自從兒子登基的那天起,他便蓄意要把朝政拿到自己的手裡。雖然有周公旦輔佐侄兒的事蹟載之於經典,但醇王奕譞並不相信輔佐侄兒的叔伯,都會像周公旦那樣忠心耿耿,萬無一失。因為自古以來,也只有周公旦這一聖人,能做到任勞任怨,毫無一點野心,至於別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三心二意。 奕譞當然知道,就在本朝開國之初,也有皇叔多爾袞輔佐世祖爺的故事。但是,若不是太后為了兒子的江山下嫁給小叔子,早就沒有了世祖爺登基這碼子事;就是後來嫁給了他,那位皇父也一天沒有斷絕過自己做皇帝的心思,如果不是後來墜馬而死,大清朝開國之初還不知又要多添幾場腥風血雨!自己兒子的江山,也只有自己來替他看守,才是真正的萬無一失。經過十年的韜晦、蓄勢、待機,現在終於大權在握了,奕謖怎能不興奮激動,不思有番大的作為呢!

他不便上朝,每天由世鐸或其他軍機處大臣來王府與他商量機宜,定奪國事,他總是拿出全副興致來做這些事情。然而,奕譞治國的才能,實在不如他精明的嫂子和能幹的六哥。不過,他有一個好幫手,此人便是經他全力荐舉才得以進軍機的孫毓汶。 孫毓汶字萊山,山東人,咸豐年問的翰林。咸豐十年在山東辦團練時曾被革職,後靠銀子的力量復了職。到了光緒年問,他的官運紅了起來,由侍讀學士升到工部左侍郎。孫毓汶聰明機靈,尤擅長走門子。他的老子咸豐年間曾經做過醇王半年的師傅,因這層關係,孫毓汶往太平湖的腳步最勤,跟王府里里外外相處融洽。奕謖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人。 世鐸組建新軍機,孫毓汶擠了進來。因官階最低,資歷最淺,被排在最後一個,稱作軍機處行走。行走,意為看看學學,有點類似於學徒的味道。處於這種地位的軍機大臣,每到叫起時,則負責把東暖閣的簾子一角掀起扶住,待領班王爺和其他幾個資格較老的軍機大臣全部進去後,他才完成使命,把簾子角放下來,故朝中戲稱為“打簾子軍機”。

孫毓汶自知不能跟張之萬、閻敬銘等人相比,遂把這個打簾子的差事做得主動殷勤,人人滿意,但他心裡卻並不把張、閻這些老朽看得很重。每天散朝後,他都要在醇王府里呆上個把兩個時辰,有事則辦事,無事則陪醇王聽曲賞花餵鳥說閒話,連王府裡未來的小王爺、小貝勒們,孫毓汶也樂意為他們效力,甘心充當他們遊戲的伙伴。他一天也不離開醇王,醇王每天也需要他。 世鐸這次過府相商的事,正是李鴻章昨夜與慈禧說的兩件事:天津的和談和外放張佩綸、陳寶琛、吳大澂三人。孫毓汶也正在醇王府,三人便坐在王府寬敞而高雅的書房裡商討起來。 “這和談是好事,若與法國人談好,越南的戰爭不再打了,咱們軍機處該省去多少麻煩!只是太后怎麼會突然間一下子放三個書生出京,太后難道忘記了他們可都是些清流,清流能辦事嗎?七爺,您看這是怎麼回事兒?”

矮矮墩墩的世鐸有一顆肥大厚重的腦袋,和一張彌勒佛似的胖胖的笑臉。他是清初八大鐵帽子王的後裔中最無干政之心的一個王爺。他喜歡吃,喜歡玩,喜歡女人,不喜歡讀書,不喜歡想事,不喜歡做官。就因為這,仗著祖上的餘蔭,他過了大半輩子享福的日子,什麼麻煩事也輪不到他的頭上,他一年到頭快快活活無憂無慮的。 先前,常有黃帶子笑他無大志,無能耐,無出息。近幾年裡,黃帶子們則又稱讚他有識力,有遠見,有福氣。他不曾料到,年過五十後,還有宰輔的福分。那天醇王對他說,要他出來接替老六做軍機處領班,他還真以為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他一再推辭,醇王就是不依,對他說:“我與太后一起把所有王爺都挑了出來,逐個兒琢磨,比來比去,還只有你最為合適。”世鐸仍是不敢接受。最後,醇王不得不說實話:“我身為皇上本生父,不便出面,只有請你挑起這個擔子。遇到大事,可以來王府一起商量著辦。”世鐸這才明白,自己只是替老七看攤子而已,他答應了。於是從接任的那天起,不論大事小事,他一概“過府”,由醇王和其他幾位軍機拿主意,他甘願做個傳聲筒。果然,醇王對他很滿意,太后對他這樣做也無異議。

“李少荃這個人一貫怕洋人,畏敵如虎。法國人在越南並沒有打敗仗,他們為什麼會派特使談和,此事奇怪!” 體形單薄、滿臉病容的醇王奕譞靠在藤製的躺椅上,聲音不大,但語氣很是峻厲。 “是呀,七王爺懷疑得很有道理!”孫毓汶立即接腔。他高高瘦瘦的,神色精明得近於陰鷙。他平素稱奕譞,口口聲聲都是“王爺”,遇有世鐸在時,為便於兩個王爺相區分,他在奕譞的“王爺”面前加一個“七”字。 “福祿諾這人我知道。他原是法國凱旋號艦艇的艦長,據說在天津塘沽碼頭停過一兩個月,與李少荃和北洋衙門裡的官員們都混得很熟。卑職以為,這很可能是法國政府在玩詭計。利用福祿諾與李少荃是朋友這個關係來迷惑我們,一方面在天津談和,使我們戒備鬆懈,一方面抓緊時間調兵遣將,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哎呀,萊山,你真不愧為智多星,眼睛就是比別人尖利。”世鐸對孫毓汶這番話表示由衷的欽佩。 “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法國和談是假,再打是真,用和談這塊幕布遮蓋我們的眼睛,幕後在秣馬厲兵。” 其實,孫毓汶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法國人是假和談真備戰,只是,聰明和閱歷,使得他知道世上的事大都較複雜,從一個角度來看是這樣,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又是那樣。談判有多種可能性,剛才醇王對這次談判表示懷疑,於是孫毓汶便把眼光盯在另一種可能性上。現在經世鐸這麼一肯定,他也彷彿覺得就是這麼回事似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冷笑。 “萊山說的不無道理。”奕譞對洋人有一種近於本能的反感。 “李少荃喜歡和談,就讓他談去,我們還是做我們的事。只是還得要跟李少荃指出幾點,不能離譜太遠。”

“七爺說得很對。”世鐸謙恭地說,“太后講了,賠款一事不能談,朝廷沒有銀子。” “太后說的這點很重要。”奕譞摸了摸沒有鬍子的尖下巴,略為思索一下後,轉過臉對孫毓汶說,“萊山,你看還有什麼要對少荃說的嗎?” 孫毓汶想了想,說:“有一點很重要,務必要跟李少荃講清楚。越南是我們大清的藩屬國,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這個規矩不能壞。別的事可以跟法國人商量,咱們大清跟越南的主僕關係則不能改。若丟了越南這個藩屬國,我們如何向祖宗交代?” “這是個頂重要的事!”奕譞從藤椅上站起,以堅定的口氣說,“世上最大的事莫過於正名,名分之事乃第一等大事。我們即便賠法國人幾百萬兩銀子,也不能丟掉我們對越南的宗主權利。亭翁,明天上午叫起時,你要向太后禀明這一點。然後擬一道諭旨,把不能賠款和不能改變藩屬這兩條寫進去,發給李少荃,叫他務必禀遵照辦。”

“是,是。下午就叫許庚身去擬旨。”世鐸忙答應,想起外放張佩綸等人的事,他又請示,“七爺,你看張佩綸、陳寶琛、吳大澂三個人的事怎麼說?” 奕譞重又坐到藤躺椅上,沉吟良久後問:“上午太后召見時,你揣摸太后的意思,是定了,還是交給咱們議一議?” 世鐸想了一會,說:“我揣摸太后的口氣,好像這三個人的外放也沒有定下來,是有點叫咱們議一議的意思在裡面。我說過會兒就去禀報七爺。太后說,明兒個你把七爺的話說給我聽聽。聽這口氣,我尋思著太后沒最後定。” “清流中向來藏龍臥虎,張佩綸這幾個人也都是人才,雖說他們愛說些過頭的話,但向來不滿李少荃在洋人面前委曲求全,竭力維護我們大清國的形象,這種骨氣我是很看重的。”

奕譞頭靠在藤椅上的杏黃蘇綢枕頭上,說話間,枕頭滑下去了。孫毓汶忙上前將枕頭拉上來,重新平放在奕譞的後腦勺下。 奕譞繼續說:“張佩綸是個大才,跟何璟會辦福建海防,卻不是一個合適的安排。他不懂水師,萬一出了差錯,會誤了他的前程。此人今後我有要職相委。陳寶琛與曾沅浦去共事也不太合適。曾沅甫脾氣不好,陳寶琛與他會合不來,曾沅甫也會看不起他。我看不如把陳寶琛放到兩廣去,做個什麼臬司、藩司的。他與張之洞氣味相投,彼此合作,說不定會有一番作為。至於吳大澂,他擅長地理之學,讓他與俄國人一道踏勘地界,倒是挺合適的。萊山,你看呢?” 孫毓汶托著腮幫坐在一旁,兩隻眼睛一直在望著奕譞。世鐸剛進府時一說到外放三人的話,便立時引起他的警覺。他一直在想:怎麼突然間一下子外放三個書生出京,或會辦軍務,或與洋人打交道,都是挺時髦又挺麻煩的事,是清流們時來運轉吉星高照呢,還是別有緣故?

孫毓汶討厭清流黨,結怨始於一次清流黨人的集會。 那是孫毓汶剛放工部左侍郎時,一次楊忠愍公祠的集會上,清流黨干將鄧承修,毫不留情地說他這個左侍郎,是靠走醇王府的門子得來的。另一干將黃體芳則說他是靠趴在地上,給小王爺做馬騎換來的。工部有個主事也參加了這次集會,為之鼓掌叫好。孫毓汶得知後氣得不得了,他奈何不了鄧承修、黃體芳,卻可以整治工部那個主事。 不久,朝廷要外放一批邊遠地區的知府,孫毓汶便將這個主事的名字報上去。此人被分到雲南匪亂最重的東川府,叫苦不迭。不到一年,孫毓汶又指使心腹雲南藩司參東川知府一本,說他治亂不力。很快,知府被貶為縣令。前工部主事終於明白了此中的過節,請鄧承修、黃體芳幫忙說話。鄧、黃很為他抱不平,但苦於找不到孫毓汶陷害的痕跡,這個主事的冤終於無法伸清。然而,清流黨人都心裡有數,視孫為殺人不見血的奸邪小人,彼此之間的仇也便越結越深。這次孫升任打簾子軍機,清流黨人又好一陣子冷嘲熱諷。孫決心伺機出這口怨氣。

現在清流黨人一下子外放三人,要說他們走紅運了,也說得過去。三年前張之洞外放山西巡撫,兩年前張佩綸升為副都御史,都是清流大用的明證。張之洞眼下又擢升兩廣總督,更成了萬眾矚目的人物,官場內外都說他為清流露了大臉。因張之洞的能幹,使朝廷許多人改變了“清流能說不能幹”的傳統看法。從這種背景來看,張、陳此次外放軍事會辦,應該是太后對他們的重用。但孫毓汶卻不這樣認為,他從蛛絲馬跡中看出了另一些苗頭。 他想:這事與李鴻章和談一事同時傳出,可見是李在昨夜陛見太后時提出來的。李鴻章一向與清流黨不睦,由他來建議此事,不可能對清流黨有利。如此說來,李所採取的手段也跟自己一樣:陷對手於無形之中——讓書生來辦軍務,以軍務來困書生。想到這一層,孫毓汶高興起來,心裡說:你李鴻章聰明,我孫某人比你更聰明,你借太后之手,我就來借你之手。 於是,他以十分明朗的口氣對奕譞說:“七王爺,依卑職之見,太后這個安排是很有遠見的英明之舉。她一是讓張佩綸、陳寶琛二人有立功的機會,二是為了配合張之洞在兩廣的軍事行動。曾沅甫、何小宋都是張之洞的前輩,他們都是積了一輩子的勳勞,才做上一方總督的。張之洞年紀輕輕,便擢升粵督,跟他們平起平坐,他們心裡多少有點不服氣。太后想到了這一點。一旦戰爭打起來,法國人海艦厲害,兩廣、閩浙、兩江水域必定聯成一氣,如果曾、何兩位與張之洞不配合的話,就會影響大局。故派他的兩個好友去會辦閩浙、兩江的海防,這對張之洞是大有好處的。” 孫毓汶不愧為才高一籌,他這番話正說到奕譞的心坎裡去了。因為有了與法國人打仗的失敗,才有新軍機處取代舊軍機處,故而中法這場戰爭的勝負,便成了新軍機處能否立足的關鍵。仗打勝了,新軍機處就有了威望;若打敗了,不但無威望可言,說不定也會全班換掉。在別的軍機大臣而言,只是丟掉一個兼職,對於他奕譞而言,則有可能是主政之夢的徹底破滅。 這場戰爭的勝與負,重要之處在粵督的人選上。可以說,奕譞把這場戰爭之寶,甚至把自己主政之寶,都押在張之洞的身上。對於張之洞,只能全力支持,不能有半點損傷。經這麼一點撥,他突然明白了這是太后的深謀遠慮。奕譞從心裡佩服慈禧的治國謀略,他重又從藤躺椅上站起,斷然對世鐸說:“萊山說得有道理。你明天禀明太后:軍機處完全遵照太后的安排,即刻擬旨,發布張佩綸、陳寶琛外放閩浙、兩江,同意派吳大瀲去東北,與俄國人踏勘邊界。” 世鐸躬身答道:“我一定照七王爺所說的去辦。若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世鐸剛要轉身,奕譞又對他交代一件事:“你順路到張子青家去一下,叫他今晚到我這兒來一趟。” 世鐸領了這道旨意,命令綠呢大轎直奔煤渣胡同張府。 七十三歲的張之萬剛睡好午覺醒來。他踱步來到書房,戴上老花眼鏡,一邊啜著濃茶,一邊翻看著近日的邸抄。 邸抄上登載的多是有關越南戰場上的事。有揭露徐延旭手下兩個前線將領,互相傾軋而貽誤軍情內幕的;有抨擊越南君臣昏庸貪婪,主張丟棄越南的;也有說張之洞以一介書生持節兩廣前途難卜的。張之萬默默地翻著看著,自己的整個心緒都讓這場戰爭給浸泡了。 蟄居老家十餘載,不料古稀之年還能重返京師做尚書,升協辦大學士,此次又進了軍機處,張之萬深知老來的這番風光,完全是醇王所送。他禀賦清雅,不貪錢財,現在到了這把年紀,就是有再多銀子,他也消受不了。兩個兒子都還爭氣,一個走的是兩榜正途,現正在河南做個同知。一個舉人出身,在江南製造局做個局員,收入頗豐。二子都不用他操心。他深服同輩好友曾國藩所說的話:子孫賢,沒有父祖的財產,也有飯吃;子孫不肖,財產越多越壞事。因而,他認為昧著良心去聚斂錢財,其實是件很愚蠢的事,既害自己,又害子孫。 老狀元已到了清心寡欲的境界。官位、權勢、金錢、享樂,他都無所求了。惟一應該做的,便是竭盡全力為國效勞。這既是平生志願之所在,也是為了報答醇王的知遇之恩。張之洞升粵督,其實並非他提的名。當年他做會試同考官,堂弟作為應試舉子尚需迴避,何況今日他為軍機,弟為巡撫,若由他提名,豈非明顯的徇私?張之洞的名是醇王提的,閻敬銘立即附和,他當然也同意。太后很快便欽準了。這說明堂弟恩眷正隆。 前幾天,他收到張之洞臨離太原前給他的一封信函。信中申謝對堂兄提攜的誠意,同時也懇請堂兄給予指點和幫助。不用張之洞開口,張之萬也會全力幫助的。這不僅因為堂弟年輕,前程遠大,更重要的是目前的形勢,明擺著是兄弟二人的命運已連在一起了。 張之萬離開書案,慢慢地在書房裡來回走著。他開始認真思索起來:應該從哪些方面為堂弟提供資助。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應該為兩廣的軍隊提供一批新的槍砲彈藥。在軍機處討論前線戰事時,有人提到打敗仗的一個主要原因是裝備陳舊,徐延旭、唐炯的軍隊用的都是當年打長毛打捻子時的槍砲,比起法國人來相差得太遠了。 打仗靠的是武器。武器不利,如何打得贏?張之萬想,這批軍火要向洋人去訂購。據說美國、德國都有人在中國專做軍火生意。關鍵是要銀子,這要請身為戶部尚書的閻敬銘幫忙了。國庫再緊,也要撥出幾十萬兩銀子給張之洞才行。此事明天就要找閻敬銘商量,最好由醇王來出面。 再者,應該調幾員宿將去兩廣。張之洞畢竟是個書生,缺乏實戰經驗,帶兵這碼子事,還是沙場上打出來的老將靠得住些。調誰呢?張之萬重又坐到太師椅上,閉著眼睛回想起來。 二十多年前那場瀰漫全國的戰火,仍令他記憶猶新。他雖然沒有直接帶過兵,但身為地方高級官員,與當時帶兵的文武大員多有接觸,對他們的才幹長短都很清楚。可惜,當年的那些能征慣戰的將帥們,如今絕大部分已凋零故去,剩下的幾個也已老病不堪,再也上不了戰場。張之萬掰著指頭一個個地數,終於想起了兩個人。 一個是當年威名赫赫的霆軍首領鮑超,因為戰功卓著,同治三年江寧打下後,他被封為子爵。鮑超不識字,為人粗豪,有一則笑話說,他封爵後衣錦還鄉,在四川奉節老家蓋起一座壯闊的府第。有個秀才跟他開玩笑,說,你這個房子蓋得跟宮殿一樣,皇帝的宮殿叫皇宮,你是子爵,你的宮殿就是子宮了。鮑超不知此人戲弄他,反而很得意地說,我是子爵,住的府第當然是子宮,麻煩你老兄給我題“子宮”兩個字,我要製一塊匾,把它掛在大門上。眾皆大笑。一個幕僚附著他的耳朵嘀咕了幾句,鮑超明白過來,瞪著眼睛對那秀才說,你在侮辱本爵!那秀才忙叩頭謝罪,鮑超居然也沒懲罰他。鮑超今年五十六歲,正在湖南做提督,身體還硬朗,請他出馬,對前線將士是個鼓舞。 另一個是婁雲慶,湖南長沙人,十幾歲投軍,東征西討,軍功累累。現正做著正定鎮總兵,還不到五十歲,是當年一批大將中存世的最年輕的一個。此人最是合適。 還有一點令張之萬欣慰的是,現正在廣東督辦軍務的兵部尚書彭玉麟乃湘軍元老,而鮑超、婁雲慶都是原湘軍的哨官。對於軍營來說,這層情誼非尋常可比。 張之萬想,這兩件事都是大事,得趕快辦理。正在思忖著在什麼事情上,還可以再為堂弟援上一手時,他的眼睛突然被邸報上的一道奏章吸引過去。那道某御史的奏章上講,徐延旭、唐炯的軍隊排斥越南境內的黑旗軍首領劉永福,這也是北寧、太原失守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位御史建議重用劉永福,利用他久居越南的長處,收裡應外合之效。 張之萬立時覺察到,這是一道很有識見的奏摺,可惜沒有引起太后的重視。他認為張之洞應該在此事上,吸取徐、唐前車之覆的教訓,要和劉永福取得聯繫,建立一種彼此融洽的關係,以此換來劉永福的傾力相助。但劉永福乃會黨出身,參加過長毛,又和越南的三教九流都有聯繫,背景很複雜。張之萬深知堂弟清流本色,是極不情願與那些江湖人士打交道的,更何況現在身居制軍之尊,也不宜貿然與劉永福這類人聯繫,應該有一個人代替他去辦這種事才好。派誰去呢? 張之萬左思右想,終於替堂弟想出一個人來,此人即桑治平。無論從本人閱歷才幹,還是從目前的身分來說,桑治平都是最好的人選。 他拿起筆來,給張之洞回一封信,將自己的這些思考告訴堂弟,盼望他在中國與法國的這場糾紛中,發揮中流砥柱的作用,為朝廷,也為他這個老哥的臉上爭來光彩。 正在這時,世鐸進來,親自轉達醇王的口諭。張之萬高興地說:“我正要去晉謁王爺哩,過會兒就去。” 說著,把世鐸請到客廳,細細地向他詢問上午太后召見的情形來。二人正談得興起,家中僕人進來報告:“賢良寺今日張燈結彩,準備迎接左侯下榻。” 左侯即爵封二等恪靖侯的左宗棠。上個月,左宗棠奉旨將兩江總督一職交給曾國荃,以東閣大學士的身分入閣辦事。左宗棠雖已高齡七十二歲,體弱多病,然豪雄之氣仍不減當年,面對法國人的囂張氣焰,他多次上疏請纓。張之萬對這個素有常勝將軍之稱的老朋友十分景仰。猛然間,一個想法跳入腦中,他興奮地對世鐸說:“左侯進京,此乃天助我們成事!” “此話怎講?”世鐸尚不明白內裡。 張之萬說:“軍機處六人,沒有一人帶過兵,眼看與法國人這場戰爭不可避免,一旦打起來,調兵遣將,籌餉謀畫,便是軍機處的第一件大事,我們於此都是生手。何不請太后調左侯入值軍機,借助他的聲望和經驗?他肯出力,您這個領班就好當多了。” 世鐸喜道:“你這個提議好!今夜我們一起與醇王商量,明日啟禀太后。” 張之萬笑著說:“左侯入軍機,軍機添虎翼。明日我們軍機處全班啟奏太后,務必說服太后,將左侯請進軍機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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