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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英國傳教士給山西巡撫上第一堂科技啟蒙課

張之洞 唐浩明 7738 2018-03-16
這天上午,上任不久的新藩司易佩坤拿著一份工部寄來的咨文來到撫署。咨文上說的是要山西按慣例,在兩個月內籌集十萬五千斤好鐵運往上海,交江南製造局,經費亦按慣例,每斤鐵連買價帶腳費,以四分銀子計算,共用銀四千二百兩,從當年地丁銀中扣除。 易佩坤哭喪著臉對張之洞說:“司裡接了工部這道咨文,幾天來甚是為難。這個差使太難辦了。” “有哪些為難之處?”張之洞問。 易佩坤說:“為難之處有二。一是十萬五千斤好鐵籌集不起來。據衙門里人說,山西這幾年幾乎不煉鐵了,全省煉的好鐵加起來,頂多只有五萬多斤,要在兩個月內籌集十萬五千斤好鐵是不可能的。二是鐵價加腳費每斤四分銀子,這是一百年前的老皇曆了,現在連腳費都不夠,這差使如何辦?”

易佩坤雖是叫苦,但叫得有道理。張之洞的雙眉皺了起來。他來山西做巡撫已經兩年多了,還沒有辦過鐵差,便問:“這事先前是如何辦的?” 易佩坤答:“山西的鐵差,這兩年沒辦,上次是光緒六年辦的。衙門裡的人說,當年葆庚辦此事,採取的是瞞、賄、壓三種手段過的關。” “什麼是瞞、賄、壓,你說詳細點。”張之洞又皺了下眉頭,打斷了易佩坤的話。 易佩坤說:“瞞,就是瞞朝廷。一切照舊進行,不慌不忙,到了兩個月限期滿時,給朝廷上一道折子,說山西的好鐵十萬五千斤都已籌備停當,即日起將妥運上海交江南製造局,讓朝廷知道山西藩署在恪勤辦差。賄,就是賄賂江南製造局,塞一張大大的銀票給局裡的辦事人員,請他們到時通過江蘇巡撫上折給朝廷,說山西解來的十萬五千斤好鐵已如數收到。其實,這鐵裡好鐵大約只有一半,另一半全是不合要求的平鐵和做不得用的廢鐵。江南製造局的辦事人員只圖自己得利,將那些平鐵、廢鐵全當好鐵去用。壓,就是壓府縣。山西出鐵的地方主要在潞安府、遼州、平定州一帶,就向這些府縣一壓鐵的斤數,二壓銀錢,要他們如數如期運到上海,藩庫並不多拿一分銀子補給他們,任憑他們去攤派盤剝,置若罔聞。”

“豈有此理!”張之洞的手掌在案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震得易佩坤心裡一跳。 “瞞上壓下已是不可饒恕,這賄賂江南製造局,更是罪不容誅!易方伯,你知道江南局拿這些鐵做什麼嗎?那是造槍砲子彈的呀!難怪中國和洋人打仗總是輸,用這樣的鐵造出來的槍砲子彈,怎麼能打得過洋人?真是混賬!” “葆庚這種做法固然不對,但工部的要求實在辦不到。司裡正是不願像葆庚那樣做,才來請示大人您給一個主意。”易佩坤拉長著臉,一副左右為難的可憐相。 是呀,瞞、賄、壓不行,按工部說的去做也不行,這差怎麼當呢?張之洞心裡也沒了主意。他尋思良久,也沒想出一個好辦法來,只得起身對易佩坤說:“你先回府裡去,過幾天我們再商議。” 易佩坤無奈,只得離開撫署。張之洞一連幾天都為這事困擾著,始終無一良策。他請桑治平幫他出出主意。桑治平一時也想不出好點子來。他對張之洞說:“有些事看起來很難,那是因為還沒有鑽進去;真正鑽進去了,總還是有辦法可想的。”

張之洞笑著說:“這件事就拜託你了,你就鑽進去吧!怎麼個鑽法呢?” 桑治平想了想說:“給我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我到出鐵的地方去走走看看。” “好,你就下去查看查看吧!”張之洞說,“半個月後回來,我等著聽你的消息。” 十多天后,桑治平風塵僕僕地回到太原。他沒有回家,徑直去了撫署。 “這些天裡實地查看得如何?”張之洞親自為桑治平泡了一碗好茶遞過來,急急地問。 桑治平接過茶碗,喝了一口說:“這些天我馬不停蹄跑了潞安府的幾個縣。就這幾個縣看來,十萬五千斤好鐵可以籌集得到。” “這就好!”聽了桑治平這句話,張之洞大大地舒了口氣。只要好鐵的數量夠了,剩下的就只是銀錢的事,雖然也是難事,但畢竟要好辦些。 “為什麼易佩坤說,山西好鐵頂多只五萬多斤呢?”

“是這樣的。”桑治平又連喝了兩口茶。他抹了抹嘴巴說,“好鐵是有,但官府收購時不肯出好價,所以煉鐵的老闆不肯把好鐵拿出來,說好鐵沒有這麼多,要買就買平鐵好了,這平鐵裡面其實很多是廢鐵。至於好鐵,他們則偷偷運到直隸去賣。” “喔,是的。這原因經你這一說,其實又很簡單。工部出的價低,到了出鐵的縣,縣衙門出的價也就低,賣鐵的就拿低價錢的鐵來應付。這樣,到了太原,大家就只有看到好鐵少這一層了。”張之洞用簡潔明晰的語言描出了山西籌鐵的這個過程。他感慨地說,“葆庚是住在太原享福不肯下去,易佩坤也不願意吃苦去實地查看。你這一去,就把事情摸明白了。先賢告誡:為官要體察民情。這'體察'二字,真是太重要了。”

“正是。”桑治平對巡撫的這番感慨深表贊同,“體察,就是親身去查看,不是只聽禀報看公牘,那畢竟隔了一層,許多真情實況就被蒙蔽了。” “仲子兄,你有沒有打聽一下買好鐵的價錢?按鐵老闆開的價,收購十萬五千斤好鐵,要多少銀子?”張之洞說著,自己也端起一碗茶,抿了一口。 “我問了,一斤好鐵大約要八九分銀子。若平均按八分五算的話,十萬五千斤好鐵需銀八千九百兩,即使不算腳費,工部所給的銀子也還短缺近五千兩。” “是呀!”張之洞捧著茶碗,慢慢地說,“我問了下先前的鐵差押運官,從山西運到上海,光緒六年那一次,每斤鐵耗銀五分五,光腳錢就耗費一萬五千兩,現在開銷可能還要大些。加上買鐵的錢共差一萬餘兩,這筆龐大的開支從何處來呢?”

“我這次在長治遇到一個人,他說如果這差使包給他,十萬五千斤鐵,他只要三千二百兩銀子,就可以按期全數運到上海。” 看著桑治平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神采,張之洞也興奮起來:“此人是誰?他能有這大的本事,每斤鐵只需三分的腳費!” “此人是個洋人。” 聽說是個洋人,張之洞臉上的喜色頓時消除了。他冷冷地說:“洋人都是騙子,不要相信。” 桑治平臉上的喜色卻依舊:“我和這個人說過一晚上的話,我看他不是騙子,他比我們許多中國人都誠實。” “你跟他說了一個晚上的話?” 張之洞睜大了眼睛。他雖然多年來就開始注意外國的事情,也讀過幾本江南製造局譯書館譯的外國人寫的書,並且上過不少關於夷務的折子,但和他的京師清流黨朋友一樣,始終沒有近距離地見到一個外國人,更談不上與他們交談了。當然,最主要的是他不懂洋話;另一方面,他也不屑於跟那些黃頭髮、藍眼睛的夷番對話:他們都居心險惡,且無學問,一個堂堂天朝禮義之邦的官員,豈能與他們交談!

“是的。”桑治平笑了起來,說,“我們是用中國話交談。香濤兄,你可能根本沒有想到,他的中國話說得比我還中聽。我的話裡常有河南土音,而他說的竟是差不多標準的京腔。” “真有這樣的洋人?”張之洞知道桑治平是個誠實君子,不會說假話,但他還是不能不懷疑,因為這太不可思議了。 桑治平完全能理解張之洞的詫異,於是詳細地說:“我到長治後,郝縣令告訴我,有一個很能幹的洋人住在驛館裡,問我要不要見他。我說洋人我願見,但彼此不能交談,見也是白見。郝縣令笑著說,這個洋人可以講一口流利的中國話。我一聽馬上說,那就好,我這就去見他。郝縣令陪著我去驛館。那洋人一見我,便用很嫻熟的京腔跟我說話。我一高興,就和他聊上了一個晚上。”

“都說了些什麼?” 張之洞也來了興致。他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凡他不知道的東西,他都有一股子要弄明白的強烈願望。 “這個洋人告訴我,他的名字叫李提摩太,是英國人,同治八年二十五歲時就來到了中國,已在中國居住十五六年了。” “哦,這麼久了,怪不得會說中國話。他是做什麼事的?” “他是個傳教士。” 聽說是個傳教士,張之洞的心中立即冒出一股反感來。他厭惡洋人,尤其厭惡洋人中的傳教士。他曾遠遠地看過傳教士:穿著黑色的寬大長袍,胸前掛著一個十字架。這種穿著打扮,他怎麼看都不順眼。而最令他不能接受的,則是傳教士的那一套學說和教規。什麼上帝、基督耶穌、聖母瑪麗亞,什麼凡男人皆兄弟、凡女人皆姊妹,什麼死後靈魂升天堂,還有洗禮、做禮拜、祈禱唱聖歌等等,張之洞都視之為歪門邪道,荒誕不經。尤其令他深惡痛絕的,是那些洋教士在中國的橫行霸道、仗勢欺人。他們在中國到處建教堂,強行傳教,收中國人做教民。他們藐視官府,目無中國法紀,挑起事端。許多事情明明是他們無理,打起官司來,卻又都是中國人敗訴。幾十年來教案不斷,無不以中國人認錯賠款、拘殺自己的百姓來平息。到山西這兩年來,他也遇到過幾件頭痛的教案,至今尚未了結。

張之洞緊鎖著眉頭說:“此人既是個傳教士,你不應該與他交往,他即便可以省幾千兩銀子的腳費,我們也不要找他。那些傳教士都很陰險,不知他們背地裡包藏著什麼禍心。” 桑治平哈哈大笑起來:“你怎麼變得這樣膽小怕事了!你是一個堂堂的巡撫,他是一個小小的傳教士,你難道還怕他吃了你不成?” 張之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不是我怕他,他們都不是好人,犯不著跟他們打交道。” “我知道,你是清流出身,恨洋人。對於洋人,我和京師清流君子們有些不同的看法。”桑治平收起笑容,正色道,“洋人欺負我們,是應該恨,但我除開恨之外,還有一種佩服心。你看他們的鐵船造得那樣大,走得那樣快,大海大洋中如履平地,這要多大的本事?他們把槍砲造得殺傷力那樣大,把鐘錶、機器造得那樣精巧。他們造出電報來,一封信函,萬里之遙,頃刻可到。這些,要有多大的能耐才做得到?我是不得不佩服呀!”提起鐘錶,三年前龍樹寺摔表的那一段往事,又浮起在張之洞的腦子裡。他當時雖覺得那種做法過頭了點,但他理解與會者的心情。鐘錶與燃香計時,孰優孰劣,這是不待智者而知的事;同樣,鐵艦與木船、洋砲與土炮、電報與馬遞,孰優孰劣,這也是不待智者而知的事。桑治平說得有道理,張之洞不得不認同。他靜靜地聽著,沒有做聲。

“說起洋教來,也是有很多使人氣憤的地方。說實話,他們那一套教義,我是決不會接受的,但是我也看到了另一面。”桑治平不疾不徐地繼續說下去,“比如說,洋教的宗旨是勸人為善,反對作惡,這點與我們的儒學求仁成仁是一致的,更與老百姓的佛祖、菩薩一個樣。洋教的傳教士在中國辦了不少育嬰堂,收容流浪街頭的孤兒,又大量散發藥丸,免費為人治病,這些都是事實。尤其使我讚許的是,傳教士都堅決反對吸食鴉片,他們與販賣鴉片的洋人在這件事情上也是勢不兩立的。” “此話當真?”傳教士反對吸食鴉片這一點,張之洞過去不知道。 “是真的,先前我就听說過。這次我在李提摩太那裡看到他們的教規,明文規定教徒萬不可吸食鴉片,且有勸導別人不吸食鴉片的責任。” 聽說傳教士自己不吸鴉片,並勸告別人也不吸鴉片,正在大力禁止鴉片煙的山西巡撫,對傳教士突然生髮出一絲好感來。 “洋教士中確有不少作惡之徒,但我也聽說過其中有不少慈善家,李提摩太就是一個慈善家。郝縣令告訴我,李提摩太是光緒三年到山西來的,那時山西正遭旱災,李提摩太在潞安府一帶以教會的名義,捐獻過一萬兩銀子。他還面見過曾九帥,提出以工代賑的主張。曾九帥嘉獎他,並擬上報朝廷,賞他一頂四品銜的頂戴,他謝絕了。潞安府一帶的百姓都說他是洋善人。” 張之洞一聲不響地昕著。這個從未謀面的屬於可惡的洋教士一分子的李提摩太,在他的心中贏得了一分好感。 “李提摩太隨我一起來到太原,我送他在驛館住了下來。他想見見你,你是否願意見他一面?” “且慢!” 張之洞在心裡猶豫著。儘管李提摩太反對吸食鴉片,又捐款救賑山西的旱災,不屬於洋人中的惡劣之輩,但自己身為山西之主,接見他,就是給他一個很大的臉面,這個臉面值得給他嗎?當年清流黨的中流砥柱,基於多年的宿怨,仍不願意降尊紆貴與夷番打交道。 桑治平深知張之洞的疑慮,他從隨身帶著的布包裡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張之洞說:“這是李提摩太寫的一本小書,你不見他可以,我勸你不妨讀讀他的書。我先回家去了。” 說完離開了撫署。 李提摩太的這本小書名日《富晉新規》。張之洞對“富晉”極感興趣。作為一個山西巡撫,在完成禁煙、清庫、整飭吏治等幾樁大事之後,當務之急便是要設法讓山西的百姓富裕起來。這一點,在張之洞的腦子裡從來是明白的。在做言官的時候,他便清醒地認識到,一切舉措,最終的目的只是為了國家的強大和百姓的富裕,若這兩個目標沒有達到,其舉措則沒有落到實處。山西貧困,如何使百姓致富,就顯得更為重要而實在。張之洞倒要認真地看看,一個外國傳教士是如何借箸代籌的。 他打開《富晉新規》,打頭一句話便引起了他的注意:“為政有四大端,一日教民,二日養民,三日安民,四日新民,教之以五常之德,推行於萬國。” “五常之德”是華夏的聖訓賢德,乃張之洞信守篤行了一生的準繩,這個洋教士並沒有以他的上帝耶穌的教義,而是以中國的道德倫常來教化中國百姓,此人看來真的不可惡。 “養民者,與萬國通其利。斯利大,則民易養。安民者,息兵弭戰,使民有安樂之居也。新民者,變通求新也。窮則變,變則通,變通乃求新之惟一法則也。” “窮則變,變則通”,張之洞讀到這句《易傳》上的話時,感到很親切。心裡想:這個洋教士的確讀過中國的書,也懂得中國的學問,看來是不簡單。 再往下讀,李提摩太具體提出四條富晉新規來:開礦產,興實業,通貿易,辦學堂。這四條新規講得也還有些道理,山西巡撫感覺到自己也從中得到一些啟發。他很快就把這本只有三萬字的小冊子瀏覽完畢,立即派人告訴桑治平,明天上午在撫署召見李提摩太。 第二天上午,桑治平將李提摩太帶了進來。當李提摩太說了一句“拜見巡撫大人”的話,抬起頭來時,張之洞用他又大又長的雙眼,將這個洋人注視良久。他生平還是第一次如此近的觀看一個洋人,而這第一個洋人便讓他驚異不已。 這個洋教士不但沒有穿黑長袍戴銀十字架,就連通常的洋裝也沒穿,而是穿一套中國普通紳士的服裝:醬色土布長袍,黑底起金色團花的緞面馬褂,戴一頂黑呢瓜皮帽,尤其令張之洞詫異的是,瓜皮帽底下分明晃動著一根長長的辮子。 這身打扮立時給張之洞一種舒服的感覺。流暢的中國京腔,典型的袍褂髮辮,大為消除張之洞心中根深蒂固的排外情緒。當然,李提摩太畢竟是洋人,他深陷下去的藍色眼睛,高高隆起的鼻樑,以及架在高鼻上罩著藍眼的那一副金邊玳瑁眼鏡,都在表明他來自異邦。 張之洞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將他以遠客對待,先奉承了一句:“先生的中國話說得真好。” 李提摩太說:“我從英國來到貴國,將近十六年了。我剛來那幾年,專門請了一位生長在北京的朋友教我說中國話。我現在不但能說北京話,還能說山東話、山西話,也可以說幾句上海話。” 桑治平插話:“李先生在潞安府一帶,與當地百姓說話都說山西話,連鼻音都學得很像。” 這句話引來張之洞發自內心的笑容,說:“我當了兩年多的山西巡撫,都還不會說山西話,先生是語言天才。” 李提摩太說:“久聞撫台大人道德文章滿天下,我非常欽佩。” 說完,他右手按在胸口,微微彎了一下腰,做出一個極恭敬的姿態來。 “也不過徒有虛名罷了。”張之洞淡淡一笑,擺擺手,“請坐吧!” 待李提摩太和桑治平都坐下後,張之洞問:“聽說先生可以幫忙將山西之鐵運到上海,且腳費低廉,不知有何良法?” 李提摩太答:“山西之鐵運往各省,大多走陸路。陸路耗費很大。運到南方去的,遇有江河,也用船運,耗費跟全走陸路的相比,要省一些。我想請敝國的輪船公司幫忙,走海運一路,在天津塘沽港上船,直達上海,這樣可以省去三分之一的腳費。” 海運!張之洞眼睛一亮:這倒是一個好主意!他知道十多年前,南方的漕糧便有由外國輪船從海道運到北京的,既然可以運糧米,當然也可以運鐵塊。 “你跟輪船公司熟?” “敝國怡和輪船公司,在貴國長江上經營航運業已經有二十多年了,一向信譽很好。”李提摩太帶著幾分自傲的神態說,“公司的總經理是我的同鄉,我們小時候在一起長大,有很深的友誼。山西產鐵和煤,要運出省外賣掉才能獲取大利。我可以跟我的同鄉說好,今後山西的煤鐵到沿海一帶的運輸,都由怡和公司包起來,雙方簽訂契約:怡和公司以八折優待山西省,山西則不將這筆生意再給別人。先簽兩年試試。如果行,就繼續簽,不行則到期自行廢止。這樣,不論對山西,還是對怡和公司都有利。” 張之洞覺得很好:改用海運,已經節省不少腳費,再打八折,又省了一部分,山西的煤鐵總得要人運輸,何不就找怡和公司一家! “你的這個建議很好,我們就先試一試這次運鐵吧!一切順利的話,我就同怡和公司簽兩年的契約。” “撫台大人是個爽快人!”李提摩太滿臉笑容地說,“我去對怡和公司說,這次就以八折優待!” 李提摩太心裡很高興。他為怡和公司攬到一筆大生意,山西的煤和鐵都很好,以後再去遊說別處,讓他們來買。如此,怡和公司與山西的生意便可源源不斷地做下去,獲取巨額利潤。自然,他從中也可以得到極為可觀的佣金。這真是一舉數得的大好事。 張之洞說:“我讀了先生的《富晉新規》。先生為山西的致富,用了許多心思,作為山西省的巡撫,我對此很感謝。先生的書裡提出了不少好的建議,這些還需要我們再從容商議。今天暫不談這個。先生是英國人,英國在世界上號稱頭號強國。我想請先生談談,貴國主要靠的什麼來富強的。” 李提摩太答:“敝國走上富強之路,靠的多方面的原因。大人若有興趣,我今後詳詳細細地給大人禀報。我先給大人說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敝國的科學技術要比貴國發達一些。” “什麼叫科學技術?” 童年時代便已把《說文解字》背誦如流,自認為凡中國文字都懂的張之洞,對“科學技術”一詞卻茫然不知所解。 見李提摩太的手在頭上的瓜皮帽側摸來摸去,桑治平知道洋教士被這一問給難住了。的確,這個英國小學生都懂的詞,現在要用中國話來詮釋,李提摩太一時真的還不知道如何去組織詞彙。前些年便開始留心西方學問的桑治平只得代他解答。 “這是最近幾年才出現的新詞。”桑治平思索片刻後說,“這'科學'二字,指的是每一科每一門的學問。好比說我們中國有經學,就是專門研究五經的學問。經學裡又有易學,就是專門研究《易》的學問。外國人則認為每樣東西里都有學問。如專門研究一二三四這些數字的叫做數學,專門研究豬狗牛羊的叫做動物學,專門研究刮風下雨的叫做氣象學。這些統稱為科學。至於技術,就是實際操作時的技能。如建房屋的技能,就叫做建築技術。外國人的鐘錶很精工,就是說他們製造微小機器的技術很高明。李先生,我這樣解釋,不知對不對?” “很對,很對!”李提摩太高興地說,“就是這個意思。貴國人很聰明,但聰明才智都用在對人的研究上。如一個士人應該如何如何,才能被別人承認為君子。一個官員應該如何如何,才可以得到上司的信任,做到遷升快、官運好。又喜歡把精力用在對過去事情的記誦上。我與許多中國官員談話,發現他們對貴國幾百年幾千年前的事說得清清楚楚,但對眼前發生的事卻講不清楚,更拿不出一個好的處理辦法來。” 真可謂旁觀者清!這個洋教士的幾句話說得張之洞不得不在心裡表示贊同。中國官場不正是這樣的嗎?許許多多的人成天算計的,就是如何去博得上司的好感,求得早日昇官換頂子。要說起本事來,就是背誦“四書”“五經”、複述前朝掌故的記憶力,至於經世致用,則一點能耐都沒有。 李提摩太繼續說:“我們英國人則更喜歡對天地間一切事物都用心研究,從中發現許許多多對我們人類有用的東西。我們英國之所以富強,就得力於這種對天地萬物的研究,也就是說得力於科學。又得力於將研究成果變為人類所用的轉化,也就是技術。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英國的富強,得力於科學技術。” 張之洞似有所悟,沉吟不語。這時,巡捕送進來一個大包封。桑治平知道張之洞有緊急公務要辦,便起身對李提摩太說:“張撫台有公事要辦,今天就談到這裡吧!” 李提摩太忙起身告辭。 張之洞說:“明天下午你再來吧,我們接著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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